=================   书名:太极   作者:罗刹灵主   文案   自古以来,女娲为万神之祖,乾帝坤后以万神至尊之姿君临天下,太极宫六十四主神统御世间。   而人间之王商纣却欲与神灵争天。   一旦风云突变,三界都将迎来新的主人。   乱世尘湮中的美丽少女,究竟能否问鼎天下?   ——————————————————————   《太极》系列比较靠前的一部,同样是姜家的系列,当然也是《烈烈幽云》的姊妹篇。   此文是剧情流为主,人物各种变态,主要定位就是套路剧情的发展。以史为骨,杂糅私心。   内容标签: 强强 洪荒 女强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岐 ┃ 配角:玄言,姜子牙,风亚子 ┃ 其它:祖先崇拜,图   ================== 第1章 前言   此文是姜氏系列的前传,大致打算分为两部分写,背景为殷商时期。 第一部 分算是大女主文,第二部分是大男主文,但是两个故事可以独立来看,因为他们是以剧情为线索,不是以人物为线索。两部的男女主角不是同两个人。   虽然是算上是神话故事,但是总体以来是历史为骨,私心为辅。有关殷商时期的语言、服饰、生活,大致只能略略还原,毕竟写作时,自己的能力有限,不敢妄称准确,古人的语言同现在隔阂度太高,所以从现在热门的半文半白写法。   至于很多穿越朝代的文明,例如成语、语言、事物,尽量保证有源流可以追溯。   例如毛笔,以殷商曾出土但为证明的软性毛为标准;扇子,从尧舜禹造扇说;造字,从仓颉造字说;纸张,帛书算的上是出土但为证实,以此类推,很多文物上存在争议的,从作者自己的爱好。   史料部分参考中国断代史系列、甲骨词典,以及一些殷商相关的军制、政治制度研究。   人物方面,尽量写历史可证的人物,但是传奇也要参考古人、自主发挥,若有什么奇怪的设定请不要介意,是作者本人的脑洞。   世界观一以贯之,以道门为主,夹杂九流十派。   另外此文的原始来源是《易》,所以接下来可能会讨论一些易的设定种种。   此文中的神灵设定即为《易》中的六十四卦,   卦名是: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   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剥﹑复﹑   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咸﹑恒﹑遁﹑大壮﹑晋﹑明夷﹑   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   震﹑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中孚﹑小过﹑   既济﹑未济。   但是咱这是小说,虽然设定了六十四人,但是肯定不会写流水账,因此只记录主要人物。   历史为骨,艺术为辅,一切一切皆是为了铭记中华文明、思考世界文明,外加开开脑洞。   希望各位看的开心~ 第2章 嘒嘒乾坤   青阳的气息方过,带动着一股春气之风,鲛纱下空无一人的御座上只剩下呆滞的尘埃。   颤抖的女仙惴惴不安的入内:“帝…神宫请您去观望人间政事。”她轻轻的呼吸着,颤抖着再次确定了两遍,汗滴落下,纱幔叠开,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寂静。   女仙灰黑的眼珠呆滞了半刻,长大的口中隔空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乾帝、乾帝他不见了!”   自古以来,伏羲女娲为世间之祖,统御天地万物,六十四位主神居于太极宫,为天下至高神之使者,驾驭世间神力。宇宙生生不息,阴阳生长消亡,人间百代更替,为众神嫣然一笑而已。   人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不过是众神的调味品。神的恩怨情仇,人却永远不知。   天宫的云朵晕染开来,色泽在青紫之间交替着,乾坤二宫在枯水般的寂静中迎来了第一次喧嚣。   玄鸟自西方飞来,带着神谕洒落金辉,追赶着金乌的身影,吹罢世间的平静。   太极宫中的众神惴惴不安,等待着玄鸟带来的神谕,自它上次飞来,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神鸟望着天宫聚集的神灵,炫目的金色羽毛如羽纱般明寐闪现。   “帝子震、帝、王后、女姬、凶岁——嘎!”天宫中被这毛骨悚然的叫声湮没,众神眼见着玄鸟从高处如湮没的金乌失去了最后的气息而坠落,那口中最后所剩下的名字始终没有吐出口去。   箭矢来自遥远的西方,射杀神使的挑衅行为令神宫为之震怒,随后陷入了一片兵戈之中。   投射在人间人类的眼中,则是紫色的幻梦,散落而下的是落日的辉光。   “紫气东来…”她掀掀嘴唇,唇齿间漏出丝丝温凉的气,嘴角却是笑着的。她抬起指尖摸摸自己的嘴角,那是极其怪异的弧度。   身旁是蹦蹦跳跳的声音,孩子手中擒住了极其怪异的生物,雕上有角,却发出婴儿的声音。他似乎极爱逗弄那东西,他不停地攻击那东西,声音变得凄厉起来。   她坐在石上,托着下巴悠悠看着,凉凉的自嘲了一声,孩子天真的残忍真是可怕啊。孩子走到她面前整了整衣衫,他抬起头,看着年轻女子那双眼睛,酝酿着烟火中的媚气,九夷的老人说那是仙山上偷偷钻出来的烟火气。   那双眼睛眼尾明明清晰分明,可是却又总像是模糊的洒下一片桃红的水汽,从她的眼睛血管中钻了出来,像条蛇舌一般长着钩子。   他手下攥着麻衫有些惴惴不安,将手中那濒临死亡的怪物藏到身后:“…欢,愠否?”   女子淡淡笑了,有些冷淡的眼角和漫不经心的神情像是从背后紫红冲天的红色中剥离开来,雅嗓带着丝绒般的笑意:“是蛊雕呀,丁,是赠我否?”   丁眼睛一闪,描绘着兽纹的五官都张开了,那是孩子最原始的快活:“喏!说他食人,得来也易呢!”   男孩子恰是长身体的时候,猿臂蜂腰,眼睛像是凶兽的幼崽般,气势却强于熊罴。她并没有阻拦对方,静看丁将那食人的凶兽折磨,哀鸣一声的断气了。   丁以为她会高兴,毕竟强大的男人才会得到好女之爱。可对方仅是摸摸他的头笑眯眯的:“丁,你晓得朝歌的新王吗,他在你的年纪可以杀罴了呢。”   男孩子瘪瘪嘴,眼中不服输,深深看还有厌恶与恨意:“九夷之敌,小邦之仇!帝辛的野心是东国雠仇,我迟早会杀掉他!”   杀掉他吗?   她看看一闪而过的金色身影,那种神奇的生物像鸟一样,可是它的身体轻盈,翅膀薄如蝉翼,在她的眼前若有似无的引诱着。她转过头看看丁,别说商王活着,就算他死了,他的命运也不会由面前这个孩子来结束呢。   丁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起身而去,她的衣衫是朱紫相交的薄纱,随风翩翩,似空中艳丽低沉的紫红云朵般与天地融为一体,那身影渐次的慢慢消失。   丁从呆愣中醒来,追在她的身后咄咄顿顿的高声呼喊:“欢,你去哪里!欢、欢!”   女子回首嫣然一笑,好似露珠在桃枝上颤抖着,灼红的唇弯弯绕绕:“自然是不告诉你——   呀!”丁将满手的黑血攥的紧紧的,只能看着那身影哀叹,心中却半是酸涩半是暧然,她多美呵,为什么不能永远的留在某个人的身边呢,总是像风一样令人捉不住呵,这个姐姐她…让人又爱又恨呀!   “闻得王掠熊罴易呢…昨日西岐的使者来此,殿下随意抽出一支玉刀,那传闻中的凶兽立刻便嚎了一声失气咧!”闻得面前小臣低言,周遭的同伴惊呼的附和起来,引得身后的斥责声:“噤言!”   众小臣低垂首,只觉得身边一阵清凉的气息,耳边听到的是凉丝规则抚摸地面的声音。他们的眼角轻轻盯着那轻步走过去的背影,年轻而腰身细长,却已经有了一头银白色的雪发,雷纹与玄鸟纹相交的玉冠上漏出几丝银白的细发,柔滑的同丝线一般。   身后的小臣扯扯彼此的袖子:“休要在此议论,不然怎会被王叔比干身边那些小臣斥责咧!宫中谁不晓得他不爱人多言碎语呢!”   那一身白色的身影轻轻入殿内,冷淡的垂下眉目问了声安好,御座上的男人托着下巴歪嘴笑了起来:“王叔,人皆怕你呢,比怕我更甚!”帝辛的容颜俊美是王宫内外皆知的事实,他的嘴角总是扬起一抹勾起的弧度,眼角眉梢像是一爵雄然含烈的美酒,可是…   比干的眉眼微乎其微的皱了皱。   先王有三十几子,王后所出者也不仅子受一人,可是最终他们却选择了他。为什么…比干也并非完全知道,当他从羌族教化归来后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在宫门活生生的打碎了两只一丈高的鼎。王叔箕子气的满脸涨红,几乎要冲上去怒斥他破坏礼数,王子微子启则是在一旁照常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比干一眼便看到人群中心的子受,在箕子的絮叨声中,他的眼睛仍旧是那样无所谓的笑意,甚至还调皮的耸耸肩,他比起同龄人高壮很多,那种雄狮一样的气味刺透了他的神经。   那仅仅是一个偶然的相遇,随后,比干一手将他送上王位。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子受会给这个王朝带来什么。   脸颊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比干银灰色的眼珠向上转了转,视线中是商王轻佻的用玉石刀刃在他的皮肤上逡巡,对方笑嘻嘻的咂咂嘴:“王叔的皮肤比桑蚕吐出的丝要细呢,可是,这凉的有点儿厉害啊。”比干皱了皱眉毛,以示对此轻佻行为表示厌恶。   商王的嘴角漏出一声轻笑,抓过这位美丽王叔的手,将玉石剑送到了他的手中,轻轻的在他的耳边种下未知的魔咒:“给你一个机会,将来可以用它刺进我的胸膛。”   比干冷冷的吐出一口浊气:“我王休要胡言乱语,春蚕过后首祭女娲神,请您避讳去浊,率群臣祭祀娘娘。女娲为天地之母,为众神至高,万望您收敛脾性。”   商王挑了挑眉毛,便百无聊赖的掀着帘子消失了。   只剩下比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王殿中,身旁的麒麟猛兽铜铃大的眼睛瞪得人凉飕飕。他心中的不安在慢慢扩大,自从他将子受送上王位开始,那种理智的诘问在炙烤着自己。   这个天生神力的年轻帝王,到底会给大商带来什么?   烟香袅袅,女娲宫前众臣谦卑的躬敛扣喏。然在那之后便无声响,众人看着他们伟大的王,指望着他能够像所有的先王一样说出美妙华丽的词珠赞叹女娲的不世功业。可是他们的王却紧紧盯着女娲的玉像,像是一只捕捉猎物的狮子一般,拒绝任何人踏足自己的领地。   比干银灰色的眼珠向着一旁的小史轻轻一瞥,对方立刻冒着汗念出祭词:“尔…尔、风自东方来!风自南方来!风自北方来!立我蒸民,煌煌功德!彼天地之母,立人之身…”   高蹈之辞中的商王脸色平淡,带着疏离的礼貌等待着这一系列无聊的过程结束。他露出了一个无聊的表情,众臣随之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王叔箕子的脸色黑了下去,那已经是暴风雨将要到来的预兆。   商王却根本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大地之母的身旁依偎着一只柔顺幼弱的母羊,洁白皎洁如婴儿般柔顺,女娲娘娘仪态万方的靠在那宠物的身上,意外冷淡的眼眸中有着睥睨天下的厌倦感。   商王的心中忽如其来一簇细小的火焰,在血液的鼓动下燃烧的越来越旺盛。   寂静的殿阁中,商王发生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随之而来的是胸腔鼓噪的大笑,像一只雄狮般狂傲。笑声戛然停止,众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王含笑指着女娲的玉像笑岑岑的调侃:“女娲,世间美人也!若能侍之,天下之幸也!”   哀嚎声与恐惧湮没了朝臣,谏告声不绝于耳。比干银白色的身影站立起来,他恭敬的小步踱到商王身边,抬起眼却是冰冷的寒意。   王,请您求得神灵的宽恕。   商王含笑看着他淬着寒意的眼眸,似乎对群臣的惊恐感到有趣而已。他撇下众人,渐渐走近那尊美丽的玉像,即便殿外的狂风暴雨即将袭来,指尖抚上了女娲玉像丰盈的胸,他趣意而来,随后笑着咬破了指尖,将自己的鲜血涂在玉像之上。   清淡优雅的翠绿色随后被鲜红的血液所铺满,商王快意的哈哈大笑,殿外的雷电声却震慑了众人的耳膜。仿佛有无数恶鬼从地狱爬出来一般,鬼哭狼嚎的暴风雨立刻席卷了整个人间的大地。比干喘着粗气,不顾臣子的礼仪与昔日的冷淡矜持,只能抓住伫立于天地间的骄傲帝王,眼神已经倔强的哀求着:“王,告饶吧,是女娲娘娘发怒了,请您不要再触怒神灵…”   可是当他看到商王冷漠注视着暴风雨的眼神,心中顿时哀嚎了一声。商王始终静静的注视着一切的灾难,像是要将它逼退一般。席卷的风暴爬过楼阁,忽然如潮落般消退,这一日大商被忽如而来的天灾所掩埋,一场灾难却也只能就此结束了。   众臣冠冕衣衫已乱,商王望着那雨后初生的金乌,淡淡的叹息一声:“神灵…也不过如此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艾瑞芭迪O(∩_∩)O看的开心~   殷商最后一代王帝辛,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物哈,传说中无穷神力而聪明,然鹅,大家都知道后面的事情了。不过在我心中他一定是一个超级帅哥~ 第3章 烈烈皇权   三月十五的灾难尚未远离,夜晚的繁星便已经明寐不可见。微仲衍对着天空爽朗的傻笑了两下,随之将酒樽扔到了一旁,玉石面立刻被砸出一声响。那可怜的玉樽滚到了白色的衣角旁,比干纤细的手指将他拾起来,一旁的小臣立刻慌慌忙忙的接过酒樽。   “噫,鬼天气!”微仲衍手上的霎扇摆弄的飞起,嘟嘟囔囔的看着中宫太极星忽闪忽闪的蒙着一层晦暗的光芒。比干的声音从背后凉凉的传来:“王子何时亦学大巫观星——”   伴随着比干充满凉意的声音是箕子总是饱含威严愤怒的诘问声:“儚!王当真荒谬。女娲降祸于人间,若当初…”   “无当初。”箕子略略惊讶,见比干已经淡然的折住话意,凉薄的唇颇含冷酷决断:“商王只有子受一人,不会再有他人。”   箕子愣了半响,见那消失的银白身影,随后满腹怨气不得发出,将周身小樽摔得满地皆是,微仲衍打着哈哈般无奈的耸耸肩。他转过头去,东方青龙七宿的龙腰中冉冉有一闪而过的冲天之亮,心月狐妖异的紫色光芒似乎弥漫而出,正朝着太极星横冲而去。   “不是吧…”微仲衍揉了揉自己醉意醺醺的双眼。心月狐冲天,这是灾兵之相啊。   他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仍旧酣然大睡。   比干刚入座,身旁的火正便匆忙的敢来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语。他轻轻挥手,对方只能叹息一声告退。王都的祭祀暂时结束,商王在宫内大宴群臣,四方来朝,宾客万千,众人自然也开怀畅饮。   王都年岁酒谷饱满,瞽蒙领命奏乐,祼祭之乐便欢欣鼓舞,嫮巫手中的祼器低低奏响,似民于田间的伐木号子,声音则是强而有力:“峨峨、祭!罶出、游鱼入!神来、送谷,今汝惟商,在谷!在谷、天生父母!懿德王哉,兴天!”大商的巫女扭动着纤细的身姿,随后商王兴致缺缺的拍拍手掌,笑意却弥漫在面上:“大商的巫女十之有九皆是周邦之人呢,周侯,是否?”商王大手一挥,玉爵便被抛到百丈开外的苞茅之中,敬告着祭祀天神。   比干纤细的指尖在未挡住那玉爵时被划破之间,在座下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他只是冷淡的挥过手去,箕子却干脆起身怒目训斥:“苞茅缩酒是敬告天神的礼仪,我王怎能又如此不敬?王忘记了女娲降祸吗!”   商王哈哈一笑,转首轻描淡点的观察着周侯姬昌,从进来时这个男人便文雅有礼却少言寡语,他已经步入耳顺之年了,那双眸子却似乎不似表面一般平静。姬昌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如果忽略掉他那洞若观火的双眼。   姬昌起身告拜,似无意般忽略了箕子的训斥,声音意外的苍老,似生锈的吉金般枯涩:“自古以来姜氏之女世代沟通天神为巫,姬姜由炎黄起曾略有交往,因而进献大王。”   商王的托着下巴笑意冉冉:“将曾经的母族送来做巫,天都一日杀掉的姜女便有千百,周王真可谓‘仁义’呢…”众小臣自是尴尬相,唯有九侯起身冷冽沉言:“王慎言!”九侯肇为王后韵之父,一时间情况更是错乱不堪。商王心思百转,谁也不知他会何时发作。   他轻微的挑了挑眉,好言好语的呵然一笑:“九侯、祺也、少安!予一人之玩笑耳!”   好似弹珠在水面上打出波纹,肇发一切的根源是一位发狂的巫女。她忽然在乐舞中扯碎身上的朱贝玉石,不停的狂叫,身上被自己的指甲拉出血痕,无论谁上去阻挡都被她手中忽然出现的玉石戈头刺伤,那鬼魅的尖叫声伴随着□□身体的血痕四散在柔软的毯上,好似被折断脊梁后哀鸣一声便似要咽气一般。众臣尚未在慌乱中回过神来,箕子已经上前一步扼住她的肓尖厉声质问:“是否神谕降临!速速爰之!”那巫女睁开仅剩的一目,口中吐出的粘稠血液像毒蛇一样蔓延在箕子的皮肤上,重重吐出半口浊气:“天——降——祸!”   箕子再度摸上她的皮肤,残缺的人体已经冰冷。阴暗角落中站立的比干心下被忽如其来的躁动不安所袭击,他望着商王,指望他能发发慈悲之心慰藉一番。   “拙劣伎俩。”商王放下手中的酒杯,从始至终,他嘴角的笑意尚未散去:“周邦之巫自大商诅咒商王,周候其心昭然。”姬昌瞳孔微缩起,在他不经意之间已经被披甲士束起,这几乎行云流水的一场游戏却并没有令他诧异。他几乎是安静的等待着裁决,只是轻轻垂首:“小臣非敢罔上。”   九侯亦从那巫女尸体旁上前有些焦急的敬告:“王、此乃天意,非是周候之过!”   商王歪着半面脸邪邪的冷笑:“假借神意,这才是不尊神道,羑里城在王宫心脏之旁,可以令周候冷静头脑!”   接连几日的风暴,自从帝辛登位后从未断绝,先是商王在女娲宫戏弄众神之母,而后是以先圣著称的周候送来姜氏巫女诅咒大商,王因震怒而将其囚禁于羑里城,一切的一切令人瞠目。   周都周原隐秘宁静的月色中被行人急匆匆的身影所打破,王公子伯邑考俊秀的面容上满是忧愁,他一再握住太颠的手确认到:“王父真被囚禁?师勿戏。”太颠望着两旁角门中急匆匆入内的宫人,满眼血丝忍泪:“是、几乎只在顷刻间,王上只言他预料有灾难降临,万望殿下忍耐。”伯邑考的眼睛更加忧伤了,他本是一个温文的公子,然而此时眼中却忧伤如月色。肩膀被轻轻抚慰,伯邑考回首望着母亲,眼中满是祈求:“算者不算己身,即便通天又如何?” 太姒双眼平淡,同他的先母太姜、太任相同,姬氏之妇向来如此。她默然摇头,示意长子遵循丈夫的训诫。   可惜她终究叹息一声,长子心意已决,似乎已经有成全孝道之心。堂下的孩子们有的尚且幼弱,父亲如此,长兄如此,开罪大商的周邦未来又会如何呢?   伯邑考望着太颠,对方英朗的面容已失武士傲气,他知对方也在等着自己的肯定,他们不过强忍着接受姬昌的训诫。   南宫适等人已经随之而至,周邦之人最善冷静,但心中之火却烈于任何人。伯邑考手执王符,忍住内心的郁愤冷静的下达命令:“吾将入商,请召公子奭同夫人主政!”   三日后行“大蒐礼”,太颠越发的摸不着头脑,往日豪爽的笑意也露不出来,只是一把抓住身旁须发发白的南宫适叹息:“师!大公子何意?大蒐礼乃是战前宣誓,这是否阵仗太大——”南宫适哼笑一声,指尖捻着白须:“大公子是想要告知天下商王不公,此意虽好,失之理智。”太颠不大懂得那最后叹息声是为之何,却发现身旁轻飘飘的多出一个纤细的身形,他尚且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秀丽面容,五官精致描摹如白瓷,倒是满眼不见惊慌神情。   太颠对着那少年人的面颊就想一阵折磨,可惜被对方轻飘飘的躲开。他望着台上强忍悲伤的伯邑考轻轻的笑了笑:“大公子若去只能是无功。”太颠皱着眉恶狠狠的斥责:“闳夭、你这小子妄言!你是日日同二公子那个怪胎混在一起,大王被囚,二公子也不见踪影吗!这可真是…”   九台之上的伯邑考告知臣民,敬天祭酒,他的面前映入的是臣民们饱含悲愤的容颜。岂不知我不欺人而人欺我?伯邑考望着九台上的女娲神像,几乎以虔诚的姿态跪拜在她的面前。若女娲能够降祸于商王,为何不能施恩于周候?   他的衣袖翻飞,神情坚毅,刚欲起身却被身后的骚乱打乱思绪。   在臣民的惊异声中让出一个年轻的公子,身上拿着鱼竿,足上踏着公子履,身上却是破破烂烂的农桑衣,头上尚带着半个草帽,真正的非王非民、非渔非樵,瞠然一个“四不像”。闳夭嘴唇一掀,面露眼角轻佻着一点笑意:“是二公子!”   伯邑考一看这怪模怪样,便猜到是谁,只是城中之人也吶呐嘤嘤的笑笑而已。这位二公子的怪异脾性,城中皆知。   伯邑考看着他满身污泥的狼狈样子,半是气恼半是好笑,只能用自己的桑衣擦干弟弟的面颊:“今日是帮助东巷的老妇赶羊,还是西乡的邻人称木?抑或是哪里来的女奴逃亡到此,你又去市指点一二?”   姬发笑嘻嘻的挑着那鱼竿,原来木杆折了一半,竟还是直直的铜勾。伯邑考望着面前的兄弟,眼泪几乎落下,他并非一个坚韧之人,这是自己一早已经明了的道理,有时他更羡慕这位弟弟。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那么就没有人对他抱有指责,责任与肯定总是相对存在的。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身后臣子无法惊扰伯邑考那忧心忡忡的目光,彼时姬发却若有似无的像在玩笑:“兄长此去有法?帝辛性情佞矣。”   伯邑考无奈的望着他:“父亲被困,你不出现、不掉泪、不折心。”姬发嘿嘿直笑,仿若没心眼儿的王子哥儿:“监政有奭、整军有高、若论才智有旦、若要眼泪,鲜、度怕已经哭瞎双目吧!发只要做好无用之人即可矣!”   姬发似是一句无心之言,身后人却已然入耳。殿门大关,狐狸面的散宜生趋身上前,带笑的狐狸眼儿微微一弯:“小臣以为二公子问的是,公子勿乱。”伯邑考背过身去,公子亦有公子的尊严,他的心始终忐忑不安,却是没有过多的思虑,他仅仅想念父亲苍老的手掌而已。   散宜生细长的五指遮在眼前,若有所思的轻轻闭着双目:“然。那,吾等谅需三思而后行。”   “如此,何不遣人先行试探?何必令大公子置身危险之中。”闳夭之声清凉冷静,伯邑考不禁陷入思索之中。   散宜生抱着双臂似极感兴趣:“照你所说,何人为宜?”闳夭躬身静静望着伯邑考:“最无用之人往往是最有用之人。诸位公子皆在为邦国夙兴夜寐,二公子,若您谅长兄苦心,是否该有所说辞呢。”   伯邑考听闻此事,面色不虞,嘴边的话却被散宜生打断,对方的青衫轻快飞舞,弯弯钩钩的狐狸眼儿眯了眯:“大公子勿惊慌,此并非不可,既然朝拜王都,使者总要是尊贵之人。辛乃阴晴不定之人,吾等需加以试探。”   闳夭袖下眼睛一亮,直接跪拜于伯邑考:“公子尊贵,怎可以身犯险?如今请以稳,小臣为周邦之臣,请求同二公子共处险境!”   太姒亦掀开玄帘,便知道发生什么。母亲总是疼爱那些被视为多余的孩子,她望着自己一如既往笑着的二子,一时间竟然难为。   气氛变得不同寻常,姬发却视若无睹,只是似嗔怒似笑般指着闳夭:“人心哟——”闳夭一字一顿的若念册稿:“废人自有废人的用途。”   姬发耸耸肩,宽慰的拍拍兄长的肩膀:“无谓,如此便可矣!”   伯邑考的手在半空中便已经停住,他的心从未有一刻如此纷乱,只能忍住喉中痛感:“既如此,你有何法?”   姬发面色一敛,微笑中露出了尖尖的牙齿:“首先,吾等需那些靡靡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场的稍微晚一点,因为这是女主视角,所以一定要有装逼的出场方式。我的出场方式,炫酷炫酷最炫酷 第4章 姣姣美人   散宜生的声音悠悠响起。   “结匈国之灭蒙鸟,蓝羽赤尾;神农氏手中之尾谷,滋养万民;结匈国之人鱼,面容娇媚,能吐水厌火…”   林林总总约有百样宝物,几乎取天下之豪奢。散宜生回过头去,发现一直默然不语的二公子眼睛散漫的盯着天空上的一片云,悠悠扬扬,如舞女白练。   散宜生靠在一旁轻笑:“公子有何想法。”   姬发嘻然一笑摊开手掌:“吾怎不知周邦有这样多的宝物?小子真孤陋寡闻矣!”   散宜生耸耸肩膀:“想要便会有。”   身旁持着兽面玉纹斗的闳夭将那宝物摔出一阵冷冽的弧度,眼角中淬着寒冰:“吾若是得罪公子了您便发落,不必这样漫不经心。”   姬发扯过他的衣袖“啧啧”两声:“吾晓得你的心思,你不必多言。不过吾辈现在缺少的是一样最关键的绝世珍宝,其他的一切不过点缀而已。”   闳夭挑挑眉毛,想要看看这位二公子卖什么关子:“那么我辈如何得到它?”   姬发敛去笑意,双目平静的望着悠远的碧海蓝天轻声一笑:“自然是…看神的旨意。”   牛车缓缓而行,闳夭轻轻叹息的看着车前的盖着草帽懒懒小寐的青年,他虽然施伎让二公子应下此事,但是二公子一向讳言,他并不能够完全懂得对方的想法。   散宜生驱马向前,眼角若有似无的在二人间逡巡:“你诡言令二公子承担此事,却又担忧他命丧商都,倒是真自我我折磨呢。周候公子几十位,唯有这位是最不被期待之人。”   倒不是说二公子身有恶疾或是德行不好,比起众位公子各有才华而言,二公子实在太过淡泊于政务,太过洒脱自在了。   闳夭细长的眼尾轻轻挑起,嘴边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总有一天…那不会太久,你们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瞎子。”   “哎呀哎呀”二人趋身向前,看着面前的二公子手忙脚乱的在初生细雨中将草帽收起来,放前方的驱牛人大声疾呼:“前路不通,公子,前路不通!”   闳夭与散宜生对视一眼,二人都面色不虞。如此这般,便只能借路而行,东西两路一为芮氏、一为有苏氏,芮氏虽为小邦,但是同有莘氏不睦,而侯夫人太姒却是有莘氏之姬女,此来弯弯绕绕,实在不是良策。   有苏氏…   有苏氏为富丽之邦,虽国小却为国豪奢,向来鄙弃周人尚朴之作风。二国象征性的略有往来,仅此而已。   散宜生深思半响,姬发已经淡淡发令:“绕路,先至有苏。”   雨声愈来愈大,且来的蹊跷万分,似是朗朗晴天神灵忽然哭泣一般,雨滴稀稀落落,不甚密布。   将近两邦交差口,闳夭仍旧眉头微皱:“公子,我们也可以在此小憩,等待雨停。轻率而至有苏总不是明智之举…”   姬发半眯着双眼望着泥泞的路口,轻声的自言自语:“不是要去寻绝世珍宝吗,绝世之宝总要披荆斩棘。”   牛车缓缓而行,姬发闭目凝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涟漪。   “止!”散宜生同闳夭尚来不及阻止,暴雨惊雷中的姬发便已经跳下牛车,踩在泥泞中向着回路狂奔而去。   他似乎寻着心海中那一抹紫红色,那种旖旎的、诱人的感觉。两侧是高高的稷子,嫩嫩的叶子层层叠叠,姬发好似遇宝而轻,不敢惊扰那层叠后的美人。   后方嘶嘶哑哑的叶片声响起,姬发望着后方二人,投注去威严的一眼。   勿言!   他拨开那丛小小的稷子地,先是看到那抹紫红色的裳纱,上面静静的放着细白的指尖,茜红的指尖闪出一抹红色。   他干脆“哗”的一声拨开稷子地,瞳孔中只能燃烧出一抹紫红。   神…真的眷顾了他们,这便是绝世珍宝啊——   在雨中静静等待的美人,雨水晕染下却并未狼狈,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却像是在告诉姬发。   ——知道你会来。   牛车的蓬漏出了雨,姬发将怀中的美人轻轻的抱到车上。她的身体有些凉,紫红的衣衫将近湿透,对男人来说,这是在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怀中美人的额头蹭了蹭青年的脖颈,痒得姬发想要笑出声来,这的确有些如南国猫般撒娇的意味。散宜生含笑戳了戳闳夭的肩头,他此刻的眉头似乎已经打上了十个结绳:“男人嘛…”这长长的尾音颇为意味深长,闳夭颇有些恶狠狠的盯着公子怀中的美人,如果他没猜错,她刚刚似乎回头嘲笑了自己?   牛车的路程实在缓慢,姬发含笑的同美人一唱一答:“狡女名为湄,湄亦为美呢。”怀中少女年方实在猜不出,令人一眼惊艳的是那种浸润的风情,反而模糊了她的年龄。这个被他眼角捕捉到的尤物是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样神秘的趣味令他感到爰然。   湄笑嘻嘻的同青年打闹起来,眼角下的泪痣像是淬着水珠般惹人怜爱,她的眼睛尤其美丽,桃花双目真仿若灼灼桃花美酒般醉人:“君子何故眼角有愁呢。”她的声音轻盈,带着缠缠绵绵的雨丝,附在姬发的皮肤上夺取他的体温。   后方的二人驱马上前,闳夭更是冷哼一声,白瓷般的玉面有几分冷然,看出来他对此突然出现的尤物很是不满。   姬发托着下巴,黑曜石般的眼珠在她的身上转来转去,随后释然笑笑:“阿女真穆穆眼明呢,正路不通,将到岔路,只是两边都是龙潭虎穴,难走的很呢。”   二人双目交接,眼丝紧密,彼此间似乎心领神会。   湄姬轻声一笑,似玩笑般指着老天:“既挡了君子的路,那便叫老天也止哭!”   老天似乎当真听得她的命令般,瞬间便止住了雨,湄姬噘了噘红艳艳的双唇,又似乎有些不满:“日头不够烈,前路便不干。老天老天,这怎可呢!”   令人诧异的是,烈日忽然升上,仿若同这块大地有仇一般,将那汲汲雨水赶入了土地下滋养谷物。   几人颇有惊异,太过巧合总必有妖,这女人究竟是…   湄姬仿若猜透他们的惊异一般,像只兔子般睁着水眸:“吾从小便是这样呢!运气绝佳,碰到吾便晴天开朗。想必是吾美貌令老天都感动的哭泣了呢。”   闳夭连怀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半生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女人。见到那白净脸面涨红的样子,姬发同湄姬反而拍手大笑起来,气的闳夭更是心情郁闷。   散宜生也憋不住笑意,他心头一动,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便倾身附到姬发耳边低语:“公子,您的绝世珍宝是否便送上门来呢?”姬发托着下巴轻轻含笑。   他转过头,看着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心中带着些辛辣的刺激与兴味。   有苏氏除了珍宝,还盛产美人。   帝辛更加缺少的,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一位完美无缺、知情识趣,充满诱惑力的女子。   天下间可有免费的午餐?   未必…吧。   羑里城近在咫尺,然姬发不发一言,同行之周邦二人亦如此。   湄姬手下的指头轻巧的编制着草席,那似乎是一只鸟兽的图案。她的眼角细细眯起望着身旁的姬发,困倦的打了个呵欠,眼睛却不离对方。   此人真沉得住气呢。被囚禁的父亲近在咫尺,可是他却索然无动。如果是那位仁孝著称的伯邑考,怕是此刻要哭哭啼啼的跪在父亲的结庐前呢。   羑里城渐渐在鹧鸟声中隐去,湄姬手中的贝扇挡住面颊,只露出一双挑起的妩媚眼角细细打量姬发:“君子好狠心呢,对妾亦狠心。妾不过在避雨,便要被送到大商做巫女呢。妾出身寒微,只晓得同野汉子私奔,只懂得些粗野的舞,却不懂得什么雩舞呢。”   她声音柔媚颤抖,像是被吓怕了,细细看那眼睛,却在一瞬间充满着冷然高傲。   姬发抚着湄姬的肩头柔声安慰:“阿女莫怕,一切有吾辈所在,商王不过是天下最普通的一个男人,你对旁人跳什么舞,便对他跳什么舞;你如何对那些汉子,便如何对他而已。”   美人的手像蛇一般攀上他的肩头,红舌吐出妖异的信子:“那妾便从了君子可好…”。这时姬发方才注意到,那双桃花眼中似酝酿风暴一般并不同于口中之款款柔语。   他仍旧那般漫不经心的嘻嘻笑着,手臂却下意识的将对方拨弄开:“噫吁!惜家中恶虎缠身爱妒,又有媵妾在旁口耳相缠,怎可侮辱美人——”   湄姬心下暗暗冷哼,这臭小子一张嘴皮还挺能瞎说。   闳夭听着面前男女调情之语,面色更是越来越黑,直到夜间在邸站方才发作,一时间摔摔打打,敲得屋中镉鼎尊爵叮当作响。   散宜生无奈的看着姬发作弄闳夭嘻嘻取笑,也只是半劝住对方:“吾问你,商之臣属国皆进贡何物?”   闳夭微微一愣,却似乎有些懂:“羌之奴、有苏之宝、南夷之铜糯、东夷之异兽…”他赫然长大眼睛:“对呵,美人!独独缺了美人!”   散宜生敬穆的看着姬发:“二公子这种有目的的打法要精准的多。有苏氏也算盛产美人,同姜家几乎并驾齐驱,我族尚进献姜氏巫女,有苏氏却骄傲自大,不屑送绝色至商都。吾等以毒攻毒、莫过于此。你啊,尚要学学如何做男人…”   姬发漫不经心的看着篝火上的蝴蝶,那蝶可怜的被灼伤翅膀,终究无法逃开:“你们记住,她的身份绝不能是一个同人私奔的山野女子,从今日开始要赋予她一个新的身份,她要有一个一半一半的出身、一半一半的能耐,只要有十分十的美貌即可。”   翌日,三人风尘仆仆的来到湄姬门前,自然是彼此六目相对。姬发尚未敲门,对方却好似主人般言笑晏晏的轻身而出:“贵人好早呢!”   姬发柔声轻笑,彼此万种温柔:“湄姬记住,不日你到了大商,身份则是巫女。记住,你姓姜,是天下至尊之族姜氏之女。”   若他仔细看,便会发现湄姬低垂的眼中那烈焰般的火光,那似乎雷霆般的力量。她抬起头,已经是糯糯一笑:“妾记住了,妾名姜湄,为姜氏巫女,神农炎帝之后,亦算是周邦‘血亲’呢。”   她表情淡然,接受的速度快的令人难以接受。   门声止住,闳夭看着那美人消失不见的身影,方才沉声:“名为巫女,实为宠姬,既堵塞那些论我等送些迷惑人心的妖物,又能取悦帝辛,这倒是两全。只是这女子…她行还是不行?”   姬发的眼角依旧漫不经心的笑着,随后便托着鱼竿留下言语:“那便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你好—— 第5章 赫赫天都   湄姬入城后便如猫咪一般欢快起来,笑意盈盈的贴着姬发走动走西。也不知是否姬发错觉,总觉得这美人今日特别欢快,却总带着他去一些冰刃相交的市,待他走出后,美人身上仍旧是风清干爽,他倒是满身不知哪里的伤痕。   待到回到牛车之上,散宜生同闳夭只见到他们的二公子浑身挂满了珠玉朋贝,好似被这美人的孩子脾性磨得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充当对方的奴仆罢了。   散宜生遮住袖子笑嘻嘻的眯起狐狸眼儿:“女人哟…”   姬发叹笑一声:“从未见过这般会撒娇之人,娇娇发笑什么旁人脾气都没了。”   闳夭却心有他想,他自认是个无情之人,尽管如此,任何人皆不是铁石。这女孩子聪明却天真,可是却要因为旁人的阴谋而步入危险。   尽管他们是一手创造阴谋之人。   姬发不合时宜的看看蓝天感叹:“有舍有得,万物之道——”   闳夭双目灼灼,二公子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心,他从来都有这样的能力。   商王和周邦的再次见面甚是奇妙。   有这么一瞬间,商王同姬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这样的会面不会是太愉快的,商周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超过了三个时代。先商王帝乙杀了先周侯季历,现在商王辛囚禁了周候姬昌。伯邑考曾经问姬发为何无泪?那么他为何要有泪?   身为王自然要以王族的命脉为先,他认为父亲姬昌懂得、帝辛懂得,伯邑考却不一定懂得,乃至于鲜、度诸兄弟,他们的眼泪似乎显得廉价许多。   姬发的眼瞳是幽深的黑曜色,应是月色淘洗下冷冽的顽石旁,那只等待时机的黑眼猛虎,而在波涛中屹立。帝辛的瞳谋有着商王族世代传承的一抹银色,恰巧是在悬崖上脚踏月色傲立世间的森林王者。   至高的权威者想要踩死森林中所有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以下克上的后继者则正在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黑白双眸静静对峙着。帝辛的额头像左偏偏,姬发的额头便向右偏偏。   ——那双眼睛,令人厌恶。   ——那双眼睛,令人厌恶。   二人年岁相当,可是身份却千差万别,尽管如此,那种异样的气氛仍旧如波纹四散开来。   比干修长的身躯挡住了二人,淡然无波的垂首轻言:“公子此来是来自告罪吾王,请吾王慎。”   无论是姬发抑或辛,二人的神思似乎皆回到一个水平线上,他们是至高无上的商王和卑弱的臣子,并且…要尽力扮演好这样的角色。   帝辛哈哈大笑,垂手走出了闳外。   比干略略点头,倒是一旁的微子上前轻声宽慰了几句。夜间的晚宴极其盛大,令众人惊异的是,比起那位被囚禁的先圣,王似乎更重视这位默默无闻的王子。他们本以为使者会是周邦有名的后圣伯邑考、或者是有名的先贤旦,哪怕是周候任意一位颇有才华的儿子。   这一切似乎都已怪异的姿态成为巧合。   姬发手中的羹匙轻快的转动着,看起来是一个年轻顽劣的小子。   商王却笑着眼看他:“王子,无趣否?”   姬发坐在他父亲曾经的位置,好脾气的笑笑:“若说,是矣。”   商王起身哈哈大笑:“若是你父…”   “若是我父…嘿嘿。”   二人云里雾里,倒是令人捉摸不透,即便箕子心中亦是诧异,这性格不羁的王又是打什么谜团?   商王举起樽爵,眼睛却轻轻瞥了瞥一旁的九侯,从上次被商王当场忽视,九侯一直面色凝重。他收起笑意,冷冷淡淡的似是询问:“那王子带来什么有趣的玩儿,能够让吾一解乏闷呐!”   姬发笑着拱手相让:“倕尔小国,未干僭越。”他拍拍手掌,散宜生与闳夭便轻身而入。   “结匈国之灭蒙鸟,蓝羽赤尾;神农氏手中之尾谷,滋养万民;结匈国之人鱼,面容娇媚,能吐水厌火…”   姬发像极了百戏的艺人,颇为滑稽的摆弄着手中的玩意儿。   那蓝羽赤尾的飞鸟入内开口,声如陨律般灼灼可听:“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众臣听了心中都有几分沁意,一向威严暴烈的箕子亦面露喜色。   帝辛却嘿嘿两声,轻轻一摇头。   姬发眼神一顿,遂再次拍手,闳夭轻轻在殿中之鼎抛出一根谷子,顷刻间那谷子便神奇的越长越长,遂而结谷盈盈满鼎。   众人再次惊呼,比干亦眼波一动:“神农之谷。”   姬发回首轻笑,却见帝辛仍只是嘿嘿两声。   他亦不气馁,轻轻再一拍手,整个朝堂俨然有地动山摇之感。原来是几个力士抬进屋中一个巨大白盘,盘上铺满诡异的脉纹,那盘中却有水波荡漾之声,竟是一个盈盈微笑的女子。待那女子微微起身,众人才惊异的发现,这竟然是一只奇异的人鱼!   微仲衍的舌头在酒的灌溉下有些捋不直:“结、结匈国的人鱼。”   人鱼便摆在帝辛的面前,妩媚濡湿的清纯美丽,姬发忽然起身将火把袭向帝辛,那人鱼骤然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似羽鸟一般吐出水汽,将那火把熄灭与地下,复又回到玉盘之中。   “彩!”殿内声声作响。   那欲望弥漫的美丽人鱼一双碧眼湿漉漉,金色发丝垂在耳旁,双手已经伸到帝辛的面庞——   “啊!”凄厉的叫声顿时袭击了殿阁,齐齐切断人肉的声音咂然作响,人鱼,他亦有人类的蓝色血液,恶心的浓浆沾到了帝辛的衣衫上。   他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将手中沾满蓝色血液的玉石刃扔到一旁。   “野兽便是野兽,毫无美感。”   帝辛的冷漠与喜怒不定令人忧惧,这也是商臣最近为之恐惧之事。   姬发的额头虔诚的触碰在地上,他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人鱼被展成两断的尸体。他抬起头,眼中平静无波,一如他的父亲一般:“我王以为,何为美爰?”   商王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吉金铭盘,一声、一声,是催命符的絮语:“托周邦巫女的诅咒,商都两月无雨,予一人之都布满荒草。王子,若苍天此时哭泣,予一人之臣民便该笑了。他们若不笑、尹师卜史便要哭了。你说…是吗?”   姬发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情感 ,所有的一切似乎只为了记住这个王的眼神。在他过往的二十几年生命中,他似乎在等待着这样一个生命的缺口,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与野心。   他抬头嘻然一笑:“周邦无人敢诅咒商都,但是,周邦也许能为王解燃眉之急,如果您能饶恕吾父子之卑若。”   帝辛托着下巴歪着笑脸看他,箕子反倒叹息一声,这样的王似乎才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这次姬发转过头去,面色已经凝重起来,散宜生同闳夭亦是眉头凝重,在殿上便轻声细语:“王子,湄姬她…”   闳夭久久等着裁决,他此刻更恨自己耍弄聪明令二王子置身险境,却听到耳旁的一声轻笑:“神灵不会每次都垂青于你,那么…再赌一次吧。”   他望着殿外壶路,那亭亭而立的美人却忽然消失不见。恍惚之间,轻盈的身影像是从天上跃下一般。   闳夭咬牙切齿的几乎要撕碎那张艳容:“你又是从哪里跳出来的,不是命你静待吗!”   湄姬转过头去,天真如幼女之容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王子失算了!”   姬发心中骤然一紧,这个女人…   他并未再次下达命令,她却一反楚楚之态,如女战神般步入殿中。   夜间的灯火也无法形容这艳容之美,朱紫巫女服熨帖在她的身上,那冶艳的姿容同凉薄又充满诱惑的桃夭之眼,总是在轻轻的笑着什么。湄姬便盈盈立在那人鱼渐冷的尸首旁,笑岑岑的望着商王。她不跪亦不敬,只是眼含赞叹的赞许商王俊美容颜。   姬发这个臭小子算计与我,现在周邦几人之命已如水中之蚁摇摇欲坠呢。   倒是商王,还真是个俊美的男人呢…   帝辛的长剑勾到美人小巧的下巴上微微抬起,无论是任何弧度,她的美丽足以让人惊叹。那是同王侯贵女不同的、一种野性的、深邃的诱惑力。   “不惧?”   “妾乃巫女,承神之意。天下除了神,无人能杀妾。”   湄姬表情淡淡,倒是令闳夭与散宜生有些惊异,这女子的态度同几日前完全不同,竟如同蛇的第二层皮一样。   帝辛手中的剑刺破了玉石案,龟裂的裂痕同闷碎的撞击声令人胆寒。   “看看你面前的美人,你不怕成为第二个她?”   湄姬连瞥一眼的机会都不屑,只是柔柔一笑:“卑贱畜类,死不足惜。”   漠视生命的态度,高傲的语气,喜怒不定的脾性。   站在帝辛面前的年轻少女仿若又一个他。   商王哈哈大笑:“有趣、真正的有趣!若你求雨失败,剑横在你的血管内,那会更加有趣!”   湄姬嘻然一笑,商王果然是个真正热爱鲜血的男人呢。   她轻轻颔首,转过身来却忽然面容躬敛。手中的陨低低奏出鬼魅艳丽的低沉之乐,遥远的已经忘记了曲调,实在令人太过陌生,然则她周身的气势却一反其妩媚艳容,充满着青铜钢铁的猩红肃杀之气。实在可怕…所有人的灵魂仿若被抽走般,他们在观看的似乎不是一场祭祀,而是一场诡异的杀戮。   慢慢鼓动的兵戈随之而上,在陨中的千军万马似乎地狱鬼兵,空气中甜丝丝血液的气味令人阵阵作呕。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湄姬将陨仍在一旁撇撇嘴:“无趣啊无趣。乾坤之神啊,乾坤之神,您不开恩,湄姬便要没命了!”   寂静的夜空仍旧干燥,连风声都无一丝。   商王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她的颈上,角落的姬发挡住身旁的闳夭,额头的汗却不能止住。   商王低首垂看这位充满诱惑力的美人,她很美,甚至令他感兴趣,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   箭矢似乎无法下力,那臻首美人忽然轻轻抬头,天真无邪的伸出红色舌尖儿,在那剑尖上逡巡着。她似乎对危险自然而然的忽略着,刻意而诱惑的微红眼角向上勾起:“王上您,何必心急呢…您看门外——”   仿若为了回应她的答复,门外登时狂风大作,暴雨像是为了洗刷多日的干旱,雨水顷刻间淅沥而至。   “雨、是雨!”   “神灵宽恕吾辈了!”   臣子们几乎以狼狈的姿态奔跑到殿外,他们大口大口的张开,感受着天神的怜悯。   “很蠢吧,妾也这样觉得呢。”   帝辛望着那张始终笑意盈盈的面容,忽然间将她抱在怀中,那灼热的火焰似乎也未能灼伤这朵美艳的桃花。   姬发望着那怀中的美人,身子已经不支的倒在一边。   成功了。   他的眼睛盯着湄姬带笑的面容,却发现对方似乎投注来一个笑意。   一个冰冷的、带着些兴味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昨天竟然没能发的了,结果强迫症的我不能保证日更,简直耻辱啊 第6章 憯憯蛇心   殷人最爱三事:一为酒、二为玉、三为祭。周邦的童谣中孩童皆知:彼夫彼夫、不可无酒。湄姬在台榭榤埘中闲逛,夏日将到,弥漫的酒曲味浓郁的钻进鼻尖,她厌恶的皱皱眉。即便过分美丽的人,在酒神面前皆要现出原形。   不过商王嘛…   她想到哪个男人眼中的一抹银色,那真是个天生的王者,他便连大口饮酒时也若猛虎戏耍。他看着有几分阴郁,大多数的时候却是个气势威猛的霸王,就连调戏至高神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可是,天生的王者便会获得永恒的运数吗?   湄姬看着河曲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仿若这才是剥离一切的、她真实的灵魂。   那弯弯曲曲的河影中忽然出现一张带笑的面容,仿若三月春风、毫无威胁力的漫不经心。   湄姬嘴角漏出一丝笑意,似对着河曲幽幽自言:“好尴尬的身份呢,妇韵视若仇敌,不晓得哪里来的野女子。贞人、卜人、瞽蒙,个个皆冷漠相对。”   姬发躬身向上看这张美丽面色,说时忧愁之语,面容却仍旧一副天真笑意呢:“在你身上赌,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湄姬细细轻笑,似嗔怒一般的指尖划过他的白皙脖颈:“君子好狠心,若雨不来,妾便要殒命呢。”她的手指纤细,在那白皙颈上细细摩挲,仿若在考虑哪里下刀。   “吾这刺入血管,可要没命呀。”那双眼仿若又是露出了本来面目,带着些隐隐红艳的眼角,眼尾是锋利细长的刀。   姬发暗自苦笑,他便晓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平白无故的大雨中忽然出现一位尤物,这本是一件神奇异事,即便说是算计也可以。然他惊奇的是,若真是面前的尤物精心刻画,她却能漫不经心的算计不差毫厘。   先是大雨阻隔前往有苏之路,而后是幸运得到了雨神垂青。   他嘿然做笑:“阿女到底是何许人。”   湄姬忽而气势渐收,调皮的吐出舌头:“不——告诉你。”   她的眼角一转,轻烟似的便消失不见。散宜生从树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微微躬身附耳:“二公子,帝辛甚宠其人,何不借机求她相助?”   姬发“嗯”了一声,随手拨下一根草梗在牙齿间嚼摩,眼睛半垂着看那水中的游鱼。啧,殷商果然富有呢。   “若你知道一个人是傻子尚能控制她,若她是魔鬼,你还敢同她交易吗?”   散宜生上挑的狐狸眼儿有几分疑虑:“您这是…”   姬发回首哈哈拍着他的肩膀一笑:“吾辈以为利用了别人,殊不知也成为人家手中的工具呢。”   他的面色转过去,却只能在水中看到自己阴郁的面容。   一直以来,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在周原上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与之相对的则是一颗漂浮不定的心。姬昌的儿子们出人意外的低调而聪慧,只有他似乎并不能完全融入那个家族。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既不粗糙亦不细嫩,那是一双再平常不过的手。   然只有见到帝辛后,他们之间那种无人明白的感觉,搅乱了他那颗无限缺失的心。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   湄姬颇受宠的消息很快就传来,即便如此,她仍旧是以巫女的身份入宫。帝辛对待这个女人的态度暧昧,他得趣了几日,便将她送到了瞽蒙的身旁。   瞽蒙负责祀舞,湄姬初见他之时只是在剪影中静坐了半响。   他已经是垂暮老人,身体佝偻、眼珠似乎总是紧闭。他的身边放着瑟、陨、鼓、钟,那双苍老年迈的手总是随意的在乐器身上摸索。   “不必等我睁开眼睛,因为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声音同所有瞽蒙一样,苍老、衰弱,所有的瞽蒙皆不是正常人,他们或者是耳聋眼瞎、或者是有眼中的身体精神疾病,甚至是不同寻常的疯子。   湄姬蔼蔼哑哑的嗤笑自己,她也是个疯子,她的亲人都是疯子。   “妇媿东征即将归来,军祀上,巫女需要舞出凌厉之舞。”   啊啊。湄姬心中发笑,她多喜欢帝辛这样的男人,她已经如此引人注目,可惜对方仍旧是郎心如铁。   他对她所谓的“疼爱”,不过是将她放在身旁,在喝酒的时候试探于她。可惜自己终究本性如此,无法完全蛰伏于男人的力量呢。   伪装与叛逆,帝辛也能多少感觉到。   所以他将自己扔进这里,说不定想要她去侮辱妇媿,又想要看到对方盛怒将自己刺死呢。   这个男人呀,像是狮王一样看着猎物博弈,他却在那里桀桀怪笑,她真是对他又爱又恨呢。   瞽蒙听着那美人细微的呼吸声,悄悄的步出扉外,奥室中人白衣如雪,瞽蒙敬重的躬身参拜。   “她如何。”   那声音冷萃,毫无杂质,亦无过多的情感。   瞽蒙很是平静,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此:“王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甚至想要借机羞辱妇媿。若妇媿杀了她,王似乎也不会怜惜。”   杀一个巫女、杀一个姜氏巫女,在大邑商并不是令人惊奇的事情。   比干回过首,如雪的眉平平舒展,他的银眸是所有王族中最美的。瞽蒙双目已瞽,然其心未瞽。   “那么,多一个需要监视的人而已,你去吧。”   比干听着关门声,方才望着镜中的自己。雪山般的容颜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色了,火正满面哀愁,一次一次的询问他心月狐冲月之事。   那个女人、那个将要给王朝带来不幸的女人,究竟是谁?   夜色沉了下去,女娲宫的暗处步步生莲,她轻轻笑着,离那座玉像越来越近。   天下任何人见了女娲像都要跪拜,因为他们随时都会被降下灾祸。   她却没有惧怕,她的桃花眸子向上挑挑,笑嘻嘻的看着女娲身旁温顺的母羊。   姜氏的祖先还是婴儿的时候,他所依靠的是一只母羊的哺育,所以姜氏亦是羊氏,他们将这种崇拜留到了最后。   不过她不喜欢羔羊,它们太过温顺无力,而没有一飞冲天的气势,而现在,他们还要成为女娲的宠物,蛰伏在她的身旁。   她走上前去,心跳声似乎都微弱了许多,相同的气味交织了起来。她摸了摸女娲的面颊:“我不敬畏你,你也并不代表天道。”   “那么你敬畏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面前的玉像蔓延开来的是神灵的皮肤,她看见一个女人仪态万方的依偎在羔羊身旁,嘴角似乎总是总有一层若有似无薄纱般的笑,却隐的无法看到。   她瞳孔张开,在片刻的惊讶后竟弯着嘴角笑了起来:“初次见面,女娲娘娘,我是湄姬。”   她从未见过至尊神的姿态,她曾经无数次的去想,这个人的姿态该如何描摹,可是当至高神的血肉鲜活起来,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女娲很美,那种美是永远只能仰望的美。她无法想象,当帝辛将凡人肮脏的鲜血涂抹在她的玉像上,她为什么不能够直接结束这位王的生命。   “湄姬?还是欢、娅、九曜…姜家的女人真是狡诈,神灵面前也要卖弄聪明。”   湄姬调皮的吐吐舌头,这些都是她用过的假名呀,这位神灵真是没有幽默感呢。   尽管如此,她看不出女娲在指责她,女娲仅仅是轻轻的陈述事实。神灵的生命也许太久,他们掌握生杀大权后,开始无聊的在云端眺望,每一刻每一辰,总是相同的色彩。   她们的视线交错,湄姬总有一种感觉,女娲在透过她的身体看着另一个人,或者是另一群人。她的眼神总是平静如水,也许对于一位活的不知年岁的神灵来说,没有什么波澜令她心动。   女娲静静开口:“那么,你为什么想要见我呢?”   湄姬歪歪头,眼睛划过天空的一抹金色:“玄鸟…神的使者,难道不是你想要见我吗?不,那并不是问题,我有一些族人,他们整天躲起来对着我说,女娲抛弃了家族,他们叽叽歪歪的烦死了。我倒是想知道,女娲什么时候眷顾过我的家族呢。”   女娲黝黑的眼珠看着她半响,却毫无一丝留恋,反而转身最后留下了轻烟似的箴言:“答案需要自己去寻找,你是‘他’选定的人啊…”   湄姬轻轻的叹息一声,她再度摸上那冰凉的玉像,已经完全凉透了,鼎中的烟雾湮灭,再度回到了黑暗之中。她干脆坐在温润的玉石之上,望着天空中闪闪的星宿。   女娲娘娘,原来对她的子民既无怜悯亦无愤恨,大致也就如此吧。   神灵,当初为什么要创造人类呢?   湄姬透过窗看到了天空中那颗冲天的妖星,心月狐的气息在西方,她像一条秥腻的毒蛇,索命的脚步越来越近,几乎要同太极星共同堕落。   湄姬不禁想笑,原来神灵不会允许凡人践踏他们的高贵,只不过想要以另一个方式折磨他们而已。   她笑嘻嘻的摸摸自己冰冷的脸颊,既然如此,她也帮忙报复报复这个狂妄自大的帝辛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小伙伴儿的安慰,我的心里雀跃的加速了码文的马达!   这张出来的瞽蒙,是 历史上商王朝末期可能主管祭祀舞蹈之人,但是殷商的官职非常交差,贵族也可能担任卜人,因此比干、箕子这些人都有证据证明其也为大卜身份,至于贞人,在后期可能进化为一个专门的测算群,和卜人、鬼人共同完成占卜的活动。   在弗雷泽的《金枝》中提出一系列原始祭祀与交感巫术的理论,这些年来被用作中西早起巫术形式研究,近来很多学者也喜欢用西方的原始巫术来映射东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很多学者指责这带有“西方起源论”的观点,但是不得不说,两者确实可能具有相似的模式。   巫师与巫女作为最重要的一环,深深戳中了我的萌点。巫女啊,这不仅仅日本专有,这是确确实实的古亚洲文化啊。 第7章 烈烈军威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大商烈烈军威,在兽角声中绵长肃穆。   妇媿面容冷峻,带领身后士卒缓缓行礼:“妾率甲士东征薄姑而归,特来回禀我王。”   商王含笑上前扶起她:“阿妇辛劳,不愧为孤竹王姬。”妇媿仍旧面色沉穆,比起同为帝辛之妇的王后韵,她更像是一个军人。   身旁的妇韵含笑而来,容颜亲切之至:“姊妹辛劳,妾深慰。”   妇媿却不买她帐,只是偏过头去向着王点点头:“听闻周邦二王子以洛河以西献于我王,我王不仅释放姬昌,尚封其为西方诸侯之长,妾不知可有此事。”   帝辛略过妇韵那双微带怨气的眼睛,只是同她并肩而行,开口却是言语淡淡:“阿妇辛劳,先不必再想此事,交予一人处理便可。”   妇媿眼神凌厉,丝毫不屈从于商王,甚至抓住对方的手臂沉言:“王上此行失真!商周世代为仇,先王嫁王姬去周,姬发亦严防死守,足见此人钢铁之心,如今怎可因为一小儿之谄媚便纵虎归山?”   商王眼角一沉,竟是闷声笑了出来,他的手臂筋肉暴动,妇媿亦心有所慌。不到几刻,女子的手已经被震了下去。他眼神一冷,嘴角微微一动:“媿!箕子、比干为相欲辖制吾、九侯为师欲辖制吾。你…是吾妇,亦要学他们辖制吾?你——是——女子!”   妇媿面色渐黑,而后竟是有些涨红,乃至妇韵追上商王的背影,又中途停下言笑晏晏:“姊妹出身孤竹上国,虽懂带兵,终要晓得自己为女子,不若费心生养子嗣呢。”   妇媿听罢冷哼一声,随之便入到殿上,不过是王子罢了,有何骄傲!   “噫!一家几个女人,吵的不肯罢休呢!”微仲衍笑嘻嘻的将樽爵扔在一旁,比干身后的小臣立刻将它拾捡起来。微仲衍的宽肩阔背,面如猛虎,笑起来倒是爽朗:“一个有王子不懂将兵,一个将兵无王子,我王真于水深火热之中咧!”   箕子冷冷的瞥了这个王亲一眼,便立即上殿跪拜:“我王,军祭开始。”商王同二妇之间气氛微妙,听闻竟似想起何事般缓言一笑,:“叫她出来。”箕子有些云里雾里:“王云何人?”   商王细长眼睛一挑,似乎看了一眼身旁的妇媿:“前日的…湄姬。”   可知妇媿听此人名便立刻面目铁青,双唇几乎要漫出愤意,她攥紧拳头,双目紧锁望着商王:“大王这是何意!又是周原送来的姜家巫女,上次便有一个姜氏巫女当众辱没妾,杀了一个,又来一个,偏偏要出现在妾面前,王是想要侮辱吾吗!”   妇韵那双水润的杏核眼儿在贝扇上轻轻眯笑起来,似乎有些贤惠风度:“姊妹何苦如此呢,湄姬现在可是王的心尖尖儿咧!这样说,姜氏还是大族,就算她做妇也尚可咧!”   妇媿狠狠的剜她一眼,自是口吐不屑:“哪里来的野鸟!”她话未说完,手腕竟被紧紧攥起,商王那双细长锐利的眸子仿若雄狮般锁定她的眼睛。妇媿方才记住,王,可是整个大邑商最强大的人啊!   他冷哼一声,立照湄姬而来,箕子一旁观望,也只能忍住不说。   得胜而归,祭祀祖宗。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瞽蒙手中之钟喋喋而音,朱紫巫衣的美人手持玉剑凌云而出,她的身上是金色的玄鸟纹,勾勾缠缠又与一飞冲天。那姿态是凌人之美,手中的玉剑挥毫而出,妩媚的桃花目却充满杀意,一瞬间冲天而上,竟如姑射仙子般姿态万方。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那周身繁复的玉器叮当作响,敲打出清脆之音,可那烈焰般的姿态却宛如战神,丝毫不似柔弱少女。那燃烧自己的烈焰姿态真如神女一般,竟令人不敢逼视…   “啊呀…这真是。”微仲衍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迎剑而立的美人,翩若惊鸿却犹带着喷薄力量之美,让他不禁想起几日前的宴会之上,那鬼魅之陨。   鼓声停歇,商王双目熠熠的扔出酒樽:“驱傩!”   随后是盛大的傩队,湄姬在云台之上,高傲的眼睛睥睨众生,丝毫没有被男人们雄壮威武的傩声震慑。她手中的剑几欲冲天,豪气干预的唱起了烈歌:“东土尔受、莫敢不从;西土而受,莫敢不服;南土尔受,莫敢不臣;北土尔受,莫敢不揆!风——风——风!”   “好!”微仲衍豪爽大笑,和着歌高声大唱起来,那歌声越来越亮,直冲云霄,几乎天宫为之震怒。   商王望着他的美艳巫女于军威震荡,不仅高高抬起头冠,他望着那青碧的蓝天,心中争天之愿几乎到达顶端。   威声震撼天宫,碧空忽然晴日几点惊雷,商王哈哈大笑,举樽高呼:“神灵惧矣!”商人闻言心中激励,纷纷举樽向天:“神灵惧矣!”   雷声震慑不下,在商王的笑声中,它竟盘旋不至而渐渐熄灭。大邑商的勇士高高急呼,笑声琅琅,台下的比干却攥紧了手。   王,为什么、您一定要一再惹怒神灵呢。   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预感,那个现在还未被抓到的女人,似乎即将要来毁灭这个王朝。   他望着台上美艳的巫女,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   群情激奋,湄姬柔软的手端着樽爵敬献在妇媿面前,她抬起头看着这张充满英气的面孔盈盈而笑:“将军,您的告慰神灵已经收到,请您饮了此杯。”   妇媿冷哼一声,只是僵持在一旁,商王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他几乎是以审视的态度看着身旁的女人:“媿,神灵之酒,为何不喝?”   妇媿扬起额头,手中的剑指着湄姬娇媚的脸,却是冷言冷语目白而视:“此姬挑唆将士同天争力,如此大逆不道,才会天降闷雷,我王为何不加自省,反倒助其为虐!”   “哼!”商王手中的樽爵被重重扔下,他已经一再忍让这个女人,可是她…她的背后出现了太多人,比干、箕子,那些缠人的王族,他们似乎以为他们每个人都能代表王所行驶的正确方向。   他冷冷一笑,忽然声音柔轻:“媿,你似乎不喜我显示王权,那么予一人尚有一事昭告天下,今日西方不宁静,予一人决定带着媿那些勇猛的武士西征。阿妇如此钟爱国家,必定勇于献出自己的武士们吧!”   妇媿面色一愣,忽然愤怒起来,那是她的私人武士,即便是王,难道可以主宰他们的生命吗!她手中的剑几乎跃跃而出,好似匣中龙吟般郁郁不平。   风雷似乎一触即发,比干忽然抽身而至,雪发披散而下,他的银眸似含有刀锋一般,忽然现出凌厉:“小臣之间,皆是巫女之过,开罪神祗及将军,不如杀巫女以祭天意。”一旁笑吟吟看戏的湄姬闻之泪水涟涟的扑倒在商王脚下。眼见着那张桃夭般艳容真是楚楚可怜:“王,妾做错何事,大邑商军威之盛,难道祭祀尚要苟延残喘…”   她低下眉目,面容却是一敛。   比干啊比干,怕是你也听闻火正之言,以为那心月狐妖星临朝却寻而不见,遂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呢。   你千万不该,不该动了吾命啊。   她抬起头来,楚楚之眼盯着商王讨饶,对方却似乎俨然而笑:“王叔果真聪慧。”他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美人,轻轻挑起那形状优美的下巴,闪烁的眸子似在戏谑:“你啊你,不晓得你是在伪装还是真心,此刻命都要没了,还不现出原形吗。”   湄姬的泪忽然就收住了,果真言笑晏晏,对商王之语却避而不谈,声音自是软软糯糯。她的羽袖遮住微微勾起的唇,妩媚的水眸微微煽起:“妾是巫女,巫女…自然要占卜吉凶。王欲出征西方,那么,妾——似乎能小有所测呢。”   比干微微一愣,自知中计,忙上前沉声:“既然如此,此次由臣代劳便好。”他同样身为大巫,偶尔为贞人,自然不可能让湄姬多生事端。   商王轻挑眉毛,轻轻示意。   湄姬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龟人将春日攻龟后的衅过的龟壳拿出,凌厉的在腹甲同背甲划出裂痕。卜师表情肃穆,记为“七月”,便灼烧那甲壳。比干面容冷峻,一双幽幽目盯着那灼灼红色,沉声低语:“癸巳卜,史谷,贞旬征西亡祸…”   灼烧的裂纹迅速在龟甲上蔓延开来,比干眼瞳一闪,那上面敷衍出昏暗的纹路。   “凶——”   比干的眉头微微舒展,躬身请商王观相。   商王的指尖微微摸着那龟甲,似淡淡自言自语:“王观占相,何解?”   湄姬的声音幽幽传来,似带着些微笑意:“凡卜筮,君占体,大夫辨色,史占墨,卜人拆坼。体有吉凶、色有善恶、墨有大小、坼有微明。”   “凶——”一旁的小史谷轻轻颔首后退。   商王低低笑出声,忽然指着冥冥苍天大笑,那细长的眼角毫不掩盖的挑衅者天意:“诸神听着,帝辛无所畏惧!你若在西方摆上刀山火海,那么我却偏要西征!”   箕子在几丈开外,再也无法忍耐,只是疾言厉色的冷冽怒矣:“王,自祖宗以来,无人敢忤逆天意,王为何执迷不悟!”   商王一剑割掉衣衫上的绣袍,细长眸子中银光闪耀,仿佛他只是一个热爱征战的武士:“自先公先王以来、武丁、武乙、帝乙…大邑商的天下无所不在,东征、南征、西征、北征,你们的神灵似乎想让予一人的领土永远锁死在这里。天无雨问神,尚要哀求他们的垂青。神欲挟制予一人,你们…”他望着眼前的宗族,“你们亦要挟持予一人。”   箕子被这话激的通婚脑胀,古往今来,没有王胆敢如此质问天,质问宗族:“桀问天,汝亦问天!冤孽、冤孽!”   他心中那颗鲜红的心已经不知道安放何处,甚至此刻连辩驳的力气尚无。一旁的微子启与微仲衍亦拦他不住,只是双双沉默而走。   商王却俨然一笑,转头看看一旁的比干:“王叔当年如何将我送上这里,今日是不是悔之晚矣?”   比干那双银色的眸子冷冷涩涩,湄姬在旁无聊的看着,心中禁不住叹息一声,他已经麻木了,可是却不愿意放弃。   比干的双腿陡然跪下,他如高山之雪,一向极爱干净,那双高傲而冷冽的眼睛却有着明显的哀求,湄姬看着他那颤抖的唇干涩的吐出哀求:“王…求您,西方之地有妖星心月狐,当年夏桀之世便是如此,夏鉴不远啊,您想要报复任何人也好,可是殷商之天下,请您不要妄动。算我…求您…”   湄姬幽幽低叹:“王上…莫不是听从王叔为好。”她的声音柔媚之至,明明是劝慰之语,却仿若女妖之歌。商王看着巫女那双幽深微红的眼,看着她走近龟甲淡淡的瞥了瞥那痕迹:“您的一生会被三个女人所左右,如果您靠近西方,那么您将受到神灵的惩罚。第一个女人是女娲,她已经在警告您。第二个女人是那颗妖星,王啊,您若惧怕,请您止步吧。当那颗妖星飞到大邑商的宫殿之中,便是成汤灭亡之时!”   那年轻的巫女眼中有些幽冷的光,似警告也似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占卜算起来也是麻烦的事情…不过古人古朴的演算方法也许真的沟通天人也说不定呢 第8章 谋谋至圣   身后急切步伐而至,湄姬挑眉一看,妇媿同妇韵似乎面色皆不好。   妇媿急切扑到龟甲之上,见之便大惊失色:“王占曰,有祟,其去来艰,大凶。这、这!”她起身厉声:“王,大凶之兆,为何一意孤行!”   商王手中的箭矢登然挑起对方的手腕,一双眼睛冷寒:“再多言便不仅是私卫,驱你母国倾国之力西征!”   妇媿面色惨白,顿时冷汗直流。   商王却哈哈大笑,将那剑插入玉石中:“吓你是为了叫你记性!”   妇媿愣了半响,惨白的嘴唇咬牙切齿的轻声低喃:“昏聩…”随之便毫不留情的抽身而去。   湄姬心中吹了个哨子,帝辛这种男人,真是…   “哎。”   一声轻轻的叹息,不远不近,似乎亦无太多情感,便好似今日阳光曝晒随之而来的任情而发。   商王近身一看,样子像是一名年轻的小卜,纤尘不染的白衣,站在日头下,仿佛在叹息那日头。   他忽然来了兴趣,皆因那年轻人气质独特,倾身一看,是个极其清俊漂亮的年轻人,他的眼纹路清晰细腻,眼尾的红色总像是含着水汽,细细的眉平静的如远山一般,那叹息倒不知为何而出。   商王倒是有几分兴趣,只是好脾气的靠在一旁轻声发问:“小子何叹息——”那隐隐含的雷霆似乎仍旧是威慑居多。   然少年人眉眼淡淡,上挑的桃花双目中含着微微水汽,只是将微带着怜悯的目光投向比干,看的湄姬“啧啧”两声,你一个小卜,居然同情当朝亚相。她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平淡的脸,心想倒是许久未见了。   那少年人抱臂闭上细致的眼皮,轻悠悠的吐出声,如轻飘飘的云彩般轻柔:“王一生同女人有仇,尤其是一脸美人相的女人,东边一个,西边一个。”   商王哈哈大笑,随之而来的便是冲天的剑,那少年人却飞快的躲开,眼睛瞥过比干仍呆然的脸又直勾勾的盯着湄姬:“可怜。”   披甲士接踵而来,那少年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消失不见了!   商王冷哼一声,回过首去同比干四目相对,他似乎已经恢复理智冷静,冷冷的同王命令:“小臣亦要随军而去。”他转过头去,双目紧紧盯着湄姬:“你、巫女、挑拨王上,你亦要随之而去。若军事大凶,必杀你后快!”   湄姬哈哈一笑,便轻轻退身,却在比干耳边低喃:“亚相若不想要我命,我何苦刺激王上?先圣,你与神灵交换的那一味东西,便是将来令你致命之物,你…可是要小心啊!”   比干的银色眼瞳骤然睁大,几乎不敢为之置信,她…怎么知道!   她笑嘻嘻的告退,将那对气氛冷凝的君臣留在一旁,转身便跳上了殿梁,那白色的身影似等她许久了。   湄姬倾身上前,一把从身后搂住那修长带着些纤细的身体,红唇凑到对方耳边暧昧呼出轻气:“尚…好过分呢,吾欲挑拨帝辛西征,你反而欲阻止他呢。”   少年转过头来,那双同湄姬相似的桃花眼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手却覆上脸颊将她的脸颊掐出猫儿叫声儿:“姜岐,闹够了吗。”   姜岐闻之还有些嘿然:“我前两日叫欢、近两日叫湄,倒是快忘了自己之字了。尚,天欲取之,必先予之。神灵对人的惩罚如同□□,会将这只猛兽慢慢放血折磨,他命数在心月狐之冲,你何必阻他。”   姜尚沉默的看她两眼,只是轻轻好似劝慰:“姜氏之人算天不己。阿岐,他若西征,以你的性子必要跟随,你岂不知,你命数亦在西——”   他盯着姜岐身后纤细的蝴蝶骨,却感到她的背影只是沉滞一下,复而回首一笑,那笑意竟有些看透命数:“若我变数在西,我反倒要去。”大概这是她欣赏商王之处,即便飞蛾扑火,她们亦会尽人事。至于天命,呵,那关她何事呢。   姜尚幽幽叹息一声:“又犯倔了,你一直以为女娲、姜氏、大商三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是金色玄鸟吗…你不明白为何一代又一代姜氏的族人们为何忽然间愤懑而亡,却从不留下因果,连你的父母皆是如此,而他们似乎皆为了一个同女娲有关的秘密,所以你要求得一个原因吗?姜岐,你若与他们宿命相同,那么尚便少了最爱的妹妹…”   姜岐哈哈大笑,几乎要抹掉眼角的泪:“尚,你总是面无表情的说甘美的话呢。你妹妹那样多,尤其还有一个视你若血肉之人,可不差我哟。”她看着面前的兄长,可是他的周身一团云雾,什么也看不清。   她轻轻飞身而起,竟然是一派仙人之姿,悠悠扬如云朵般漂浮在云天之上,远处的紫气浓重的化不开,姜岐托着下巴睥睨着眼:“你是‘人’,但又不是人。尚,你的心在寻找,吾能感觉的到。你似乎有些怜悯比干,但是你要选择的人却不是他。”   姜尚带着些桃红的眼轻轻一眄,嘴角有一丝神秘笑意:“周候公子姬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其实有些微微吃惊,能令姜尚一问的东西太少了,他并非寡言之人,但他绝非直言之人。   她斟酌着语气,眼角却理智的审视着他:“他是个奇妙之人…虽然吾不甚喜爱其人。”   她盯着兄长的嘴角,那轻薄的唇竟露出一丝明显的笑声,简直令姜岐不敢相信:“那么,吾明白了。”   “哎、哎!尚,你等等啊!”   姜尚又一次以清风之姿翩然消失,姜岐苦笑一声,这个人啊…真是,天下间有谁能明白他的心呢。   奥室之中,比干手下的龟甲灼烧出崩裂之声。   凶——凶——凶…   比干有些异样的无力,银色的瞳谋涣散开:“吾究竟…怎么了。”他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心脏,那片短薄之处似乎极其脆弱,在胸腔中发散幽光。   “七窍玲珑心。”   比干眼尾凌厉如刀,手中的玉石刀疾驰的割裂背后的声音。   奥室幽暗,只能露出几丝灯光,比干的眼睛斜斜扫过对方,姜岐姿态悠闲的靠在闳旁,转而以谈判的姿态笑眯眯的看着比干:“怎么,很意外?”   比干银白的眼珠凝视对方半响,嘴角微微抿住:“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岐幽幽一叹:“你猜不到我,就像大邑商之人猜不透你…”比干尚未来得及反应,心脏口处已经被凉凉的手指扼住,幽深的桃花眼似带着唏嘘:“女娲娘娘赠你玲珑之心,可你那颗心没有人的热气儿,成为先圣,就要向神灵舍弃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比干啊比干,怨不得我家那位怜悯你,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啊…”   他那雪白的容颜,像是裂冰一般,甚至些许出现了几分孩子的幼稚,心中只能“咿咿啊啊”的质问自己,等价交换,女娲娘娘的当初赠他玲珑心,到底夺走了他的什么?   姜岐嘻嘻一笑,红唇凑的极为紧密,眼中有些威慑之意:“你是大邑商的大卜,告诉我,大邑商的玄鸟始祖同女娲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女娲从你的身体上取走了什么。”   比干眉头一动,嘴角竟罕见有一丝笑意:“呵,你竟真是姜氏女,听闻姜氏一直想要探求玄鸟辛密…我本以为周邦以往多有以女奴充为姜女之作为。”   湄姬冷了冷嘴角,比干的心真是硬的冷的,也罢。   轻烟一闪,窈窕身影便消失不见。   比干冰凉的手指捂住他的胸口,他的皮肤、血液、他属于人的那颗心脏是凉的。   但是…比干握紧了手,想起了帝辛那张充满野性的面庞,他绝不能停止对王的忠诚与进谏!   八月始,军威烈烈,商王西征有苏氏。   无人能够想明白商王为何选定有苏,姜岐坐在牛车上青眼睥睨着面前的大军,手中的贝扇无力的煽动着。   怕是箕子等人皆知,商王是偏向虎山行。火正语言心月狐降生于西方而最近有苏,有苏氏却是靠近周原,有苏富裕,既能试探周邦的态度,又能掠夺大量的财富而已。她斜过眼睛,比干坐于火马之上,眼中的打量不言而喻。   嘻,此人现在又感觉她身份有异而不敢杀她,却又要将她放于周身监视呢。   商王西征,微仲衍守于王都,比干掌师。他同商王四目相交,望见商王那冷漠无情的眼,不知为何心中烦躁,便只是驱马向前:“王,您调周邦之师,是否过分轻率。另,有苏氏傲慢,多年虽进献宝物玉石,恃富而骄,前日却听闻斥候报,有苏氏有异人在傍身,此人身份成谜,却懂得呼风唤雨,怕是哪位神祗降临。王…”   商王面色冷淡,似乎不相同他多言,只是斥鞭冷哼一声:“有王叔在,即便神祗又如何?”   比干咬唇看着那傲慢的背影,舌上的血珠沁出铁锈味,他渐渐等待牛车赶上,竟掀开垂帘冷声看着姜岐:“巫女,为了保证战争的胜利和你的生命,希望你到时可以施以援手呵。无人的运气可以好到能在大邑商无雨时忽然降雨,你的神通…请勿令吾失望!”   姜岐的指尖淡淡在面颊上探探,眼白便是一闪:“亚相原来如此主意,怪不得留住吾命。”她眼神一转,微带殷红的眼珠仍旧是盈盈笑意,倒似玩笑话一般:“亚相可千万看住吾的人,不然,吾可是会突然消失的——”   比干微微一愣,便冷声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疑似男主之人似乎马上出场,当然要装逼ble~biubiubiu发射能量光波~ 第9章 肆肆神威   幽暗牛车中,姜岐的眼睛忽然睁开。大军严整有律的步调似乎渐渐慢了下来,停滞在前。   来了。   她执起贝扇,挡住了嘴角的一抹冷意。   垂帘几乎被扯烂,姜岐矜贵的看着面前鲜有焦色的比干,他的面色着实不好,却是有些发青:“巫女,有苏前妖风阵阵,不少披甲士闻风而眠,甚至有人闻风而睡,又有闻风面色青黑剧毒缠身。”   姜岐手指弯弯,毫不在意的撇撇嘴:“汝等大邑商的大巫同异人呢,你是先圣,想必亦能寻炼气士同异人相助罢。”   比干面色不好,嘴角紧紧咬着顿顿而言:“求…您。”   姜岐哈嗤一笑,拍拍他的肩头便步步生莲而出,回首竟是调皮眨眼:“你那先天缺的倒是也能补上,亚相大人还是柔弱些惹人怜爱,说不定你那狠心的商王能怜惜于你咧!”   比干咬唇转过头去。   姜岐叹息一声,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阴风阵阵,她的皮肤上被阴风割裂,血丝垄断,仔细一看才知那是人类的血丝。   “是魔鱼!是魔鱼!”惊恐声笼罩了起来,撕裂的嚎叫声铺天盖地,天上一只巨大的魔鱼在天上飞舞,状如鲤里,鱼身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于黑烟中仿若夜飞。音如鸾鸡,鸣叫声中却喷出弥漫心智的毒雾。姜岐啧啧一声,她的眼中能看到商王挺直的身影,他在血雨腥风中静默注视着一切,却毫不畏惧。   姜岐的身体轻飘飘的在半空中的飞起,在比干的惊诧中,悠悠的飞到商王身旁托着下巴轻笑:“我王似一点都不惊讶咧。”   商王的细长的眼高高挑起,嘴角呵然:“无论你是神是鬼,今日都要为予一人所驱使。”   姜岐容颜淡漠,那双平日笑意盈盈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睥睨冷傲,尚带着些许疲倦,那恍然熟悉的态度面容恍惚间令商王想到了一个人。   ——女娲宫中,同样冷漠注视天下的女娲神像。   姜岐轻吸一口气,胸腔中忽然有滔天巨浪弥漫正片土地:“降!”   有苏道路前迷茫的恶气被倾盆大雨忽然拨散开,那巨大的文鳐鱼好似受了惊一般,又如同被人施法骤然惊诧而起,直挺挺的冲向姜岐。姜岐的身姿优柔缥缈,足尖□□裸的莹白如玉,朱紫巫女服上的纱衣绣着层层微不可见的金色丝纹,竟忽然倾盆卷出蓝色风暴,海啸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众人的耳膜似要被穿透一般,正以为海啸将至,那大魔鱼哀鸣一声,竟消失在没人金纹卷出的风暴之中。   天地间骤然归于平静,披甲士喘息如雨,只见那美人飘在半空中托颊轻笑:“大商的勇士只有这般能耐,将来是要吃亏的——”   商王扩大的眼瞳微微收回,只是嘴角淡笑:“那怪物被你弄到何处?”   马蹄声重新启发,姜岐复坐在牛车上遮住贝扇轻煽:“东西二海的文鳐鱼,被有心之人召唤到此,吾不过让它归家罢了。”   她嘴上笑着,心中竟有些兴奋。好久未碰到了,就在刚刚,她感到那股奇异的、无比强大的力量,那种来自遥远时空的气味,令她浑身酥麻震颤而心旷神怡。这个人,他——一定是——令自己非常愉悦之人!   商王一直盯着美人的面色看,尽管她遮住贝扇,然那笑意几乎漫延心底,便只是胸腔发笑:“神灵亦有争强好胜之心?”   姜岐嗤笑一声,手中的贝扇烈烈起风:“谁同王言吾为神灵?王不惧神灵,连女娲尚敢调戏,吾惧怕矣!吾不过三界六道之一流浪者耳!”   比干抿了抿唇跟上马来,心中却不是滋味,这女子说话颠三倒四虚虚实实,实在不敢相信她。   有苏的通路被打开,众人的眼中却无法移开。比干自然仍旧容颜冷峻,商王却不经意傲笑:“勇士们,征服了有苏,此为汝等所有!”有苏富有天下,珍奇玉石,香烟缭绕。晶石遍地,色彩斑斓仿若仙境一般,即便是多玉之大邑商亦被此迷了眼睛。   比干收紧缰绳,心中不安却更加增多,玉石满地,折射出人的影子,可他分明觉得那彩石越长越大,竟然让人分不清方向,最后陷入迷雾之中。   不对…   比干心头一凛,下意识寻找着商王的身影,身旁却被鲜血所笼罩湿透了衣襟。   这是…什么?   他厉声呼喊,只感到周围有野兽的声音冲撞而来,竟然是一群野牛,狂奔而来,这群怪物赤身人面马足,音如婴儿般啼哭的厉声,口中撕咬肉皮的声音与凄厉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回声的效果越来越大,比干手中的玉剑迅速斩断怪兽的头颅,只听到人群中叹息一声,却是姜岐的声音:“窫窳…吾感到厌烦了。”   随后弓弦之声裂开,紫气冲天之光将那些耀眼的晶石劈的破碎。那怪物血肉模糊,同样散落在旁的是大商勇士的尸首。   姜岐收回手中的贝扇,轻轻的在边缘上划出指尖的一滴殷红血液,颇有些孩子气的轻哼一声:“赶紧滚出来罢,那——混——蛋!”末音刚落,那周身的璀璨晶石已经破碎,竟再无白日昼亮,只剩下黄昏时之血红残阳。   商王亦粗声喘了几口气,叹息一声将身边染着血色的比干抚在胸口。他看着比干紧紧闭目流汗的苍面皱皱眉:“这人厌血好洁啊。”他的眼神平淡下来,口中似与姜岐打量:“实则已是黄昏,看来这便是妖术呢,竟能颠倒昼夜。”   姜岐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眼睛闪闪:“后头藏着的混蛋快些滚出来,学艺不精就不要丢脸啦——”她手中的贝扇忽然如利剑般直冲前方,那洁白扇面上忽然出现一只细长的笔,美人点画出朱紫色的浓艳血雨,却听到对面隐隐喷薄欲出的雷霆之色。   姜岐嘴唇一寒,眼角睥睨着商王:“从现在开始便是斗法,王还是躲避为好——”来去之间,对面飞来的大剑寒光凛冽,意欲劈开姜岐掌控的猩红血雨,姜岐小指一勾,那血红的雨水仿若一位艳丽女子,却声音怪异,口中吟唱着神秘凛冽之地狱魂曲:“惟破惟灭、御魂御魄——”   大剑之力道势如破竹,贝扇中的美人吟唱却四散成千万猩红肃杀的小剑,欲如同剑雨般直冲那大剑而上,那剑丝毫不怜香惜玉,硬挺挺的冲过去,将猩红的小剑劈的干净利落。姜岐脾气暴躁的跺跺脚,假装没看到一旁商王戏谑的笑,那似乎在嘲讽她,到底是个女人呐。   她冷哼一声,却是越笑越甜,快要腻的人发醉:“真不知怜香惜玉呢——”姜岐好胜之心一生,贝扇便似乎得了主人的心意,顿时化作一只雪白的鹤,优雅缱绻的用身体阻隔大剑,却被对方刺的鲜血淋漓。却忽然出现惊奇一幕,那死死缠绕在大剑身旁的白鹤身体越来越长,忽然化作一只凶残的白色羽鸟,口吐一团朱紫之火,竟是如烹菜般将那剑身灼烧的动弹不得。   无名的火焰炙烤着大地,姜岐憋不住笑得娇媚:“叫你这怪东西现出原形来!”   火焰炙烤着,无声的寂静笼罩着,众人只能看着这场斗法。对岸谷中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似乎听不出年纪,只是很淡。   姜岐捏住指尖,忽然厉声转眼:“不好——这是!”   那火光中的剑忽然溢出金光灿烂,纹路满布,姜岐疾言厉色,立刻指尖一荡,那贝扇化身为彩练般裹住剑身,却忽然被金色宝剑所斩断。彩练撕碎后却化为青铜坚硬的荆棘,死死的绕住剑身,二者铿锵声互相制衡,双□□回主人手中。   哼——   姜岐回身收回恢复本样的贝扇,扇上却如杜鹃啼血般滴出几滴红色。幽幽深瞳一冷,嘴角的唇被咬破,那血液流注到贝扇上,将生气注如其中。   “大意了…”   比干此时方转醒,双眼竟是有些失焦,这位平日柔媚万千的巫女,猩红的嘴唇似乎勾起一抹微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征服的欲望。他顺手摸摸胸口,感觉力量已经恢复,便扯了扯商王的衣袖。   对方似是明白,只是豪爽的笑声震慑在空谷之中:“有苏之君,以你之力,伤不得予一人,交上头颅与国家!”   那彻骨的征服欲望隐藏在笑声之下,有苏之君随即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姜岐手中轻柔的摸着贝扇,心中却嗤笑出声,虽然狂妄,却不是个笨蛋,反倒将对方激出来呢。   大邑商的披甲士迅速恢复了备战的状态,对岸的花青队伍随之迎面而上。商王豪迈大笑:“蚍蜉撼树!”   大邑商的披甲士勇猛善战,没有了术的阻隔,他们几乎所向披靡,求胜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对岸几乎溃散不成军。   姜岐躲在一旁嗅着对岸术士的气味,他似乎也不想再次插手,同她一样等待着战争结束。远处的有苏之君浑浊的眼似乎从弥漫的香味中醒来,他哀求着一旁一身玄黑的男人:“祈求您再次发神通,我们的战士已经支撑不住。”   男人的声音很淡,被帽遮住的面容看的不甚真切,只是抽身离开一旁,他的眼角抬起,同隐藏在远处的美人四目相接。   深蓝的、沉眠夜空的瞳同微带殷红的桃花目相接,他的眼是一锁封牢一般,将那略带侵略性的、孩子气的美艳瞳眸锁在眼中,毫不犹豫的随之离开。   有苏之君绝望的看着这一切,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商王的大军便从冲破了屏障。商王含笑注视着这一切,除去财宝,沉溺于香气的有苏几乎没有什么令他感兴趣的,即便是财宝…   他看着身后追上的队列,猛虎旗纹威风凛凛而恭肃无比,是周邦之队。   商王长剑垂手而立,在看到周人进驻后轻轻微笑:“王子发…许久不见。”   姬发此时身着甲胄,面上笑意不减,而躬身垂立一位俊秀青年身后。商王见那青年容颜白皙俊秀,但文气颇重,只是略略回过眼神:“是王子考吧。”伯邑考颔首下拜:“周邦弗敢触怒王令,实因有苏外歪风阵阵,吾等强破阵而入。亦是吾王天威,尚顷刻之间破敌。”   比干在身后沉默半响,似有若无的抚了抚银色发丝,双目低垂收敛:“吾怎闻得是因西伯接连伐犬戎、密须,便指派二位公子到此。令…闻文王百子,能人异士颇多,小小妖术,因何耽搁?”   比干暗含质问,姬发垂首不语,唯有散宜生一张巧舌天花乱坠的解释半响。   商王挑了挑眉,手中长剑一刀刺入已经昏厥的有苏之王髀肉上,有苏王哀嚎一声,却不禁哀求告告:“商王宽恕,有苏连年敬献玉石,有苏不敢诋毁吾王!”   商王哈哈大笑,眼神有意瞥向一旁周邦之人:“西方不甚平坦,必要以血加以威慑。有苏…进玉之数少,不尊王命。”   有苏之王哀求阵阵,却忽而眼神发亮,如野犬一般趴跪在商王脚下,口中鲜血不止嘟囔:“有苏、有苏未进献美女!吾王,吾族中有世间至美之人,令其为奴为妇,请王惕惕之心宽恕有苏——快,快叫妲己来,叫妲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予一人”被考证为可能是殷商时期王的自称,相当于后世的“朕”,至于如“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等文字,大致产生于前秦时期,称谓自然进化了。 第10章 命命玄鸟   商王眼神颇有兴味看着有苏之王营口索命的滑稽之举,却颇不在意。他看着姜岐缓缓入内的身影,指着她含笑挑逗:“你的妲己,可有予一人之巫女美艳?”有苏之王眼神一斜,自是惊艳万分,却急急出声:“虽不及天都之女,尚平分秋色矣…”   苏妲己——   那芸芸之香慢慢而来,商王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他的心似乎一眼便被她眼神中的灼灼欲望所吸引。   她的紫色眼中藏着一团火,神秘而充满欲求,似是要烧碎他的身体般,她的手尚未发出,已经抓住他的心脏。有一种女人,天生为王者而生,她们的足见应该踏足世间华纹凌于众人之上。   妲己静静的出现在商王面前,她默然无语时,静若莲华,漆黑长发与尖俏面容,紫色眼睛却一直盯着商王。他的长剑挑起她的下巴,那女子始终容颜静静,可那眸子实在太过强烈:“汝…在看何人——”   妲己平直的唇淡淡开启,分明令商王感到灼热的燃烧着:“王,仅有王。”   商王盯着她半响,忽然放声大笑,竟当众将人抱在怀中。他们四目相对,商王忽然一剑刺穿了有苏之君的心脏,鲜血溅在妲己洁白的面上,竟然催发出那张面容妖媚一面,妲己的笑充满魔性,充满着鲜血味道。商王哈哈大笑,将那血喂在她的口中:“有苏之王之血,好闻否?”   妲己嫣然一笑:“恶…禽兽矣。”   她的身旁尚站着一位黑发美人,风情万种,眼中竟闪着幽光。姜岐恍惚间同她四目相对,二人竟生出不舒服之感。   商王的舌当众舔上妲己的面颊,她的手却抚摸上他的面颊。二人似乎在今生终于相见,从此万劫不复。   商王下令屠杀有苏尚武之人,身后杀戮声冲天,妲己在王的怀中,静静注视面前一切,却并不觉得惊慌,她掠过跪在地上的姬发,眼中忽然露出光来,眼神复杂而充满交织恨意。   姜岐冷漠注视这一切,它终于还是发生了。她躲在一旁正在感受周身强烈的气流,却忽然捕捉到了一抹金色,那是一只脆弱的玄鸟,自它出现在姜岐身旁已经太久,她追随着神物的踪迹一直来到大邑商,现在它又出现在此处。那玄鸟的眼模糊不清,姜岐恍然看到了女娲冷漠睥睨的眼,它在空中幽幽转了一圈,看着妲己、看着那陌生女子、看着姜岐、看着姬发,又看着遥远的天,随后飞向了北方。   心月狐降世,太极星则有异变,而新的王者正在选定之中。   姜岐知道,是她该离开大邑商之时,答案或许在更遥远的北方…   她的眼神略过跪拜的姬发,寂静无声的飞到云端之上。那金色的玄鸟轻悠悠的在天空飘着,姜岐不禁在想,它刚才的眼神似乎略过这几个人,他们之间必定有所必要的联系。那玄鸟看似轻盈,令人捉摸不定的若隐若现。   姜岐手中的贝扇轻轻抛出去,那扇恢复过后,周身的细密触角慢慢蔓延而来,却四面八方搜寻不到,玄鸟的气息几乎微不可闻,淡金色羽翅散落的金粉渐渐消散在风中。   “不对。”   姜岐眉头一皱,空气中的波动立刻微妙起来,她收回了贝扇,那雪白的扇身立刻化作一柄白玉般的细剑,剑身的咒印弯弯曲曲,在最后一抹残阳的映射下阻挡住了面前横飞过来的大刀。   咦?   姜岐眨眨眼睛,不是刚才有苏氏的敌人,那么这次来的究竟是谁?   对手的大刀刚猛无情,那剑身巨大的不可思议,竟让姜岐产生了一种错觉,仿若是天地间至强的毁灭力量。那大刀压制下来,几乎招招毙命,欲将姜岐斩成肉段。姜岐手中的白玉之剑柔美轻巧,轻轻勾着那剑尖,却仍旧不敌对方的气力。   怎么回事…   她的大脑迅速转过几个猜测,这样的压迫力,分明是——神的力量!   用刀之人全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灰黑的眼露出些毫无情感的光,仿若一个杀人机器般无情的运作着。   姜岐攥了攥手指,高呼一声,那贝扇便无限延长,前端生出许多细长的荆棘,几欲将刀的主人碎尸万段卷成肉泥。   可惜那荆棘被无情的斩断,贝扇似乎受了惊吓般,忽然吓落原型。   “臭胆小鬼…”姜岐眯笑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叫喊着:“那边的好哥哥,你怎么还不来帮忙!”刀客的气息顿了一下,手中的刀仍旧朝着姜岐看过去,姜岐心中咒骂了一声,嘴上却不服输的娇笑着:“来就来了,害羞什么啊!”她眼中闪过精光,心中轻轻数着,那刀完全是力量型毁灭,一下、两下,周身可见的东西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来了!   她转过身去,手中的贝扇伸出长长的脉络,直向一旁隐蔽处的男人飞过去。   “抓到——你了。”姜岐的红唇恶意的笑笑,将自己的身体同男人死命的纠缠在一起,她的口中小小的喘息声被降到最低,轻轻在对方耳边呼气:“刚才在有苏,汝手中的大剑可是上古神器呢——汝的身上有我的附着术,要是汝不救我,我就——赖着你!啊呀!”   姜岐狡黠的笑声清脆的响了起来。刀客的刀十分凶猛,想着两人劈砍过来。剑客身上既要承载姜岐纤细的身体,动作却并未受她的影响。她在男人的背脊之上,细细的手不由摸了摸他的身体,勃发的力量与紧绷的肌肉随意的舒展着。姜岐隐约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男人总是以悠闲看戏的姿态一般,在对待任何进攻总是游刃有余的。   姜岐心中想着,却越发气闷。   ——我这样的美人被人围攻,难道你不应该马上跑来救人吗!   她的身体秥腻的附着在对方身体上,愤愤的咬了一口。身前挥舞刀剑的人似乎楞了一下,在诡异的气氛中微微低头,露出帽中的一双眼。   原来,他的眼真的有黑暗中星空的蓝啊…   姜岐脑中有些呆呆的,有苏对阵时的惊鸿一瞥,那双眼睛似乎如无边幽夜,仿若将人的梦沉入星空中安眠一般。   “抱好。”姜岐老脸一红,只能将男人精壮的腰身抱得更紧。原来自己竟然因为看他的眼睛忘了施附着术,真是丢人!   刀光一闪,耳边发丝立刻被削下来几缕,姜岐哼笑一声,嘴角仍是不饶人:“好哥哥,你看他多坏呢,他不仅要杀了我,还要杀了你呢——”   刀剑相交的两个男人颇有不想理她的架势,任由她在一旁酸言薄语的挑唆嬉笑,两个人沉默无言的彼此对峙。   男人手中的剑在指尖的操纵下轻飘飘的挡回了长刀,他似乎顿感无聊,便回身欲走,姜岐心中忍不住尖叫一声,她手中的贝扇似经不住男人周身强烈的气息,几乎欲掉落,她下意识如流星下坠抱住那白色的扇,刀锋却随之而来。   ——不好。   姜岐眼瞳睁大,在惊诧之前便已经被卷入温暖的怀抱中渡风不见。   身后的男人沉默着将刀收回鞘中,灰黑色眼珠转到了一旁,空气中瞬间出现了一个黑瞳黑发的短发少年,他的眼珠尤为深邃,左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瞥着刀客:“是他的命令。”   刀客灰黑的眼珠盯了他半响,身影在空中消失不见。   少年的眼睛越过缥缈的山河,直到遥远的人间世界,那里是商王帝辛归程之路,浩浩荡荡的人类如同蝼蚁一般,正等待着上天的审判。   三界的浩劫,要从此开始了啊——   姜岐的脑海中一片模糊,耳边的水流声清晰无比,静谧的临终鸟兽轻音与柔阳撒在身上,可脑中交织的场景分明如奈河中幽暗的人间四季交相变幻。   耳边的水流声击打在石上,梭梭愣愣,嘶嘶哒哒,她的身上忽感到一阵压力,不由得在梦中嘟嘟囔囔的半睁开眼睛:“重死了…”身上毛茸茸的东西滚来滚去,眼睛骤然睁开后忽然便明亮了起来,似乎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身上的毛团还在蠢蠢的滚动着,姜岐一瞬间乏力的喃喃叹息:“不知死活的…兔子。”她现在身上压着一只小小的肥兔子,周身在暖阳的照耀下散发着一阵金色的柔光,红红的眼睛傻愣愣的看着自己,她整个人的身体大半已经泡在溪水中,身旁尚有毛发微湿的兔子围绕着她抖动着耳朵。   姜岐下意识懒懒瞥了一下右手,发现贝扇仍旧被自己牢牢的握在手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娇弱的小东西,也不知道谁是主人,刚才若不是那个拿剑的——   那个拿剑的?   姜岐一瞬间感到大脑有些混乱,她的扇子在刀锋中差点被卷了下去,然后她真个人也掉了下去,然后似乎是那个拿剑的把她整个人卷走了…   姜岐伸伸懒腰,“哗”的一声钻进了水中,悠悠闲闲的在水中泡着。身体那些刀锋的味道渐渐减弱,她仍旧记得刀客强大的压力,那似乎摧毁一切的强大力量,甚至让她尚未恢复的术法暂时没有办法运用。   哼…姜岐口中轻轻哼着歌谣,心中却下意识安慰自己,先是那剑客的对峙大大削弱了自己的力量,然后又有刀客的攻击,管他哪里去了呢,总归是他不好就是啦。   白色的兔子笨拙的在水里打着滑儿,几乎要沉下水去。姜岐眼睛歪了歪,一把将那湿漉漉的东西捞出来扔上岸:“笨死了笨兔子,下次找准主人啊。”   身体如鱼一般潜入水中,白色的贝扇化作轻纱随着溪水轻轻的飘荡着,灵巧的笑声在溪水边轻轻回荡,姜岐忽然间从水中赤身而出,洒落阳光下点点金珠。   周围的鸟声鸣鸣,渐渐如一曲美丽的和声,姜岐将欲上岸之时,忽然间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   裙裳,在水边的朱紫色巫女服怎么忽然消失不见了?   不会吧——姜岐微红的眼角高高吊起,眼珠在不停的转动着,还是谁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她的身体几近□□,然衣衫消失后,自然中的鸟兽之声反而更令人草木皆兵。姜岐的嘴角斜斜的歪笑着,身体渐渐没入了水中。   没有衣服,她要怎么变出来!姜家的巫女服绝非凡品,那可是上代巫女用天梭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啊!   时间一分一秒在下降,姜岐心中计算着,自己要在黑夜的时候找几片大的葵叶子遮住身子才好。   可是空气那么暖,夜间的水为什么越来越凉了!   姜岐哆哆嗦嗦的在水中齿寒,心中却想着要把拿她衣服的贼碎尸万段。夜幕降临,姜岐纤细的身影爬上岸边,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那星在自己的眼中如整齐的阴阳图,显示出温和的星光。   心月狐的光微弱了起来,看来她似乎已经向着东方而去了啊…   她追着那只玄鸟而来,在云上似乎还没有行走太远掉落下来,那么这里似乎仍旧是有苏的地界才对。   浑身□□的感觉并不好,姜岐勉勉强强的用贝扇化作的羽纱遮住身体,贝扇虽然是她手中圣物,尚能千变万化,但是它现在受到刀剑双重伤害,必须要自我修复方能再次使用。   柔韧的轻纱覆盖在身上,这也是它的一种休眠形态。姜岐的喝了几口泉水,隐藏的气息渐渐伸出了触觉,那把大刀的气息似乎已经很微弱了,丛林中野兽的气息更加明显,草丛中猛兽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嘿嘿。   姜岐眼中邪光一闪,手中的贝扇立刻听命化作箭矢如疾风般射出,顿时没入野兽的血肉之中。   挥发后的兽皮令浑身燥热,姜岐的眼中却充满着火光,那个偷她衣服的混蛋,等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妲己在历史上被认为是有苏女子,有苏据说最早同九夷一些崇拜鸟兽氏族为同族,因而狐同鸟他们之间也是有相似性的。 第11章 深深沉蓝   夜间猛兽丛行,幽暗中点点淡绿萤火在缓缓升起。草丛中穿行的飞快身影蛰伏在夏日茂盛的树旁。她停在树上,微带殷红的眼角定定的看着树下篝火旁抱剑而立的男人,心中的怒火不禁冉冉升起。   朱紫的精美巫女服被高高的挂在男人的头顶,像是哪里来的战利品一般随意的仍在一旁。   咬牙切齿的声音轻微的在树上响起,树下的男人却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篝火的光将近燃烧殆尽而渐渐慢了下去,男人忽然坐靠在树前,头部轻轻低垂下去。   姜岐手中的贝扇轻轻扇出一阵香风,似乎更加剧了睡眠的作用。她跳下树来哼笑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啧啧”嘲笑:“老老实实的被我放倒吧,看在你算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可以少捅你几刀,偷衣服的臭贼——”   这个男人的眼睛那样美丽,她即刻靠近那帽,想要看看被隐藏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   身体似乎不受控制的倾斜下去,姜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捉住。男人的嘴角微微挑起,深蓝色的眼瞳在黑夜中发亮:“捉住了——”   篝火再度亮了起来,映照出姜岐微带倔强的脸,一向妩媚的桃花眼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尚带着几分不甘轻抿嘴角。   太蠢了,自己曾经在有苏之国和这个男人抗衡的时候,大概就应该知道他的实力了。姜岐的身上缠绕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禁锢,短短的兽皮被捆绑后,周身更是被禁锢的严丝合缝。她挣扎了两下,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男人靠在一旁懒懒的用剑挑了挑篝火中的炭块:“年纪轻轻就身体虚弱,危险。”   混蛋,嘲讽她!姜岐一口银牙几乎咬碎,面上反而笑得妩媚极了:“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想要表达一下‘感谢’嘛,干嘛这么无情呀。”   姜岐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的身边跑过去一只胖兔子,那兔子看着胖胖蠢蠢的像个肉球儿人,她还记得它在自己胸口上滚动的时候那副笨样子。   兔子打滚儿似的到了男人的手边,圆圆的脑袋凑近了对方的手,姜岐眼睁睁的盯着,他的手骨节分明,但是却十分修长此刻在那兔子头上轻轻揉弄着,搞得肥兔子一脸沉溺的样子。   蠢死了。   姜岐心中冷哼一下,却忽然心头闪过火光:“等一下,这个肥兔子身上有你的气息,那么是你将我扔进河里的?”   他低着头不说话,那张看不清脸融在黑夜中的脸更加看不清楚了。   姜岐狠狠的盯着他:“那么——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衣服?”她几乎能想到这个讨厌的男人躲在一旁看着她像个笨鱼一样在水里面扑腾着,然后勾勾手指的将巫女服直接勾走吊在树上。竟然躲在外面看我洗澡,真是混蛋啊——   姜岐冷冷的看着他,对方倒是云淡风轻:“你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她心底狂躁,眼中却将冷意转换为平日的妩媚笑意:“说的倒是蛮对嘛,我还要谢谢哥哥救了吾咧——”   他起身欲靠近,姜岐忽然如待敌的小豹子般汗毛倒竖的防备着对方,却没有等到意外的伤害。他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但是此刻仍旧靠的很近:“说不定吾年纪能做你先王公——”   姜岐呸了一声,她先王公最有名的便是炎帝烈山氏,这王八蛋想冒认先王考啊。她双眼虽然不服输的笑着,额头却渗出了一些薄薄的汗,这个男人意味不明,既不是有苏之人,同那些想要杀她的人似乎也不是一个派别的,可是现在他的手在慢慢靠近。她的身上紧紧穿着杀虎的之皮,短短的只能遮住胸口与腰臀之下,他的手在莹白的四肢上渐渐摸索开,明明毫无□□之味,却意外的轻柔律动。   姜岐眼角一厉,柔媚的嗓音微微嘶哑的挣扎着,硬生生憋住怒骂显出笑意:“好哥哥,想要就直说嘛,放开我的手,咱们便席天慕地的野合可好——”那双柔嫩白皙的脚勾服的贴上他的双腿之间,他的身体上有着习武之人的坚硬与肌肉,姜岐的嘴角在笑,眼睛却无声的挑逗着。   有了!   电光火石指尖,脚尖上忽然缠绕出许多荆棘,团聚为利剑直直刺上男人的心头。男人的手指轻轻一指,那荆棘便齐根斩断,她几乎是心碎的听到了贝扇再次受伤的声音。   姜岐的心中又恨又恶,却也不能阻止男人的手继续在身上逡巡,他受到攻击,周身的气仍旧十分平稳,只是那惹人讨厌的沉稳语调更令姜岐厌恶:“不仅凶暴,也太鲁莽——”他的语气淡淡,手却很不老实,姜岐的身体似乎热的快要胀起来一般,皆因那手指灵活细长,他伸进了虎皮中,摩挲着大腿根的肌肤,似无意般沉默着瘙痒了几下便轻轻离开。姜岐咬着舌头等着这酷刑结束,可对方似乎在考虑什么,那双细长有力的有似乎还要伸到她的胸口。   姜岐冷酷的歪过头啐了对方一口:“你到底在找什么,我们可以合作,但是你要——”   他的手停了下来,沉静的话语在姜岐耳中未免有些冷静到冷酷:“玄鸟、你追着的那只玄鸟,留下了什么。”   姜岐心中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玄鸟的事情?难道他之所以拿走她的衣衫也是因为此吗。她迅速收敛厌恶的表情微微轻笑:“过度暴露弱点反而不好呢。”她似乎冷静了下来,殷红的舌与充满挑逗的眼围绕在他的身边,他的舌舔上他的指尖,拿着剑的手指意外干净,她忍住将他咬断的欲望轻笑:“将我放开,我便告诉你玄鸟的旨意是什么。”她的脚尖不太老实,眼珠也滴溜溜的乱转,那双眼总是似猫非狐,带着几分算计与狡诈,男人看了她半响,几乎瞬间指尖一指,身旁的绳索便顷刻解开。   …什么妖术。   姜岐心中嘟囔着。这个剑客突然出现,术法怪异的惊人。她的眼睛粘着他手中的那把大剑,收到黑金鞘中的时候几乎像这个男人一样不见踪影,可是出鞘后却能将她的贝扇斩断。   贝扇…   姜岐刚刚解开绳索,立刻咬破了指尖,将血液流注到洁白的贝扇上,她几次勉强使用力量,贝扇已经收到了多处伤痕,她几乎感到这扇中灵魂摇摇欲坠轻声啜泣的声音了。   男人似在等着她动作一般,靠在树旁轻轻叹了一口气:“它不过是个物罢了,连灵都称不上,这样喂血浪费飞仙的血液。”   姜岐执拗着眼神不去离他,只是轻哼一声轻轻一挥手,那树上的巫女服便掉落在怀中。她摸着那丝缎,不仅没有损坏,而且似乎更加整洁了一些。   男人看着对方戒备的眼神,淡淡的抬起头:“送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掉进了水中,我随意一扯它便下来了。”   姜岐心中哼了一声,这巫女服似乎被水洗过,看来这个混蛋男人还有几分信义,知道她会来取衣服。   她背过去揉了揉自己的面颊,硬是将笑容重新摆了上来:“我说,我要换衣,你是不是应该背过头去呢!”   对方纹丝不动。   姜岐的手恨恨的扯烂自己身上的虎皮,少女白皙的身体显露出来,她的胸部异常丰满柔软,野性暴露的沟壑深深的显示出身体的诱惑力,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男人的眼神,对方似乎抬着眼睛,但是却抓不到那深蓝色的眼神。姜岐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盯着他那把古朴的剑,忽然间心头一闪,便娇笑着走近,手下的虎皮轻轻揭开,竟然有种主动诱惑的意味在。她的身体渐渐贴近,朱唇轻轻呼出热气:“既然哥哥想看,那妹子却之不恭…”   大剑刚刚触上美人细嫩的指尖,竟然主动出鞘而凛光一闪。姜岐被那强光刺的睁不开眼,整个人差点没跌倒在地。   混账…   她心中愤愤,本来想要借机探探那剑,没想到物似主人型,一样的妖异神秘。   男人轻轻“唔”了一声,嘴唇轻轻一动:“贪心无好果。”   姜岐倒是不在意,仍旧露出来一个甜美的笑:“要你避你不避嘛,相看人家何不直说呢。”她干脆真的将上身剥的□□,也不管那男人的眼睛看不看着。她一边慢慢的剥下虎皮,一边的盯着男人看,他那毫不在意的面容仍旧平直的看着少女,可是姜岐的眼睛向来敏锐,她不会错过他斜向一旁的眼角。   时间开始过得缓慢,姜岐像是有意折磨对方一般,篝火下的身体几近□□,在极尽诱惑下,她竟然慢慢走向男人,他们的身体贴的很近,柔软的胸脯抵在他精壮的胸口处厮磨,她的殷红眼睛带着上挑的目光,几乎想要探进那双漂亮的深蓝瞳中…   男人忽然转身走近了树干后,姜岐几乎是恶声恶气的笑着,她一边穿上衣衫一边得到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感,现在她对那把破剑的兴趣也就是一般罢了,她倒是更想看到这个男人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呐…   是像帝辛一样薄情俊美,还是似比干一般冷淡孤傲,抑或如同姜子牙一般缥缈如仙…姜岐第一次对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若是能得到那把剑,将这个装模作样的男人浑身扒光,用脚尖在他的胸膛上点燃□□,看他难忍的样子,那不知道要多么快活呀…   她换好了衣衫,装模作样的看着树后的衣角,柔柔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是‘哎哎’的,哎!那边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在树后未回首,只是淡淡的说了声:“玄言。”   玄言…姜岐在舌尖上将这个名字吐着含着,玄而又玄,妙不可言,从名字上不能看出他的氏族。他的身上气息难辨,似神仙却无神仙之气,普通的散仙与术士、炼气士却无这样的修为,显然他也不可能是普通的人。   她笑嘻嘻的躲到树后,眼睛在黑夜中微微挑着,身体却像粘稠的毒蛇沾到玄言身上。少女的身体本身如商都之玉一般温凉,此时却很是炙热,贴在玄言身上紧紧攀附。他的深蓝瞳孔终于吝啬赏给她一点目光,幽深无比的仿若冷静沉眠的星空。姜岐看着那眼睛,忽然便有了一种冲动。   真像…像她在幼年时,那个沉默的摸着她额头的男人,最终却为了家族的辛密而死去的男人。   她微微笑着,嘴角毫不犹豫的吻上那双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心塞 第12章 至至惑色   夜间的风稍显温暖,姜岐挂在树上,眼睛却不老实的望着树下的男人。他的身体仍旧包裹在一片黑暗的衣衫之中。这炎炎夏日,她着实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受的住。   自那日开始,他们二人一直向着北边走。玄鸟消失在更北方,对应的地下领域更接近于鬼方同羌方的部落。玄言很少说话,几乎默认了姜岐跟在他的身后。自然,他们彼此心有鬼祟,也同样有自己的目的。   姜岐夜间被热的烦躁,笑嘻嘻的向着树下的人娇媚调笑:“玄言哥哥,你整天话也不多,人家好无趣哦,我的舌可想念你那双眼的味道了呢。”那日忽然被□□与回忆催生的一个吻,分明让她感到了玄言眼底的一抹诧异。他从树前到了树后,却又被她从树后逼到了树前。姜岐分明觉得有趣,日日言语挑逗于他,即便他不爱言语,她却仍然以此为乐。   玄言并非终日沉默之人,他偶然间说话既无多少嘲讽,也无太多感情,姜岐恍惚间甚至以为她同一个活了几万年的深山老人讲话,他那已经同周天融为一体的身体,与静待万物而不卑不亢的态度,丝毫不似这个时代的人类与神灵应有的一切。   这个人过于安静了,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内心。他的内心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深深割裂,姜岐总以为他甚至是几万年前的一个隐者,似乎忽然降落在这个世界。   她跳下树,从后方摸上了对方的胸膛。她的手极不规矩,深入那皮肤间轻轻抚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有人的气息。   姜岐的眼睛同她的手一样很不规矩,她似乎永远在跳动着,不安分的心、不安分的肉体。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打探,若是深深望进去,甚至还有几分冰冷的审视。   就不信,这个人毫无死角——   玄言轻轻动了动,他像抓住一只狐狸尾巴一样将姜岐柔嫩细长的手捉了出来,那手上尚有扇贝成型的白玉短剑。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攻伐,淡淡的走开了。   哎?   姜岐嘴角扯出一抹邪气的笑意,这个男人意外的不爱伤人呢。这若是比干,怕是现在长刀皆要砍过来咧!都怨自己碰到的都是不正常的男人,现在已经审美扭曲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那一刻触摸到男人胸膛的同时,她分明感到了一丝诧异,这个人真的有心脏吗?她明明,听不到一丝心跳声啊…   心为五脏之灵。   世间以女娲为首,天上最尊贵者莫过于乾坤二神,其次为太极宫六十四神。乾帝坤后统御世间,应当为三界真正的主人,即便昊天上帝所在,无人见过上帝。即便鸿钧老祖所在,无人见过老祖。   乾帝坤后是真正的天地之主,他们统御众神,神下为仙,是天界不变的强者。三界尚有散仙,亦为飞仙,他们亦仙亦人,纵横天地之间,之下尚有术士、炼气士、人类、妖族、鬼界之鬼。但是上天入地,众神人鬼皆有一颗世间至灵,那便是心。   比干为世间“先圣”,先圣为神灵眷顾的聪慧之人,必须要以身上最珍贵的一物换取超前的智慧,因而他没了人类至尊之心,却拥有远超人类的神灵玲珑心。   但是玄言的心跳,姜岐感觉不到。   玄言应对自己的方式,似乎除了寡言便是避到一旁,姜岐忽感口干舌燥,也许这是她内心的躁动作祟,她爱上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玄鸟…她心中念念的想着,他,也会是和玄鸟有关的人吗?   远古传说,玄鸟是女娲的使者,姜岐从不信这些虚妄之谈,然而她却被玄鸟眷顾。在东夷之时,那只金色的玄鸟落在林中,火红的眼珠盯着她,然后一味的飞翔着。从大邑商至有苏再至北方,他们都是追随玄鸟而来的人。   姜岐再次笑眯眯的贴了上去:“有你在,吾心馨矣…”   玄言似是终于忍受不住,只是像头疼孩子般淡淡叹息着:“你只是怕被神族追杀,借我之力。”   姜岐脑中电光一闪,最先抓住的却是最细微的线索。   神灵?她从初始便觉得那刀客周身似乎散发着神味,可是令她惊讶的是,玄言反而一口咬定对方的身份。   她垂下头将表情掩盖在黑暗中,那是审视而小心的。   玄言似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不知对谁言语:“怕,便屈服于他们。”   姜岐低低笑出声,听不出喜怒来。   她看着玄言那略带疏离的身形,一个闪身便扑倒了对方的怀中。他似乎顿了一顿,然真个人随即放松起来。姜岐将耳朵附在那胸口处,仔仔细细的寻找着一点跳动的人情味儿,可惜那胸腔之中平静如玄言那双沉眠与海底星空的深蓝色眸子,平静、无声、仿佛这颗心在千年前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姜岐恍惚间竟然生出几分羡慕,人无心便可无情,人无情便可无敌,可是她呢?她摸着自己的心脏,却正好与他相反,她的心永远不安躁动的挑动着,那是——   她执起贝扇遮住嘴角怪异的笑,眼睛却仍旧微笑:“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活么?”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那双眼睛却依旧沉静而悠远:“如果心足够多余。”   姜岐被这人软硬不吃的态度弄得想要泄愤,她本身有一种极可恶的好奇心,可是这个人甚至比比干还要顽强,她眼珠转转,抿着嘴又扑倒对方怀里娇嗔:“大晚上的,人家好冷啊,从今天起我就在你的胸口睡好不好嘛。”她的耳朵贴近那胸口,冰冷而似乎毫无感情,比起她躁动的心脏,这样的冷意甚至能让她感到一丝平静。   真可笑。   姜岐暗自嘲讽自己,当她嘲讽比干成为先圣而失去人的心脏的同时,她却也和神做了相应的交换。可是神灵实在可恶,她从上到下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散仙而已,没有人会知道她所承受的那种痛苦。   她看着玄言纤长闭目的睫毛,心底却在询问自己,这个人,这个没有人心的人,他也和神灵做了什么交换吗?   他会是自己的同类吗?姜岐握紧了手中的贝扇,嘴唇已经被轻轻噬妖出一点血液。   “别咬,睡。”她的口中迅速被细长的指尖占据,玄言的手指轻轻的擦拭着唇上的一点鲜血,却显得有几分温柔。   姜岐散乱的眼神聚拢了起来,若非黑夜无光,便能看出她脸颊的一抹红晕。   她心下哼哼唧唧两声,倒是难得乖乖趴在他的怀中,他的身体似天然玉石般凉凉的,姜岐的面颊贴在上面,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安静。   她堕入了千万重迷雾之中,似乎在九重天的高台之上。云端上仙气缭绕,云端下却似有有万民在祭祀。姜岐的意识很恍惚,她有些听不懂那昂扬的调子,只能略略感觉出天地在震动。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那长长的调子令她颇感熟悉,可是忽然又自然而然的生出疑惑,姜家的巫女是这样的吗?   她好似闯入异世界的野人,在九天云台之上睥睨人间,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那声音如竹般清雅,却不显柔弱而如山石般沉稳:“你在做什么?”   姜岐忽然回过头脱口而出:“我要去死。”哎?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为什么要去死?她为什么如此自然的想要去死?还有——面前这个在迷雾后的年轻男人是谁,他们——认识吗?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愚蠢过,只是向着那光源走去:“你是谁?你认识我吗?我为什么要去死?”   她明明快步走向那男人,他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但是那身影竟然如同她的灵魂般印入心底,他躲在迷雾之中笑了一声:“等我们再次重逢的时候,你该醒来了——”   “你该醒来了。”耳边是清淡的语气,姜岐猛然睁大了眼睛,她似乎还在梦中的九重天之上寻找答案,而忽然却被惊醒。玄言和他的身体已经分开,他露出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一身冷汗的她,似乎安慰孩子般拍了拍她的额头。他的手清凉如那颗无心的胸膛般,令她忽然间冷静下来。   姜岐起身来,却用贝扇将自己的胸口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大意了。竟然真的毫无防备的睡着了,如果此时那几个身份不明的神灵追过来,或者是面前这个陌生人突然出手——   她心下想着,咬着牙将那血痕嵌的深入皮肉中,贝扇中的灵魂似乎在悲鸣,它躁动不安的撞着,方才令姜岐停下手中的动作。   玄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切,亦看到姜岐同他擦身而过:“夜露湿寒,吾欲沐浴。”他收起长刀沉默的走了出去,少女早已经跳进最初的溪流之中。她似乎并不在乎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身体,饱满如花苞般的胸口似乎在他的角度清晰可见。她的身体纤细,却充满着奇异的烈火与力量,白净的背上散布着濡湿露水的乌黑长发。   她失去往日那妩媚笑意与挑动算计,仿若一个冷静的山鬼般,在水中沉眠栖息。玄言闭上眼睛听着那撩起的泉水声音,丝丝入扣,霎时间打乱了鸟鸣的平和与规则。巨大的水花声在他的耳边炸开,他睁开眼睛,看到溪水中的少女倒在水中如一尊莲尸,海藻般的发四散开,有种幽灵的美感。   玄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他的身体浸透在水中,将光裸的女体抱在怀中。皮肤的灼热着他冰凉的肌肤,甚至让他感到这年轻女子欲吞噬一切的红莲业火,他看着那纤长睫毛下显出脆弱的面颊,即便在昏睡仍然有些倔强的嘴角,她的呼吸在渐渐的减弱,玄言被意识下意识的驱使着,竟然将凑近那沾着水珠的唇角,被她短暂的脆弱所诱惑着。   “哈哈、抓到你了!”玄言微微一愣,那少女昏睡的眼睛在眼前绽开,玫红色的眼角邪恶的跳动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红润的唇凑在自己冰凉的眼瞳上,他尚将对方抱在怀中,二人四肢纠缠着,可是面前的遮罩却“呼”的一声被掀开在一旁。   姜岐的唇印上玄言的嘴角,那双唇不出意外的轻薄迷人,她的舌伸出诱惑的红,眼睛却不想错过这样的一瞬间:“原来——你的样子长得这样好看呀!”   玄言那颗空荡荡的胸膛中一瞬间充满着少女带着恶趣味与调笑的笑言,竟然久久不能制动万分。他的身体触感一瞬间变得清晰可见,两人身体交缠的热度中,他隐约觉得现在处于一种荒谬而无法描述的情况。 第13章 祟祟恶否   衣服的摩挲声止住,姜岐看着面前缓步而行的身影,瘪着嘴追了上去。   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还真是无所谓呢!   她心中的坏心眼儿像是春日的梅桃跃跃而出,那张脸是她没有想到的好看,她倒在水中时,看到他露出了“人”的姿态,忽然想出来的鬼蜮伎俩。   他的脸是属于英武武士的棱角,但是五官却如远山般清澈而沉静,高高的鼻梁下是轻薄而波平浪静的唇,眉却如真正的武士般有不可磨灭气势。他就像一颗在高山上耸立的山石一般,眼中藏着人间兴衰与过客,姜岐以为他会是沉闷而无趣的,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啊。   他无法用俊美抑或飘逸来描述,姜岐只觉得她像是一柄古朴而隐藏魔力的宝剑一般悠远高贵,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的眼珠轻轻转动着,嘴边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别生气了嘛,我刚刚醒来,一时间被你那种眼神感染了。女人——可是很容易被诱惑的!”   玄言转过头来,仍旧遮得只剩下一双深蓝色的眼,姜岐可惜的轻叹一声:“干嘛要遮住呢,你在闲置你天生的俊秀。”   他看了姜岐半响,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姜岐偷着嬉笑,这是被自己气的说不出话来吗?说不定她还能帮他长出一颗属于人的心呢!   玄言在前面缓步行走,忽然听到后方停滞的脚步,他不知怎的忽然回首,见那女孩子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在做什么?”   姜岐嘴唇动了动,弯了弯嘴角丝丝摸着肚子笑道:“昨晚做噩梦,结果饿了…”   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   玄言叹息一声,身旁的剑似乎也变得沉甸甸下来,他回首走到那女孩子面前,深蓝色的凤眼带着些无奈:“等着。”   他撩起了腿上的布帛,便下水去在溪流中取鱼。姜岐蹲着身子看那轻盈的身形,思绪却似乎又回到了梦中。她实在妄想吗?他刚刚那说话的语气,竟然像梦里的男人的一般,轻柔、无奈,尚有几分暖意。梦中那个男人,他的眼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姜岐拼命的回想,可是梦中那人总是隐藏在一团云雾之中。   姜岐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或者说她向来不做梦。她是一个永远静不下来的女人,即便在入睡时似乎也只是为了酝酿神力与保持警戒。   眼前的金色光芒模糊了起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鱼儿被长而有力的手捉在怀中。姜岐随意的坐在一旁嗤笑一声:“汝有神通,反费力作茧自缚。”   玄言还真又去捡了些柴在一旁烤鱼,倒是不甚在意的淡笑:“天生有道,既然是人间,便要遵守人间之道。”   姜岐歪着脸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怪。”她的眼睛不安分的转着那把黑金色的剑鞘,细声细气的撒着娇:“好哥哥,咱们都幕天席地的野合了,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啦,给我看看你那把剑嘛。”   玄言在一旁静静烤着鱼,一贯不同她多说一句话。姜岐嘴角一歪,小跑到他身边一个不在意便将对方的遮盖扯掉,露出那张俊秀的面庞来。玄言睥了她一眼,倒似乎未交责怪。姜岐却痴痴的躲在他的肩头上磨蹭:“你就给我看看嘛、看看嘛…”她本是逗着对方玩儿,却没想玄言似乎嫌麻烦般,真的将那剑扔了过来。姜岐眼神一凛,刚欲接过来,却差点没叫出声来。   泰山之力!   这大剑竟似乎重似千金,差点没压得她骨头碎裂!   她不服输的将那剑放倒地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出鞘,那剑似乎一个顽固无趣的老头子般,就是不让她看一眼。姜岐几乎欲青眼相交,呼着气在一旁。   他是故意的!   她恨恨的看着一旁悠闲的玄言,总感觉那个可恶的人嘴角有一丝笑意。   他将那美味的银鱼放到她的嘴边,似笑非笑的动动眉头:“从未见过你这般好胜之人。”   姜岐心里却是有些开心,这个怪人,幸好她扔掉他脸上那些没用的东西,他也不是那么没表情的嘛!她恨恨的咬着银鱼,眼睛却瞟着一旁的黑金大剑,世上神兵自可以千变万化,如她手中的贝扇,虽未扇形,但是因为扇中已经有灵,本属轻盈,反而能变化多端。可这神秘武器杀伤力巨大,重若山峦,为什么玄言竟能够随意驾驭呢。她只把口中的银鱼当成男人,一口一口的咬了下去。   气死了!   玄言看着那圆鼓鼓的脸颊,伸出手指碰了碰,立刻收到了对方水汪汪的怨恨。他倒是不在意,只是嘴角微微弯着:“这样还好些。”   姜岐冷哼一声,本想再逞强笑笑,然下个瞬间她便笑不出来。   有一股力量。   二人几乎在瞬间便飞身而出,那清澈的溪水旁,瞬间山崩地裂而喿砸破碎。   “杀、杀、沙、沙、煞、煞…”天空中迅速昏暗了起来,姜岐眼神一凛,厉声疾呼:“是日食!”天降食日,反常之相,姜岐身形一闪,却眼光灼灼的咧着嘴:“吾究竟有何能耐,竟惹怒神族呢!”   飞沙走石下的有苏陷入昏暗之中,姜岐眼睁睁看着玄言手中的大剑在碎石中跌落,她不禁将头转向半丈外的玄言,眼神微微带着些许不甘的歉意。   武器不在身旁,如之奈何!   玄言却很是冷静,他的指尖迅速轻轻一瞥,那攀岩如怪物扭动的碎石中竟然冲出一道金色光芒,霎时间照料天地之间而重归主人身旁。   太美了…   姜岐几乎以赞赏的姿态看着宝剑出鞘,那剑身霸道外露,与剑鞘简直如一对互相制衡隐藏的宝器,剑身上神秘的图纹汨汨而出,以轻盈的姿态迅速划出一道火光。   碎石被击斩开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更加令人惊骇。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滔天巨浪从浅浅的溪水中奔涌而出,几乎以杀戮的姿态直指二人。   姜岐见状冷笑一声:“收!”那雪白的贝扇似乎从沉睡中苏醒一般,扇中心殷红的一朵花中竟开出一个通天之门,将那汨汨江水悉数吸入。她感到那个力量就在一旁窥伺着自己,眼神便转而微笑:“不必躲藏——汝之‘妖术’无法——”   隔空劈来凌厉的弯刀,那刀如同黑暗中的死神,通体黑钢如弯弯玄月,姜岐笑嘻嘻的躲在玄言身后,他倒是淡淡打回弯刀:“你倒是聪明。”   姜岐眨了眨眼:“敌人在明处总比在暗处好呀。”   那敌人由玄黑之气升腾开来,暗月之下的男人在飞沙走石间显出身形。他一身王师战袍,怪异的鸟纹爬满全身,映照在玄铁弯刀旁的脸却无比俊美。那双金色的眼瞳冷酷而充满杀意,右眼旁的螭纹妖美的爬出诡异弧度。   他的唇角冷漠的抿着,似乎从久远的过去便从未舒展开来。姜岐眼角一笑,却不改轻佻:“美儿郎——”左手的贝扇几乎在瞬间击杀而出,白玉化作的剑忽然凶猛如凶兽,似乎藏匿了猛烈的魂魄,那玉剑发出耀眼的白光,直直冲向王师之心,弯刀随之而出,王师之手轻轻挥动,四周竟有惊天动地之声,更扩大的灾难随之爆发。玄言与姜岐互相对望一眼,他便祭出了大剑,贝扇在大剑的力道下回到主人手中,姜岐划开指尖,鲜血在贝扇上形成凌厉的咒语:“噫吁!咒!召东海之神、烈山之灵!诸神之怪、万古长青!收其川泽!——”贝扇如凶岁之兽,竟然胃口大开忽然吞噬掉那山峦湖海。王师之黑钢弯刀同玄言之剑相对峙,姜岐则疯狂的利用咒术吸食对方带来的灾难。   冷冽的气息从对岸俊美战士的身旁传来,他的声音冷硬如刀锋,令人不敢逼视:“汝竟为何人——”   姜岐哈哈大笑:“来杀吾却不知吾为何人,趣哉!”她手中贝扇忽然转向东南一角,蛰伏住从那里忽然出现的野兽身形,玄言似轻轻瞥她一眼,只微微点头:“果然狂妄。”   姜岐不甚在意,双眼在掌心后望着那矫健如兽的身影在贝扇的攻击下四处旋转。她收回贝扇,那兽般的黑肤立刻张开人类的身形扑来,姜岐咂咂两声,干脆躲到了玄言身后。   他手中的大剑似在有意无意撩拨玄铁弯刀,二人轻声交谈。   “狡猾,要我以一对二。”   “你天下无敌嘛。”   玄言哼笑一声,看着面前加入战局之人,那不过是一个普通奴隶模样的强壮男人,他的肌肉比林间野兽更加可怕,皮肤黝黑,头发散乱,五官深邃猛烈,甚至带着些肮脏的强大,周身只在腰下有一块兽皮遮盖,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人罢了。那双玄黑的眼睛与厚唇皆如不知人事的战斗机器般发出兽击,玄言手中的大剑轻轻的打出攻击的弧度,对峙着奴隶精壮的肉体与将军强烈的攻击,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之间,那猛烈的战斗之气勃然而发。   姜岐露出眼睛紧盯着对方的破绽,心中却不由得充满自嘲,果然是神灵,神灵的力量是…没有缺陷的啊。   神灵掌管天地,也就是说天地万物生生而息,那是他们真正的力量。天地不灭,神力不灭。来了!她眼中精光一闪,贝扇却在三把剑光中劈开一个强烈的弧度,贝扇的突袭将要割裂弯刀的身体,姜岐心中一闪而过一丝危险。   这是——   枯瘦的手指如藤蔓纠缠在贝扇与玄言剑之身,那藤蔓上却充满着烈性的铜钉,雪白的贝扇脆弱的几乎奄奄一息,它在姜岐的嘶吼声中碎裂成两半,无声无息的哀嚎着落下。姜岐只觉得自己的天地趋于崩塌,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她不顾一切的扑向那碎裂的扇片,冲向了那片荆棘海的丛林之中。   神,比人类更加狡猾…   恍惚中听到一声凌厉的呼喊声,姜岐的意识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姜子牙在我心中绝对不是封神演义里面那个样子的…历史上的姜尚更接近王阳明心学啊,冷静残酷的实用主义者,齐太公同周公论政很有名呢,大致能看出来两人的区别了,周公在我的心中是深谙权术但是重视声明之人,相比之下齐太公更加的实用主义与现实。周公可是下部的主要配角啊的说…其实他应该是个外表非常传统中华美、俊秀的青年,但是这应该是《诗经》中公子一类,而不是那位被人称颂的帅哥周王,《诗经》中的美男子是善于武、俊美如虎狼的类型,咱们腹黑深沉的小周公当然要是最后的赢家,嘿嘿嘿… 第14章 奕奕九夷   哈、哈、   咕嘟咕嘟的深蓝色海水沉沉而上,她的头发如藻般飘散在海底,柔软的散开,身上的水分吸食的足够多,她的整个身体在摇摇下坠,好似轻盈的萍坠入网中不能自拔。   贝扇…姜岐迷迷糊糊的想着那个碎成两片的雪白扇子,她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理智,而濒临痛苦的崩溃抉择。   沉落海底的银白色贝壳轻轻闪动着,姜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在水中轻轻游着。积年的习惯仍然让她有着鱼的特性,她伸开四肢,右手的半个碎片似乎已经沉睡了灵魂。   快点、再快点呀、抓住、再抓住些呀——   姜岐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她迅速冲击下去,水中那些奇形怪状的水物却睁着怪异的双眼看着她。   不好——   远远传来胸腔鸣啸的声音,巨大的尾忽然甩出海底鸣啸,她隐约觉得海面之上围绕着一群嘈杂窃笑的野人,似乎在捕捉着什么。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冲动,直直的冲向那水中的半个贝片。远来的鲸鱼似鲸非鲸,他长着长长的齿,美丽柔顺的身体却充满了怪异的可怖。   那贝片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凶猛的鲸似乎在反抗什么,整个身体发出了可怕的海啸声。姜岐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认命,似乎在海水中飘飘荡荡。   混蛋…   姜岐的脑海晕眩的痛恨自己。   如果早知道对手是谁,她绝不会处于下风。假使、假使再让她碰到那群混蛋,她会将对方抽筋剥皮——   身体似乎被卷进海上的风暴之中,姜岐心中苦笑着,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后会有期——   深海中飘飘荡荡的一抹朱紫,将要落在凶猛兽类之手时,已经被人托在怀中。她口中的气焰即将消失,当双唇触碰之时,柔软干净的气息随即为主人注入生气。   残暴的鲸似乎受了某种蛊惑,变得不合常理。海上的人越来越多,充满着野兽的叫嚣声。男人手中托着落难的少女,在深海中开辟出一片洁净的结界。   她的身体濡湿,海藻般的黑发贴在白玉面上,颤动的睫毛总是带着不安倔强。年轻的男人盯着她看了半响,淡淡的注入了一抹生气。那凶暴的鲸朝二人袭来,却被结界撞得头破血流。年轻的男人眉头一动,眼中竟似乎充满怜悯,他的手轻轻一动,那鲸悲鸣声顿时嗷啸深海,直直的冲击出海面。   波平浪静,一切归于平静之中。   姜岐睁开了眼,仿若在蓝色大海的梦境中安静的沉睡着。这是一片水天相接的梦幻海隅,柔暖晕染的暖阳下,千奇百怪的生物在其中穿行。屋中的冰蓝色奇异立镜层层叠叠的宛如迷宫,她又仿若置身于一片海洋的中心,水晶玻璃旁穿梭的淡银色小鱼同大眼鲸悠闲的穿行而过。   “真美…”   她的足尖是□□的,踏在冰凉的蓝色冰玉之上,洁净、明亮,开阔的窗前是一片海域,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置身梦境,心中却忽然躁动起来:“扇,我的扇!”   冰丝般的凉被被反复翻过,她的手不住颤动着。   从来没有想到失去贝扇的日子,她自信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当年失去的东西,可是却再一次失去了它。那种被力量所操纵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仿佛看到了几个女人的脸。那是母亲复杂的眼神,坚定却隐藏哀伤。那是幼年时见到的坤后,她高高在上冷漠充满□□。最后是女娲的脸出现在空气之中,她仍旧挂着那样洞察世事的淡漠神情,嘴角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姜岐心中忽然怒气暴增:“混蛋的众神之母!”   女娲的形状如一团雾气般消散开,清雅的男声淡淡从水晶迷镜外传开:“好大的脾气。”姜岐身子窝的紧紧的,现在只想大哭一场。可是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太多年不知道怎样哭泣,那张妩媚的笑容如一张面具皮囊般长在脸上,甚至同她融为一体。她动了动面颊,拼命想要挤出几滴泪珠来,然而还是怪异滑稽的样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怪模怪样的消耗着时间。镜中的衣衫飘飘荡荡的,似对她不甚在意靠在一旁。她没有顾忌身后忽然出现的男人,头脑却反而冷静下来。   这是她一贯的性格,便是吃到苦头后往往将自己锤炼的更加冷静坚韧。那个男人没有动,她抱坐在冰凉的蓝色冰玉上,只能看到他的下裙上铺满了高高欲飞的美丽鸟纹。   蓝色的海洋是自己掉落的地方,衣衫上高飞的鸟纹,还有别于大邑商同周邦、有苏的澄净明亮,她当时是被在背后偷袭的神灵所攻击的,那丛藤蔓看准了时间攻击贝扇,然后她掉落后一直沿着海洋的方向飘零。   那么这里最有可能的地方是…   姜岐的眼睛低低的恢复了明亮的眼神,她伸了伸懒腰,眼睛若有似无的盯着层层叠叠的迷镜,转身靠在了冰丝床上。她的眼睛悄悄闭了起来,耳边在响起冰丝的摩挲声时骤然睁眼:“你是谁——”   年轻男人的手被她攥在手中,骨节分明,皮肤清凉细腻,那是被海水终日所浸染的感觉。他他顺着飞鸟纹裙向上看,他的眼睛是淡如海洋的蓝色同浅碧色相混合,淡蓝的眼瞳下流淌着一抹碧色的流沙,似灵般叠叠重重。姜岐像是被那抹蓝色蛊惑了一般,他的发并不完全是黑色的,好似被海水晕染的轻柔而带着些蓝,她甚至想到了另一双沉眠在夜空的蓝色双眼,那个没有心脏热度的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   姜岐收回手指瘙瘙面颊,她这是怎么了,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的年轻男人实则长得非常漂亮,他的眉眼之间干净澄明,眉眼如悠远的山海般疏淡雅致。   还有,他有一个天生适合被人亲吻的唇,那颗轻轻敲起的唇珠可爱如坠露般诱人。   她眨眨微带水红的桃花眼,眼角的桃红都要溢出来了:“原来不是想杀我——。”   年轻的男人眼神平静,姜岐又笑着眨眨眼。和我比耐力,你是一定会输的,而且为什么最近遇到的男人都这么闷骚啊——   他看着姜岐,忽然便轻笑一声,花瓣般的嘴唇被细长白皙的手指挡住,那种朦胧隐约的美感便出来了。姜岐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像小猫儿似的反客为主,拽过对方的手便撒着娇:“谢谢你救我呀,狡儿郎!”   那看似亲昵的姿态中丝毫没有半分热度,男人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妆台前背对着她:“你对众神之母很是不满呢。”   姜岐“哈哈”一笑,眼睛轱辘轱辘的转动着,心中却在不停的揣度:“啊?那是你听错了呢,吾怎么敢辱没女娲的圣明、哈哈哈哈哈哈…”一系列细长尴尬的笑声似乎并没有打动他的心,姜岐看到他的背影微微顿首,似乎若有似无的笑笑:“那么你要小心,因为女娲是这里的至高之神,你最好保持伪装的姿态,如果不想被这里的族人送去祭祀。”   姜岐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面上也有一丝凝重。看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是…   海天之国,九夷风之国啊。   自东方的风轻轻的吹过来,姜岐赤着足呆呆的看着海上的一抹余晖落下,平静的海蓝则被染上朱紫之色,她不禁想起几月之前,那时她尚在九夷赤之国追赶金色的玄鸟,也是这样的悠闲夕阳啊…   她看了看周遭,那些奇装迤逦的男男女女似乎都不在身旁,便眼神一沉,瞬间扎到海中。海洋不似几日前被怪异的汹涌所吞没,一瞬间清凉而平静起来。姜岐穿过悠扬的海底,在弯弯曲曲的波光视线中游到了几日前大鲸死亡的地点。她放下了那些伪装可恶的笑容,第一次觉得真正的恐慌袭击而来。   贝扇…   它的身体中藏着小小的灵魂,总是在她的手中安安静静的等着她,她带着他走遍这世间任何的角落,然后弥补心中对于亲情的缺失。那扇子中小小的灵体,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柔弱纯净,那扇子中是她的——   姜岐的泪变得冰凉,她在冲向海洋黑洞中心的时候便被拉到怀中抱了上来。两个人上岸后,年轻的男人在众人拗砸的窃窃私语声中将她抱上岸。身旁立刻有几个满面巫纹的少女气急败坏的跳出来拉扯他:“亚子哥!快把她沉到海里送出去吧——这异乡人一来,虎鲸也狂暴起来,海水也搅动起来,她必定是被神诅咒的人!”   几个叽叽喳喳的少女眼神看着姜岐便是满满的敌意,可她却置若罔闻的低着头不语。那少女气急败坏的上前去直接一掌将她推倒在海滩上,她那不合时宜的朱紫巫衣也沾染上了砂砾。姜岐的那双微带着艳红眼波的黑眼珠冷漠的转动起来,她不发一言的躺在海滩上,一副疲倦至极的表情,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   在夹杂的道路中忽然开辟出一条道路,众人收敛了神情,恭敬的交叠着双手置于额头,仿佛飞鸟欲行。一身幽蓝衣衫的大祭司眼神矍铄,须发皓白,手中的权杖指着姜岐:“亚子、风亚子,您向来不会置身此等危险之中,这个女人到来我风国立刻惊涛骇浪。虎鲸逆行伤人,海水卷浪而生,恐怕这个女人是不祥之兆,必定是得罪神灵,为何还要将她带到岸上!”   风亚子早将一旁的姜岐抱在怀中,他的身上洁净,却很少有海水的咸腥味道,柔软舒缓。他的站起来静静的在众人面前淡声缥缈:“天有反常是王政昏聩之兆,这是无法避免的。”   大祭司申请冷冽的敲打权杖,分明是积年的冷硬刚强:“胡说!大邑商的昏聩与我风国也无半点关系!”他冷声厉言,不妨周遭却是一声轻笑。大祭司回首一看,正是那个朱紫巫衣的妖女,她面容冷淡,嘴角却带着嘲讽。大祭司顿时面容涨红:“你这妖女好大胆子,将她沉入海中!”   姜岐嘴角那抹讽刺敛回去,却是天真的笑意,坐在海滩上俏皮可爱:“妾从西方来,刚巧碰上商王征伐有苏呢,商王欲争天,说好了要九夷也臣服在他的玉剑之下咧!”   众人闻言却是忽然带着几分愤怒惊慌。“大祭司,帝辛早想要吞并九夷,他几年前征讨赤夷亦是杀人无数!”“大祭司,备兵吧,我们有风神庇护,风国乃是女娲之后,怎么能惧怕商王!”   “大祭司——”   权杖如敲击硬质海面般发出响声,大祭司一双锐利之目却盯着姜岐半响,半响后方沉声看着风亚子:“先把她看管起来!”往来的巫者浩浩荡荡的走光了,几个疾言厉色的少女也咬着牙跟随着队伍走开,倒是一旁的几个半大小子盯着姜岐遮遮掩掩的在一旁看着。   姜岐转过头去,露出一个魅力十足好大的笑意,那些年轻小伙子像是受惊了一般兔子一样的跑光了。   “真是可爱的很。”姜岐嘟嘟囔囔的看着那些年轻的背影,刻意忽略身旁的风亚子。两人在将与下沉半明半昧的黄昏后静坐着吹风,似乎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姜岐转过头去一直盯着那开始被染上黑暗的海洋,似乎总是想要望进更深刻的地方去。   夜幕即将降临,风亚子一把遮住了姜岐的身影,他的面容在夜幕下染上了一抹神秘,淡蓝的眼瞳像是被夜空晕染一样:“过分靠近海洋的深处可不是好事。”   姜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似乎就要抽身而去:“我不是——”   “你不是人。”姜岐眼神一凛,回头看着风亚子略带笑意的唇,他笑起来温柔静谧:“即便你是飞仙,同样无法抗拒海洋的力量,自然的生长周期同样不是神灵能够左右的。”   姜岐心中细细的走过什么,她眯了眯妩媚的眼儿,眼角一抹勾红似乎要同身后的朱紫晚霞融为一体。她的身体在海中浸泡过,仍旧带着水汽,而风亚子的身体却神奇的变得干爽,她的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破坏欲,这些人越是沉静,她便越想要破坏掉。冰冷的身体如蛇一般的爬上风亚子的身体之上,姜岐的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上轻轻笑着:“你也不是人,仙人哥哥——”   风亚子神情依旧带着淡笑,只是像对待一个恶劣的孩子般将她顺手抱在怀中,姜岐尚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身子腾空在他柔软的怀中。   “哎!哎!放我下来啊!我要回去!要死人啦!”姜岐这回真是急了,她必须抓紧一切的时间冲到海中寻找失踪的贝扇,扇中的灵那么脆弱,怎么经受的几次沉重的打击啊!   她抬起头能看到风亚子漂亮的下颔线,温润而莹白,他忽然伸过手覆在她的额头之上,眼睛却静静向下柔声笑着:“没生病最好了。”姜岐连张牙舞爪的力气都没了,她只是无力的瘫在对方怀中轻声低喃:“真的会没命啊…”   风亚子抱她回到那间水光屋之时已经是夜幕之中,夜晚的风之国同样有另类的风味,水光屋中没有周邦的整肃、大邑商的华美,而仿若海天世界,白日的淡蓝色海天便为幽深的星空色。即便姜岐内心无力哀伤,她仍旧被眼前的美景所迷惑。   风之国,堪称为梦幻之国啊。   风亚子就坐在她的身边,自回来后便坐在一旁喂养那可爱的雀鸟,他的掌心温柔,那雀鸟困倦的睡在身边,姜岐心生恶意,忽然随手将一块晶石插入那鸟雀身旁,风亚子静静的护住了那幼若的雀鸟。若无他的动作,此刻它早已被插得肠穿肚烂。   姜岐恶劣的托腮笑笑,唇边咬碎了一口凉凉的冰:“好心善哟。”   风亚子叹息微笑,那笑容中多少有几分无奈:“你可真是…”姜岐眼神幽深,口中是不知道打哪里摘到的海果子,被她嚼的声音脆响:“我和你们风之国的女孩子自然不同,她们真是天真、爱恨分明啊。犯了错就去逃避,受了伤害就跑到大人的怀中哭泣,不用担心下一个漂泊时的栖身之处是哪里,也不必担心会不会忘记归途。”   风亚子将那鸟雀护在怀中,却柔柔的摸着她的额头,姜岐想不到什么力量躲开他,他并没有恶意。他微笑着看她:“那么从今天起,你大可试试没有漂泊的日子。”他将那熟睡的细弱鸟雀塞到她的怀中,好似一个谆谆教诲的父亲般拍拍她的肩头:“首先你要学会去爱护一个生命。”   姜岐在他走后死死的盯着那个那只手中的雀鸟,似乎是感到了人类恶狠狠的目光,那雀鸟睁开眼睛瑟瑟的发抖,浑身的碧绿色羽毛皆抖掉了似得。   我有这么可怕么…   姜岐支着笑容露出一个假笑,雀鸟反而抖的更厉害了。   她干脆失去耐心将那小兽扔到一旁吱吱乱叫,蒙着被子死死闭上眼睛。   她爱护天地生灵,可有人能将爱赐予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被我摔烂的画板吧,碰到质量不好的只能如此了…… 第15章 习习扇灵   天空的夜色将欲破晓,姜岐再度是湿漉漉的回到海屋之中,深蓝色的夜色沉寂着,她在黑暗中静静呼出一口粗气,将自己单薄的身体抱在一起。   那深海之中的黑洞,她曾经想要冲击进去,却总是被拒之门外。贝扇掉落了将近七八日之久,而且两片掉落的海域大致在一起,她曾经以为那扇子会被冲走,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物与主人通灵性,即便它身体毁灭,但是扇中存在的灵却会暂时封存自己,可是她身体大好,为什么灵却一点消息都无呢?   黑暗中的声音撕裂的可怕,幽绿的萤火光充盈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暖色的火光,风亚子的一脸无奈的叹息着靠近她:“就知道你天生反骨,无论如何都要靠近那片海域。”   姜岐面容很是冷淡,却忽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风亚子恍然觉得陌生而诡异,这样年轻的一个美人,为什么总是在自我折磨呢?   她越过风亚子望着那片黑色的海域,嘴角含着苦涩的讽笑:“殉道者总是说的好听,世间的爱不总是等同的,有的人也许天生就没有人爱。你说这鸟是生灵,难道我贝扇中的灵便不是生灵了吗?”   风亚子眼神淡淡:“那天在海底,它对你很是排斥,天生天养,它在则是你的累赘,而它又同你不和,既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姜岐反过身来,竟冷笑一声连声质问:“你是什么人,又凭什么揣测我的一切!它的灵同我的纠缠,你又知道几分?我的强弱是我的干系,干卿底事?”   风亚子似被她一系列的激动所摄,他欲触碰她的肩,却感觉那脆弱的肩似乎排斥般躲开。姜岐心中的激荡似乎还未落下,漂浮不定的心却好似发泄出来。她心中也晓得有些冲动,回首却看到风亚子静静看她:“既然如此,明日我带你下海吧。”   姜岐回过头去,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脾气,也许是她失了那扇子,整个人就似失去了冷静的镇山石一般,她坐在一旁的水晶壁上吹着海风,却仍旧未等到风亚子离开海屋。   姜岐掀掀嘴唇,半遮的眼睛淡淡:“抱歉。”夜色中澄明的蓝色眼睛在黑夜中如守护神一般,姜岐似乎他周围的气息所引导,温暖、湿润。她的身体似乎被什么抚摸着,昏昏沉沉的听到温柔的叹息:“真是一团炙热的火…”   翌日的风阴沉沉的,似乎是同姜岐作对一般,她始终面色阴沉不定,丝毫无前几日的洒脱妩媚。   风亚子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从侧面注视着那张投注阴影的面容:“你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姜岐亦不多说废话,她双手承空,懒懒的在海水中失了法术,回头却又恢复明寐的笑意:“风哥哥,我们先说好了,若是有难降临,怕是要你一力承担呢。”风亚子含着笑意,蓝碧的眼却不甚在意:“这就叫起哥哥,真是残酷现实。”   姜岐沉声一起,水中立刻划分出一条大路,她看也不看对方的飞身而下,只剩下海浪中淡淡的叹息:“想要抒发你那无处安放的善意,就要承担相对的危险。”   阴沉的天气下,风之国几乎近于宵禁的状态,平日从不食人的虎鲸意外发狂,这本身已经让信奉女娲为主神的风之国如履薄冰。   海底那团黑雾越来越大,从风亚子那淡雅的眉目来看,姜岐几乎可以确定心中的念想。她攥紧了手中的拳头,忽然感到焦躁与悲哀涌上心头。   贝扇中的灵,明明是与她休戚相共的生命,可是他们却总是在互相追逐与伤害。   风亚子很沉静,他一直在少女的右侧静静看她,她那瞬间充满愤怒悲伤的脸似乎格外鲜明。人如果已经遍体鳞伤,那么是不是反而会将笑容挂在脸上呢?姜岐那虚伪美丽的笑意神秘而优雅,似乎永远充满着躁动的诱惑力,可是却都没面前这个充满毒刺的孩子令人来的真实。   那近乎是他所缺少的冰山一角。   “你知道吗?”   风亚子微微睁大眼睛:“知道…什么。”   姜岐的面色冷淡了下来,浓密的睫毛打出一片暗青色的光。风亚子第一次发现,这个笑容中充满虚伪疏离的女孩子,她那颗不安而神秘的心,同样有孩子气的一面。可那一面也许并非天真无邪,而充满着阴郁善变与迷茫。   这是——   他低下头,发现姜岐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她那娇艳如桃花的面容就像被阴沉的海水所吞没一般,迅速沾染上黑色忧伤的气息:“为什么总是不要我…为什么。”   风亚子的心忽然扭曲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将那纤细的身体融入怀中,那团黑色的雾气充满着疏离的拒绝,也许这正是姜岐为之动容的原因。   他的身体被这纤细带着水汽的皮肤沾湿,弯弯曲曲的乌发似海藻一般缠绕在心头,却在来不及触摸之前已经迅速闪避开,她于是迅速恢复到那个冷眼看人的飞仙少女。   风亚子的嘴唇微微动容,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它对你心存抗拒,但是却又停驻灵体在等待你。”   姜岐的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却也猜不透心中所想,她的媚眼轻佻的挑起,却是无声的引诱:“这片海域有风之国的咒术,你知道该怎样做。”   风亚子沉默半响,和煦的春风之笑却也笑不出来:“你的算计真是堪称完美,但是…”也许那正是让人心疼的地方。   风亚子轻轻上前,身上的鲛纱羽衣便悠悠扬扬的脱身而下,可那柔软的轻纱却露出不同的残暴一面,在黑洞出迅速的卷起一阵狂乱的风,那黑洞似乎想要抵抗,却被无情的剖击开,姜岐忍不住皱皱眉头,低声的也不知说给谁听:“轻些,它怕疼。”风亚子温润的杏核眼瞥向她,却是含着几分笑意,只是抿抿嘴唇轻轻扬指。姜岐借力纵身一跃,顿时从割裂出的光源飞入那黑洞之中。   “这是…镜面梦境?”姜岐越入黑洞之中,发现那扇中灵所构筑的世界竟然是一个充满着孩童笑声的世界。她不禁悲从中来,那是她一直以来缺失的,只有在相反的镜面世界中方能做一次长长的梦。   那镜中的女童笑声若隐若现,可是去却有万千的镜子折折叠叠,让人分不清方向。姜岐的心中涌上悲意,再度抬首已经是泪流满面:“你们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抛弃了我一次,为什么永远不给我机会呢!”她的心中映入的是昔日那点点炉火炊烟,在海浪旁紫贝的映照下,是一对普通的男女。   她的心中充满痛意、同样也充满了恨意,那双艳色的黑眸充斥赤红,将眼中烧出一片鲜红:“我已非昔日之我,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我的善意!”那黑暗的源头处充满悲鸣哀恸,似乎在流泪不止。   “收!”姜岐手中术术一掀,顿时狂风巨浪,风的力量几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将那黑暗的尽头处现出原形。洁白如玉的贝扇碎裂成两半后,在半空中悬出淡红的微光,渐渐的合二为一,那扇中的灵似乎哭累了般,如孩子一样陷入了沉睡。   玻璃环境骤然消失,深海的沉蓝重新出现在姜岐面前,风亚子在海浪中倾身而下,温和而淡然:“它排斥你,但同样只能接受你,只有你能解开它的结界。”他沉下眼去,那沉默的少女似乎进入了思索之中,捧着洁白如云的贝扇深深沉思。   她到底多大呢?她的年纪似乎也无法界定。   他的淡色眼睛总似悠远绵长,如轻玻璃一般柔软清澈。姜岐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抱在怀中,这一次她没有挣扎。风亚子缓缓的步海而出,他的眼瞳看着逐渐放晴的天空,喉却轻轻叹息一声:“昨日是我恶意揣测,人各有苦,我不该站在九天之上揣测她人喜悲。”姜岐嘴唇动动,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用手扯出一个超大的微笑:“风哥哥,你救了我的灵,我还没感谢你,怎么会怪你呢!”   风亚子低头看看怀中的少女,那些低沉的心情总能被她瞬间遮掩,他的眼神就那样安静的窥伺她心中的辛密,姜岐等着他质问出口,甚至已经想好了那些精美的谎言,可是风亚子只是用干净澄明的眼睛看她,仍旧不置一词。   两人穿过海面到达了岸上,姜岐似松了一口气般,抻了个懒腰瘫在岸上。头上的天空本晴半阴,霎时间是一段神奇的异像。   “传说这片海名为‘风海’,是女娲补天之时那颗无用顽石掉落之处所产生的神海。风之国是女娲最纯正的后人,同样是皇帝大将风后的后裔,因而你们血统高贵一向为神所重视呢。”风亚子转过头去,似有些不甚在意的摇摇头轻笑:“你在讽刺什么…听你的意思,似乎还有那些被女娲抛弃的后裔。”   姜岐偏过头,避开对方那温柔的笑容,她的眉头偷偷皱的不成样子:“有被宠爱的,自然有被冷落的。比如…”   “比如姜姓后代,对吗?”   姜岐一动未动,风亚子的声音继续淡淡的在潮水中模糊不明,海天交界处似乎骤雨将歇,奇形怪状的飞天鲸鱼在大气中悠扬而至:“姜姓为炎帝之后,可是在融入皇帝血统的同时,也逐渐的自我放逐。那真是最古老的人王了,姜氏的巫女多为周邦所献,也多因此为大邑商所杀。姜氏之人散淡放逐,几乎已经消声无踪。”   姜岐坐起身来,竟是罕见的冷笑一声,她的心中首先映出的是姬发那张年轻带着散淡笑意的面庞。姬昌…又何尝不是呢?   “姬姜本为联姻之族,姬姜之水又为一母河而出。那又如何,周邦所献多巫女,无论是那些真正的姜家巫女,还是那些虚假冒名的巫女,不过是大邑商的刀下亡魂…周邦,呵。”   风亚子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上,分明有着一丝叛逆的神情,他却眯起眼睛叹笑:“周邦素来以严谨有礼而闻名,不同于大邑商的华美铺张。”   姜岐“哈哈”轻笑一声,眼角似笑非笑的煽动:“是呵,他的严谨便是钟爱巫女的生殉,总归非周邦之人。”   风亚子淡淡无语,却忽然指着天空的透明蓝鲸轻笑:“走吧叛逆的少女,还是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敢吗?”   姜岐眼角一挑:“有何不可!”那灼热的眼恢复了生生不息的躁动,风亚子心中一跳,似乎有什么欲喷薄而出。   这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上一章高审了,好像没啥敏感的来着 第16章 飘飘鲸誓   姜岐在几万丈的高空下停歇住,微微的歇了口气,她探下头去,风亚子的身影似乎忽然在半空中消失不见。那幽蓝梦幻的蓝色飞鲸就在眼前,同之前发狂的虎鲸不一样,这头美丽的飞鲸周身肤质接近透明,甚至连朦胧的脉搏都些微可见。天海鲸的周围悠悠荡荡的是斑斓的、砟、鲊、石镜、白皮子,细长的透明触手悠闲的漂浮着,卷动着淡白的云彩。   “很美吧。”姜岐眼睛一眨,探向身后的风亚子:“说好了要和我比速度,结果居然在半路上藏了起来,害怕了?”   风亚子淡蓝色的眼在明蓝的折射下便是一弯柔柔水光,从身后拿出一团软软的东西,直接塞进了姜岐怀中。那团东西毛毛绒绒的,窝着身子滚在姜岐怀中,滚得她手心都是汗。   “这是什么…水兔子?”那棕色兔子湿漉漉的身子懵着眼睛,姜岐心中的恶意上来,抓住那兔子便是一顿蹂躏。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姜岐笑够了便抬头一看,风亚子倒是微笑着看她,好似看着小孩儿一般。   姜岐轻哼一声,哼哼唧唧的逗着那只兔子,对方濡湿的毛发颤巍巍的立起来,却是一副害怕的模样,这倒是让姜岐的思绪倏忽回到了落难在有苏时的遭遇。   兔子…她想起也是同样能年轻的男人,看是散漫而远离世俗的脸上总是看不清的他的表情,那个人也没有心,却能够温柔的对待一只兔子。他也算救了她啊,玄言,他现在如何了?   风亚子眸光一顿,忽然摸上了她的额头,她还尚不及躲藏,却又觉得这温柔的抚摸很是令人眷恋,轻柔却没有任何色情欲望。   “在想谁?”   姜岐淡淡垂下眸子:“一个没有心的人。”   风亚子的眼深深一沉,唇角却仍旧平淡:“傻孩子,别想了,作茧自缚不是快活事。”姜岐哈然一笑:“原来你是这般人,挺强硬的嘛。这么说,你从来都不会强求任何事吗?”   她原指望对方又是那温柔笑意,令人心安且易生好感,他却攥住她的手腕,似弥漫的火苗般熊熊升起,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深得令人熟悉,如深海之梦般在暴风雨中酝酿着:“那是…如果有那样的一天…”   姜岐被这灼人的气势滞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扭头而去。风亚子周身的气息一瞬间温和起来,便轻轻将她抱上天海飞鲸。姜岐并不抗拒他的拥抱,他们在万丈高空上游荡,飞鲸婴儿般的声音响彻云霄,姜岐在这美景中也难得格格笑出声来。风之国被誉为东夷美景之盛,如梦如幻,来到这里的人,怕是神仙都会忘却烦恼吧。   周边的奇珍异兽好似被飞鲸感召冲天而上,在空中兽声遨游,姜岐笑哈哈的逗弄着那些小巧可爱的异兽,差点儿没掉落下去。   “小心点儿。”风亚子也轻微的叹了口气,更多的却含着爱怜的笑意:“你真是太爱玩儿了,简直不像你。”姜岐眼波一转,登时脑袋蹭蹭他的衣角,气息纯净而带着冰晶洁净的色彩:“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风亚子抿唇一笑,竟是不说摇摇头。   姜岐心中像是被挠痒痒般,却仍旧抿着嘴眯着眼睛媚眼儿嘻嘻,这个人虽然性情温和,但是他却很聪明,也很难猜。   腰间总有一股热气,放下一看方才发现,风亚子的手一直轻轻拦住了她的腰,像是二人依偎在一起一般。姜岐低下头微乎其微的抿了抿唇,眼角竟是冷淡的气息,却也说不上心里的滋味。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意外的熟悉亲切,甚至让她感觉到了姜氏族人的一丝气息,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不对。然她心中总是隐约告诉自己要同他保持距离,这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   她同样并不说破,仍旧将头轻轻靠在风亚子的肩头,他的气息太令人迷惑,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感受,可是心中那指甲划破的血痕却又告诉自己,她不能够轻易的去接受什么人,因为她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姜岐的心迅速的冷了下来,她的笑唇淡淡,却分明多了几分疏离意味:“我有些累了。”   风亚子隐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眼睛水波微动,却仍旧笑得温和:“好。”   水滩前三三两两的行人多了起来,姜岐同风亚子在波面前背对而立。姜岐知道自己那骤然一变的态度也许被发觉,可是她却觉得这是理智的行为。她天生缺了一样东西,那似乎就决定了她未来的通路。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是悸动还是遗憾,那心跳的比平时更加猛烈,令她觉得异常烦躁。她捂着自己那颗心脏,就像回到了与神灵做出交易的那一天,她尚且懵懂的心灵已经为自己做出了选择。   风亚子…   姜岐看了看一旁的男人,他的眼睛十分安静,从来不会咄咄逼人,这安静令她觉得安心,同时却也有说不明的心惊。   “啊——闯入者!”   三三两两的孩童又一次靠近了海边,这次的天十分安静,并未又反常之相。姜岐借故飞身跑了过去,那周围的少女们发出了惊叫声:“是你——”姜岐抬手一看,是那日在海边抱着风亚子对自己恶语相加的少女,名为乙,淡蓝色发,面容却有种娇俏刁野的孩子气。那女孩子面上的花纹随着肌肉狰狞起来,却在看到身后风亚子闭上了嘴。   姜岐垂下头看着被围在中央的青年,他有一头爽朗的火红短发,略带着孩子气的面颊白皙分明,那张薄长的嘴看着便很爱笑,却因为沉睡着看不清表情。   “钟鸣鼎食——抢吾饭食!”这小男人唠唠叨叨,穿着一身庖服却在梦中怪模怪样的样子倒是将周围人逗笑了。风亚子温和的将身上的鲛纱披在他的脸上以防这年轻人被海鸟蛰伤,略带温雅的轻声问乙:“何时冲上岸的?”   乙在他面前倒很是乖觉,虽看到姜岐嘴角始终不忿,仍旧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未时,由北海岸。”   一旁的小巫们窃窃私语,对待风亚子态度却很是恭敬:“亚子,北海岸最近不安静,屡有异人入侵,怕是…”他瞥了一旁的姜岐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姜岐耸耸肩,便知情识趣的蹲下身子看那飘零过来的异乡人。身后的风亚子似乎在听那满面愁容的小巫禀报,只是他眉眼淡淡,言语一向不多。   姜岐手脚无事,看着那熟睡的面庞,仿若没有被君王贵族欺压的丝毫不忿,那张脸虽然有时怪模样的做出愁容,倒像是被那个逗孩子的大人玩耍了一般,整个人似逍遥快活的日游神一般。   她心下恶意起,便是看到这些笑得开开心心的人越想折磨,于是指尖不安的搔弄着那人熟睡的面庞,搅得对方眉头不安的皱了起来。   “鬼哉!”   “哈——看吾法术!”   姜岐哈哈大笑起来,对方那丛睡梦中忽然慌张愤怒的脸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面皮又仿若不可置信的样子:“哎?梦?好你个梦神,又种梦给吾!”   姜岐眼珠转转,同对方四目相对,原来年轻人的眼睛十分清澈,圆圆的瞳子黑白分明且干净异常,却有抱朴返婴之感。他的眼珠转了转,似乎还未从梦中醒来,嘟嘟囔囔的看着姜岐:“有这么漂亮的女仙吗?这不是宫里啊…哎,不对不对——”姜岐还未回过神来,年轻人倒是像吃了蹑空草般,从天上来着翻了几十个跟斗,倒是把一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姜岐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年轻人从远处飞过来一个跟头翻到她面前只剩下微弱距离的大眼睛,对方的怪叫声简直嘈杂的不能入耳。   她转过头去对着风亚子扯扯唇:“有何办法让他停住?”风亚子没忍住咬着唇笑:“你还有这般时候。”他轻轻的施了术法,对方在空中远处自言自语的“哎?哎?”两声,终于是靠近了不言一句。   风亚子轻声解了咒法,对方却仍旧不语。姜岐哈然一笑:“你的法对他根本没用,这个怪家伙!”   风亚子轻轻抬眼,周围之人似乎颇为尊敬,便抽身而退,姜岐坐在沙滩上也不说话,只是看风亚子的面色。他似乎又是那淡淡模样,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那年轻人:“过来。”姜岐眉头一挑,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起来,好一副阴谋算计的可爱模样。   水滴的声音格外清晰,天海之国是女娲后人风氏族的乐土,除了崇拜那冲天的鸟兽图腾,也崇拜赐予人类生命的水。在天海之国层峦叠造的水晶宫中,透明的水晶刻漏每时每刻皆会滴下一滴东海清泉以洗刷世间尘埃。   水滴声滴答滴答的走过,姜岐朱紫的身影轻轻的一闪,还没闪下来直接被风亚子抱进了怀中:“当贼都不知道偷着来。”姜岐颇为委屈的嘟嘟嘴:“反正你都知道我在。”她的眼睛总是一闪一闪的,风亚子知道那是她对付男人的方法,可是她也懂得点到即止的偷窥秘密,女人做到这个样子,即便郎心如铁也无法坚硬半分。   身后的红发青年摸着一头红发嘟嘟囔囔的从小屋中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的暧昧气氛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好戏,还露出一个超大号的笑容:“九夷不愧是异邦。”   姜岐从风亚子的怀中跳了出去,那双诱人的桃花眼儿转了个圈儿,嘴上的笑容也是坏坏的,一个上去便亲密的搂住了青年的右臂:“难兄弟啊!吾不知郎为何处人,吾流落此久矣——”她总感觉后面有一道目光无法忽略,转过头去才发现是风亚子似笑非笑的面容,他每次这样笑的时候变用细长的手指遮住嘴角,那双浅淡流着碧色的蓝眼如透明的玻璃珠般散射着梦幻的光,反倒令人觉得心痒痒。   你这小女子呵——   姜岐似乎已经听到了他内心的话。   她却转过头去不理对方,反倒贴着红发青年言笑晏晏:“您从哪里来嘛,吾被豺狼欺辱,流落异乡可苦咧!”   那青年似也学着她般,透明的红色眼珠咕噜咕噜转着,咧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意,却没有拒绝面前年轻美人的亲昵:“吾为子宴——”   姜岐心中一沉,黑瞳中的一抹艳红却深沉不已。   她就知道,那些追杀她的神不会停止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难受,最近事情太多了,也没时间画画了,也没时间看书了,除了工作就是写文了,悲伤 第17章 嘉嘉其宴   姜岐有一颗躁动的心脏。   识得她的人不多,因她并非只是她。   姜岐是她其中的一个名字,可是她同样有无数个名字。   但是无人知道,那个年少时懵懵懂懂的少女为何越来越不能安静下来。在过去的十几年时光中,她的足迹几乎遍布世间,那仅仅是由于她做出的一场交易。   子宴盯着那张脸灼灼出神,他是个爽朗爱笑的青年,这样认真且颇耐人寻味的表情似乎不经常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的心很躁动。”   姜岐的嘴轻轻张开,动了动,却发不出一字。被神看破内心的秘密,似乎也不是什么丢脸的恶事情。何况,这不算什么辛秘。   他们坐在天海岸边的夜海旁,这里的海域异常奇异,蓝碧之色泾渭分明,蓝色接天,碧色接地,却以倾斜的角度割裂开来。子宴的身旁是一只大大的水晶樽爵,樽中的血红美酒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姜岐的眼角似向后斜斜,身后是风亚子静立的身影,他并无意打扰任何人,而是如大巫的姿态闭眼感望天像。   她的眼睛又斜到了子宴身旁,那双眼睛总是很有迷蒙风情的韵味,大致是因为眸子中的一抹殷红如淡淡的血液般引人遐想。   子宴报以微笑:“冒昧,请问湄姬是否见到过金色玄鸟?”   姜岐同他四目相对,嘴角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意,却被精美的水晶樽所遮挡:“这——听闻玄鸟为神灵之使,妾乃凡人,无缘相见。”   子宴哈哈大笑,复而仰身而走,然姜岐那双敏感的眼分明注意到了他眼下的一抹阴郁。   周围躲藏的裙角摩挲着消失,姜岐心中暗暗摇头,风之国的大祭司总是派出一些可有可无之人来行监视之事。真是可笑,神灵尽在眼前,这群人却反而不自知。呵,女娲的后代便是这样一群人么。如果是风亚子…   她转过头,看着风亚子沉静的面目上轻轻闭上的眼,他的周身气流轻盈洁净,似乎已经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   “怎么,担心神?”   风亚子静闭着双眼,姜岐却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   她微微笑着,周身的气势却汹涌而上,越是恶毒与充满戒备,越是美艳而一派天真:“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亚子睁开眼,淡蓝色的眼沉静而没有笑意:“这个人知道你非人,你也知道他是神,偏偏你们两人却还要互相试探。你其实根本不是被追杀至此,只是因为玄鸟来到了风之国,是吗?”   姜岐抱着身子轻轻摇晃,含笑着抿唇不语。她确实向玄言隐藏了玄鸟的去向,在她被打落的瞬间,她最后的印象便是玄言的呼喊声与视线中的金色。似乎是出于本能,她向贝扇下了最后一道咒,命令它将自己的身体送到风之国。   可是在风之国,她并未见到玄鸟的踪影。   姜岐淡淡看着他叹息:“有时候真觉得你比神灵更理智冷静,可是你那么温柔,真是…”风亚子便张开眼微笑:“你只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便可。”   姜岐的黑色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风亚子读懂了她的想法。   你究竟是谁?   风亚子在风之国地位非凡,可是众人对他的态度则并不同。奴隶与平民对他亲昵又信任,反而是侍奉神灵的巫官祭祀对他敬畏却含着几分惧怕。   他这样年轻的人,仿若九夷忽然降落的一片云一般,屹立于风之国的顶点,而周遭似乎无人知晓他的一切。   这样的品格像极了所谓的神灵,他们高高在上的睥睨凡尘,却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风亚子的眼睛飘飘,笑眯眯的拍拍她的面颊,像是抚摸紧急戒备的猫咪一般轻柔优雅:“别担心,刀锋伤人,却不要因此伤了有心人的好心。”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姜岐撇撇嘴,将身后闪耀金色的吉金小刀扔到一旁。海天之国的风似乎因为异族之人的到来变得模糊不定,风中的血腥味隐隐生气,细密的雨丝在海滨旁淅淅沥沥的坠下来,分明是海面雨的节奏欲来。   夜晚的海天之国早早的到来了,子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海岸的角落处嘿嘿低笑:“海蜇水母…若是熬成朝菌必定美味。”   他低下身子,忽然醉醺醺的躲在一旁,避开那凌厉的剑锋。回首一笑,却仍旧爽朗无比:“暗处的朋友不必躲藏,吾知你有术法,我辈毋需再度遮掩——”对方似乎丝毫不给他半点机会,手中的白玉剑几乎是步步杀招。子宴叹息一声,霎时间周身竟然涌起冲天的火焰,那一瞬间神气布满东夷,整个沉蓝色的国度皆被火光染上,青年微带娃娃脸的率气面容被周身的火焰所笼罩,细细看来甚至尚有金色硝石夹杂其中,那硝石如割裂的利剑般锋利,将海岸的山石轻易的割碎成山泥。   “将吾逼至如此境地——”青年周身的火焰迅速汇集为火鞭,势必要将黑暗中的鬼魅逼迫出来。   那暗处的鬼魅好似不愿显出真身一般,子宴哈哈一笑,用远处的火舌厉声急急的将对方强硬的拖出影子外来。电光火石之间,远处的刺客娇嗔一声,随即却将那剑光急急旋转出一片红色血雨。   燃烧的火舌在血雨中如利剑入鞘,立刻在空气中逐渐消灭,海天之国恢复了一片沉蓝黑暗之中。   子宴看清了面前之人,却未免释然一笑:“果真是你,吾便说气味相似!”利剑再度出鞘,这次似乎带着试探的意味,然子宴只是躲躲藏藏,笑嘻嘻的抽出手来上去抚摸她的肌肤:“好美好美,天宫之仙莫过如此。”   姜岐亦不禁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贝扇收出去,在黑暗中缓缓走出露出一张艳丽的桃花面。子宴倒是不甚在意,“哈哈”笑了两声:“吾辈为神,汝至多不过飞仙,真是胆大的女子。”   姜岐冷冷的看着他半响,猝不及防的飞往九天之外的高空中,子宴随即飞身而上。气晕菡菡,蓝碧色交接的九天之上水汽蔓延,子宴枕着头百无聊赖的看看天:“引我到此何事?”姜岐动也不动的大量半天,手中的贝扇却一直谨慎的戒备着,桃花眼眯了又开,似是在细细打探面前的人:“杀了我不是神命么,这里无人,现在你可动手了。”   子宴似大吃一惊,随即便捧腹大笑起来,姜岐倒是好脾气的看他擦掉笑出的泪:“小姑娘,吾杀你做什么,一个百岁老人家同你动手,怕被人笑死!”   姜岐挑挑眉,抓住对方的肩头便以雷霆之速冲下岸来,子宴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儿,顿时在一旁哈哈喘气:“你这丫头心眼儿忒坏…”   他看着海岸前少女的背影,似在思索后忽然转首,眉眼却很是平淡:“六十四宫众神各司其职,善用火者也并不少,敢问尊驾是哪位?”   子宴歪着嘴角笑笑,语气却并无责难:“你这丫头对神灵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吗?明明受了神灵的馈赠,啧啧。”姜岐心中的火苗似乎又燃起来一些,只是微声冷笑,眼角却平滑如刀锋:“汝等神灵收取人类祭拜,然玩弄众生如蝼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子宴挑了挑眉,却仍旧言笑晏晏:“好个傲气的丫头。”姜岐的轻身走近,姿态妖娆可爱,那平日妩媚笑意却渐渐浮在冷淡的面上:“堂庭之山的黄金打在身上可真是疼啊,能够自由操纵世间山峰火石以及珍稀之物,业火中夹金石,大神是需宫之神吧。”   子宴眉眼微微松动,那一身庖服的青年周身忽然汇拢神奇而至,带着微微灼热红色的凛冽神气一散而过,淡红的双眸却异常整肃庄严:“需宫子宴,在此敬上!”   姜岐咪咪眼睛,红唇却翘起了些:“果然是主神在此,那么请您告诉您的那些同僚,我大致也能猜出暗杀者的身份,请他们洗好脖子,等着收尸吧!”   子宴周身神气消失的顿无踪影,反倒是着急火燎的追着姜岐的背影:“你等等!哎,小姑娘,你先说明白,为什么说有主神要暗杀你!还有,你千万别和主神作对!”   姜岐心中却是叹息,这位需宫之神自言也有几百岁寿命了,怎么还是爱笑爱玩儿如同孩子一般,她本是有心试探,没想到对方倒自己全招供了。   子宴眉头一凛,随即却心头一痛,他低下头去,发现自己心脏旁漏出一点淡淡的血痕,差点便刺破心脏,他皱了皱眉头,滞滞的指着姜岐:“你…什么意思,你要杀我?”他出口便捂住嘴,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不对,神怎么可能会死?除了天命,任何人不可能会决定神的死亡,可是这根针它靠近心脏的痛感…难道是?”他抬起头,面色却是一沉:“你究竟什么意思。”   姜岐的手指点点眉心,却是扬眉一笑:“我从朝歌而来,人间之王帝辛主位太极星被心月狐直冲而上,似乎天宫也有不小的灾难。自古以来,天地之间若有浩劫,仙凡人鬼之力便会扭曲。那时侯神可死,鬼可生,人可称霸、亦可战天。”姜岐虽言之凿凿,却一直盯着子宴看,她几乎非常清晰的看到了子宴眼中如那日一抹阴郁的担忧。   “难道天宫的事态已经如此严重…苍帝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姜岐没有错过他那自言自语,心中的谜团却一点一点明朗开。从玄鸟的出现到新任商王的叛逆,维持在平静水面上的三界似乎被一粒石子所打破,这便是一切混乱的根源。   子宴从后方毛躁的抓住了姜岐的肩,她看的出来对方似乎真的内心混乱,那双带着爽朗笑意的眉眼此时皱皱不已:“我从北方漂流而来,总之是一个混蛋半路上把我送来的,几乎第一眼便感到你身上的玄鸟气息…我想你并非是普通飞仙,可你要知道、神会降祸于人,但是却几乎不会用此卑劣手段。你大可同我去见其他主神分个明白!”   姜岐迅速抽离那双手,却是挑眉一哂:“你便这么相信吾之言语?呵,你却半信半疑,何况诸神,此狼入虎口罢——”   子宴本想反驳,一想到各宫中那些糟心的主神,便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沉声低言,却不知说给谁听:“神灵对于人类的掌控大多是遵循天意天命,不过种下一粒因而已,若众神有违天道,同样要受天谴而亡!”   二人随之降落到海边,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周围却已经火光点点,大祭司面容冷肃,在众人的拱卫中徐徐而至,可不同的是,风之国众人皆面容整肃,周身的鸟兽绒甲加身,一派紧张备战状态。大祭司手中的玄鸟神杖直直的指着二人,万千潮水立刻奔涌而来,似乎要将二人涌入海央之中湮没。那奔涌的海水如太岁凶手一般奔涌而来,却戛然而止,大祭司眼神一冷,却言语凛冽:“神官大人,请您不要多管闲事!”   姜岐心中一跳,便看到身后淡蓝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她眼瞳微睁,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风亚子轻轻走到她的面前,冰丝般的微蓝黑发在海潮中飘散,夜晚沉眠的蓝色双眼却端庄而矜持:“大祭司大动干戈,实在并非神灵旨意。”   大祭司手中的权杖一敲,脚下的海域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风亚子的鲛纱却如柔弱的海风般吹散了一片寒冷。大祭司的面容已经蓄满怒气,只是强忍着怒气冷冷指着风亚子:“神官大人,纵然您侍奉女娲娘娘,可是也不能代替风夷决定一切!时下商王欲征伐东夷,却在刚才爆发一阵强大的红色火光,吾看此两异人必定有异,需要除之!”   风亚子纤细的手指淡淡的掩着唇,眼角却向后一动:“虎狼将至商谈神事,大祭司…您没有闻到商兵的气息吗——”   似乎印证了风亚子的预言,一场兵戈将熄,另一场腥风血雨的味道却骤然升起,大祭司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却疾言厉色:“真的是商兵,竟然缀夜而至!   他冷冷看着三人,终究令小巫严加看管,却留下最酷烈的警告:“神官大人,请您谨守本分、莫要越界——。   作者有话要说:  《烈烈幽云》的姊妹篇大致可能定名,梗概其实早就已经成型了,只是最近吐不出文来,这一次的主角是姜天心小姐姐,是《烈烈》中的配角,同她的小姐妹性格并不相同,她们的遭遇也并不相同,共同的是她们姓姜… 第18章 凛凛兵戈   风夷的部队如丛林野兽般汹涌而去,天海旁的三人静立相对。风亚子淡淡转过眼,沉蓝的眼珠直直的望着面前的子宴,便躬身微微颔首:“神官风亚子,见过需宫主神。”子宴瞟了一眼姜岐,嘟嘟囔囔的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一头红毛:“呿,一开始就被两个人发现了。”   远方的火光渐渐接近,姜岐心中喟叹,真是个不眠之夜。   她转过头去,却窈然一笑:“神官?的确很适合你。”风亚子苦笑一声,就知道这小姬不会放过揶揄自己的机会,她倒是俏皮可爱,眨眨眼睛娇声脆脆:“神官大人这么神秘强大,吾应该无时无刻不黏在你的身上,这样说不定便能渡劫成神了呢。”风亚子听着那娇笑声,却不知为何充满刀子似得,想来是姜岐爱骗人,却不喜欢别人骗她。   姜岐摆摆手:“不不不、别误会,我是单纯的敬佩你——” 传说天地之间唯有大地之母拥有神官,所谓神的旨意,无非是女娲娘娘的旨意而已。神官虽非神非仙,却只服从于女娲一人而已。   她言笑晏晏,心中却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一般,那熟悉的气息令她心生戒备。自己真的是在风夷休息的太舒服了,思考能力大大退却。她低下眸子,却是看了看身旁的二人。   姜岐的眼珠动动,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是脱口而出:“天地间有什么生物无心能活吗?”   子宴也揉揉眼睛失声:“怎么可能!心乃华盖之首!”   风亚子若有所思,淡言望向姜岐,似乎想要为她解答什么:“神官不超过三位,但是却各不相见。若有那些违背天地之道而存在的异人,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间——”   姜岐的心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人冰冷的一片胸膛。从那个怪人追逐玄鸟,到六十四宫的主神也在追逐玄鸟,三界到底发生了何事?   远处的尘烟四起,风夷鸟兽之兵不再隐藏自己,结阵做法发出震连山海的吼叫。   “可握则握,可施则施。千变万化,敌莫能知!”   姜岐眉眼微微皱起,起身便要到远处观战,却被风亚子一把拉住。她嘴唇微微抿住,面上却挑眉盱着他:“你不担心?风夷之人皆是女娲后人,你可是他们的‘神官’。如今帝辛剿灭四夷之心众人皆知,西之周邦、北之鬼方、土方、东之九夷,这可都是他王权路上的障碍。”   风亚子却沉着眼睛,姜岐甚至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温柔下的冷酷:“人被称之为人,正是因为他们有成败荣辱,人之宿命在世间之道,同样毋需旁人干涉。”姜岐心中不知为何心火四溢,她眼瞳一扩,双手便贴上了风亚子的脸,两人的面容越靠越近,她的眉眼忽然柔了下来。   真的很像…   那双白日间如海波般淡蓝泛着碧色的眼,在夜晚中竟然是沉沉的幽蓝之色!这样一双眼,她也曾在那个无心之人的脸上看到过。   天道、天道,怪不得两个人都同他掣肘,同样的眼眸,同样的老气横秋,姜岐几乎就要气势汹汹的再度吻上那双眼,让他弱气的沉浮了。   “哎,我说两位…”   两人偏过头一看,子宴便是“哈哈”一声,淡红的眼中也有些谐笑:“两位金玉之姿,不过现在亲热似乎不是时候。”他指了指一旁,姜岐心下嘟囔一声:“糟了”。看来两军已经对垒,帝辛忽然东征,必定是有些因由在。她想要将千丝万缕的秘密联系到一起,总感觉一切都在命数之中。   掌中仍然是一片滑腻的肌肤,姜岐抽身欲走,却是闷哼一声被抱在怀中。风亚子沉蓝的眼看着她,轻轻的抚上她的额头:“躁动的孩子…”   身后的小巫应法而倒地,二人在飞鲸上远隔高空落下,两军却已经陷入厮杀之中。   大祭司在对岸的攻击中骤然醒来,一味咬牙切齿:“这是堂庭山棪木烧制之土!大邑商怎么能有这样的术士——”   “啊、真的是堂庭山的棪木,啧啧,常在王政之鼎旁听一众仙人多嘴,言说商王不喜奇人之术,怎么如今…”姜岐在万丈高空俯视地面,身后的子宴倒是多嘴了起来。姜岐冷笑一声:“他嘛,倒是一个刚愎叛逆之人,可是一旦心月狐临世,谁晓得天下有何变数呢。”心月狐主阴,为女子乱政。姜岐心中忽然被点醒一般,若是女主乱政,为何主管天下女子的坤后却迟迟不见动作?难道说…   她眼睛便向着子宴一瞥,果然见他又露出那日阴郁的一点。姜岐的桃花媚眼丢溜溜转着,笑意盈盈的打趣着:“你乃六十四宫主神之一,怎么还没我这个飞仙通晓人事呢。”子宴便飞来飞去的一脸焦躁:“各神各司其职,越界便是偏离天道,即便吾辈也是通过王政之鼎观望人间之事的。真是的,我从天宫出来没多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苍帝啊苍帝,这次你可是令人失望了!”   万里高空之下的大祭司再次嘶吼起来,手中之仗仍不服输。   “列阵!”   他的声音带着威严与规则,鸟兽散尽,东夷之人个个唱起远古的巫语,飘荡在云天之上震慑黑夜。   “持兵,结阵,行,趋走,急斗!结我之革音——”   “缓斗,止斗,退,背,急背!结我之金音——”   众人口中嫌响起猛烈的号子声,皆是来自远古祖先之声:“ 动则为奇,静则为陈。陈者阵列,战则不尽——”   姜岐哑然吃惊:“是风后握奇经,风夷能在东夷称得上王者,果真有几分能耐。”风后握奇经之术千变万化,原是风后为了庇护后人所做绝学,大邑商军容整肃弑杀,却难敌风夷善风海之术、通鸟兽之语,更何况尚有握奇经之游游术术。   “退!辟路!”大邑商之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微仲衍如雄狮冲阵,手中的横刀扩大如烈山,竟然将风夷之阵冲的四散。姜岐含着笑意,却是看到海上迷雾中镇定自若的比干:“原来是他,他不通术术,自然需要有微仲衍在身。”微仲衍乃是人类中堪称顶级的勇猛武者,加之收到过术士指点,自然有绞死弱质鸟兽的机会。   商王大兵压境,东夷自然多能人。可惜东夷始终不过九夷之一,商王偷师而来,怕是趁其无另外八夷联手必欲吞之罢。   姜岐的手指点了点风亚子好看的桃花唇,嘴角含着试探的笑意:“你不下去?真不下去?眼看女娲的后人要被灭绝了。”   风亚子却始终静坐不语,姜岐心下不信,她望见那深蓝眼中的兵戈火光是如此鲜明,可是这个平日温柔神秘之人,似乎却有着另一种无法猜测的冷漠。   也许因为是神的使者…   无论是她或是子宴、抑或是风亚子,他们都有凌驾于人类的力量,真因为如此,他们的心才能够格外的冷酷吗?   姜岐幽幽叹了一口气,人类的嘶吼与悲鸣声已经直冲云霄,九天之上的雷音泛泛,以极不寻常的姿态落下惊雷,即便是姜岐也同样有些吃惊。   子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是女娲娘娘…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   姜岐心中一惊,却见风亚子已经飞身而去隐在云中,震雷而过,天地万物皆出于静动之态,风商二国却也都狼狈退却。微仲衍手中横刀指着天愤吼:“鬼魅作祟!出!必杀哉!”   风动云变,九天之上传来清冽的男声,却不知其人何在,那声音虽含柔意却亦有震慑:“女娲之威降临,风夷乃神灵庇护,若有不合应为天谴,商邦之人速速离去,违神者杀无赦!”   天空中盘旋着巨大的魔鱼怪鲸,白日中温柔梦幻的风之国露出獠牙而险恶起来,风夷术士在地面连连咏颂发声,竟然结成牢不可破的水晶堡垒。   比干的面容冷峻,却难得出现了崩裂姿态,姜岐趴在一旁嘻嘻笑着,想到比干郎心如铁,她倒是有些快意的看的津津有味:“这男人,真是在女蜗同商王之间两难选择。神权王权,在这位亚相大人心中,究竟哪个更重要呢,就让咱们看看吧。”   她坏心颇起,拽着一旁嘴还尚未合上的子宴嘻嘻笑着:“你虽然掌管天下美酒佳肴,但是也有一些搬山移海的能耐,怎么不大显神威?”   子宴爽朗一笑,竟是如兄长般拍拍她的额头:“恶女,想骗吾置身浑水——神官在此,哪有吾之地位?”   风亚子淡淡瞥了姜岐一眼,仙姿之身在九天之上俯瞰两国之人,一切似乎皆在比干的决断之间,他轻声叹息,似又有悲悯之意。鲛纱轻轻飘起,天海之海卷着这纤长的纱竟倒灌如商君之中,披甲士顿时在一片水光之中。那声音则失去了最后的忍耐力:“不服神威,必降灾祸!”   比干的身体已经被海水淹没大半,一旁的微仲衍拼命渡过睡而厉声急呼:“大相!速速做出决定吧!披甲士没噫!”   比干的面容死死纠缠在一起,猩红的眼似要喷薄而出,咬紧的唇终是不甘的低吼出声:“退——”   “退——”   “退——”   大祭司手中的兵甲发动,却同样被天海隔绝,商君残余之人已经撤走,风亚子自九天之上骑着飞鲸而下,大祭司既含着恐惧,面色却仍有不甘,只是下跪着烈声低吼:“女娲神威在前,天神神威在后,为何不乘胜追击!”   风亚子淡淡睥着跪倒的众人,却收回身上的鲛纱:“娘娘意在威慑,非是杀戮,汝等为人而非神,这已是娘娘的福泽,莫再妄想。”   大祭司盯着那轻盈的身姿,心中却似毒蛇猛兽扭过:“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女娲娘娘真的还记得他的后代吗?为什么我们只能永远等着商王的进攻,却不能成为世间王者!”   风夷号称女娲之后,以神的后代为荣,惧怕着神灵的威严,可是他们心中的女神,那颗无情冷漠的心上,真的有他们的一点位置吗?大祭司看到风商两国鲜血遍地的尸体,竟不知道作何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是上榜了?我要蟹蟹一直教我申榜的亲们和编辑大大,申榜什么的我是弄得一头雾水2333 第19章 悠悠天宫   风亚子冷漠的态度令姜岐不知所以,但是她也无心再管。今晚是个绝好的机会,姜岐心中想着。   她直接将子宴逼到一旁,娇艳的美貌却一副恶鬼般青面獠牙:“说、主神中有一个背着大刀蒙着面的、一个面上有螭纹的、一个同戎狄野人般的,还有一个操纵异术枯藤的都是谁,你不害我,他们可未必不害我!”   子宴看着颈上贝扇变形的贝刀,面上几乎冷汗直流,只能赔笑一般扬扬手:“你可想好,弑神忤逆天道。”   姜岐淡笑一声:“那么由着神灵杀我?”   子宴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却异常冷静:“你说之人我且知道是谁,然神有神意,若他们只是在执行天道,吾不能泄露天机。”姜岐懒得同他废话,直接用贝扇划出一道结界,却抿着唇眉眼微笑:“风亚子大概不能拒绝我,请主神您想好,这里是风夷,时下三界大乱,您若是在这里失去性命…吾也算敬重神灵,明日再求得您的答复,还有…玄鸟,你不想知道玄鸟之事吗?”   子宴的眉眼微微松动,姜岐泰然自若,便抽身离去。三界将乱,神力似乎有所下降,神灵久居天上,似乎已经被安逸与无聊所影响,然则一旦杀劫到来,他们似乎却各有心思。   姜岐的面容迅速冷了下来,手中贝扇之灵似乎感到了浓浓的杀意,变得不安起来。然即便是神,她也无所畏惧!   风亚子在她的身旁淡淡微笑:“还笑,确定我会帮你?”   姜岐眼珠一转,便倾身靠上去撒娇:“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不差这一次吧。”   风亚子心中杳然,却含笑不语。   神灵当真会束手就擒吗?未必吧。   风海的海浪击打起来,大战后的第二天,天空异常晴朗。   姜岐的心中却有着不甘的苦意。他眼睁睁的看着子宴所在的结界消失不见,而自己手中之灵却似乎没有感应。   “这个臭家伙又偷懒睡觉!”她恨恨的看着手中的贝扇,对方扇中的灵似乎又躲起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风亚子从身旁掩了掩含着笑意的唇,浅蓝色的眼眸充满温意:“你太骄纵它了,这扇中之灵仿若孩童,心性不定,根本无法发挥出你全部仙力。他…大概是个孩子吧。”   姜岐将那手中的扇子甩到天海中,对方又悠悠荡荡的变成游鱼悠闲的游荡,似乎丝毫未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她淡淡的叹息一声,似是而非的回应着:“是啊,一个新生的灵,明明从前的两个主人都是那样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孩子似得。”   风亚子沉默无语,姜岐不想多说,他自然看得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毋需去挖他人的伤口。   他轻轻咳了两声:“你待如何,子宴已渡海而走,六十四宫中遯宫之神传言为隐士之宗,已经同山河湖海融为一体而无形,有这位同僚在,怕你是锁不住子宴这位的。”   姜岐眯了眯眼睛:“这些久远的神人你倒是清楚,可惜想要对付我那几位你倒是一概不知呢。”   风亚子啧言轻笑两声,纤细的手指指向远方:“即便是女娲娘娘,也有不能揣测的天道。那又如何,生灭皆为天命,任何人无法更改。”他看着姜岐那倔强的嘴唇,心中竟然涌起一阵爱怜之情,只是轻声叹息的捉住她的手臂。   姜岐回过神来垂着眸:“何意。”   风亚子的手指轻轻遮住嘴唇,仿若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禁术,翘起的唇角令人想要轻轻吻上去:“秘密。”   远离天海之处,是孤僻的一角,这里仿若住着最久远的诸神魔盒,隐匿在最中心处而不为人知。   姜岐的心中闪过了一丝久远的悸动,这种熟悉的感觉,与那漠然安宁的气息,仿若同自然融为一体,拒绝任何无礼之徒的闯入。   姜岐身为姜氏巫女,自然第一眼便懂得了这古老的讯息,红唇不禁脱言而出:“神宫!”   风亚子的身形悠远,在碧色的一片小森林中仿若神灵的守护者:“去吧,也许你能得到神谕。”   他心中尚下意识的想着,也许,正是神灵选择了姜岐呢?   神灵垂爱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变数吧。   姜岐眉眼一凛,轻轻踱步进了神宫之中,这里意外的如世俗之外一般,不同于海天之国白日的梦幻之蓝、夜晚的深沉之蓝,这片神宫如青草蔓延、作物生长的土地一般,碧色的树木丛生,在天河风海的风之国开辟出了一块幽境。   啊…   她抬起头,看到那尊令人熟悉的美丽晶石像,女娲冷淡的玉容仍旧卧在幼弱的母羊旁,有所不同的是,风之国的玉像是用蓝色的冰晶石雕刻而成,那样纯净的颜色几乎接近于冰冷无情了。   姜岐不愿废话,周围丝毫没有术者的气息,但是她坚信女娲的灵魂一直都在。   “娘娘,我很好奇,六十四宫主神一向高高在上,可是竟然屈尊降贵专程来杀我,这一切的诱因都是那只玄鸟。听闻玄鸟至,则天地必有杀劫将生,当然,这一切和我并无关系。”姜岐的眉眼格外的冰冷,那似乎剖析本心的一面骤然而生:“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如果您不给我答案,我想您用来栖息灵魂的神像可能要遭受不幸了——”贝扇应声而起,由四周螺旋升起一阵奇异的风,年轻巫女的吟诵轻轻做声,在幽暗的丛林中露出了秘密的杀机。   “嗖——”   利剑应声而落,姜岐右手轻轻一接贝扇,却是毫不惊慌的笑看身后的风亚子:“我怎么有胆子忤逆娘娘?这不过是个小玩笑罢了。”风亚子的眉眼未变,却似早有预料,只是手间的力道却重如千金的攥住她的手腕,她能从那双淡蓝的眼睛中读出威慑:“若是你,一切皆有可能。”   姜岐默不作声的淡笑半响,嘴角那丝玄之又玄的笑尚未收敛,却已经心迹明晰。她的眉梢忽然变得妩媚起来,靠近风亚子便是浓浓情意:“风哥哥,我们去和飞鲸玩儿好吗?”   风亚子叹息一声,眼眸中的告诫却仍未散去。   夜晚的神宫美的不可思议,深深丛林中隐藏着从异世界飘来的流萤,在神宫的一片幽暗中照映出点点波光,那尊纯净的水晶像似乎被赋予神圣的光芒,无论何时都在黑暗中莹莹发亮。   姜岐的玉屐敲出空谷足音,一步一步的站立在神像面前,若有似无的淡淡叹息:“您该现身了吧。”   流动的水晶像如水墨般渐次被赋予生命,女娲的面容显出一种玉质的洁白姿态,神的面容总是带着几分倦怠,然而女娲的面上似乎沉静的找不到任何情绪:“吾该说你不知死活还是胆大妄为呢,也许两者皆是。”   姜岐的笑意慢慢升起,她大多数时候总是爱笑,可是笑中却藏着万种情绪。她的讽刺在妩媚下,温柔藏在倦怠中,然在忖度游戏时,又总是将兴致昂昂隐藏在温和平静之下。   “我猜对了,娘娘。您之所以降下天雷,大概根本不是想要庇佑风夷,只是因为您的真身栖息在此,不想令无礼之徒前来打扰罢了…”风夷后人该多么愚蠢,他们心心念念满心怨气的女娲就栖息在神宫,但是这群人却一概不知,多么可笑的“误会”啊。女娲在这里栖息多少年了,百年?千年?也许更久。   姜岐手中的贝扇划出一道结界,这是用幼弱的灵魂所暂时封闭的镜面世界,只能映出两个女人相对的眼神。她第一次在充满光冽的世界看清楚女娲的模样,沉寂已久的面容如同被埋葬许久,已经丝毫无人间之生气了。   贝扇的悠悠的在半空中飘荡,姜岐手中的术向着众神之母发出了凛冽的攻击,却均被消弭于无形之中。她咂咂嘴眯着眼笑道:“娘娘神力受损,尚能坚壁如此地步。”   女娲的眼角清淡,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尚要渡过三九天劫方能成道,且还要能留出一条命来。”   呵,这便是说她现在是蚍蜉撼树了。可是…   “可是娘娘忘了,纵使是蚍蜉撼树,姜岐从少年时却被人成为狡诈算计。”姜岐的眼睛眯着笑,却毫无疑问有玉石俱焚的欲望:“您大概忘了,我同神灵做过交换,终生热衷于破坏,我穷尽毕生之功,还懂得共死。”手中的贝扇在空中仿若受了惊吓般躲了进去,却被姜岐一把扯了出来:“以自身为引,以这扇中的怨灵为引,若是引三界之魔,未必就不能摧毁您。”   女娲淡淡的笑了一下,姜岐竟因此生出几分熟悉,她的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有野心的不只是人类,自然还有神灵。有了权力便会滋生欲望,有了欲望便会渴望权力。有人想要杀你,那就说明你阻挡了他们的路。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   姜岐心下颤抖,却感到那其中蕴含的无数冷漠,她皱着眉头失声质问:“天下子民是您的后代,现在神力失控,人间纷乱,难道您竟然栖息一角做个看客吗?”   姜岐欲言又止,女娲却并没有给她再度开口的机会,那双黑色眼瞳中的冷漠与睥睨令人心神颤抖而不能抵抗,仿若世间生命的逝去丝毫不能惊起至高女神内心的波澜:“至高无上的权威只为自己而存在——另外,你可是错了最重要的一点,玄鸟是神的使者,却并非吾之使者——释…教你一言,不要同神官走的太近。”   玉像再度冰冷下来,姜岐沉浸在那颇有玄机的箴言中默然两刻,却忽然狠狠地欲砸向那女娲神像:“混蛋,冷酷无情的女人,又是这些谜语!”   神宫的门蓦然而开,大祭司满面阴沉的敲着神杖,带着某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现在知道,究竟女娲娘娘是因为什么要抛弃风夷了。鸟兽勇士,捉住这个亵渎神像的异邦女子!”   哈。   姜岐自嘲一声,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风夷、风夷,号称风神后代,却是何等愚昧之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困到爆炸 第20章 率率风神   姜岐被围困在中心,很快便等到了意想之内的主人。她笑嘻嘻的贴上风亚子的肩膀,亲昵的用面颊磨蹭着他的白皙手指:“风哥哥,你看他们欺负我呢,我遵循你的命令来为娘娘守宫,为什么祭司大人竟要捉住我呢?难不成他想将女娲宫暴露在灾祸下?”   又来了。   姜岐心中郁了一口气,像是塞住了胸口般。风亚子又露出了那样清淡的笑意,仿若她像个得到小小好处算计的孩子一般,而他却纵容着这一切的发生。   她闷过头去,直接扑进了风亚子的怀中,去吮吸那清爽的气息。风亚子的手却自然而然的环上她的肩,丝毫没有猥琐的姿态。   他望着周遭一脸紧张的鸟兽兵便旋身而走,大祭司怒火直冲眉心,他感到一种被侮辱忽视的怒气正在蔓延。   神前不动武。   然而最先打破禁忌的却是大祭司手中的权杖,漫天卷云的天海之水似乎被波动而来,风亚子回过头去,淡蓝色的眸子被染上了黑夜的深沉。   大祭司骤然一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那天是你——”   云天之上雷声轰鸣,商兵攻周的时九天之上的力量似乎再度涌来,风夷后人无不为之震颤,只有祖先的神威方能让他们被恐吓至此。他跪下身去,仍然勉强着自己咬着牙齿颤抖:“既然那日是你显出神威,为什么不用天海之水湮没商军!”   风亚子淡声一笑:“吾已说过,神之旨意在于威慑而已。”他再也不看身后那些复杂绝望的眼神,轻轻的留下喟叹:“她的事,与神无关,但与我有关。”   姜岐跟着风亚子走出了神宫,宫外的碧色草地令她心情舒畅,湖灌之山的玉在地上的散落着,敦题之山的金玉夹杂其中,白犬黑头的天马见到他们便叫声音詨詨,三三两两的奇异雀鸟飞的漫天遍野,仿佛发现了新的客人般,越聚越多。   姜岐的眼睛走马观花,被眼前奇异所震慑,女娲宫仿若一个世界的中点,将整个山海世界中的奇珍异宝置于周身之外。   姜岐乖乖的跟着风亚子,他似乎没有理她,在地上为受伤的雀鸟医治,将幼弱的草苗伏在土壤中,那双细长的手指着实温柔。姜岐心中甚至生出几分幼稚,玄言也好、风亚子也好,他们反倒被自然中的花鸟兽类所爱着,她至今不能忘记兔子在她身上哆哆嗦嗦的目光,和那日雀鸟被她假笑吓到的模样。   她撇撇嘴蹲下身子:“你也说天生天养,你如此帮助他们,便是在强制改变他们的宿命。他们既然孱弱,就是天生被灭亡的命运。”   风亚子哼笑一声,手边的泥土摸到了美人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泥土的痕迹,姜岐直接便楞在了一边:“你在我脸上弄得什么东西…好脏。”   姜岐嫌弃的看着风亚子,那浅淡的笑意似乎忍不住了一般,又在她脸上画了几道,倒是把那妩媚的小脸儿画成了兔子一般。姜岐捂着牙嘿嘿低笑:“原来神官大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都不美了呢。”风亚子看着那撒娇的面容,心中却是泛起了涟漪,这个笑得不知真假的天真少女,同那个烈火愤怒的高傲女仙,还有欲同天神玉石俱焚的心机恶女,很难想象是一个人,她的一切总是在变化,若说她有十种仙格,他也是要信的。一个飞仙活的如此分裂,可是偏偏活的如此顽强。   风亚子手中的幼苗更加温柔,倒像是在劝慰姜岐一般:“我不帮他,他便会枯死,就像刚才我不帮你,你便会有难。所以即便你将祸水东流引导我的身上,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的。”   姜岐擦擦脸上的泥土,哼哼唧唧的冷哼了声:“你这人奇怪,你对风夷那样冷漠,倒是对这根小草关心的很。”   “还有。”   “还有?”姜岐歪着脑袋问道。   “我这不是对你很是关心嘛,祸水都帮你引导自己身上了。”   姜岐望着他清秀的容颜,心中倒是渗着些笑意。她已经不是什么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自然不会闹个脸红,可是风亚子确实让她有种异样的感觉。一个人能够被人袒护着,就像无根的草遇到遮风挡雨的大树一般,那也许不是爱,可是她又很矛盾,爱也分很多种…   风亚子打破了她的思索,轻轻的敲了敲她的额头:“年纪轻轻别想着那么多,你就是多思才堕落至此。”   多思…我还堕落至此?   姜岐差点就笑不出来了,她怎么就堕落了,他们姜家有的是堕落与脱离常态的的女人,那个整天跟在兄长身后既不同人野合也不打算嫁娶的姜九耀,还有那个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喜好玩弄他人的姜邑子,大家在一起还真是半斤八两啊。   她吐出一口气挑挑眉头:“多谢赞誉,姜岐却之不恭。”   风亚子停了半响,细长的手指忽然挡在唇上,那种标志性的动作却更加惹人遐思,那漂亮的唇有些打趣羞赧的笑意是格外暧昧美丽的。她忽然想起女娲临走前那饱含冷漠的命令,呵,不要同她的神官走的太近吗?   那么她偏要。   她心下忽然有了许多恶念,一如那心火燃烧时控制不住的欲望,她几乎是在风亚子难得呆愣的时候靠近对方,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吻上了那片唇瓣。   花瓣一般翘起的唇瓣,是风夷少女私下爱慕的对象。那双温柔的眼睛似乎永远不会看到惊慌,姜岐心中的恶念丛生,他们四目相接,姜岐黑色的眼睛闪着微妙的笑意,嘴唇却在轻轻挑弄着风亚子翘起的唇珠儿,风亚子淡色的眸仍旧沉静纯洁,可那抹碧色却分明躁动不安着。她能够感到这个洁净之人身上流露的一点蒸嘭的热度。她笑嘻嘻的将舌头钻进对方口中,柔软的口腔似乎静止不动。   姜岐结束了这个吻。她急于抬起头看着风亚子的脸,然而对方似乎静立在一旁并不大碍。姜岐偏偏不信,她紧紧的盯着对方的淡蓝色眼,过了半响,浅淡的红晕便爬上了风亚子的面颊。他迅速遮住面颊,只让那美丽停留了一瞬。   姜岐哈哈大笑,颇有些鬼蜮伎俩成功后的自得。   风亚子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立在一旁便听到后面少女的得意笑声。   “原来、原来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第一次——”   风亚子清清嗓子,自顾自的将那化不开的滞塞微微散了去:“别闹了。”   姜岐翻过身去,坏心眼儿的在他耳边吹着气儿:“要是女娲娘娘知道我对他纯洁的神官大人下手,那还不从那个木头石像中跳出来呀。”   风亚子的眼角向下一瞥,姜岐见状立刻笑面相迎:“你可别误会哟,我对那个老女人没什么兴趣,只是神官大人太可口了,总不能让我见到美色便不动心罢。”   风亚子看着她,也不知是苦笑是纵容,只是连声叹息:“你——总有一日,会栽在这上面。”   姜岐的眸子顿时沉了下去,那一闪而过的黯淡却令人深刻,仿若再说着什么悠久的梦:“那样也好啊,姜氏之女从来如此,若是能不顾一切去爱一次,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在地狱中笑呢。”   风亚子看到的是她在心中仍旧铭记且伤怀的记忆,姜氏之人一代一代,强烈的情感几乎灼伤了他们的肉体与灵魂,她们渴望天人合一,追求道与真理,为爱情浴火焚身,在抒写传奇的同时葬送了性命,这几乎成了这个家族潜移默化的诅咒。   风亚子拉着她躺在草地之上,清冽的草香顿时弥漫在两人周围。他的手温柔却带着一丝柔和的凉意,姜岐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正在酝酿。   “你想要去寻找姜氏的辛密吧。”面对面的距离越来越近,姜岐微微应了一声。   风亚子的眼神从未这样认真过,那双淡色的眸子令人无比沉迷:“神的力量是有所消长的,家族的命运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法则。倾你一人之力欲改变命数,那只会令你痛苦。还是说,你有必须要去寻找的答案?”   姜岐看着他半响,他如此真挚,可是她终究偏过了头。   风亚子闭上双眼叹息了一声:“终究不相信我。”姜岐并没有解释,她同样没有资格责备任何人。生命中也许会有几个人将会误打误撞的爱护她、包容她,可是这晨间露水一般的偶遇无法让她为其铸造一个强大的堡垒。   人生是过客啊…   姜岐心中有些惆怅,手中的贝扇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风亚子看着这面色复杂的少女,翘起的唇轻轻的吻在她的额上,轻柔淡雅,这似乎是他对待她从未变化过的方式。他看着有些惊诧的姜岐,映着日光笑了笑:“否极泰来,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想要闯入一个人的生命,就像海水漫过她的皮肤一样,能够让她通体舒畅,自由快活。”   风亚子的身影慢慢的消失了,姜岐的手忽然便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这亲昵的开始太过突然,她恍惚觉得这是欲念催生的结果。   风亚子轻柔的意有所指令她觉得吃惊。   接下来会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说多了都是泪。 第21章 爰爰欲心   欲望的闸门一旦开启,无论是人是神,总是忍不住去触碰涂抹着□□的甘美□□。   姜岐坐在金黄的海岸上,脑袋里是被海浪所敲打出的声音。   身旁三三两两的风夷男女对着她指指点点,姜岐回过头去露出一个超大的笑容,对方反而作鸟兽散。   其实她同样能感觉到,风亚子在关键时刻对她的维护已经令大祭司很不满。那位阴鸷古板的大祭司,看向她仿若一个异族侵略者,大概因为风亚子的照顾而更是恨上自己几分。姜岐垂着头,看到海面上倒影的面容。   她现在很被动。   风夷太安静了,这里是神的居所,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异变。她在风亚子若有似乎的护佑下,如浮萍般停止了前行之路。   风亚子,一次都没有想将自己驱逐出风夷的想法。   她望见那片大海,冷冷的看着落日残阳:“遯神大人,妾不知您是否真与万古山河化为一体,若您灵性有知,可否一见?”她大声呼喊,似乎真的想要将那神灵呼喊而来。   “没用的。”风亚子的声音在身后平静的响起,他的沉蓝色眸子似乎对此已经习惯:“六十四宫主神,有人形、有物行、甚至有无形,道为天地之间无形之物,亦是最高境界。遯神此人于百年前便已经不知所踪,而与世间山川相互交融,有如隐士蝴蝶,宁不知是隐士抑或蝴蝶。”   姜岐翻过脸嗤笑一声:“恶矣!一朝为神,却不在高高天宫,反而被凡人践踏,此人真是独特。”   风亚子嘴唇抬了抬,眼中的蓝色却格外深沉,姜岐心中最敏感的部分似乎被触动。他似乎有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也似乎在犹豫之中。   呵…即便他们之间有过唇齿之交,不过是恶劣的恶作剧。即便风亚子忽然对她说他也是那些暗杀者之一,姜岐亦不会有何波动。   她的心已经在漫长的旅途与伤害中渐渐结出了硬质的疤痕,烈火下藏着一锁无人能开启的坚冰之境。   她抬起头,似是在质问他、亦是在问自己,眼波轻轻流转:“有何事要言?”   风亚子眉眼煽动,终是轻轻低言:“无。”   夜间的风声拍打着海岸,姜岐心中烦闷的不能入睡,每当她的心躁动不安之时,她总感到有什么要发生。   “窗外的海浪怎么如此暗。”姜岐轻声低喃,明亮的桃花眼在黑暗中灼灼逼人。   天海的风刃在半空中乱舞,鸣噪的海啸呼啸而来。风亚子身上的鲛纱掀起滔天巨浪,同另一股如同疫气吹起的剧毒浪潮相对峙。天海铺卷一色,雷鸣声再也无法掩盖,美丽梦幻的国度几乎被强烈的鸣啸声所淹没。   “神官大人…这是!”鸟兽兵纷纷而出,将对岸的男人团团围住,然而他似乎有万千法术,移来两身一头的灾蛇肥遗,肥遗所在顿时吞没了风亚子掀起的滔天巨浪,天海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倒灌着。   风亚子一向温柔的眉眼轻轻皱了皱,低微的叹息半声:“无意与您相争,然风夷为女娲神眷,不容放肆之人,即便是…神!”他手中轻柔的鲛纱忽然化作一头似鲸似龙的异性怪兽,在这温雅君子的手中狂躁而出,顿时将对方包围在中央。   风夷的鸟兽披甲士无缘无故的卷入一场剧烈的战斗之中,在海啸鸣声之中厉声哀嚎,白色的贝扇冲天而上,顿时间凌厉的女声高声施咒:“噫吁!土神祝我!”肥遗被这贝扇所夹带的灰黑土壤攻击,硕大的身躯在空中痛苦的扭曲着,不一会儿便哀嚎着暴血而化为胶泥,口中吞入的海水呼啦啦吐出汪洋而重归天海。   风亚子惊讶着回首,沉蓝的双眼中竟有些复杂:“本来不欲与你知…”   姜岐冷冷的注视着面前手持黑钢弯刀的俊美王师,贝扇感于主人的激愤斗意而磨出飒飒响声:“我已经厌倦了,吾不去杀你们,你们到自上门来。”   她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咬破的手指立刻画作一道方圆的血咒,鲜红的血顿时留住而下,变得漆黑而充满诅咒的意味。喃喃的古老咒语将王师的周身之气凝结起来,如太极鱼一般冲击着王师手中之刀。   “咒术…诅咒之术…”王师冷硬的面容如崩裂般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尚未反应前便已经被击倒,浓黑的咒化作粘稠的毒液,周身的刺扎进对方的身体中,咬出了千万个伤痕,如毒蛇芯子般将诅咒的毒液刺进皮肤之中。   黑钢弯刀一把斩断这粘稠的毒液,姜岐冷声将它收回了指尖中:“不愧是神,即便中了偏门左道的咒术仍能回过神来。”   俊美的王师忽然周身气势大增,那毁灭性的攻势与黑色的气息愈演愈烈,姜岐冷笑一声:“一旁还有缩头乌龟,此账便一起算好了!”海岸下忽然由下至上的枯藤如触手般冲天而来,化作一支支锋利的剑,姜岐飞身而开,手中的贝扇化作一面银色盾牌照出强光。可惜这藤蔓如同她落海那日一般盲目偷袭,在每个死角皆布满攻击武器,这东西肮脏恶臭,姜岐恶心的苦不堪言,越发的讨厌这些东西。   “拿这些腌臜物来,便要你偿命!”她掀动手中的贝扇,对方却似静止般没了动作。姜岐心头起了一阵气氛,不停的揪扯着它大声嚷嚷:“你怎么回事,胆小鬼,结果又缩到壳子里面去了!”   那贝扇失去了仙光,安安静静的躺在她身边。姜岐心中恨不得将这扇子里面的灵再拖出来揍一顿,面上却冷哼一声:“关键时刻真是不能指望这个小混蛋。”她的手指刚要施法,便被拉倒清雅君子的身后,姜岐倒是很不服输的皱眉:“你放着吾同他们斗!你为神官,身份不同,自然是不好同他们相斗!”   风亚子回首看看她笑道:“这时候不想着利用我了?也罢…此二神进风夷便为了找你大开杀戒,既然动了风夷,便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鲛纱再度飞起,此次卷起的已经不只是天海之水,而召唤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魅之物,弑杀的玄鲸、吞云吐雷的飞鱼在空中交缠着,皲裂的大地上生出的藤蔓被齐齐斩断,风夷宛若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而风亚子则成为如同一位优雅的操偶师一般,操弄着风夷所有的生灵。   他的气质清雅,周身却飞满了各式奇异的蜉蝣怪物,暴烈的风雷海水割破枯藤,又朝着那王师手中的弯刀冲过去。   “神官为何独挡吾辈,你难道不知吾为何人!”将军口吐凌厉之语,右眼角的螭纹在黑气中闪着碧色的光芒:“挡在她的面前,死!”   姜岐“嘁”了一声,摸着下巴在一旁看着戏:“你瞧这些天神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风哥哥,你给我好好教训他们,尤其是躲在下面那个玩儿藤蔓的混蛋,把他的原型揪出来灭了!”   风亚子眼含笑意叹笑一声:“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姜岐好久未经过这样的混战,偏偏□□看戏,支着嗓子一阵扬眉助威,那暴走的魔物似乎被斗志点燃,越发的使出强劲的力道。   王师冷硬的面色难得眉头一皱,面带着一丝阴狠盯着风亚子:“风夷难道真要同吾为敌!”   风亚子扬了扬眉,倒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叹息:“女娲后人连娘娘都要颐指气使,更何况诸位…女娲眷族,来此开杀戒者,杀无赦——”   俊美的王师将头转过去阴沉的盯着姜岐一眼,周身黑色的玄气渡过他的身体霎时消失。姜岐眼尖的看到那欲钻到海岸下的藤蔓,刚欲飞身而下施术,却被风亚子一下揽住腰身:“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好勇斗狠。”   姜岐眼睁睁的看着那藤蔓钻回地底,恨恨的跺了跺脚:“这恶物当日神鬼无息的暗算于我,怎么说吾也要同他杀个天昏地暗!”   风亚子托着这刁蛮美人的身体便托上了肩头,看着对方那气鼓鼓的表情觉得煞是可爱,还逗趣一般碰了碰她气鼓鼓的面颊:“娘娘之意在威慑,吾辈亦意在威慑而已。弑神之怒有悖天道,你如此聪慧心计,为何却对弑杀神灵情有独钟…”   姜岐冷哼一声偏过脸去,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默忧伤:“先不说有心之神欲杀吾,神灵…他们最是无情,玩弄众生,而自己同样也有私欲。可个个宝相庄严,高高在上,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风亚子落岸刚下,姜岐反倒是沉默起来幽幽叹息:“你刚才见我如此吃惊,你是本不想要我知道这神灵欲杀我吧。”她回过头,桃花双目难得的认真起来:“为什么要瞒着我?”   风亚子沉吟半响,自是低头默然:“我,不想你处在危险之中。”他看着少女那幽深的目,心中却有种异样的情感。谁知道呢?他感到神灵气息的时候,却怎样也无法开口。下意识的觉得,这样平静而悠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可是她有一颗躁动的心,如果她重新记起那些杀戮之事,她还会留在风夷吗?   风亚子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手在心上慢慢的感受,眼睛却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女,也许是因为那个恶作剧般的亲吻,那个孩子气的笑容,可是就如同投注于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泛起了一点波光。   承认自己的自私吧,风亚子心中自嘲着。这样的自己,可鄙、同样可耻。   他轻轻略过少女的肩,淡淡的望了望平静的水面:“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地震了 第22章 蒐蒐魅影   夜晚还未完全散去,姜岐便被截到到了半路上,她挑挑眉,看着大祭司眼中的怒火熊熊升起:“就是你这女人,又是你引来了灾祸!”   姜岐心中忽然有所疑问,她看着身旁风亚子平静的侧脸,心中越发的觉得有趣。   大祭司的权威一再受到挑战,几乎已经到了不能忍耐的边缘,他干脆冷哼一声质问:“过几日是风神大祀,杀牛宰羊,宴飨成礼。既然风夷今日多来灾难,不如…用这异邦女人的血祭祀上天!”   风亚子眉眼清淡,拉着姜岐纤细的手腕直直的越过大祭司。   “神官大人!”大祭司背后的声音阴恻而凌厉:“请您不要再挑战神灵的意志,难道您认为您能够代表神灵吗?”   风亚子似被这话吸引到,他回过头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汝之意,汝为神灵之旨?”   “触!”权杖在天海的海岸旁落出巨响,姜岐掩住披帛,抬眼看着大祭司的怒气冲天。她淡唇一笑,竟是学着风亚子用手掩住嘴唇似笑非笑:“愚蠢。”手指轻轻结出黑色的术,那粘稠的太极鱼顿时将暴雷吃到了口中膨胀起来,这美艳女子的术法却不甚美丽而一片黑漆的惨淡颜色,却活生生吞下了他手中的威力。   “这是什么妖术…”姜岐望着身后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拉着风亚子离开了人群。   “你无须为我承担。”   风亚子垂下眼角摸了摸身旁调皮的发丝:“神灵自有了眷族,人类真以为自己乃是天神之后,竟然以为神灵庇佑他们乃是一种责任,呵…”   姜岐恍然大悟,怪不得风亚子对风夷之人始终神情淡淡。风夷自诩女娲后人,然而他们已经高傲了千万年,他们甚至以为神灵必须庇佑他们成为世间之最。就因为女娲天性冷情而放养他们,他们心中便怨恨女娲,甚至认为这是神灵的错误。   “贪心不足…风夷之人真是天真的可爱,竟认为神灵都是些慈悲多情的生物么?”   风亚子听到那浅浅的低喃声,笑着摇摇头:“不要管他们,你只管在这里安静修养便好。”   姜岐扯住他的袖子,在紫贝相交的水阁前幽幽叹息:“神灵已来杀吾,看来离别之日将近。人的旅途如浮萍聚散,终有一日天涯海角。”   她细细看着风亚子,月光下柔美清雅的侧脸似乎在凝神静思,过了半响,他终究叹息一声:“就是因为如此,才想让你永远在这静谧之处,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那垂下头陷入思索中的男人,心中却有种异样情愫,在她难得漂泊的生涯中,这也算小憩了吧。可是…她看了看手中的贝扇,像自己这样的人,真的能停留在此,继续陪风亚子进行着刚刚开始的感情游戏吗?   她静默无语的关上水晶门,心中有着清淡的惆怅。风亚子对她的感情,也许正在慢慢异变吧。   可是她已过了天真童稚的时光,又如何反馈所谓爱意呢?   姜岐幽幽的在心中叹息一声,沉醉在睡梦之中。   什么——   “别动。”   姜岐放下手中的贝扇,黑夜中的艳丽容颜一副撒娇可爱的嘴脸,灵巧的桃花眼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着,在看到一双沉蓝色眼睛后于便忽然明了:“是你。”   玄言的面容仍旧隐藏在那个黑色的帽中,清淡的声音低越的闷声传来:“不要声张。”   姜岐的指尖微动,肩上的大剑却滑落剑柄在手腕上轻轻的触碰到她的皮肤,那散淡的声音中却含着威慑:“最好不要想着手中之器。”   贝扇中的灵睡的很是安稳,姜岐撇了撇唇:“我还未怪你咧,当日有神偷袭,你倒是撒手不管。”   玄言挑了挑眉。   小骗子。还想要骗人不成。   姜岐耸耸肩:“好嘛好嘛,吾是本想离开你至此,可是吾到此一次玄鸟的踪迹都未见到,而且还被神追杀至此。”   她面上笑得可怜可爱,心中却在盘算着。   玄言默然看了她半响,沉蓝色的眸子似要将她盯得胆怯一般。姜岐只是一味眯着眼睛,心中倒是有些犯虚。   这人的眼睛,认真起来真的不好对付呵。   姜岐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玄言的剑尖却忽然落在了贝扇之上,举重若轻的力度亦有着付之一炬的毁灭可能:“最好不要再同吾做心机,若你不想失去它。”   姜岐的眼瞳骤然睁大。   将弱点不经意的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可是她还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攥紧的手指轻轻的松开了些,鼓噪的心脏似乎一股清泉慢慢流过,每逢绝望之时,大多数也是绝处逢生之时。   姜岐眉眼渐渐柔和下来:“汝欲如何。”   玄言对着那贝扇施了一个鬼魅的术法,那扇子的灵气渐渐的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它被男人放置在怀中,几乎脆弱的不堪一击。   冷静下来。   姜岐心中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同那贝扇的孽缘,不由得沉声低言:“莫害它性命。”   玄言细长的眼尾微微吊起,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一闪而逝的神情令她厌恶至极。   威胁她姜岐的人,那么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她缓了缓气息,温柔糯糯:“需要我做什么?”   他斜着眼睛指了指一旁的水晶窗外:“守口如瓶。”   姜岐心中一动,难道他惧怕风亚子?若非贝扇在其手中,她倒是真的想大喊一场,要风亚子过来将他教训一顿。   “别想了,你的风哥哥差的远呢。”   姜岐看着那从容的神情不禁唾弃一声,这人还真是盲目自大呢!   “带吾去女娲宫。”   姜岐平静了下来,沉首看着颈旁的大剑:“何意,以你之力,四海八荒尽在身中,何必借我之力。”   等等?借力?她看了看玄言的那双沉静的双眼,仍旧平静而丝毫无波澜,看在姜岐眼中却又是一回事了。   有的时候,过分的沉着,反而是疯狂至极的反义。   就比如说…   女娲为三界之首,万古之尊,她统帅万众生灵,可是却也有属于自己的不可抗力。有的人天生被神灵施以神灵,生生世世没有觐见神灵的可能。神不将恩泽赐予他们,令他们永远无法同神灵相交流。   玄言的力量强的可怕,同样也令人陌生的可怕。可是这样一个力量甚至在神之上的人,难道他亦有女娲的禁止术吗?   姜岐忽然“哈哈”轻笑一声,眉眼间豁然舒缓开来:“既然是平等交易,那就别怪吾。女神的禁令是令行禁止,不过可惜对我没用!”   玄言手中的剑却冰冷冷的向着近处直贴她的脉搏,脆弱的淡红色血管上是纤滑的白色肌肤,自姜岐认识此人开始,他几乎很少有怜香惜玉之心。   “汝为何能见得女娲真身?”   姜岐挑挑眉:“一看你就是不懂规矩的人。开门见山,吾送你进女娲宫,你将贝扇之术解开还给吾,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示意他。   玄言眼睛微微思索半响,轻轻的击打而上:“如遇之誓,不可违背!”   姜岐在面前悠悠的走,面前点亮的火光忽然照亮了这样吗艳丽的面容。她的眼睛倒是无丝毫惊恐,只是笑眯眯的脆声询问:“大祭司何意?”   大祭司的身影在火光后悠悠走向前来,阴鸷的双眼丝毫不掩盖憎恶:“异族会毁灭风夷!自汝来此,天地焦躁不安,神灵厌恶,皆是你之过错!风亚子已经在桑榆一角告罪静休,我倒是看你要如何自救!”   姜岐的眼睛如针一般刺的他有些不舒服,却是冷笑一声:“究竟是因为我,抑或是你嫉妒风亚子的力量与崇高地位?你这老不死怕是一百岁都做不成神官,也不能赢了大邑商吧!”   “你——”   手中的权杖应声而起,姜岐灵巧的让出一条漆黑色的身影,玄言的大剑立刻便如沉静的镜面一般,瞬间将一切的时空静止不动。天光水色仍在发出自然之声,可是周遭的人却像被忽然凝成了木偶一般失去了灵魂。   能够自由的摆弄着生灵与时空,这真的是普通圣贤神仙之力吗?   玄言的双臂将她抱起,却忽略了姜岐眼中的一丝忖度。   他没有心脏,那处就像是空了一般,姜岐不由自主的去摸着那空旷的一块,人的心脏连接这周身的血液。这样一个已经死去却活生生的人,是否还能称之为真正的人呢?   比干成为先圣的等价交换条件是失去了人类的心,人无心则无命无情,神灵拿走了他属于人的心,而赠了他一颗天生智慧异于常人,却缺少爱憎、怜悯的冷酷玲珑心。   然玄言…他无心也无情,既无生命同样也无情,可是却同旁人没什么不同,姜岐的手不规矩的伸进了他的胸口,却被一只冰凉的左手捉住:“别调皮。”   姜岐笑嘻嘻的打趣着:“你既然无心,我再挖你一次心,看看你有何感觉?啊——”   他的身体像是忽然震颤般,那冷静到冷酷的身体敏感于“心”,仿若有一种自身体而来的熊熊烈焰喷灼而出,几乎要灼热的烧进她的心脏。   这是什么东西,要烧死了——姜岐忍住喊声,嘴角发颤:“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旁的身体霎时间如灼剑凝鞘,那冷凝的瞬间令人惊诧。   姜岐抱着他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渐渐的恢复过来。   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飞翔的身体落于地面,她看不清玄言的面庞,只能看到凌乱而掉落的发,那漆黑的发、漂泊的身姿,宛若穿越了千年,将那些爱恨情仇藏匿在骨血的最深处。   姜岐淡淡的叹息一声:“这便是女娲宫。”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一直帮女主无缘无故挡枪子,终于回来了 第23章 尨尨之乱   千年之前的风夷不过是被神灵所眷顾的一块枯地,那时候女娲的后人秉承着高贵的神格,却总是沉默寡言。   千年之后的女娲宫,如同点缀在风夷中一块无人敢于踏足的禁地。   黑色的夜继续吞噬着天地。烈烈的兽风旗在风中咆哮。   夜色中的女娲宫显示出一种大海的幽蓝之色,这幽蓝的宫倾在流萤中淡淡的散发幽光。   “嗯?”姜岐看着指尖的流萤嘤嘤而走,身旁的男人似乎不急于进驻女娲宫,那静谧沉静的容颜而仿佛在怀恋什么。   “萤…”   姜岐“啊”了一声,眼睛大大的睁开:“这是流萤,大概是被放逐的灵魂吧,灵魂无归,便欲祈求神威。”   那淡碧的萤渐渐落到玄言的指尖,却又似被他身上强大的气流所震慑。姜岐顿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也有如此温柔的表情吗?他的眉仿若羽刀,明明有着凌厉的武士之气,可是似乎在岁月中渐渐淡泊,那张容颜依稀被雾气所笼罩,然平静的眼中却有带着流萤般的幽光。时间仿若在一瞬间静止,也许这是玄言心中的梦。梦总是遥不可及,可是谁能剥夺任何人做梦的权利呢?   姜岐呼出一口气,昃昃的撇过眼睛,那流萤似爱极了夜幕中的美人,汇聚在她的周身淡淡的点缀着。姜岐慢慢的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腕掀开那指尖,幼弱的流萤试探的靠拢着,在玄言的指尖上流连着。   玄言挑了挑眉,嘴角是淡淡的笑,眼光却流连在姜岐有些倔强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摇摇头散去脸颊微红的热意:“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觉得你被嫌弃的可怜。”   “真是倔强。”   玄言淡淡的吐出一口轻气,拉着她的手腕走近女娲宫:“我身有禁术,你可有法。”   姜岐抱着臂勾了勾唇角:“求人是这个态度吗。”   玄言平静的看了她两眼便趋身向前,宫门前却忽然飞沙走石,卷着海潮渡水而来。玄言皱了皱眉头,微微退后一步,那微乎其微的厌恶被姜岐的眼睛所捕捉。   真是难得,他也有厌恶的东西吗。   玄言转过头,看着姜岐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将怀中的贝扇取出来,那微弱的灵正陷入沉睡,男人的手指轻轻一动,洁白如玉的扇面上立刻烈出细小的痕迹。   “别!”姜岐失声大喊,复而咬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黑色的眼眸却带着倔强的抗拒:“你亦非君子而已,以人之短威慑他人。”   玄言轻轻的走到她身旁,嘴角轻轻一挑:“难得你这般人物会暴露弱点,自然要好好利用。”   这个家伙,其实他很狡猾!   姜岐心中恨自己总是留着这么个弱点,那灵物总是惹祸,又阴晴不定如孩童,可是她就是无法抛弃它。她心中暴躁,只感到自己头上火冒三丈,便转过头去吹着海岸的冷风。头脑中迅速形成一股风暴,她转过头来,又是那熟悉的嫣然笑意:“女娲神像天下皆是,可女娲宫只有区区几处,因为神灵之居所乃圣洁之处。若要得见天颜,需用天下至纯巫女之血。”   玄言上下看看她,迅速将头撇在一边。   姜岐握紧了拳头。   什么意思?难道不相信她?混蛋!   她压下心中将对方打一顿的怒意,强忍着柔媚的笑意:“怎么说我也算姜家的巫女,说来你不信,你这咒术,也不是不可解的。”玄言忽然偏过头来,沉蓝色的眼中却带着些炙热的气息,他的手仿若两团烈火,在姜岐的肩上冷冽的蔓延着,寒铁之声字字逼心:“你说你能解此咒术,可是真!”   姜岐“啊”的一声,在呆愣中笑出声来:“自然能,只要你听我的话。”   玄言冷冷的看她一眼:“带我进去。”   哼,什么人嘛,变脸真是快。   姜岐嘟嘟囔囔着在心中施了咒术,眼神肃穆而明亮:“惟命母神,元贞,敬敬天命,元贞!”指尖之力如巽风般倾巢而出,却霎时间归于平静。姜岐看着玄言却大吃一惊:“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失声质问着玄言,自然顾不得什么算计:“女娲对你下达的禁术实在强大。那种力量——”那种力量带着莫名的隔膜,那个淡漠的女神会对这样一个无心之人如此抗拒?   太失态了。   姜岐咬着嘴唇,发现玄言手中的贝扇裂痕几乎更大。   玄言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愿意提及此事:“你不会让它受伤害吧。”手中的扇灵魂虽在沉睡,可是载体的伤痕却会让它一点点破碎,它无法在短时间内进行第二次锁魂的自卫。   难道必需要用那个方法了吗?   宣言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强烈的威慑力与黑暗中明亮的双眼在警告着她:“我很容易便会毁了它——”   “不!”姜岐大喊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腕,柔媚双眼却异常坚定:“我有办法,你莫伤它。就算你冷酷无情,也该想想它力量微弱,不至于同它过不去。算我、求你…”   玄言的手指轻轻擦过姜岐唇角的鲜血,她的唇齿之间皆是血腥气,牙齿咬出的血迹被玄言柔软的指腹所覆盖着。就像是喂过□□后临行前的温柔,他的指尖异常的轻盈柔缓。姜岐狠狠的在对方的手指上咬下伤疤:“要你多管闲事!”   玄言轻轻“啧”了一声,淡淡的将手间的鲜血擦在她的面颊之上,那张容颜霎时间变得鲜活起来,倔强而充满怒气,看在他的眼里也像是一朵被刀光拱卫的鲜艳桃花,生机勃勃而永不服输:“这样倔强,怕是将来没人要。”   姜岐别过头冷哼一声:“干卿底事,不同你废话了。”   冷静下来。   姜岐眼眸一深,随即咬破了右手食指的指尖,灼红的血液随着流萤在天空中慢慢划出一片血色迷雾,如打破禁忌的咒语散落在女娲宫的四周。   玄言看着伸到面前的细长指尖,幽幽叹息一声:“你这是何意。”姜岐眼下口中的憋闷之气,将夹带着嘶哑的幼稚童声吞在腹中,冷冷的斜过眼睛:“用巫女的血盟誓,同我结成血咒。”她自暴自弃的割裂手腕,汨汨的鲜血则如水流注而下,玄言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哭出来。即便是流泪,她仍旧是默默无声的,倔强的眉眼,洁白的牙齿咬住嘴唇,那样不甘心又不服输。   玄言直接将这倔强女子禁锢在怀中,手腕上的血液在咒术下慢慢融合,他只能叹息一声:“失血过多可不是吉兆,倔。”   姜岐冷哼一声,随即指尖被轻轻牵动,竟然被玄言含进口腔中。姜岐皱着眉头想要撇开,却感到指尖被柔软的舌头扫荡着,那舌温柔缠绵的吮吸着指尖的伤口,似在轻声慰藉一般。   姜岐厌恶的抽出指尖:“血誓已成,走。”   血红的飞阵在美人指尖飞沙走石,卷起狂乱的风,幽蓝色的女娲宫前仿若被血色所污染,霎时间卷起狂澜。   姜岐红着眼睛苦笑一声:“风亚子会恨死我…”   她捉起玄言的手,在女娲宫内补起一道血红的结界。   女娲的水晶像仍旧冷漠无比,姜岐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要晕却在一旁。   同神灵作对所消耗的力量太大了…   她伏倒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带你进来,能不能唤醒女蜗就靠你自己的能耐了。”玄言看她半响,手中的贝扇悠然飘起到主人身旁:“还你。”   姜岐撇了撇眼角,顺着一束幽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玄言定住了风夷的时空,那么风亚子呢?   她转过头,指尖偷偷恢复着血誓所散失的仙力。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姜岐手中的贝扇化出幽幽的灵,她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小混蛋,你知道你惹出多大的乱子吗!”   姜岐暗自喘息,却看到女娲相前的水晶像平静如水,玄言那双沉蓝色的眸子似在回忆故人一般,只是在她看来,这个人冷酷的一面未免残忍的令人厌恶。   他明明知道贝扇对她多重要,却默许她许下血誓。   姜岐心中纳闷儿,此人到底有何意图,追踪玄鸟在前,却对女娲宫很是执着。   她闭眼将息,天地间却忽然凝聚来一场惊雷般的气息,似是诡异的毁灭之力凝发而来。   “怎么回事——”姜岐大吃一惊,便看到时空骤然散开,她的结界被飞过而来的长剑破空而出,将女娲宫切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漫天星斗清辉五光十色的洒落,将玄言的大剑照耀如神兵天降。   那古朴的宝剑忽然发出耀眼的光,周遭的一切皆忽然爆发而起,风夷的披甲士在门外厉声高喝,姜岐立刻重新张起一张结界。   她的眼角若刀,厉声高喝着对方:“你这是要做什么!快停下——”利刃如疾风一般刺向女娲神像,姜岐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一脸冷漠的弑神,他想杀的,竟然是万神之母女娲!   姜岐顾不得一切扑身上去,忍受着巨大的疼痛龇牙咧嘴的施咒:“你这混蛋!你在做什么蠢事!”   她整个人牢牢的贴在玄言身上,可是玄金色的大剑却发出势不可挡的气势。姜岐满腔恨意,这个混蛋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女娲宫内是女娲气息灵气之地,怎能如此被伤害?   “嗯…”这个混蛋轻轻的回应了一声,似是疑惑为了神像如玄铁般几乎不见损坏。   姜岐呼出一口放松的气息,冷厉的将风夷披甲士的声音置于身后,却一跳挡在玉像之前张开双臂:“你不能伤她!若我知道你是这般打算,我宁愿牺牲那小混蛋!”   玄言挑挑眉,竟然是意外的冷静:“你胡说。”剑刃随即而下,却停在了美人的额前。姜岐丝毫不惧怕这剑,眼神却意外认真:“我不会让你伤了她!你可知道弑杀天下主神会如何?万劫不复、永生永世永不轮回,无论你如何强大,你会永远在地狱之门受苦受难!”   她在等着回答,玄言却轻笑一声。那一声恬静、优雅,这个笑容似乎已经等待了千万年,而终于迎来了结局。他抱起姜岐的腰身,在对方的惊呼声中汇聚气流刺向女娲神像的心脏。   这就是他的答案。   天啊!   姜岐攥紧了拳头,同这个人交易简直就是自己的魔障!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完全在他的挟持中,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该、怎么办?   冷硬的男人以最冷酷的方式挥舞着大剑,那女娲像如同凝固一般静默不动,一瞬间的金耀之光照亮了整个三届大地之中。   “混蛋,暴露了…”姜岐的眼睛却流出泪来,如今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两个都不是在正常人而且互相套路,但是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以上。 第24章 遐遐之忆   千万年前。他站在烈烈风旗之下。两军对阵,漫山遍野奇异而起,盘古巨兽裂天而起,他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首领的明黄色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他的心中似空了一块。   首领勇武善战,他是被女神所选择的王者,代替已经失去神泽的旧主,新的王者需要用鲜血还拱卫他的战绩。   他站在领主的身后,身边是随之略过的悍勇之士。天空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磁石,冷漠的注视着下届,他站在一旁,如旁观者一般看到了众神脸上冷漠的表情。   “女娲氏,如何才能战胜他!请您之神谕——”   “请神谕!”   他看到他们入蝼蚁一般卑躬屈膝的跪在女神脚下,他们本是人间的智者与法术无边的术士,此刻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女娲伏靠在幼弱的母羊旁,她仪态万方而睥睨众生,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带着些微红的赤色,黑的看不到任何情感。   他站在跪拜的众人中,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九天之上神兵如云,女娲的眼珠忽然机械的转动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身上。   首领的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   而他忽然有些明朗,顺着女神的眼光看着找到了终点。   那是自己的心脏。   风声变得微弱起来,那之后,他陷入了无休止的沉睡之中。   “好久不见。”   女娲笑了,她并非只因叫到玄言,而是在他与怀中的姜岐间逡巡着目光,那是一种悠长叹息的神情,姜岐回首一看,却还未想到这女神竟有“人”的神情。   “这是玄鸟的旨意,还是他的旨意?一切的一切都接在了最初的原点上。”   玄言怀中抱着姜岐,她气不过,直接一口银牙咬到了他的颈上,狠辣辣的威胁着:“快放吾下去,不然咬碎你的血管!”   玄言一把扔下这个大麻烦,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女娲:“吾来此弑神。”手中长剑趋伸而去,两股灵气碰撞的气息如冰火相交。女娲始终一动未动,脸上则是最初平淡之情:“汝以血誓解吾禁术,你可知究竟何为血誓?如此狠心抑或无心,似乎已不同昨日之汝。”   “昨日之日不可追。”玄言淡淡一瞥,手中的玄金色大剑列出神秘的咒文,那清冽的气息顿时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女娲伏在幼弱的母羊之上,始终未曾动怒半分。   清冽的气息碰撞而来,女娲淡淡一笑:“荒谬。”   周遭气息忽散,玄言冷冷盯着她,似要将对方立刻祭为刀下亡魂:“请下地狱吧,女神!”   大剑抬起的瞬间,三界的气息却扭曲成了一团浓重的气流,他仿若释放那宝剑所有的意识,将那隐藏的叛逆倾巢而出,神像被击垮的同时,天地之间若缺了一角,整个风夷若缺裂的天,倾天而下的地震洪水迎面而来,玄言静立着叹息一声:“狡猾——”   看见在水中半眯着眼睛意识不清的少女抓住自己的手,他无声的低叹,将姜岐抱在怀中远离了灾难。   “留下吧。”淡淡的男声自洪水中升起,玄言偏过头去躲过利刃的攻击。那剑如弯月圆弧,淡蓝若冰晶,他仿若一条纯净的水晶天河,将那灾难中的洪水之兽锁于圆弧之中。洪水倒流,露出被猛兽肆虐的大地,梦幻的风夷备受水的恩泽,同样也被洪水所淹没。   “玄月之弧…”   玄言眼中有过一丝留恋:“风后圣物在你的手中,唔、果真是神官吗。那个女人的神官还挺忠心的。”   风亚子望着洪水过后的风夷,那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却已然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色彩,水面上的浮尸与人类哀嚎的声音不绝入耳。“啊…”他的眼眸暗沉,周身温润的气息霎时间如冰锋一般凌厉无比的刺向玄言:“倾吾此身之力,必定要将你□□!”   “你弄错了…是你们的女娲娘娘而已,若不是她引诱我打碎了女娲宫的玉像,根本不会祸及风夷。你还不懂吗,风夷不过是被神灵所抛弃的一个荒岛而已。”   玄言抱着昏睡的姜岐,手中的大剑与玄月之弧遥想碰撞出冰火两重天的火花。面前的温柔男人似乎换了个模样般,却是意外的执拗。   “呵…风后的后人果然执拗,血缘是无法欺骗的。”   玄言沉蓝色的眼瞳机械的转动着,转身取出姜岐的贝扇在空中慢慢打着转:“汝欲伤吾,总不会伤它吧…”   那贝扇中幼弱的灵被神力侵蚀所慢慢减弱,风亚子咬着唇眼眸渐渐冷却:“好卑鄙!”   卑鄙吗?   玄言轻轻一笑,武士般的深邃容颜却似听到了久远的梦幻:“世界上最为无情卑鄙的人,便是你所侍奉的众神之母啊…”他话音未落便龇牙咧嘴的歪着嘴,径直望见下面,方才发现是那刁蛮少女一把咬伤了自己的血脉,不偏不倚,正是右手的脉搏之上。弥漫的血腥味喷涌而出,姜岐倔强的眼中蓄满泪意,如小狼狗般的尖利牙齿却绝无嘴下留情之意:“我说过,想要算计我——”贝扇被主人召回,这美人眼圈微红,却避着风亚子的眼睛。她也许并不敢看那双眼,姜岐无论多么无情,却万万没有践踏那双纯净眼睛的想法。   玄言无奈的看着怀中憋闷的人,在这样两军对垒之时,姜岐真是完全贯彻了背后偷袭的刺客法则。   这小丫头的牙齿挺利的。   玄言眼色淡淡,看着右手遭灾,便预定迟早有这一遭。他微微叹息一声,转身抽走了那贝扇,放进了少女的怀中:“可别说我总是欺负你。”   呵…姜岐心中暗暗冷笑,只是额头的冷汗不止却也倔强的忍住。他此时此刻不愿意放开她,还不是为了有所图谋?呵,既然如此,也别怪她无情无义了。   两人肌肤相贴,内心却是相互算计着。玄月之刃利风般飞过来,玄言一次便闪开:“风后的后人,无意与你周旋。你且看看那东北之天。”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万古之神取五色石因而补天。   东北的天柱因为女神灵宫的毁灭曾经藜藿人间,而如今,这个男人的出现却再次令人间震动。   风亚子看着姜岐虚弱的倒在他的怀中,周身冷凝的气息直冲霄汉:“你利用了她,又为祸九洲——放开她!”   玄月之刃卷起千层浪花,在炙炙夏日凝结成皑皑冰雪,风夷的霜雪充斥着神官的怒气:“升!升!”   冷凝的暴风雪被玄金宝剑震慑而来,玄言挑眉指了指九天之下的一片冰霜:“风亚子,你枉自为神官,你为了这个丫头失去理智,看看脚下的土地吧。”   风亚子似从震怒中醒来,那本就遭到洪水洗劫的土地上却布满了冰霜,这冰火中损坏的风夷已经满目疮痍。   “为什么…我也会。”风亚子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疏远于神、同样疏远于人,然而他的心中总残留着对苍生的一点点悲悯。然而他竟然也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而成为刽子手吗?   “强大的力量本就可以任意妄为,你却禁锢了强者的欲望,让他不咸不淡的生存着…你释放自己的力量,没有一点快意的感觉吗?   没有一点快意的感觉吗?   不,他看到玄言毁灭了这片土地,感到愤怒,看到他同姜岐亲昵的在一起,感到嫉妒,心中那些萌芽的爱意刚未发芽,他们却卷进了波涛之中。难道他不该愤怒吗?愤怒就应该随意使用力量吗!   “别听他的!”姜岐的声音很是虚弱,一双眼睛却瞪的浑圆:“风哥哥,这个男人他心机深沉,不要被他蛊惑!你若在他面前陷入自省,迟早会被他所利用!”   “呵…你这丫头可真是麻烦,不该让你有思考的能力。”   同样的错误我可不会犯两遍。   姜岐冷冷的看着他,电光火石之间,贝扇的已经聚拢成五爪抓破了他的左臂,暴血而出,左右两手皆受大伤。大剑似感到主人的痛感,瞬间悲鸣而来。   “止。”姜岐看着额上的剑尖,冷冷的注视着他:“它也懂痛,那可真是太好了!”   呵…还挺记仇。   玄言低低的看她一眼,那倔强的眼神总让她熟悉。他似乎没有这样一个“认识的人”,尽管他“认识的人”少之又少。   风亚子咬着唇,眼神却是极其复杂,他嘶哑着嗓子,扬着厉声飞身而至:“无论如何,将她还给我!”   姜岐握紧拳头,对于去留却是无法决断。她始终如此狠心,风亚子这般温柔之人却失心若此,为何她仍旧十分冷静呢。   可恶…   枯涩的眼睛微微睁开,在玄言的怀中飞来飞去而恶心不止,姜岐睁开眼睛,那一抹金色张着翅膀悠悠的在空中飘荡着。   不会吧…玄鸟、这是金色的玄鸟?   他的身形十分微薄,向着南方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姜岐周身的意识皆消失不见,她扳开玄言的身体,虚弱的身体直冲冲的向着下届落去。   “阿岐!”风亚子厉声疾呼,却仅仅能抓住落衫的一角,姜岐回过头留下最后一点淡泊的笑意:“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那烟火一样的身影骤然消失,风亚子浑身的力量像被抽走一样,这少女在海潮中如鲛人般忽然升起,却在沉暗的月色中化作天空中的一颗星。当真是一场幻梦么,明明这还是开始啊…   “都是你这罪魁祸首!”风亚子厉声卷起云雾,飞鲸在九天之上打出云雷,玄言双手汨汨留血,额头上的汗珠轻轻落下,仍旧是淡淡叹息:“东北之天河马上便要塌陷了…同我周旋,还是抓紧最后的机会去补天河,选择权在你——”   什么!   三界之间如闷雷般开始的声音渐渐扩大,天地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东北的天空裂出巨缝,无数的生命惨遭罹难。那哀嚎声在风亚子的耳边响起,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玄月之弧:“等着我,我会去找你——”   玄言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嘴角忽然偷着溢出一丝疼痛。   他想起了姜岐那个阴冷的眼神。明明只是小伤,到底为何双腕几乎将近残废?那个心理阴暗的小姑娘,到底在他的身上偷着下了什么咒啊…   他转过身去,朝着南方倾身而下。   南方是…淮夷之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 第25章 虺虺三苗   “汝之心在躁动。”少女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她的身上是杏黄色的光晕,在自己的面前绕的人眼睛眩晕。   这个年轻的女人有一张清秀的面庞,面容却极其冷淡。她的眼角垂下,指着少女手中将死的灵:“吾可以帮汝,然,汝必须做出交换。”   少女枯槁的眼眸中似火苗般升起了一点执念,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灵,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年轻的女人淡淡瞥了瞥面前沾满泥土的细瘦少女,乘着祥云羽织在九天之上消失不见:“从今以后,汝将命运多舛而不安定,汝将野心勃勃而终不得安息…”   少女看着手中的灵,那灵在濒危中沾染了血色,宛若一个出生的婴儿般跃跃升起。她“啊”了一声,妩媚的眼瞳中笑出泪来。   我永不后悔。   “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印象中的男人与女人面容逐渐黯淡下去了,两人都是沉默寡言之人,手中的篾刀将竹子伐开了清脆的响声。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姜氏的祖训。”两人如实说。   滴、答、滴、答。下界雨水充沛,毛竹直直的在山石流水间滴漏着。   姜岐拖着虚弱的身体,在杂竹之间细细的喘息着。粗竹上节虫头细长的身体轻巧的活动着,在遮天蔽日的竹林中,望不到白天黑夜。头上金色玄鸟已经消失不见,那东西来去无踪,的确令人摸不到头脑。   好饿。   姜岐周身失力,双手腕是被贝扇割裂的血迹,她为了对抗女娲结下了血誓,仙力已经大量流失。   而这反抗的力量本就非凡人所能承受,她又接连同神族攻伐,此等困兽之境也确实难以开解。   这扇子如嗜血蚂蟥一般兴高采烈的吸食着她的手腕之血。姜岐不禁苦笑一声,这个灵从来就是她的累赘之物,可是也是她碌碌终生的起点。   翙翙、翙翙…叶脉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响起,枯翠相见的层堆落叶中蔓延卷曲而行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岐的嘴角翘了翘,管它是什么,总是猎物自己找上门了。   那东西似乎团成一团栖息在竹下。竹音杳杳空空,清脆无比。那东西无声无息的沉睡着,姜岐的双眼从裂缝中轻轻的煽动着。   呵…   这东西竟在,谁是猎物真不好说咧。   那庞然大物闭着眼睛,狰狞的面部有几分静谧。一人一物无声的在几十丈的距离处制衡着。灵活的双眼在缝隙中跳动着,精巧的计算着距离。   姜岐龇牙咧嘴的咧开了唇角,心脏如鼓声躁动着。   这东西的尾巴…竟然有几百万丈啊——   蛇无头必死。   姜岐闭上了眼睛,耳边捕捉着活物的身影。   蓝羽翠鸟轻身而起,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来了——   她高高的跳起来冲到那怪物的眼前,将对方欲睁开的右眼刺瞎。黑色的血液随之流出,喷薄在少女洁白的肌肤上。她忍着那焦灼的烧焦味儿,向着蛇头的天灵重重的刺过去。“虺!虺!”那怪物仰着头高声的嘶喊着,蛇头异常迅猛的扑过来,欲将少女的头颅咬掉,她倾身躲在一旁,右臂上的血肉几乎被削掉一大块。   “虺!虺!虺!虺!”食髓知味的野兽飞过身来,蜷缩的涌动蛇尾蔓延着如涌动的虫,欲将姜岐缠绕在身体中绞杀。姜岐忍着恶臭与剧痛,将周身仅存的半点仙气汇聚到左手之上。   “斩!”竹林中飒飒起声,左手汇聚的火焰利刃刺破粗嘎的怪兽肌肤,黑红相间的鲜血井喷千丈之高。   “真是个大家伙。”姜岐喃喃低语,整个人倒在一片血水中。   “唔…还是该多谢了。”   姜岐恍惚的躺了半响,复而眼睛渐渐睁大:“黄雀在后?”最近遇到的男人怎么回事,一个个心眼儿这坏。   他的声音很平淡,略了一眼血污中的美人,便头也不回的扛着那怪物的头掂量着:“钟山之神烛阴,稀物…唔…”   “哎哎哎!你给我留一截身子!我要饿死了!”姜岐整个身体贴在落叶上,整个人顺着那股恶臭的味儿爬了过去。那男人戴着斗笠,细长的手却将那硕大的烛阴头颅立到空中。他的姿势轻盈巧妙,柔软的指尖轻盈优雅的滑过细挑的弧线,那烛阴的头立刻便碎成了大段小段。   “呼!呼!弑杀兮——”   “斩尾!斩尾!”   怎么回事儿…姜岐还未反应过来,一群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娃娃便从四面八方围奔而来。   我的肉啊…四面八方的震动声顿时呼啸山间竹林,姜岐眼看着自己一手打下来的猎物就这么被瓜分了。   她支起身子,借着松竹之谷间纯净的生灵之气,将仙气慢慢的灌入身体的气穴之中。那死去的庞然大物轰趴在竹林之中,绵延千万丈之远,头血为黑,蛇身血红,却已经被割的七零八碎供人烹食。姜岐闻着有些犯恶,她虽一手杀了这东西,血腥味却会污染纯洁仙格。   “唔,给你。”姜岐瞥了个白眼,发现这带着斗笠的讨厌男人远远的隔离了狂欢的人群,面容也不甚清楚,一身黑色的衣衫瘦长落拓,只看得到轻飘飘的发丝。   算他有些良心,姜岐接过了那青铜簋中的蛇肉,狠狠的咬了一口,随即“哗”的一声吐出口来。   好难吃!   她苦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想死是么?”   那男人声音清淡,迎着清风轻轻低语:“忘了告诉你,和我离得太近…必有噩运缠身。”   这人说的还真没错。   姜岐现在走在竹林中被人当野猴儿看习惯了,她一身黑红血液,浑身上下乱的像刚出来的疯子,她是不信这个邪,跟在了男人身后。结果,头磕在石头上,腿差点被断了的竹子穿过去,走到山间手一方就不知道为什么碰上突然滚落的大石头。   姜岐远远的隔着他,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这里似乎是旧三苗之地,比起东夷似乎更不开化,他们断发文身,手中的剑刃鲜艳明亮,怪异的图腾缠绕的枝枝丫丫。   “喝——”姜岐的脸上又喷上了一股鲜血,原是那哀嚎的刖足之人似痛苦至极,周身的同伴便抽出剑刃来结束其命。这里阴雨潮湿,常年见不到日光,山河湖泊割裂期间碎碎杂杂。她还未回过神来,另一边忽然便有人投河结束了生命。   姜岐的眉头怪异的跳动着,三苗的后人怎么回事…   那带着斗笠的男人忽然扔过来一块肉,姜岐立刻后退数十步。那三苗之民着实行为怪异,她也无力气再争。便略略的拔下几个竹笋胡乱的塞在口中。   “唔…”姜岐捂住肚子,怎么腹部感觉像是融了一样。   “笋中带酸,侵蚀胃膜,你最好上火。”那男人背着她留下了淅淅零零的火堆。姜岐将那剩下簋置于火架上,略略的看着笋在上面冒着水汽泡滚动着。   她多多少少吃了一点食物,口中却仍有那烛阴的血腥味。烛阴乃是钟山之神,即便性如怪兽,也是上古残留的神物,那黑血中含着破坏之力,若非她皮糙肉厚,怕是被咬后已经脱了三层皮。   她的右手无力的垂着,上面是疮痍的鲜红肉色。   仅仅靠自然的山风之气是不够的,她需要大量的新鲜能量来补充活气。手腕上本已经受伤,姜岐歪歪嘴角,想到玄言也是如此痛苦,她反而觉得快意很多。   “汝周身失血过多,再过放血会浑身枯竭。拿着。”姜岐接过男人抛过来的飞樽,轻轻一闻,竟是无皋山的黍水。她一口灌进那神水,整个人的身体顿时充盈着灵气。右手的伤痕与双手手腕以可见速度迅速愈合着,姜岐坐在一旁,看着那周身断发文身的奇异三苗人茹毛饮血。那男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算你十朋罢了。”姜岐骤然睁大眼睛噎了一下:“不对吧…你的意思这需要币?”   “唔,忘记说了,吾为市人。”   做生意的?那你不早说?她摸遍了浑身上下,都没有半个朋贝。身上勉勉强强只有贝扇算得上之值钱之物,姜岐摸摸脑袋,笑着面道:“儿郎如此无情,不如赠妾可好?”   那男人似隔着很远上下打探几刻,随后淡淡瞥过头去:“满面污泥,毫无美感。   …   姜岐忍着将对方暴打一顿的渴望,却发现对方的眼睛定格在贝扇之上:“唔,这东西值些钱。”   好快!   姜岐转过身去,对方那细长柔软的手指却忽然探过身来,姜岐手眼快,对着对方的心脏便是一刃手刀。   “丝线?等等!”她冷哼一声,看着怀中的贝扇抽身而去,那洁白的扇上丝丝条条的银线若隐若现,如傀儡师一般操纵着那贝扇,在空中莹莹而立。扇子回到男人细长的手中,他似轻轻瞥了两眼:“扇中之灵身体孱弱,倒是能卖些价钱。”   姜岐挺直腰背淡淡沉言:“你大可试试,看你还有命无命。”周身的气焰飞散在少女周围,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贝扇立刻被抛进湖中。姜岐跳过那风中摇荡的竹子,一头灌倒在落雨的湖中。   待她将扇子抱在怀中之时,岸边戴着斗笠的男人轻轻的抬起了帽沿,手中的剑指着美人红润的嘴唇,银灰色的眼珠勾起一抹弧度:“这次面容洁净,不错不错,今日运气很好,网到一只上等的美鲛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拟声词来自《尔雅》》《说文解字》,诸子百家文学,《中国断代史》,甲骨卜辞字典。因为先秦的拟声词特别,还是写到文里面了。 第26章 遹遹流罪   “凤兮凰兮,彼高飞兮!”   “彼南飞兮,誓浴火兮!”   诡异古老的图腾在火焰旁绽开,□□着乌身的罪民之后将涂满漆汁,旋即汇出炙热的凤凰图腾。幽夜中的火苗一点点汇聚起来,在空中升腾出点点幼弱的火光,却最终聚集成浓烈的赤色火焰。那火鸟如高高的飞在九天之上,乌黑的双眼在三界之间睥睨着,而终于消失在昊昊天盖之中。   “喝——!”   “喝——!”   姜岐倚在清泉石上,散落的乌发拨动着点点莹莹水珠,她的眼中只剩飞上天空的火鸟那灼热的姿态。   不错。   姜岐勾起唇角,三苗的人比起东夷要卑微多了。一个是神族后裔,一个却是罪人后裔,生存方式还真是泾渭分明呢。   “唔…喏!”她斜着眼睛看着面前突然伸过来的一簇淡紫色的小花,三苗色彩浓烈,而这画儿却在幽黑的夜色中显出软糯可爱的弧度。姜岐笑嘻嘻的擦过那送花男孩子的手指,他像是吓到一般睁大了黑色的眼睛,如猛兽受惊一般矫神跳到了竹林中。   竹子中伸出来一颗毛茸茸的头,那年轻的男孩精灵的双眼盯着姜岐,跃跃欲试的水湾微动。   姜岐趣意四起,鲜艳的红唇将将带着水珠,便吻上了那淡紫色花苞。   “哈哈哈!”   她看到那男孩子似羞红了脸,摩挲着身子躲到了竹林后,还张头看着自己不想离开。   “恶质。”   姜岐听到男人的话,淡着眼睛轻笑一声:“不懂得怜惜女人的男人,就是无用的男人,还不如这男孩儿可爱许多。”   对方虽清楚这话中轻佻之意,但也感到了那少女周身黑色的磁场。   他抬了抬头,眯着银翼之眼。   这女孩子…真够大胆的啊。   他想起他坐在岸边,手中的剑指着她的面颊,她身体的污浊在湖水中洗净,朱紫的艳丽巫女服吸收着粘稠的水质渐渐落下,露出了纤细骨干的双肩,缩吖的骨细细跳动着。但是这少女忽然升起妩媚的笑意,桃花目细细挑的极妖美,白玉般的面颊却贴上他手中的剑,如情人般的滑曳在其上。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挑衅而嚣张的很呐。   他动动银色眸子,细长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几下。那银丝在空中却被卷起的竹叶割的七零八落。   他淡淡的掀开斗笠,细长的眼斜过去:“争强好胜。”   “山间的竹叶青不太安全,我可是怕它伤了你这俊秀的脸啊。”嘶哑的青蛇被横直的抛出去,一把打落了男人的斗笠,姜岐仪态万方的依靠在溪石上,邪着嘴角托腮笑笑:“哟——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虽然嘛,像个叔叔就是了。   将剑而立的男人,气质倒是清淡。长发松松的挽己在颈旁,容长的颊便垂下几丝浪荡飘零的长发。细长平缓的凤眼中有着一抹浅淡的银色,同这个人身上落拓仆仆的风格倒是极其相似。   姜岐不远不近的一步步凑了过去,□□的足边便忽然斜过来一把横刀。   哼,身上不晓得藏着多少兵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虽说如此,她仍旧掩着贝扇娇笑。足见却粗暴的踢开横刀刀柄,在他身旁坐下。   真够大胆,倒是不怕他噩运缠身,真是个天生反骨的女子。   姜岐挑着眼角杳杳的看着他,唇边似笑非笑:“你为何同三苗之人关系甚佳?”   与其说关系甚佳,不如说这里的人还很是惧怕他咧。她靠在一旁,看着不断有三苗之民跑过来问道,偏偏又惧怕他身上那些奇异的邪恶力量,便隔着许远扔过来好多珍贵的海贝,似焦灼的等着他开口。   “庚戌…入于幽谷,位不当。”   那人似乎满面急容的等着他再继续说下去,好似心焦的蛇虫鼠咬的,他却冷淡的撇过头去。   姜岐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几分了然。她眯了眯妩媚的眸子,却是轻声低喃:“会卜?世间懂得卜皆非凡人,不过你太无情了些,人家想要知道旅途是否平顺,你倒是多说几句,干巴巴的告诉人家不让去,这算什么卜人。”   “哎哎,你等等,你叫什么!”   姜岐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身后,看着对方独来的身影。   那男人似想到什么,便带上被打落的斗笠,又回过头来浅浅的轻声浅言:“那药的钱好算,你给我做几日女奴便好了。”   这混蛋。   姜岐面上笑着,施施然跟上去:“怎么,莫不成你死了吾要殉葬不成?主人可要珍爱于我,我身子弱,烹要做五色鱼,穿要有大邑商的丝绸,戴要戴有苏珍宝,可惜有苏灭族了…那我便要东夷的珍珠贝玉好了…”   那男人看着背后挂着的兔子几乎是越走越快,他听着背后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住顿了一声:“吾名招希。”   姜岐点点头:“招摇之希,当真是好名字。”招希并未理她,只是看着三苗之人将那烛阴分食的滴血不剩。姜岐冷笑一声,亦不知说谁:“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天下不稳,才会以弱胜强,不然此等嚣物怎会平白进了人口!”   招希倒是难得轻笑一声,他眼角颜色极淡,淡到可忽略不计:“你是在埋怨三苗之人不识抬举,竟不供奉你这打蛇之人。”   姜岐歪着脑袋“哎呀呀”的笑了起来:“吃水莫忘挖井人,小心井有再枯的时候。”   招希细长的手指勾了勾帽沿,清清的闭着眼睛憩在毛竹前:“吃水之人来了。”   她回过神来,果然见到刚才火堆旁祭祀的祭师带着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这山野之中只有她同招希两个异族人,若不是这般,她也不会将自己同身旁的男人扯在一起。   那祭师声音如暴烈的山洪一般,他同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似乎情绪很是激烈,对着姜岐一顿叽里呱啦。   姜岐摸着下巴不明就里,她可不是什么鸟兽语都能听懂的。这宇宙之中各有文明,各有其语言,即便是神仙方人也是挂一漏万的。   不过…她转了转眼珠,拿着竹枝丫捅了捅一旁的招希:“主人,这群人在说什么来着。唔…汝为行商之人,自然懂得帮我讨个好价格吧。”   那祭师生于破碎的水泽,然性格爆裂可见一斑,招希倒是四两拨千斤,只是淡淡应付几声。他声音轻盈如细风,不缓不急,有如弦音一般。   姜岐在一旁等着,心中急躁躁的火气冒了上来。她心中倒是有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缠绕着他。   难道又是他?   她看了看自己接近愈合的手腕,举着竹子捅了捅招希。   那方大祭司盯着她双眼灼灼,身后的几个青年更是蔓延憧憬,姜岐摸着脑袋叹息:“就知道无好事,听说祝融八姓斗得厉害,该不是要吾…”   “祭师鬻泽见到你杀烛阴之力大为惊异,以为你是神兵天降。听得八姓之一的秃族近来得一神秘术士,手中有一柄上古神剑,却已经连续战胜己、董、彭三部族,若你愿意相助,他们愿意用圣物交换。”   姜岐手中的贝扇矜贵的掩住嘴角,眼中却藏着兴奋。   神秘术士?一听这四个字他便想到了一个混蛋。那个在有苏之国就同他对到现在的混蛋,倒是换个名字啊,每次都是神秘术士。   这家伙真像跗骨之蛆杀不死,不过也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回他是怎么都要死了。他那时胁迫自己,却剑指女神,差点就坏了她的大事呢,偏偏她就是记仇的很。为了那血咒,为了他将她当做愚蠢的代价,他都必须要死!   她转过头去,方才发觉招希一直斜着眼睛盯着她,眼中似有打量之色:“巴蛇食象之骨,君子食之无病无疾,怎么看你也是赚到了。”   姜岐冷笑一声,将那些嘁嘁喳喳的人群扔到身后:“赚到的应该是他们——这一次,我要帮他们灭了秃族!”   芈族的祭师倒是个豪爽之人,比起风夷那位大祭司简直好相处的多。虽说如此,姜岐口中吃了两口那被奉为圣物的巴蛇食象骨,仍旧是呕的吐了出来。   她拍拍自己冷汗直冒的苍白面颊:“还真是和三苗八字不合。莫不是这里剧毒丛生,连什么圣物都带着毒。”   招希捂着脸背了过去,姜岐知道他在偷笑,嘟囔着喝了碗蛇血:“笑什么笑。”   “我说你不事先算计好,这象骨是传说君子食之无疾,你这花花心肠,怕是反着来了。”   蛇血进了胃袋,虽然是浓稠羴腥的血味儿,姜岐反倒习惯了:“以毒攻毒,那也是好的,呵…偏偏世间多心之人活的反而更久呢!”   招希听着那语气中竟有淡淡讽意,倒是垂着鱼竿半响无语。那厢姜岐转着眼睛,滴溜溜的想着心事,趁着招希不在意,便脱身到一旁入了芈族之中。祭师看了她很是高兴,却又嘀嘀咕咕说的她听不懂。姜岐笑了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祭师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颇为自信的姜岐却也无法,只是为她在地上画了个山峰。姜岐指着竹林外的招希,祭师轻轻的点了点头。   在这竹林中呆了几个日夜,连姜岐都不知道现在是日是夜了,只是这里遮天蔽日,竹子躯干冲天,似乎密不透风的天空外却又被山峦遮住。她跑到招希身边看着对方钓鱼的样子,一时间又觉得有趣,在她所唯几挚爱的人当众,唯有姜子牙也如同此般喜欢拿着钓竿装模作样。   那破碎促卒的溪水中悠悠的升起来一只鱼苗,姜岐“哇”的一声将那些幼鱼下的恍然跑了。她心中快意,叽叽喳喳的大声叫起来,叫的那在一旁烧火的年轻人都红着脸跑出来看她。   招希倒是背过身去悠闲的闭上眼睛,似乎也不在意池中之鱼。姜岐抿抿唇,手中的贝扇趁着那闭眼的功夫便唿扇的轻轻做气,仿佛有什么瞌睡虫一样钻进了对方的眼中。   姜岐看着那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眨着灵动的眼睛,没有这个人的监视,那才好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一定会出现很多历史人物啊,因为有续作,会有春秋战国诸侯国的先人们。不过咱们尽量按照历史写,再加一些超强脑洞好了,毕竟世界观什么的还是要服从于历史规律吧。 第27章 隐隐峰雾   千万年前,这个世界曾经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伏羲女娲寻找到了一片纯净的大地,而创造了新的生灵——人类。   人类繁衍生息,区别文明,新的王者带领着自己的部族在大地上争夺出一片生存的土地。自炎帝落,有皇帝起,后兵王蚩尤,是为万古帝王。然一代枭雄终归尘土,英雄之争未免落落于悲戚。火为文明第一灯塔,火神的后人却流罪于三苗,终成他人奴仆。   “呼、呼。”   三苗之地川泽破碎,时有怪异之相。明明同东夷皆是多水之国,然东夷之水正如女神一般,幽静纯净,典雅高贵。三苗仿若毒蛇猛兽的家园,破碎的湿凹藤蔓蔓延,那生于北方咂然可爱的虫鸟,到了三苗却如北枳成南橘一般,个头硕大,鸟剶细颈,眼神尖锐流毒。   姜岐在半空中喘了一口粗气,这里的山峦凶险,浓重的湿气侵袭着她的肌肤。   “咦——?”姜岐搔了搔周身的皮肤,却发现身上的皮肉被隐隐掠出血肉来。   喝,这地方真是一草一木皆是毒啊。姜岐心里却笑嘻嘻的想着,炎帝号称神农氏,亦曾经与百毒打交道,幸亏她这人本来就有百毒的血统,要不然非死在这毒林中不可。她走的远远的,攀上了一旁的山岩中,那峭壁上淡紫色的花朵在开放,正是少年置于手心的花朵,她随手攀折一只,闻了闻那上面的香气。   太阳始终隐藏在墨色的云雾之中,不晓得是不是天狗将要出来吃掉一般姜岐抹了抹脸上的漆汁,划出一道道赤红惨绿的颜色。她坐在一旁打盹儿托着腮看着那一个个赶去自杀的芈姓族人。   这个部族本性奇怪,他们爱在战争中逃亡,却也可以随时随地因为心中的感情迸发去死亡。在她所呆的几日中,已经不断有人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手段结束他们的生命,那残破的尸体在水泽中蔓延出深凝的血色,很快就会被路过的猛兽吃掉。然后他们会留下最后一块骨头,被路过的飞鸟送向不知何处。   这便是火神祝融的后代啊…   姜岐吐出口中的草梗,眼睛上一直盯着的白色萤草淡淡成光,她躲在一旁的怪石下透出眼睛,那萤草旁边站着一个近十寸的小人,奇形怪状赤身裸体的,却冲着头围着那萤草乱转,口中不知道吶呐说些什么。姜岐滴溜溜的转转眼珠,伸手投注去一块石头,那小人立刻便露出可怕的獠牙,一口吞了那石头。   “嚯…奴家的小心肝儿。”姜岐笑眯眯的拍了拍胸口,一脚便要踏出去。   哎?她的双肩忽然被轻轻的拍了一下,姜岐眼神凛了凛,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对方见着她略带戒备的表情,扯开嘴角笑了笑。   哎?挺漂亮的男人…   这年轻人的样貌在暗夜中也能感到其堪称艳丽,但是他腰背挺拔,倒是丝毫无狡童之气。他的眼瞳带着淡淡紫色,正是她巫女衣的颜色,姜岐一看见便心生好感。   不对——她眉头骤然一凛,却发现他稍稍露出的身体上遍布鲜血。那血液粘稠,分明不是一个人的鲜血。   身后躺着一些破碎的尸体,姜岐手中的贝扇化作刀剑,立刻低着他的心脏。那年轻人倒是不惊慌,只是拿来一只人手扔到了萤草的旁,小人儿便一口吞掉了那人手,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年青人伸出了双手,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拍拍。他的手很凉,触感很急促,看起来还带着几分礼貌。   “唔…所以你的意思是?”姜岐摸着下巴,看着青年点点头。她自然可以一下击杀那小怪物,倒是这青年想做什么,她可是感兴趣的很。她隐去手中的剑,笑嘻嘻的等着他发号施令。   那年轻人也笑笑不说话,只是坐下来从怀中拿出一根竹笛悠悠的吹了起来。这乐声悠悠扬扬的,足见其人心境平和,看他穿着芈姓族人的青紫色衣衫,性子倒是同他们不一样。   “嗯…”姜岐转过头去,发现好像是那年轻人叹了一声,她拔出手中的剑,那年轻人忽然拽住她的手腕跑了出去,就着那一大块肉便丢了过去。   姜岐大吃一惊,原来这年轻人还很大胆,他抱着他扯着藤蔓呼呼灌着风气便过去,姜岐眼睛抓紧,一下便将那正在吞食肉快的小人斩成了两段。那东西发出了嗷嘫的悲鸣声,剩下一口气也被年轻人就着石头砸死了。   姜岐嘴角弯了弯,便取来了那萤草吞进腹中,他瞬间便觉得周身脉络通畅,似乎将文字“吃”进了腹中。   那青年人收起小人血粼粼的尸体,偏偏却还在笑着:“岐舌草又名仓颉草,食之通天下之语。”   他说完了便不慌不忙的盯着那尸体,也不知做些什么。姜岐很是感兴趣,也陪着他在淡雾中站着:“这是岐舌国的国民,只要有岐舌草便会有他们。不过这群东西除了虚张声势没什么用。”   “呵…”那年轻人低着头似笑了笑,他的发有些偏紫色,在雨水的润泽下很是光滑柔软,姜岐伸出手去扯了两下,那年轻人只是回过头笑笑:“这东西百丈以外的生灵都被他吃个一干二净,不可不杀。”姜岐眼睛向着那一堆肉块努了努头,青年淡淡的敛起眉眼:“想要除掉一样东西,必定要了解他的脾性。予不过视其习性三月之久,收集血肉引诱他而已。”   姜岐嘴角坏笑一下,抱着这大男人直接便飞了过去,青年卑卑服服贴在她身上,过了悬崖便盯着她瞧,那双紫色的眸子中似有一簇火焰在烧着,姜岐听着他喃喃低语:“这便是力量…”   她挑挑眉:“那边的碎尸是?”   青年淡淡的将那些碎掉的尸块扔下山旁,口中的竹笛吹出一震凌厉的哨音,她周身都被那奔腾而来的苍鹰所带来的气流所席卷。成群的苍鹰结队而来,在悬崖边将那些碎裂的骨头吃了个一干二净。   姜岐看着那碎肉上的衣衫,分明也是青紫色的,她心中一转,略略有些吃惊:“这些人…是你的同族?你、你竟然将他们的尸身给苍鹰喂食?”   这要是放到祭师那里,估计会被打死吧。   虽然如此,姜岐贝扇下的嘴角却在笑。往往这些叛逆者却让人觉得有趣的很呢。   青年的淡紫色眼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闪着光芒,好似那啄食同族的并非鹰群,反而是那双冲充满着野性的双眼,这让姜岐想起了她曾经见过的人类征服者,商王辛也好,公子姬发也好,他们似乎生来就有复杂的心理,总是与同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思考者。   “天葬土葬水葬,无非皆是挫骨扬灰,倒不如饲养这些活物,尚能用来攻击对手…”   姜岐听着那若有似无的叹息,眼珠却轻轻一转:“喂。那尸体比吾还美?怎么你看他不看我咧!”   那青年便转过头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俊美的脸上笑得很轻:“漂亮的女人总会带来灾祸,不如将她隔绝在可能性之外。”   这家伙、这家伙,真是个九转回环的心思。   姜岐笑得满面甜蜜,青年只感到一阵灼人的气势,如深沉的深潭遇到那焊然的火焰,逼得人不敢直视:“那可巧了!你们祭师大人命妾祝你们伐敌咧,恰好妾缺一个先锋官,就你了!对你,你名为何?”   青年听着一愣,轻轻苦笑了一声。那轻轻淡淡的声音在雾气中渐渐飘散:“予名鬻熊。”他忽然伸出手去,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姜岐被毒气蛰伤的肌肤上,一点凉气瞬间进了心中。   姜岐一直在雾中看着这年轻人,他脾性很好,性子也不错,但是同芈姓那些风雷暴烈之人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将近芈族领域之时,那竹林外忽然飞过来刀锋般的篾刀,堪堪的向着青年飞过去。青年矫捷的身躯躲过几个,仍旧被割伤了右臂。他倒是不甚在意,默默的捡起了散落的篾刀放到一旁。   姜岐看戏看的正酣,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强烈。这青年实则手段极其现实无情,怎么对待进攻之人反而没有半点脾气呢。   她看着竹子中那些半探出头、眼中充满着怒气的少年,心中倒是有一丝丝明了,看来这人在同族中不受欢迎,甚至连族中的孩子都想要伤害他。啧啧,还不如她这个外乡人咧。   须发花白的祭师匆匆而出,见了姜岐便是大吃一惊:“怪兮!汝竟能取仓颉之草!”姜岐懂了三苗之语后,却觉得这南音嘈杂但极其清丽悦耳,她打了个哈哈:“多亏身旁这位族人,他叫…鬻熊!”祭师见到鬻熊,却不知为何眼神很是复杂,他手中的烈焰凤杖指了指身旁的少年们,轻轻的叹道:“魅兮!大战在即,非要轻伤战力!”   “懦夫!”   “懦夫!”   那群少年人面目鄙视,可他们唯一相同之处便是经过鬻熊身边,会向他的身上吐一口唾沫。这青年静静的承受着,麻木的双眼没有一点言语。   “九姓自相残杀,总有一日会被大邑商所吞没!”她倒是大吃一惊,这年轻人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厢众人却更是怒火冲天,冷冷的朝着他身上吐唾沫。   “多管闲事。”姜岐簌簌一看,压着贝扇看着一旁出现的招希偷笑:“吃了我的瞌睡虫,你还终于醒过来啦!”   招希仍旧靠在一旁,倒是不悲不喜:“怕吾阻挡你取仓颉草便偷袭,非君子也。”   姜岐不耐的反唇相讥:“我这般小人吃了巴蛇吞象骨亦会腹痛咧,做什么君子,虚伪的很!”   招希支着面颊不言语,姜岐笑嘻嘻的得意:“这下吾也会三面之语,不用在做你的女奴了吧!”银灰色的眼珠看了她半响,眼中倒映的是那张年轻嚣张的面庞,他弯弯嘴唇,却不知是否又是一句箴言:“莫高兴太早,早晚报应要到。”   姜岐冷哼一声,拉着鬻熊的手便在竹林中游荡,那周围都是些同野兽相搏的战士,他们冷着眼睛看着鬻熊,对方仅仅是置若罔闻。   “唔…他们憎恨你?嫉妒你?厌恶你?”   鬻熊漠然的走到那竹子旁,轻手轻脚的将受伤的小鸟送上天空:“祝融八姓是被流放至此的,呵…水火大战,火神虽胜亦败,身为炎帝同宗,此后必定会被皇帝所驱逐。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可笑,火神后代,却被流放这水泽。予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可却因天性好斗而自相残杀。那大邑商中的商王,难道不是最后的赢家吗?”   “可是无论你如何对祭师诉说,他们终究是好斗分子。火神之后天性暴烈,自称蛮夷,偏偏又因水泽川泽淤塞破碎而性情阴晴不定,因此每战有逃生之徒,而后又受不了谴责跳水而亡。或是因而情绪不定便自杀者甚多。”   姜岐低下头“嘿嘿”两声:“那又如何。旁人的事情,天生天灭的,你可管不了许多。”   鬻熊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姜岐,转过头低低的沉着声音:“所以汝有那般强大之力,便是非神即仙。因…神仙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鬻熊,历史名人,传说中那个有王八之气的楚国的先祖之一,是个鼎鼎大名牛逼的人物,也是日后的诸侯国之一,一身基佬紫的设定真是深得我心,毕竟楚国的文化艺术纤细飞舞,简直美丽的过火,美貌与实力是帝制的标配啊。然而男主下章才会出来 第28章 耀耀神音   神仙无情吗?   姜岐的身体飘在半空中,脚下人类皆如蝼蚁尘埃般微小,只鬻熊那双灼热的眼令她难忘。   神仙的力量,多么令人羡慕、憎恨啊…   她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心语。   姜岐摇了摇头,将心中那个孱弱少女的影子从心中挖出来。可心中淡淡的苦涩随之而来,凡人尚羡慕仙人的力量,仙人又羡慕神族的不死之身,可是神人却逃不过命数纠缠。一旦三界有难沾染杀戒,他们反而是死的最快的人。然后在混沌之境中沉睡着,或是成为人世间任人践踏的泥土,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究竟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逆天改命,是人世间最为虚妄的笑话,只有那些愚不可及的人才会相信。   每个人都要在无情的命运中杀戮出一片生存的天地。   姜岐面无表情的升起贝扇,在天地之间织起一张巨大的网:“张!”   那火焰一般的红色蛛网细密的流走着淡淡的色彩,少女高坐于云天之上,芈族祭师张目结舌:“难道、难道真的是神祗…”他收敛面容,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却是面色大喜:“女神大人,请护佑祝融的后代…”   她自然不会去看下面的身影,因她的面前有一个令她无比憎恨的人:“玄言…你受死吧!”   姜岐莲坐于网中,蓬织的灵力顿时射向射向对面的男人。他终于拿下可憎的兜帽,露出那张武士面孔来,偏偏那淡然的面孔下是可憎的心思。姜岐心中想着,就算我不是好人,我也不允许有人比我更坏!   金色大剑脉纹毕现,姜岐稚气的跺跺脚,顿时将贝扇直接扔出去:“你个小废物,这次再扯后腿,你就死了算了!”   那扇中的灵似受到惊吓般打起十二分精神,皎然化作一只凶狠的双翼异兽,放出炽烈的火焰,她手中之灵千万变化,却第一次勇猛异常,在这水汽氤氲的川泽之上释放出一片火焰来,那火焰刺啦作响,将漫天墨色水雾灼烧的云蒸霞蔚,霓虹漫天,可是却内藏凶险,如同她的主人一般。   “啧。”玄言退避三舍,看到了火光灼烧的肌肤。这女孩子性格比起初见越发暴烈,明明总是妩媚轻笑,可是偏偏他只记住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也觉得她这样子要好看得多。   “唔…”虽说如此,手中的剑却丝毫不留情面的直指美人的心脏。   混蛋,果然不能指望他怜香惜玉!姜岐摸了摸脸颊旁的血丝:“再来!”   玄言全仗手中一把大剑,他虽懂术,倒是用的很少,姜岐却恰好相反,她手中之术千变万化,贵在狡诈多变。   然,该狠辣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喝…”玄言眼神微微模糊,他右手摸上去,方才发现右眼眼角血色蔓延开来,摇摇欲坠的身体竟然如猎物般被网到那张巨大的织梦者之网中。长剑悲鸣一声,被炙热的烈焰烧红了身躯,便飞身回到主人身边。   玄言盯着那张烈火般灼热的美人面孔,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想法。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仇必报成这般的小女子。   哎…他本来没想到这个份儿上的。   看到那少女双眼中毫不隐藏的恨意,偏偏似媚笑成了习惯,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年纪轻轻的,总像是嘲讽着谁,又总是祭奠着谁似的。   沉蓝色的眼睛微微挑起,烈焰箭矢向着美人飞去,那白玉般的眼角上同样流着赤色的血,妖魅之气恶煞般冲天:“等的就是这一下!”   他毫无心肝,可是整个身体皆为之颤栗着。就在那一瞬间,手腕再一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两个人的身体已经交融在一起,在蛛网缀下的瞬间,他触碰到了少女白玉般的肌肤,却在那张布满血色的魔魅眼中看到了一丝报复后的得意:“去死吧——”   九天之上的神仙打架坠落下来,姜岐的右手被自己割的极深,也依旧拿不起什么物件来,两人血汗模糊的缠在一起,瞪着眼睛气势雄然,倒是不见减弱的迹象。   “女神…女神大人。”   姜岐穿着粗气,看到两个部族完好无缺的坐在一起,虽然面容相滞,但是皆毫发无损。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气死了!   她差点把命搭上了,结果这群废物在下面就差喝茶聊天了!   “杀性太大了,怪不得总是赢不了我。”玄言的手还抱着她的腰,她的腿却颤着他的腰,两个人纠纠缠缠,看起来却是没什么说服力。   祭师摸摸下巴,似乎有些犹豫:“秃族已经献上了族中圣物,这…他说此次并非宣战,而是献宝——”   什么!   姜岐恶狠狠的盯着玄言:“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两人的右手皆血流如注,他倒是脾气甚好,反倒是了然笑笑:“原来如此,怪道那日我也同样忽然痛苦,原来女娲所说血咒是二人损荣相联。呵,小丫头够狠辣,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姜岐的左手勉强的拿起白玉剑,冷冷的直接向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玄言眼瞳一张刚要阻挡便又被兵戈刺来。   “多管闲事,你死我都死不了!”   神仙打架真可怕。   一旁众人长着眼睛看到两人斗得正欢,反而有些畏首畏尾。   那秃族首领是个满面笑容的战士,摸着下巴打量了姜岐半响:“此为汝家之妇?太过暴烈。”姜岐睁大眼睛提着对方的衣袖:“你和他们瞎说什么,谁是你家的妇人!”   玄言端着脸温和的笑了笑:“她性子不好,请多忍让。”   祭师便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着实误会,可是二位神灵打成这般…”   姜岐恨恨的叹息一声:“你们给吾滚远些!”她虽废了一手,但是左手却剜出剑花来,那双眼一笑,果真又是天真妩媚的样子,只是杀意一旦迸发亦便不好隐藏。   手中的剑刺进腹上,一声闷意下去,随之而来却是姜岐腹中同样裂出的伤口。鲜血遍地之后,姜岐硬生生的被对方拢进怀中,偏偏就是不放她出来。她的头窝在他的胸口处,满嘴都是两人交融的血腥味儿,只听到一阵急咂之音传来。   玄言的胸腔轻轻震动,心中却仍旧是一片空虚的寂静。姜岐只能听到那淡淡的回响:“汝等自去吧。”   周围寂静无声,姜岐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身体,头脑反而首先冷静了下来。她以往总凭借狡诈之心能够掌控事物,可是玄言这种毫无顾忌的人却恰好触了她的霉头。然二人如今生命相连,她也却是不该如此冲动。   只怪这人油盐不进,心思诡诈。呵…她才不允许有人坏过自己呢。   “冷静了?”   姜岐冷笑一声,捂着小腹的伤口便“呸”然吐出一口血水:“警告你,不要动女娲的主意。”   玄言那沉蓝的眼珠动动,周身的气流在山谷间微微汇聚着,身上的阵痛渐渐缓了半分。姜岐惊异于他的复原力,也同样有些别扭。这家伙承受的双倍的修复压力,算他有些良心。   她斜过眼睛,看着一旁拿着鱼竿悠闲靠过来的招希:“两位真是战况惨烈。”   姜岐淡淡的嘴角奉着杀意:“留你真是多嘴。”他看看两人,难得挂着散淡的笑意:“奉劝汝一句,前途蹇鎙,离这男人远些。”   玄言看了看那消失在一旁的身影,掐着她面颊上的肌肤:“他是个神。”   “没错,而且是个对我没有恶意的神。”   玄言的眉头挑了一下:“你才是真正无利不为之人,怎么,想要跟着他找到玄鸟的踪迹?”姜岐看着那从容到可恶的笑意,忽然感到一阵恶意袭上心头:“你看到它了?”   “我对它无趣,可它和女娲却关系颇深。”   姜岐的脸色一沉:“你还要杀了女神?那个女人我也不爱,可是现在暂时却不能动她。三界之战将起,此刻你毁灭了黑洞中的焦点,一切便毫无头绪。”   玄言微微一笑:“原以为你是个疯狂的孩子,却藏着一颗理性的心。”   姜岐冷冷看着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我皆是同样自私之人。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何不互相利用。”   “你要杀女神,我并不阻拦,然我要女神身上的秘密。我们现在血肉相连,一损俱损,我会找到解开血誓之法。在那之前,你我最好不要浪费力气。你最好答应!”   玄言沉蓝色的眼中轻轻颔意:“听起来似乎倾向于你,不过无所谓,杀了女神亦不是何等大事。”   呵,这自大之人!   她看着前面那好似丝毫未伤的人,心中却不知如何愤慨,凭什么两个人身上都插了无数刀,偏偏他倒是恢复的快,没心脏了不起吗!   “你别这样瞪我了,我若是再杀一次女神,你大概要把自己捅死了。”他虽沉静,眼中仍旧有几分无奈之意:“执拗。”   虽说如此,玄言仍旧蹲下身去,示意她到他的背上。姜岐撅着嘴,整个身体直接糊在了对方身上。他倒是叹笑一声:“还真是记仇…”   姜岐贴在他的背上,似乎感到了人的热气。他的周身和人类全无不同,可是唯有那颗心脏所在的地方寂寞如一片黑色。她恍然觉得奇怪,不小心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女娲呢?”   玄言忽然顿住,低洼的毒蛇吐着信子,映照出那张淡意的面庞:“那个挖走我心脏的人,就是女娲。”   作者有话要说:  住的亲戚家又地震了,避震前的前一秒 第29章 胧胧月萤   闹了许久,两人第一次安静下来。   姜岐在玄言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那句诛心之语似乎在她的胸腔中震荡开来。   “那个挖走我心脏的人,就是女娲。”   那微妙的笑意与阔别许久的熟悉感似乎同玄言的面容交叠在一起,将她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撕扯出来。   被神做伤害的人,与神灵做不平等交易的人,到底哪一个在对神进行报复呢?   玄言略过那张凝视的面容,平静的侧脸扯扯淡色的嘴唇:“怎么,一向叛逆的姜岐也惧怕神的权威么。”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将她的名字吐出口中,轻飘飘的惹人遐想般,带着晨雾一般的水汽。   她抿着唇有些不情愿:“你的做法并不理智,若等着三界大乱之时作壁上观,迟早会有神灵陨落的一天。”   玄言拨了拨火堆中的楠木,轻笑着摇头:“往往算计会被偶然所打败——”他的话被吞没在火焰中戛然而止,姜岐恍惚的看看天色,本就阴暗潮湿的三苗已经将将进入沉重的黑暗中,而割裂出灰色蔓草的最后一点光晕。   火苗声帕里啪啦的燃烧着,姜岐低低的□□了一声,发现腹部的伤口仍在渗血。她一生中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刻,一直以来疯狂的旅途中,她总是心性狡诈的追求肉体的健康无损与力量的保留,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怎会如此失之理智而有了玉石俱焚的想法。   风亚子…   姜岐淡淡的吐出一口气,有些乌青色的眼圈沾上了一些疲惫。风亚子那淡色的眸子纯净而温柔,当然对自己表示好感之时,她的心中下意识的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有的人可以用温言软语去欺骗,有的人却只能逃离。   她想自己大概承受不住那样的感觉,神官周身纯净的气息若被自己的火焰沾染,难道要同她永堕地狱吗?   腹上的痛意渐渐加深了一些,随后温暖的灵气汇聚而来。   姜岐动了动嘴唇,眼角瞥向一旁的玄言,他的手指轻轻的流过一丝灵气,向着自己飞来:“成为女神替罪羔羊是神官的职责,你的想法未免多余。”   姜岐呵然冷笑一声:“这世上…这世上所有的职责都是一场可笑的谎言,那些忠于职责的疯子最终会因此丧失性命。而正是你将他推向深渊。天柱跌落是旷世之灾,若非你诱骗我去刺杀女神,何必会引起一番动荡?”   他靠在树上,闭着眼睛轻声小憩:“平心而论,你在怜惜那些无辜之人吗?你不过是怜惜风亚子,也厌恶我的欺骗而已…别忘了,任何事情总有交换,你手中那个弱小的废物,就是你的桎梏。”   姜岐的心脏猛地攥紧了,她是自私没错,这她并不在乎。可是玄言直指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那个没用的废物,始终如扎在她的心底,让她有时窒息的喘不过起气来。   幼年时那懵懂却隔绝人世的身影渐渐浮上眼前,她闭上眼睛,那是一片火红的海岸上,面前的淡黄衫女子冷淡的吐出交换的条件。   从那时起,她开始明白了神灵的伟大。她们的伟大不在于那些愚蠢的身份,而是掌控命运的力量。你无法不服从,因你要跪拜他们,获得更多的力量。她那年少时的鄙弃与对力量的强烈欲求如两条相克的荆棘缠绕在心头,将她的心头蛰得密不透风,最后变得空荡无所依求,而只有那最初的愿望麻木的刻在心上成了永久的烙印。   手中的贝扇,的确是弱小的废物没错,可是她到底怎样才能下定狠心抛弃它呢?   姜岐攥紧了手中的贝扇,幽黑的眼瞳中藏着一丝哀恸。   玄言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看着少女孤独在夜色中轻睡的身影。她对于他而言,太过年轻了,在他短暂却漫长的人生中,孤独的孩子总是在默默承受痛苦。他们苏世独立,同那个现存的秩序格格不入,而过于强大的力量往往会被联合绞杀,而成为现有秩序的牺牲品。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背负了叛逆者的名字。   玄言躺在了她的身旁,他知道她没有睡,也许那双总是充满灼然笑意的眼睛,此刻是最为安静的时刻。   “干嘛?”姜岐刚想着自己好不容易不想说话,偏偏整个人被轻轻一拢转过头去还要看着面前这张糟心的脸。   玄言的手刚欲触碰上她皮肤的时候,姜岐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养成习惯,每次同他触碰的时候,不是要互相算计就是相互杀戮,毕竟这是他们相识的开始。   “放手你——”姜岐颇有些恼怒的被男人执起手腕,眼中火冒三丈,手腕中的柔暖气息却异常舒服。他的气息沉稳,整个人像是靠在充满阳关的森林中,汲取着自然的光晕。   姜岐的口中轻轻的溢出舒服的呼吸声,她想拒绝他,但是绝不会傻到拒绝他的力量。女娲宫的一幕是自己亲眼目睹的,那惊天破石的一剑,却是能打散女娲的力量,令她不得不脱离身体而走。   姜岐的嘴角弯了弯,一个翻身靠进了对方的怀中,沉蓝色的眸子淡淡的向下瞥瞥,姜岐正是抓住对方毫无动静,整个人便猫似得溢出声来:“舒服啊…”   她的舌头轻轻的□□了一下,感受着对方有些僵硬的身体,那心底小小的快感却令她对此类游戏乐此不疲。初次见面的夜晚也是那般,他虽看似滴水不漏,却也不爱同她接近呢。   或许是,不爱同女人接近?   姜岐干脆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中,那漫着血色的伤痕是她的杰作,她敲打着这块沉山之石,只有在同他相对之时,才能抛去那些散发着媚意的虚假笑容,然后毫不留情的释放战火,一心想将对方杀死。   也许从有苏相遇开始,她就像杀死这个人了。没由来的彼此攻击,被玄鸟所引诱的两个人,像是两柄天差地别的宝剑,必定要杀死一方才要罢休。   不过…战争的方式是多样的。   姜岐暗自偷笑,战士可能输给战士,可是女人绝不会输给男人。   女人要对付男人的办法,她可知道的多…   玄言将那小姑娘扯出来,她周身的衣衫都要蹭掉了,偏偏还笑得可爱:“非要惹我?”   “哦,知道了,你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姜岐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尤其是女人。”玄言的的手抵在对方的颈上,对方挣脱的手腕却抱了个满怀,那眼中的星星亮晶晶的,尚闪着戏谑的光:“三苗山谷湿热,你的身体真是凉爽呢,哎…我都不想离开了。”   一切都回到周而复始的开始,姜岐似乎对他产生了更深刻的探究欲望,她仍旧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忍耐限度,尽最大的可能去挑拨他的冷静。   他的沉静诡异被藏在腹内,姜岐如一团火焰,烧的更加热烈,她的心脏躁动着,靠着他的肩头淡淡的吐出一口浊气:“好冰。”   玄言的肌肤不可避免的同她触摸到了一起,那不同于山峰草木平稳而了无生息的气温蔓延在他的肩上。她的确有着所有姜氏的一切,她们身材细长、腰肢纤细有力,弥漫的□□却很丰满,她们不同于冷冰冰的生育机器,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姜岐的长发沾着山林的湿气,黑色的长发流喜过月色,弯弯绕绕的缠绕在他的身上。她安静的时候嘴角别着,总有些轻轻的倔强。   玄言很不习惯这样的刻意接近,可是东风的流萤仆仆吹来,他望见那淡碧色的光芒,那睡梦中的流萤总是渐渐的侵蚀着他的大脑。   忽明忽暗的流萤轻闪烁着,它停在了少女的侧颜之上,眼角的夜露如泪珠一般冰冷。   “汝为何人?”   她仿佛又站在那九天之山,云雾下仍旧是那高昂欢笑的号子声,姜岐这次冷静了下来,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这不是我。”   似乎同另一个人化为一体,却不能分清梦于之蝴蝶,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大脑却无法运转,只能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再会。”   姜岐心中忽然便的钝痛一下,这男人距离再次出现时间那样久远,可是她的心却因那淡然的话语而剧烈震动着。   哎?我什么在流泪?   姜岐忽然叹息了一声,那似乎是某种血液促使她轻轻叹息:“流萤…毋思归。”   她睁开了眼睛,流萤那毛躁的暖意在面颊上骚动着,姜岐的下身还带着陌生的触感,她方才发现自己的腿缠绕在宣言的腿上。   她勾起足见,在那硬质的腱肉上慢慢摩挲。   唔…不错。   姜岐坏心四起,压着对方的胸膛挤压着,两人之间严丝合缝的密不透风,软绵的□□轻巧的压上去,玄言静了半响睁开眼扯着她的衣袖往下扔:“住手。”   姜岐差点没笑了出来,幕天席地野合是常识,怎么他倒是半点都不上道儿啊,当日第一次她便想,这样的男人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嘛?   “别不说话呵。”   “说说你是怎么被那老女人捅了心脏的。”   “你是哪里的人,和女神有仇吗?”   玄言看了看将欲破晓的天色,下了两人栖息的巨石便扔下她走了。姜岐倒是不甚在意,反而笑着跟了上去:“吾两人尚要去寻玄鸟咧,刚才妾于南陵见到了踪迹,汝不欲随否?”   玄言便顿了神回过头来,沉蓝色的眼眸微微皱着。姜岐看的想欲哈哈大笑,却张着身子靠在一旁:“累呢,动弹不得。”   玄言一个挺身便将她背在身上,她凑着那背向上攀爬,在他的耳边轻轻吐出茸茸的雾气:“今晚尚要你同我入睡,哼哼,跑不掉。”   他低着头淡淡低言,却不知在想着什么:“小女子脾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 第30章 何何之欲   一路上玄言都被当做工具利用。她饿了,她便要捕猎。她累了,他便要做辇。她若是无趣,他便要在一旁陪着生气。   女人的回路很复杂。   他们尚在几日前欲将对方杀死,如今却又处于同一起跑线,真是怪异的选择。   姜岐的嘴角勾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却在紧紧盯着他,试探着、算计着,那眼神令玄言很是熟悉,对嘛…这才是那小女子该有的神情。   “你说玄鸟的踪迹在更远之处,也许是先周往子仲雍太伯逃亡之地…也许是其他祝融七姓…”   “我骗你的。”   姜岐眼瞳微微睁大:“逗我玩儿?”   玄言别过头去,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微弱:“你当时脾气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姜岐随即将贝扇画作一条白玉般的鞭子,然后凌厉的向着山石一阵天翻地覆的发泄。   玄言在一旁静静看着,乌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飘荡荡的,也不知是不是姜岐有意,硬生生的被抽断了一大截。随即姜岐一副发泄完毕的爽朗笑容:“你那金娇玉贵的命要保护好的。”等那些天宫讨厌的神族来了,自然要把你扔到前线打仗。   这臭男人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呢。   姜岐托腮静思了两分,那双桃花般的媚眼轻轻的转着:“现成的向导怎忘了呢,呵…不能白白便帮了这群蠢货咧,总要有些好处呵…   怕是又有谁要遭殃呢,玄言跟着淡淡叹息一声。不过不得不说,这幅小算计的模样,倒是有那么几分…可爱,前提是这小女子心中不是在算计什么的话。   秃族的首领首先发现了两人即将进入芈氏的土地,他是一位虎背熊腰的爽朗战士,那双豹眼在两人之间慢慢逡巡着,带着丝丝戏谑:“贵神夫妇这炒作倒是可怕,堪称惊天动地。”   玄言眉眼皱了皱,似在想着如何解释。姜岐倒是迎上去吊着眼睛笑:“此人向我求欢不成,遂恼羞成怒呢,谁叫他…满足不得我咧。”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众人的眼神在玄言身上变得奇怪起来,谁都未曾想到这位如沉山石般的神族武士竟然毫无男人的雄风,倒是令其妇有所不满呢。   玄言默默的接受着那一周怜悯的目光,随后眼睛竟然挑着笑了起来。   神族的大人物果然很奇怪,众人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的崇拜感。   姜岐左右看看,发现招希已经不见,却不知道又浪荡到哪里去了,遂言笑晏晏:“汝等行人从商不易,不若吾辈留此为汝等占卜,亦算是神灵恩典罢了。”   两族的首领自然是眼睛有所光彩,姜岐便用贝扇掩着唇轻轻抿着嘴笑,眼角轻轻转着挑起来。一直站于角落的鬻熊一双紫眸淡淡的瞥过:“女神恩泽,予辈自应该为女神献上祭品。”   秃族首领倒是同祭师一样有些如梦初醒,连忙恭肃不已:“您要什么祭品,请直言。”   姜岐似笑非笑的看着一旁正将自己隐藏在众人面前的鬻熊,偏偏指了指他:“将他借给吾几日,那便最好咧!”   “怎么,被人注视滋味如何?”姜岐藏在紫贝之宫中,惊异于三苗之后那奇异秀美的审美线条。她天性亦喜爱美丽魔性的事物,如今被奉为上宾,倒是满意的很。   “你非神族。”鬻熊倒是不在意被众人用仇恨与不甘的眼神注视着,然却突然石破天惊。淡紫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姜岐,却异常肯定:“神族冷漠,却上位等着凡人之祭,从无此等市侩之举。”   姜岐嘿然一笑,低低的晒出声来:“那你想想,被一个真正的神灵钦点为先锋,岂不美矣?若是一个虚假的神灵嘛,那可是让你在族中的处境雪上加霜咧…”   鬻熊便淡淡撇过面庞去:“狡诈虚伪。”   嘻嘻。她是狡诈不假,然别忘了,他这般欺骗族人,有岂无自己内心的算计?看的准了,这年轻人的心机,可非凡人相比咧。   姜岐同他淡淡交谈几句,发现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年轻人见识广博,非那些抱残守缺一味硬拼之辈。   她始终神色淡淡,直达鬻熊见这张艳光逼人的面容见到玄言有所表情时,方顺意轻身而拜:“既然主神归来,予小子便先行告退。”   玄言与这年轻人擦身而过,淡淡的摸了摸面颊:“此人颇有心机,将来必定不是安分之辈。”   姜岐却讽笑一声:“哈,如今天道人道皆乱,谁人又安分,我眼前难道不就站着一个乱臣贼子么!”她本等这玄言反唇相讥,岂料对方却静默看着自己半响,那双曾带着攻击性的沉蓝眼瞳却温柔沉静的笑着:“嘴硬,你明明认同我。”   她垂下头,倔强的眼中却有着自己也不想认同的一切。即便同这人互相攻伐,此刻却觉得心中有了一种不再孤独的感觉。她难道不曾叛逆吗?恰恰相反,她曾经被无数人讥讽与神缘无关,一辈子无法修为神,为天道所选中。也许对于曾将家族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的姜家,她是一个异类,可是那正是姜家千万年来流传下来的积淀,便是冷静又狂热的追求属于自己的“道”。   姜岐撇过头去,嘟嘟囔囔的有些不情愿:“算我承认吧…”   着女孩子小倔强的样子还挺可爱的。玄言心中又是一声叹息,自从认识她以来,他倒是比以前更是多愁善感了,似这个如烈焰般疯狂炙热的女孩子如漩涡一般,令所有人都在此燃成灰烬,偏偏她却有着极尽孩子气的一面。   这可真是、真是啊…   她明明有着最尊贵的血统,偏偏却活的比任何人都肆意,天地间这孤独的流浪者,怕是只有她一人吧。   “你到底想要追求什么呢?”   玄言脱口而出,才发现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那本不可能存在的好奇心。他经过了太漫长的岁月与断裂,然他的一生经历过所有人神鬼之间的爱慕、背叛,于心中那永不知疲倦的、麻木的追求。那颗本就空乏的心被挖走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姜岐的眼神如烈火一般,玄言认得那样的神情,每当在战争中有死去的朋友,那些活下来的人;每当爱情中有背弃的恋人,那些惨遭遗弃的人,他们迸发的最原始的怒火燃烧尽整个生命。   “我憎恨神,他们给人世间留下一个个谜题,却犹抱琵琶的不去解开它,而那些终其一生为了解开谜题的人类,却要前赴后继的舍弃生命!那些、那些可怜的人…他们也有儿女。”   “可是有些人生为父母,仅仅是一滴血的关系而已。”玄言淡淡道。   姜岐纤媚眼珠轻轻挑起,将黑眸中的水意压下去,玄言晓得这女孩子又在逞强了,那漂亮的朱唇却仍旧不肯认输:“怎么,难道你还被父亲母亲所抛弃?呵,这倒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呢。哪个部族的先祖没有被母族抛弃过呢,周族之弃…”她说着说着,自己倒是眼眶发红,玄言倾身上去叹息一声,细长的手指掐了掐那张面颊,少女如红眼兔子般睁大了眼睛,偏偏就是不让泪珠落下。她好似心中恼怒般,尖尖的牙齿发着狠,便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那濡湿的感觉侵占着自己的触感,玄言手指上的血顺着拍拍那发红的面颊轻笑:“哪里来的野兽。”   姜岐回味着对方指尖的血迹,心中又生出许多快意的感觉。   自见到她来,越来越喜欢叹气了。   自见到他来,越来越嗜血了。   两个人静了半刻,姜岐便见到外面那位秃族首领眼中的精光:“哦…这个人一定在想,你这位神灵在床第之间都无法满足吾呢,嘻嘻。”   玄言哼笑一声:“倒是比那些乡间野女更是放浪。”   姜岐看到外面逡巡的目光,忽然恶意心起,那淡黄色的灯光将屋中的紫贝照的朦胧梦幻的,这朱紫色朦朦胧胧,若再加上一个男人,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她一把将玄言拉在身下,便悄悄熄灭了其中一盏灯光,身下男人的脸,她似乎第一次安静的观望着。他们在一起几乎便是算计与杀戮,虽然现在二人仍旧心怀鬼胎,但是她反而得意与这样的生死逃亡。   这张面容果然不偏不倚的令人心生好感。她的手指轻轻的拨弄着那张面容,棱角分明如山石一般,稳重幽尘的眼睛有着坚硬的棱角,似尘封千年般的诉说着什么。这是属于武士的面容,但是却有一种无法拒绝的孤独感。   她的面颊贴在那空荡的胸口,在那硬质的肌肉上感受着,甚至将手深入其中更是向下滑动着——   “你是不是在面对每一个男人的时候,都是这般挑逗。”玄言一把将这女孩子揪出来仍在一边,偏偏背过身去仍旧不看她。姜岐兴劲儿起了,直接坐在他身上…□□了起来。那声音娇笑着、搅闹着,闹得人不得安宁,柔嫩的肌肤有着最原始的诱惑力,那可恶的小女子笑嘻嘻的偏偏不让人家休息,好似叫给外面的人听的一般,简直叫出了花样儿。   玄言沉蓝色的眸子一沉,抓住那纤细的腰肢便压在身下:“惹人便要有代价。”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感到一阵湿热的气息冲击而来。   姜岐的心跳漏了一拍,啊,反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1 第31章 蜃蜃之景   姜岐睁大了眼睛,只感到那极有冲击性的沉蓝色眸子直冲而下,将她的心压制的喘息不得。他的唇忽然停止在她的唇上,淡紫色的烛火催化着□□的火焰,姜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这次不是试探,她带着小女孩儿一般的恶意与诱惑,玩闹的在对方的唇上咬出血珠儿。   我到底是有多喜欢他的血啊。   姜岐挑着眼睛,细长的喘息渐渐急促起来,她偏要看看这个男人还能忍到什么地步呢。   她伸出手去,摸着那心脏前的那道疤痕,似已经久远的伤疤也许是战士被背叛的证据,他的身体异常平静,可是那双蓝色眼睛却异常的低沉。   然后对方的唇便压了下来,濡湿了她的眼睛。带着凉意的舌如同尖峰冰刀一般,吻着眼角那殷殷的欲望红色,从冲击性的报复渐渐变得柔情起来。   姜岐轻轻哼了一声,整个人的四肢皆缠住了对方的身体,如同一只初出生长的舌,欲将对方绞死在怀中。   来啊来啊,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这小女子唇在笑,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教训的报复,直接捧起了对方的面颊,细细的撕咬着那张可恶的唇。心中死水波澜忽然便被这烈火惹得出了乱子一般,他亦不知道为何想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小女子。   舌头伸进口腔的同时便被纠缠住,对方那条小蛇般不听话的舌却席卷而来。   “嘻嘻…”她笑得恶意,但是满面皆是得逞的表情。玄言面无表情的推开对方,稍显粗暴的动作让姜岐软软的娇嗔一声 :“好粗暴…”   两个人第一次的吻促狭而荒谬的结束了。到最后这女孩子都通野马一般缠着他的身体肆虐,玄言将大剑仍在贝床上,转个身便闭着眼睛坐到了一旁。   姜岐便坐在那上面撇了撇嘴:“这就被打败了,好意思说教训咧。”足下撒气般的蹬了蹬那大剑,倒是自己痛的厉害。   姜岐龇牙咧嘴的叫骂着:“一样是个臭石头!”   她恍恍惚惚看过去,正好捕捉到了玄言嘴角那丝轻轻的微笑。   姜岐笑眯眯的揉着脚心,伸出舌头柔柔的□□着嘴角剩下的那抹血丝:“好香的血,若是能在血管处咬食,必定功力大增——”   屋门忽被一阵怪风吹开,姜岐缩了缩身子,委屈的看着一旁的人 :“冷…”她嘴上一哼便开说了:“若是风亚子在,他可会替我想好一切。同样是男人啊…”   玄言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静坐。那绿色光晕忽然袭来时,他却忽然挡到了姜岐面前。   “流萤?”   姜岐笑嘻嘻的托腮靠在一旁:“小子可教也,要记住了,男人就是女人的挡箭牌。”   那淡色的流萤似从遥远的国度追寻而来,初始只是淡淡几只,而后便如同星河般涌进屋中。说来奇怪的很,姜岐不受那些天地生灵的喜爱,倒是这流萤却喜欢缠着她。   小姑娘到底是爱玩儿。   玄言坐在一旁,看着那流萤在姜岐的身边悠悠飞荡着,如同拱卫主人一般抚慰着她,那女孩子笑得精灵古怪,却丝毫不见战斗时凛然如女神般的杀意。   这女孩子给他最初的印象便是脸上的笑容,杀意的笑,妩媚的笑,虚假的笑,孩子一般的笑。   “人世间杀虐重重,如何能笑得出来。”   姜岐看着那张面色淡淡的脸勾了勾唇:“世间背我叛我,我便偏要笑。”   “真是反骨的女孩子。”   姜岐看着那一向冷淡的面容静静的观望着淡色的流萤,她却安静了下来。很少见这男人如此的样子,那似乎忽然而至的身影与永远不会慌乱的心,倒是令她那可恶的好奇心越来越胜,那种有些怀恋温柔的神情,也许是他的恋人?亲人?友人?   姜岐看着指尖的流萤,轻轻的对着他慢慢吹气:“呼——呼。”   碧色的萤火虫被吹到男人的身边,姜岐眼色一闪,轻快的跳到对方的身上:“这东西真美,你说呢。”   玄言垂过头叹了一口气:“你是打算长到我的身上吗?”   姜岐倒是充耳不闻:“你喜欢这东西吗?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少女情怀。”   她本以为对方仍旧置若罔闻,没料到他倒是嘴角一笑,眼中似在怀恋什么:“是一个陌生人。”   哈?陌生人还值得他这么怀恋?真是奇怪的很。   那忽悠悠的便飞出去了,走之前却如同披甲骑士一般停留在姜岐的手心淡淡亲吻半下。吹入的风却让姜岐嘤咛一声,她就着身体的热度便蜷缩在了玄言的怀中。   玄言盯着那双猫儿般吊起的眼睛半响,终于认命般的将她抱在怀中。   姜岐的心中哈哈狂笑着,她喜爱看到这人一脸无奈的表情。   第二日二人是在一阵窃窃私语中醒来的,她方自醒来后还感到自己周身一阵天旋地绕,身下的温度倒是一直没变。   鬻熊的面色有些怪异,似言非语的犹豫半响昂,终于指着她喏喏而言:“女神大人,您身下那位…”周边的族人应声转过头去,只是似乎还隐藏着难忍的笑意。身下的温度渐渐过来,姜岐方才发现,自己又如藤蔓一般缠在身下男人,只是竞然被她整个人逼成了一根细直的柱子般。   姜岐尚还不满足的蹭了蹭腿,玄言睁开眼皱了皱眉:“闹够了下去。”   鬻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您的睡相真是不同流俗,您看秃族的首领大人都快要笑过去了。”   姜岐眨眨眼睛拍拍身下人的胸膛:“本神一贯如此,要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鬻熊看了看她,静静点头。   玄言整了整衣襟低声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你还真的要去装那半仙?”   姜岐一把抓过对方的衣襟,那双可爱的媚眼儿眨啊眨的:“不是我,是我们。”   鬻熊果然是个果断的青年,他虽然在族内饱受排挤,但是却非常懂得交易。玄言手中轻轻掠过那排排的宝物,亦不禁轻声赞叹:“还魂草、白垩骨,你可真不客气。”   姜岐轻笑一声:“还要怪某个不懂得怜香惜玉之徒,若是乖乖被我杀死,我便不需要受如此重伤,你以为仙气流失仅靠你那些弱极的力量便能补充回来吗。”   世间最纯净的便是万物生灵,但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却是摄入上古神物的力量。玄言倒是对此不甚在意,只是看着那些四肢残缺、面容有墨字的行人奴隶,忽然突兀的轻轻出声:“大邑商现今的王倒是暴烈。”   姜岐便用掩住笑唇,脑海中却都是帝辛那张狂妄的面容与银色的眸子:“他啊,他想要万古为至尊,可惜周身满是桎梏,这人便要不顾一切挑战所有挡在他路上的人,甚至欲挑战女神呢。”   玄言却不知为何嗤笑一声:“人欲战胜神,何等的狂妄可悲啊。”   姜岐面色渐渐冷却,贝扇下的嘴角平直的抿在了一切。玄言,欲杀死女娲的你既然非神非人非仙,那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看着那张带着淡淡讽笑的面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此为“人”的表情。他就如同那颗空掉的心脏一般,一向是无悲无喜,冷酷现实的执行着他的弑神计划。然而有时,她却又赞同于那不同流俗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好奇心会杀死猫,可是她却无法停止这种好奇,因她有一颗躁动的心。   玄言便守在她身旁,看她三分真、七分假的摆弄着龟甲兽骨。   姜岐面色冷淡,亦无什么感情的轻轻出声:“后日出行,元。”   “身有恶疾。”那人唉声叹气的走开了。玄言忍不住低声道:“你此等说法未免太过模糊。”   姜岐便将那些兽骨付之一炬,淡淡的瞥过眼去:“你可知道那日的招希是何人。”   玄言心中倒是有个模糊的影子,是那个手中拿着钓竿的男人,他的神气同天地融为一体,甚至变得十分微弱了。那男人流荡缥缈,似乎不在同一地方停留时间过长,而路人靠近他便会运气蹇硕。玄言挑挑眉:“必定是旅宫主神了。”旅宫掌管世间从商之人,然属于流落凶卦,自然近身有凶气。   姜岐便笑盈盈的扇着贝扇:“人皆知神灵无情,连那一宫主神也只是点到即止,吾辈也不必逞强。何况世间能改运却不能改命,任何人皆无法强加天命。”   这女孩子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势若烈火,实则是个冷酷的人啊。   玄言抬头看着密不透风的竹林,蓝色的眼瞳微微睁大:“南方有神灵之气,想必可以一探究。”   姜岐眼瞳一转:“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那些更准确的人。”   鬻熊看着面前的两人,深色微微放松了一些:“这里水泽密布,但是为大邑商流放之人却又多为神灵之后。因而南方总是有诸多奇人异事。听闻南部有奇异的养鹤之人、又有□□身体的女子和长生不老的青年人,不知是否二位所言异事。”   姜岐便轻佻的摸摸对方的面颊:“容颜如玉,且耳聪目明矣!”鬻熊便躲过去面色沉静:“被您摸了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玄言哼笑一声:“你亦有踢到铁板之时。”姜岐望着那青年悠然一笑,眼中却仍旧是那艳丽的笑意:“这才有趣的很!” 第32章 亶亶伐竹   “叱!叱!”狂乱的化蛇卷曲着身子,瞬间便被扇光击落。   化蛇哀嚎一声,周身的粘稠献血喷涌而出,姜岐随手补了几刀,便将那蛇抽筋扒皮取了腹部之肉。   “接着!”   玄言接过那鲜血淋漓的东西挑了挑眉:“你可真是…喜欢鲜血。”这几日从三苗向南走着,一路上姜岐都没用她操心。似乎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了,那种天生果敢的行动力也几乎是遇神杀神。   这个女孩子真够残暴。   遵循着能打不说话的原则,姜岐自身几乎如孤独猛兽,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捕猎食物。   只是这些食物…   玄言看了看手中的化蛇肉,似乎明白了这女孩子有时候性如猛火的原因。将这些冷血动物的生肉大快朵颐,若非那烈火性情,怕是整个人都要冷血了吧。他看着那小美人将肉块硬生生的塞进那张桃花小嘴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随后而来是玄言的咳嗽声与姜岐看戏般的大笑声:“蠢货!学我做什么!”玄言皱着眉头擦掉口中恶臭,随即将那冷掉的血肉扔到一边,姜岐连忙跑过来讨好:“别这样嘛,来,给你烤熟的。”   玄言淡着脸色尝了一口,随机瞥了一眼姜岐。姜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东西怪异的很,熟了较生的还难食。你呀,饿着肚子吧。”   玄言摸了摸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小女子可恶的耍弄偏偏还能笑得出来。他已经记不得那些成为人类时的感情,可是偏偏这女孩子乐此不疲的挑逗他。   真是…   自己在她面前这毫无源头的叹息声将两人的年龄距离拉的倒是越来越大了。   姜岐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看我做什么?”   玄言侧过身子拍拍她的额头:“你虽狡诈,但有时又偏偏太过情绪化,以后不可冒进。”姜岐脑子晕乎乎的,便感到额头上那手心传来的凉意,忽然间便一个眩晕的倒在了玄言怀中。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忽然感到鼻子中冒出来的黑血几乎已经渗了下来。   “化蛇乃是上古异兽,人面豺身,背生双翼,行走如蛇。而蛇性本毒,他死前必定在血肉中留下毒液,说你冒进诚不欺我。”   他拢着身子将那小小的少女抱在怀中,对方苍白的脸上徐徐流下献血,双手紧紧攥着手中之扇,然玄言最终无法忽视的是那空洞的眼神。   上一刻还带着小算计的女孩子,却忽然露出这般绝望的神情,平日优雅妩媚的桃花眼簌簌落下大滴泪珠,一时间不知令谁的心为之钝痛。   他已无心,可是正因这烈火般桀骜的少女忽然软弱下来,才令人觉得无比可惜。美丽的事物在面前崩裂的碎痕,这大概是…   玄言心中笑了笑,当他被挖走心脏的前一刻,他也看到了许多叹息的神情,大致人类都是相同的吧。   玄言的手摸到了对方的脉搏,先于他的指尖是姜岐手中的利刃,小狼一般的眼神仍旧簌簌落着眼泪,但是仍然不妨碍她的防备心:“最好不要趁这个时候偷袭,要知道我在伤病时防御力最强。”   本能的防御心啊。   玄言哼笑一声:“神农氏遍常百草,几乎百毒不侵,不要告诉我你是假的后人。你明明灵力强大,却又无休止的滥用灵气。”   姜岐却置若罔闻,难得的沉静了许多。那张平日或是挂着虚伪笑意、或是带着复仇烈焰的眼睛静静的低垂着,手中的贝扇被紧紧攥着,白皙的皮肤上几乎青筋暴起。   人若是笑着面对世间的背叛与苦难,难道她便是真的幸福了吗?有时看到这女孩子寂寞而忧伤的神情,玄言却也忍不住想,几遍是她,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吧。   一切的一切,应该就在那把贝扇之中——   玄言淡淡垂下眼角:“前方的气很不好,不如我们在此稍作休息。”   “不行…不能等了,现在我。”姜岐木着眼睛的喃喃低语被玄言打断,她几乎在防备松懈之时被扯到一旁。温暖的气流充袭了体内,姜岐垂下头静静感受着对方手中传来的暖意,静默半响后轻生道:“我可不会心怀感恩。”   “放心,我对此也没什么兴趣。”   他注意到那手中的贝扇似乎被握的更紧了,微弱的灵气似乎进入了沉睡的状态。姜岐欲割破手指之时,玄言利落的阻止了她:“这东西是你的负担,一次次喂血也是无果的。”   姜岐便忽然似愤怒极了一般,指尖刺破后鲜红的血液汨汨而下,染红了雪白的贝扇。那扇子似吸血的魔物般,无休止的贪得主人的血液。姜岐的嘴唇越来越苍白,似乎整个人如同一具被吸食干净的僵尸般,玄言心中忽然心弦被撩拨一般,他颇为粗暴的拽着女孩子的手,周身的灵气倾巢而出。   “说你聪明,倒是傻得厉害。你滥用灵气送给这灵,无非饮鸩止渴。”   姜岐倔着嘴唇,严重是淡淡的逆色:“无需你做闲事。”   玄言在一旁坐着不置一词,手却仍然在向她注入灵气,好似偏偏与姜岐对着做一般。   姜岐无心再反抗,苍白的唇中喃喃低语:“若是有一线生机…”她的眼中似有绝望中的企盼,却忽然自嘲一声:“我的身上总是挂满了各种誓言。”   玄言微微一笑,截住了她手中的贝扇:“你应该决断祸患的源头,只要轻轻一折,它便会毁了。”偏偏那小女子倔强的眼神护住了扇子,颇有种拼死一搏的意味。姜岐本以为对方那冷酷现实的方式会直接了断的抛却一切阻碍,没料到落下的是玄言骨节分明的大手,他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揉了两下,还顺便拍了拍她的面颊:“努力吧,烈焰少女。”   姜岐心中的怒火燃了起来,看着那行云流水的背影,却忽然松了口气。有个人总是挑起她的怒火,却总比颓废下去好的多。   玄言感受着背后施施然跟上的背影,一个入怀抱起了她:“逞强也是不明智的行为,这同样会降低我们的胜算。”   姜岐看着他因血咒而流血的手指微微发愣。她倒是快要忘了,现在她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他们的了…   “你不必挂念我,必要的时候我们保住自己就可。”   姜岐听着对方那似淡淡劝慰,眼睛躲了过去:“那是自然。”   这样最好。姜岐自暴自弃的干脆埋在对方的怀中,她已经习惯一个人漂泊的日子,无必要由于别人的一时好心产生错觉。   玄言拍拍她的面颊:“又怎么了。”姜岐像一只逃避的小兽般,苍白的面上是乌青的眼:“想起来小时候阿父曾经背着我在山间走。”   玄言愣了一下,久远的记忆似忽然被挖出来一般,那是所有孤星般的浪子不愿意被挖掘出来的秘密。他叹息一声放下姜岐,随即细长的手托住少女的身体在背上。她的心很疲倦,头上的乌云都是灰蒙蒙的。   我走的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啊。   姜岐疲倦的将身体缩在玄言的背上,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父亲那宽阔的胸膛之上。她想自己在过去的时光中已经锻炼出铁石心肠,却仍然有着致命的弱点。   也许他说得对,人应该亲手毁灭自己最脆弱的部位吧。   姜岐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的贝扇,燥热的心脏第一次激烈的争斗着。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手汇集成利刃,朝着那幼弱的扇灵劈下去——   “有人!”   玄言冷声提醒打断了姜岐的思绪,她匆忙的将贝扇放入怀中,便感到周身的空间忽然扭曲了起来。二人心有感知,在巨石崩裂之前躲开了攻击。三苗之南仍为淮夷之地,而那山间的列竹整齐的被切断,如利剑般的直直斜射而来。正片土地似乎无处可立足,周身被竹子尖锐的部分刺穿为一个巨大的困兽牢笼。姜岐空有仙力,却恨恨的使不出来。   如果刚才真的毁掉那贝扇…   姜岐清脆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而清醒过来。现在不是追悔的时候,她眼珠转转,飞身略过那竹子飞到玄言身边大喝:“是有人操纵它!”   玄言手中的利剑仍在一步一步的斩落竹子,只淡淡回了一个眼神:“去一旁躲好。”姜岐硬是挤出一个笑意:“吾辈灵力大减是由于手中这个小混蛋,然吾有一双好眼,擒贼擒王,不若直接斩杀那操纵竹子之人可好。”   玄言的唇角便淡淡笑了一下。姜岐心中似被鼓舞一般,抱住他的腰身便收敛身心:“这幕后操纵者的方位在兑坎之间,你小心,这本是困宫之位,凶险异常。”   玄言手中的玄金大剑立即懒懒的横到一边,随即以凌厉的速度飞身而去,姜岐狐假虎威,面上倒是被快意冲散了心中的伤情,好一双得意的双眼:“要他尝尝我们的厉害才好!”   手中的剑随着主人的身姿飞速疾驰,姜岐眼神一闪,紧紧抱住了玄言的腰:“快转过去!”冲天的水汽蔓延而来,本是破碎的川泽倒流而上,聚拢成冲天的尖刻水柱,弥漫的黑色发丝如同蜘蛛丝一般缠绕着攻击而来。   玄言手中的大剑仿佛被莹润的水意收入剑鞘一般,那缠绕的黑色长发无限延长,随着不会消散的水汽纠缠在二人周围。   姜岐下意识牢牢的抓住玄言的腰,却被那黑色的发缠绕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想要睁开眼,可是失血过多后却也流失了仙气,她心中不甘,手指不停的摸索着玄言的腰:“混蛋,快攻击!”   “抓紧。”姜岐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在尖叫声中冲破巨大的洪流应声而去,她再度落地之时已经在玄言怀中。勉勉强强睁开眼,姜岐抹掉了严重的雾气,方才发现这攻击的水柱中带着淮夷独有的毒气。   玄言望着那红彤彤的眼睛似个兔子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姜岐似生气一般咬了咬他的肩头:“什么时候了,快点弄死他们!”   “小女子休要猖狂,吾等之怨与你无关。”姜岐刚要想着谁比她还猖狂,那淡淡女声似乎同水汽氤氲在一起般,只是她眼睛被瘴气蛰伤,又似乎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片水蓝色,那似乎是一个年轻女子,近些看着周身被水汽包裹…竟然似乎——没穿衣服!   姜岐戳了戳一旁的玄言,见他看的认真,颇为不忿的掩住他的眼睛:“男人都是一般,贪花好色喜新厌旧。”   玄言的唇抿了抿,姜岐没忽略那笑意,却只看到对面水汽包裹的女人如一团冲卷的洪流奔入困宫的竹林中,只留下舒缓的女音:“与尔等无关,从此处离开吧。”   姜岐红着兔子眼睛愣愣的看着面前强大的气流:“是神!”她正想着暂避锋芒,玄言却已经抱着自己飞身而至。   “你是不是傻,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玄言好笑的看着对方:“你想一直解不了瘴气变成兔子眼睛吗,还挺好看的。”至少杀伤力变小了,还有这个年龄的可爱。   “不想…”姜岐闷闷的扑在他怀中,心中暗叹自己命运不好,耳边的轰鸣声便越来越近。   她细细听着那声音,的确是敌意满满。   “氤氲,你自在宫中,吾杀此二人不过因他们杀吾守竹林之化蛇,同你无关。”   那男声淡淡却异常疏离年轻,他四周竹味遍布,相比就是操纵竹子之人。   水汽包裹的女子轻笑一声,周身只有乌黑长发看的朦胧,而柔弱水汽顿时化作挑衅:“与他们何干,吾亦杀你化蛇,难道尚欲杀吾之灵?”   那年轻男子似躲在山谷之中微微煽动,他虽镇静,周身却似震动起来,仿若山林之力震怒汇聚而来:“你我本水火不相容,既然汝等一心找死,那便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画画画到脑残,工作做到心残,写文写到手残 第33章 流流川泽   两股强大的气流冲撞起来。   阴暗的山竹之间,氤氲周身破碎萦绕的水汽一瞬间如雨师附身,将水雾送上天际,瞬间倾盆大雨夹杂着雷电而落,雨丝虽然细密,然却带着淮夷独有的歹毒湿气,将翠绿的竹打的暗斑沉沉。这年轻女子周身水雾莹润,然一旦攻击起来则诡异狡诈,同风亚子那般大气沉稳的方式完全不同。   细密的水珠如剑雨一般向着暗色的山谷攻击而去,山谷中不露面的年轻人始终不置一词。雨声犀利的挑衅着,山峦却“轰”的一声倾塌开来。   “氤氲,怕你无命收好。”言虽轻盈,然周身之竹竟如同千万柄钢刀一般,骤然拔地而起,冲破雨水的屏障毫不留情的割裂年轻女子的身体。   水汽凝结的女子如水盘一般破碎,飘柔连接的水汽在空中重新汇聚成人形,她的面容模糊,然玄色眸子却皑皑发亮:“薛影,无形无骨,汝尚以为可破吾阵?”   谷中的蓝灰衣衫露出一角,下颌线条很是细瘦漂亮,然那双眼却隐藏在黑暗之中淡漠冷静。姜岐在一旁看着热闹,眼神忽然间一闪,他们已经在半空之中看着身下轰然倒塌的土地。   “喝…女神手下的人不赖。”姜岐搂住玄言的身子双眼若灿,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二人,“不过杀他一只化蛇,好小气的神。”   玄言扯了扯红眼兔子的面颊,看着那面容真如兔子一般圆嘟嘟的:“有你在可绝不会少了麻烦。”   “上头两人自下来受死,不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姜岐越发喜爱这般一脸漠然之人,从比干、玄言到薛影,她偏偏越是想要惹到对方。   反正…身后还有玄言在嘛。   姜岐且转转眼睛,忽然眼神一闪,笑嘻嘻的在空中大喊:“氤氲女神,薛影不屑同你相斗,放在将你晾置一旁,可惜你天生神技,却胜他不得呢!”   氤氲手中水汽聚拢,隐在水雾中的眼眸渐渐清晰起来,那缥色的眼淡淡的扬起额头,忽而骄傲一笑:“汝虽激吾,然吾便吃你这一激!”   姜岐在一旁兴高采烈的看着戏,身子却忽然“啊呀呀”飘下空中去。玄言抱着看戏看的热闹的小姑娘便落身到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中。姜岐瘪瘪嘴巴在他耳边厮磨:“他们窝里互斗岂不美哉,何必多管闲事。哎你做什么!”那只大手 就放在自己额头之上,姜岐辣的眼睛想哭出来,离开那只大手方知道那是他的内气。   “你故意的!这什么气味啊。”   玄言抱着她悠悠走近二人,微微点头向着氤氲示意:“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女神在上,这丫头中了您的湿毒瘴气,还请您赐予解草。”   氤氲一脸冷淡的转过头去:“吾没有兴趣救治她。”   玄言便制止将欲动手的姜岐,捂着那张牙舞爪的小姑娘闷在怀中淡笑:“不久前东北处天盖陨落,为了修补天盖,则需要引天地间汇聚灵气的水土填补天盖…祝融八部借祭品分配起争端不是大事,您掌管的水泽怕是临近枯竭了吧。”   氤氲转过头小小的吃惊,却然戒备之意:“汝等何人,怎会知晓水泽枯竭之事!”   玄言便讲那头发散乱的红眼兔子拎出来:“这丫头虽然任性,但是却颇通神奇异术,说来神灵大人也许不信,她是有女神印记之人。”   氤氲大吃一惊,连薛影皆在暗处抬起头看她。她看着面前的少女细细察看,的确是万中无一的艳丽模样,但是她确实无法将这艳若桃李的少女同女娲相联系起来,可那中细微相似的气息…氤氲微微颔首,随手拖着水汽将二人赶至一旁,转身微笑着挑起杏眼:“薛影,他二人已在结界之中,其他吾可放手,只同你必须有所胜负!”   山谷中的身子微微踏出黑暗,连姜岐皆不禁赞叹一声,这神的肤色白皙的如山间溪流般冷萃洁净,双目玄色被水汽蒸腾的波光透明,是一副齿白唇红的好相貌,然其周身未免沾染淮夷水汽的透明脆弱,生生的被压出一种孤僻肃杀之感。   姜岐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青年的衣衫:“嚯!做册之服满身却尽是补丁,当真蹇硕贫穷。”可薛影只在洞口,偏偏无论如何竟是不出那山洞一步。氤氲似同他交手多次,只是一味的利用水汽进攻,薛影细瘦单薄的身体则纹丝不动,却有种老人入定的山石姿态,那竹子仿若通晓主人心神一般,劈裂的坚韧欲将汇聚的水汽打散。天下至柔莫若于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可变化万千,然水若汇聚不成又难以成势。贞竹生长于毒液水汽漫步的山间,虽然腹内空心,然削其一角皆可杀人,本是凌厉之利器,碰到水汽这万千形态却又无法施展。二人相斗数番,只是打的天翻地覆,却分不出什么胜负来。   氤氲率先收回了森森水汽,缥色眼瞳静静注视着薛影:“下次必定杀你后快。劝汝莫不自量力,女娲眷族不是吾等可犯之辈。”她轻轻一挥手,姜岐周围的水汽结界便迅速归于川泽,而那飘散的雾气进入肿痛的眼,如灵草般将伤口愈合。姜岐默默平整的眼,睁开眼睛恍然清晰明亮起来:“果然是邪术。”   薛影居高临下的望了望她一眼,轻薄的眼角含着淡淡的杀意,那千万根竹子已经飞身而来。姜岐索性躲在玄言怀中,望着那玄金大剑将竹斩断。薛影静静看他二人半响,遂又躲进阴暗的谷中:“小心尔等之命。”   氤氲屈身向前,水汽萦绕的面颊淡淡颔首:“不必多言,同吾辈前来。”   姜岐拖着身子抻了个懒腰,遂从玄言怀中下来,她望着前面的背影低低的附在玄言耳边耳语:“疯了吧,我哪通晓此什么治水等异术,吾又非先王大禹。”玄言倒是低笑出声:“我以为你会一剑砍过来,毕竟风亚子现在还苦手着补天之事。怎么,留着我为你做挡箭牌?”   姜岐别过头去抿了抿嘴唇:“事到如今,只能祈求风亚子完好,天地崩塌也管不了许多。”玄言背影乎停,似笑非笑的回头看她:“果然该心冷之时比谁都心冷。可你错的太多,我说过,女神是世间最狡诈之人,她的灵体迟早会离开风夷。”他附在姜岐耳边,却似乎将残忍的实事剖析出来:“只要女神所在之处,天地之灵便要供给神力,只要女娲离开,便会以牺牲天地灵气为代价,因而这东北之天随时可能崩塌。呵,女神就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   那风亚子呢?   姜岐停住脚步,印象中那淡雅美丽的青年言语温柔,即便曾经无意口出多言也会温柔致歉,他的女神这般,又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一位温柔善良的神官为她的无情善后?   她转念一想不禁自嘲,自己尚且不是什么好人,她见到玄鸟未置一词便将他自己留在灾难之中,亦不会为风夷之灾而感到半分遗憾。她又有什么资格多言半分呢?   玄言静静注视姜岐半响,轻声叹息:“你自然不必担心,身为神官,他聪明的很,自然知晓如何尽力职责。”   姜岐心中杂乱无章,却忽而被那洁白的脖颈所吸引。雾气中渐渐散开是一所低矮的丘作,红顶白鹤细长优雅的散布在简洁的院落中,白袍下的修长身影束冠白发,修长之间悠然的喂养着白鹤。   氤氲眼瞳微微整肃,蔼蔼水汽随着施礼的动作而拜:“苏题小卜,请助吾一臂之力。”   男人回过首,温雅从容的笑意便悠然展开:“难得井宫主神亲自前来,今日不去查管水道么。”   氤氲便听出语中含笑之意,只是微微挑起眉眼:“照例同薛影那阴暗的家伙小小斗了几分而已。”   姜岐忍不住拿着贝扇遮住笑意,刚才二人杀得天翻地覆,未瞽之人皆看的出二人真的是动了杀机,偏偏被她说的轻描淡写,众神之间还真是有趣的很。   鹤鸣悠悠,引着长喙高鸣,苏题白色的长发自空中飘散,一双水色眼瞳紧紧的盯着姜岐与玄言:“汝带来两个有趣之人。”氤氲皱了皱眉头,有几分不解之意:“这二人身上有种难解的气,皆奇异的很。吾亦是无法,眼下水流被东北天盖抽走将近枯竭,也不知那里发生何事了,又不知神官是怎么回事,总归吾这川泽绝不能毁坏。”   苏题便温和一笑,温雅的面颊更加柔和:“自大禹治水之后,汝以身殉职已经积年,这长河岁月,真是难为。也罢,你自去吧,我会助你。”   氤氲若有似无的看了姜岐一眼,似是眼含试探,却也不说出口,便化作一道水汽散于空中而走。   苏题也不理二人,只是背过身去伺弄着那长颈之鹤,音若水流潺潺:“鹤为阳鸟也,而游于阴,因金气、依火精以自养。金数九,火数七,六十三年小变,百六十年大变,千六百年形定。小姬可知其为何其形状却长颈,是为何?”   哦?这还是个很喜欢打哑谜的神灵呢。   姜岐便悠悠的扇了扇风,嘴角含着笑意:“夫声闻于天,故顶赤,食于水,故喙长,轻于前,故毛丰而肉疏,修颈以纳新,故天寿不可量。鹤同其人,欲一飞冲天,才会演变形状,可见其狡诈。”   苏题长袖掩着唇角,却不知是笑是静,只是那淡色的水眸却似看透世事般冷僻安静:“鹤是否狡诈不得而知,然尔等狡诈却为道理。毁坏东北天盖之人,不正是你二人么——”   姜岐心神一经,唇角微微冷僻,手中之术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什么的,总归是六十四主神中的人呗,反正神灵的设定有人有神有鬼有灵还有野兽物体啥的…各种形态才好玩啊,才符合正常的道理 第34章 苍苍众生   黄河的水路曾经决堤。   羽山上的英魂不会熄灭,渴望统治大地的灵魂压在重山迭延之下不得安息。   千万年前的悲歌不停的重演。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善,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竹林中飒飒的悲音笼罩着将要枯竭的川泽,氤氲伸出手掌,流失的水分如细沙一般散漫与东北天盖之间,如黑洞一般吸食着大地的生气。她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惆怅,连宿敌薛影周身的竹子皆已被淡黄色的枯萎所侵蚀。可那人向来无情寡恩,自然不会在意许多。这样的胜利,绝非她所需要的。她垂下额头,心中延伸出微微悲凉。那天宫中已经消失的乾坤二神,究竟身在何处?   金色的玄鸟迎头而至,姜岐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她冷了冷神情,手中的贝扇如利剑一般迎空而上,广袖仿若遮拢了天盖一般,姜岐忽而眼前一黑,手中之扇已经沉睡于苏题袖中。   他轻轻微笑,温雅的唇牵动着:“如此脾气,实在稚气。”   姜岐眼瞳微微转动,长长的“啊”了一声,嘴角却是杳然一笑:“你若帮我杀了这小混蛋,实在是帮我狠下心肠,我必定要好好谢你的。”   那空中的玄鸟轻轻转动着,姜岐向着一旁使了个眼色,玄言沉默着祭出了手中的大剑。那鸟仿若引诱着众人的眼睛般,在空中飘荡着不曾远去。金色的大剑如出笼猛兽,在天上披荆斩棘,苏题广袖一伸,随即传来裂帛碎裂之音。   贝扇重归主人手上,姜岐笑嘻嘻的眼角一冷,随即散出一阵红色血雨,聚拢在那金色玄鸟周身。   那玄鸟遍布于血红的藤笼之中,却没有掉落的意思。姜岐额上冷汗直流,嘴角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收手。”玄言立刻斩断那红色血雨,看着少女苍白的面颊,便将她抱在怀中源源不断的轻轻抚入灵气:“太逞强了,我说过这个东西只会拖累你。”玄鸟毫不在意的悠悠展翅而走,化为北方的一个淡金色光点。姜岐勉强睁开眼睛恨恨的咬着嘴唇:“又让它逃了,你怎么不…”   苏题看了看手中断裂的袖子,却是哑然一笑:“山林之中强者辈出,果然不可小觑。不过这小姑娘本来势若烈火,却偏偏命运不济,真是…”   玄言收回大剑淡淡颔首:“吾自非胡乱之语,想必你应知晓,女娲之身已经不在天宫,既然如此必定会造成人间动荡。眼下除了修补女神的烂摊子别无他法。或者…你有心相助那位井宫女神,可以同我等合谋。”他随即面无表情的低下头轻轻的掐着姜岐的面颊,将那张美艳玉容掐的红彤彤的:“快给我想办法。”姜岐本来就被那贝扇连累的七荤八素,正等着好好晕一会儿,下意识便被脸颊酸涩的感觉皱起眉头含糊不清的嘟囔着:“知道了,饿了…”   玄言抬头看着苏题,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快给这兔子准备些爨食,而后吾等自由办法。”   姜岐扒拉着那樽中的青笋撇了撇嘴:“皆是素食,果真寡淡。唔唔唔,别掐我脸!”她发现玄言她瘴气过后便爱看她团团脸颊红眼睛的样子,殊不知是何等恶趣味。她最近气力越来越接不上来,心中那淡淡的恐惧感总是接踵而来。玄言盯着她半响不见动上一口,直接掰开小姑娘的嘴将青色的笋尖儿塞进了口中:“你长身体还偏食。”   …   姜岐看着苏题明明在抚摸着白鹤,却是嘴角含着笑意看她二人,不由得老脸一红:“管我这么多作死!”虽然如此,她心中却慌慌张张的一阵甜腻,含着那笋尖食的腹内满满的。玄言在一旁抵着下颌看她吃,不时还似老父一般叫她不要挑食,姜岐满心烦躁,一时间不知喜怒,只是吃了个满饱。   苏题便含着笑意送来碗竹叶青:“小姬搅得天翻地覆,没成想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呢。”   姜岐拍拍肚子挑了挑眉头:“真本事出来才知道谁是孩子,你可睁大眼睛看着。”玄言一把拉扯住她,淡淡的紧张气氛蕴含其中:“你若不成,自有我在,只是切忌不要伤身。”姜岐微微一愣,随即别过头低低笑开:“要你多管闲事。”   她斜过眼睛看着玄言同苏题离得极近,二人清清淡淡的交谈着,想必心中自有计较。随即苏题便过来上下笑着打量她:“我卜人可得一二,却不能窥得全貌,竟不知你真是个厉害人物。你勾篡帝辛东征有苏,又善于煽风点火。”   “君子死于贤惠,小人得于计较。想必您怕是不懂。”姜岐淡淡的伸出手指,“自古以来五行相生相克,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纤细的手指扬起湿润的泥块,抽走的水流扬成了细沙,恍惚被渡上一层金色:“土生金…”那金子周身渐渐湿润,随即旋出小小的水窝儿来:“金旁常常伴着水汽…这法子虽然慢,却也最是好用。”   她微微抬起头,氤氲那双凝聚水汽的清傲双眼已经遍布水雾,她那似悲非悲伤面容如烙印一般沉重的打在姜岐的心中。   姜岐陡然一讶,见这神女竟然用那濡湿的手轻轻的抱着自己的身体,那双带着些清冷傲气的眸子盯着她看,巨大的悲伤满溢在严重。仿佛是久远的热风由南方熏疼而来,氤氲的淡色眼睛却含着悲伤:“无论是谁,请您救救这将要枯竭的水源…那是主人穷尽心力为万民带来的最后希望,水灭将天下无收啊…”   姜岐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双充满水汽的眸子,心中却有些躁动的,只是有些恶声恶气的低语:“他方才也说,女娲灵魂栖息之处必有大灾,既然是女娲的祸,干嘛不去找你们的女神。”   玄言手中的大剑挑起了氤氲的双臂,右手又捏上了姜岐的面颊,将那眼睛激出几丝淡红:“装作一副恶声恶气的样子,活像个小阎罗。”苏题便上前来扶起氤氲淡淡垂眸:“当年她未成神之前,是大禹王手中一只治水之盂,自她登位以来,虽然练成人形,可是千万岁月兢兢业业,甚至将身体流于川泽之间。”   这个女人终身都为了主人曾经的光辉而存活吧。姜岐嘴角勾起,偏偏不买此帐:“别说这苦不苦的,人世皆苦,凭什么牺牲小我来成就这大我?”   白鹤悠悠的煽动着洁白的翅,萦绕在仙气缭绕的苏题身旁,宽袖中忽然带出一抹金色的光,轻柔的玄鸟羽毛落在掌心,苏题轻轻一笑:“二位想要寻找圣使玄鸟,或是寻找女神,同吾辈本无关系。然恰好吾可以帮你们获得女神的踪迹…”   姜岐便居高临下的坐在一旁,颇有些挟持的意图:“从现在开始,我所问的话,你们要据实以答。听着,天下间女娲氏为至尊之神,但是太极六十四宫却是真正掌管天地之人。如今人间纲纪不振,神本无法死亡,然而似乎你们自己的能力也在流失,我想这其中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苏题眉头低酌,反倒是氤氲眉眼紧缩的止住苏题:“这不能让尔等知晓!”   姜岐冷冷的抿住嘴唇:“乾帝与坤后是否已经不在神位上了——或者说,就连你们也在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消失了!”   太极宫虽有六十四神,然而乾坤两神为世间阴阳源头,乾为阳,为男,坤为阴,为女。乾坤二宫主神是天地间真正的万物父母,也是世间权力的真正主宰者,惟女娲才有凌驾二者之上的权力。   一旦二者脱离神位,才会天地颠倒,纲纪不在。   氤氲周身的水汽带着些凌厉的意味,似暴风眼般久久不能停歇。她垂下头去,始终不肯多置一词。苏题拍拍女神的肩头,眉眼淡然煽动:“秘密不能够永远维持,因为后人的好奇心始终会促成谜题的解开。”   姜岐哼笑一声:“我猜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何处吧。我才是真的想不到呢,坤后那种女人也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吗。”   印象中杏色云衫的女人冷淡的容颜始终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慢,姜岐记了这个女人太多年,也因此让她对神的力量半是怨恨半是羡慕。   苏题微微一笑,颇有冬日融雪一般的美丽,在姜岐看来,那笑容中更多的却是漠然的忽略:“你似乎将神宫想象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只是有一件事你想的错了,任何人遵循的都只是天意,而并非女神的旨意。即便是六十四主神,也不过是各行其道罢了,无所谓为任何神灵买账。”他眼睛一撇,微笑着看到一旁沉默的玄言:“我想,你应该是那个知晓一切答案的人吧,看到这个美丽孩子在以身殉道之路上越走越远,你不会觉得残酷吗?”   姜岐咬了咬嘴唇,却对上氤氲期望的眼神,那双眸子真如水一般清澈,可是…   “等价交换,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姜岐微微叹息,其中苦涩绵长而酸涩:“我之所以能够转换五行,是因为我本身不是一个人——”   三人皆是一惊,即便玄言也抬起头看她,她是一个满身秘密的女孩子,正如她自己自嘲,同样也是一个满身承诺的女孩子,这样的人,总是一身桎梏的。   姜岐捏紧了手中的贝扇,撇过头却无法开口,似乎有什么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被割裂开来,那一身朱紫的少女逃离了众人眼中的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  眼下出了好几位神灵了来着…话说各位亲,求评啊版聊啊… 第35章 焚心以火   姜岐擦掉满头汗水,看着扇中微弱的灵。她的嘴角不禁染上一丝苦笑,何必如此狼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在众人的审视中慌忙的逃开。   也许是一直以来的秘密似乎欲被暴露,而她已经渐渐发现,无论怎样获得力量,终究只能够是饮鸩止渴。   手中的贝扇灵魂越来越微弱,她能感到扇中的灵像是嗜睡一般在不愿意醒来。姜岐心脏抽疼,对着那扇子喃喃的哭了起来:“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呢…”她狠下心割破手指,手中的血液一点点的渗出来,扇中精魂毫不犹豫的吸食着血液,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还要我怎么样呢…”姜岐的无声的流着眼泪,然而对方洁白的肌理上仍旧沉默着。   “你已经快要死了啊,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血要耗干了——”心脏的狂躁声渐渐微弱下来,姜岐抹去头上的汗水,眼前是一片迷迷糊糊的阴暗湿气。   有什么在靠近——   姜岐勉强站立起来,然而失去的血液已经耗费了大半,她攥着贝扇警觉的看着周围,那竹林间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是他!   姜岐倒挂在竹林之上,只差一刻钟,身下的湿土便会被缠绕的枯藤绞的飞灰湮灭。   “好大的胆子。”姜岐冷然的看着缠绕而上的藤蔓,比起在有苏与风夷,这东西却是逼得她越来越紧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藤蔓呼啸而来,姜岐勉勉强强的咬破手指,喃喃而出一团漆黑的咒语。意识已经越来越微弱,她支起了眼皮大喝一声,听到那藤蔓中的桀桀怪笑,似男似女变幻不定:“趣矣、趣矣,终于克杀之!”枯搜的藤蔓缠绕而来,攥着贝扇的手越来越失去了力气。   不行、不行,掉下去就完了!皮肉好似被割裂一般痛苦,姜岐仿佛想起了在逃亡与修炼中被人一次次抢夺手中扇灵的时刻,她的身上满是伤痕,但是仍旧会抓着扇子不松手。   面颊上凉凉的流过眼泪,心中疲倦的几乎要湮没而来。她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脑海中却恍恍惚惚想起了从前的影子。   哎…姜岐叹息了一声,耳边的轰鸣声已经无力再管,她只能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火红的光晕中漏出了一丝紫光,幼小的少女脚踏着沙滩,咄咄的踩下软软的细沙,她的眼睛如同吸入了晚霞的火光一般,盯着面前火红色的海洋。她的手中攥着一把洁白的小小贝扇,白得越发透明一般。   “阿岐闹别扭呢。”身后是女人温柔细致的笑声,如同田边的云霞一般笼罩着山烟一般:“阿考阿妣回来了呵,会陪着阿岐哦。”   “胡说。”小小少女转过头去,嘴角渐渐的崩裂开来:“胡说!胡说!”大大的桃花眼睁开,麻木的流下了泪水:“胡说!你们一定又会走的!你们总是不要我!”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她将那负隅顽抗的孩子抱进怀中,轻轻的哼着歌谣。孩子睁着大眼睛,在久违的怀抱中感受着一点母亲的味道。   随后她们走近了海边,海岸线前是男人宽阔的背影。他始终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有一双宽阔的手掌,在女儿的头上抚摸着。小少女冷着眼睛避过去,带着些不符合年纪的事故与深沉。她伸出口去,重重的咬伤了父亲的手掌,那铁锈般的滋味越来越浓厚,可是那沉默的男人仍旧温柔的看着他。   少女的脸上凉凉的水滴滴入了燥热的心中,她抬起头,看着母亲那温柔忧伤的面容上划过泪珠:“傻孩子,傻孩子,要永远记住我们啊…”   父亲与母亲再度消失了,一如从前一般,孩子站在海边,双目被东夷的晚霞染的通红,愤怒、遗憾、失望、狂躁,她还年幼,并不知道那复杂的情感是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越发的狂躁起来,她拿着那小小的洁白贝扇,穿越千山万水,将□□的双脚磨出血痕,盲目的寻找着什么,可是心仍旧是空的。少女终于走到了一片雾霾之中,无数的的白骨堆满了暗淡的海岸旁,她的精神在长久的行走之中变得冷漠起来,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他们的胸口仿佛绽开了血色的蔷薇,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等着什么一样,那两具熟悉的面容却没有腐烂。他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像是怕被分开一样的彼此缠绕着,少女磕磕绊绊的走近,冷漠的眸子忽然就落下泪来:“阿父、阿母,你们怎么不说话呢。”冷艳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的张开,孩子无助的哭了起来,可天地间冷冷戚戚的只有这样冷寂的哭声。   如果去亲吻父亲一下。   如果去抚去母亲眼上的泪水。   如果她跟在他们身后。   如果她早早长大…   她感到自己忽然间便如同灵魂崩裂般,过往的麻木与狂躁皆化为一种麻木的窒息,死死的将她拉入地狱。   “有趣的孩子。”   她呆呆的抬起头,木然的看着面前杏色衣衫的女子,她的面容模糊,声音冷的像溪水一般:“儿女是父母的孽债,你看,他们为了给你找到心之解,所以宁愿去死呢。”   少女忽然冷静了起来,仿佛开了心智一般静静的看着年轻的女人。她的纤细手掌中升起一个淡淡的红色光点,却如同鲜血淋漓的心脏一般照耀了少女炙热的双眼:“你看,你的心被前世的命运诅咒,而你却拥有超脱凡人的智慧,所以你的心永远都躁动不堪,而他们为你找到了心之解。可是…他们却永远沉睡了。”   心之解淡淡的红光照亮了少女的面庞,年轻的女人淡无波痕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吃惊,随后变成了灼热的光,她的眼带着微微的紫色,燃烧着令人惧怕的□□。面前的小少女那年少美丽的面庞毫不畏惧的看着她,那灼热的眼仿佛恶鬼的红莲,欲燃烧一切的欲望。   “汝之心在躁动。”女人淡色的嘴唇在小少女的耳边仿佛恶魔耳语,一点一点的诱惑她的心神:“吾可以助你,你的欲望将得以实现,然,汝必须做出交换。”   少女枯槁的眼眸中似火苗般升起了一点执念,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灵,重重的点了点头。   年轻女人忽然变露出一个清淡诡异的笑意,她将那淡红色的心之解紧紧握在手中,一瞬间消散。   少女面前熟悉的父亲母亲被那消散的红色气息所笼罩,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纠缠的两个光晕,在碰撞中合为一体。少女的手颤颤巍巍的触碰了那幼弱的灵体,它慢慢从光晕中化作一个出生的婴儿。少女的心中忽然变得满足起来,似乎从那以后便得以安息。那小小的婴儿攥紧她手中的贝扇,如同沉睡在梦境中不愿醒来。   那年轻的女人淡淡瞥了瞥面前沾满泥土的细瘦少女,乘着祥云羽织在九天之上消失不见:“从今以后,汝将命运多舛而不安定,汝将野心勃勃而终不得安息…”   少女的心中忽然很安静,她微笑的眼瞳中滑落着泪滴,将手中的贝扇放在胸口。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永不后悔。   姜岐幽幽睁开双目,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她轻轻一动,发现昏睡前遍布的伤痕似乎没什么感觉了。脑袋在对方胸口上无力的蹭了蹭,姜岐方才开口嘶哑了几声。她微微偏过头,散乱的发丝中透出一双沉蓝色的双眼。姜岐静静的抚上那双眼睛,似是同记忆中父亲那双沉默的双眼重合了。   啊…姜岐微微笑着,方才发觉面颊上落下两行清泪。她周身疲倦不堪,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将自己埋首在对方的怀中静静呼吸着。   门外微微煽动,玄言的手指轻轻的在唇边示意着,然而那满含坚定的女神仍旧带着水汽走了进来,她看到这少女如夜幕滴露般濡湿艳丽的容颜,不由得凝神屏息。   玄言的手放在了姜岐的额头上,久违的温良气息让她略微安心了起来。她的额头轻轻的蹭在上面,疲倦的叹息一声:“氤氲女神,您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氤氲面色微暗,沉静的缥色严重却十分凝重:“你的身上秘密太多,这些我无权干涉。可是刚才攻击你的人正是无妄宫的主神,你现在处于危险之中。”   姜岐揉了揉额头将欲开口,却望着一脸淡然的苏题悠悠而来,只不过…他那头银色长发却不知为何被断成了短发,一时间她倒是忘了问些什么:“怎么回事…”   苏题微微一笑,似是不甚在意:“不过是同僚之间小过几招罢了。”他转过头去轻声笑看氤氲:“薛影的脾气还是如此不好,只要任何人靠近他的领域便会大开杀戒,我也算是被你等连累了呢。”   氤氲一提薛影便满脸嫌恶,只是她眼下仍旧满眼期待的看着姜岐:“请你救救将要枯竭的水道吧,无论谁想要取你的命,我自然可以保助你的生命。”被这样充满希望的眼眸盯着,姜岐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她也曾经这样双眼灼灼的看着坤后,因此才会任人宰割吗?   姜岐心中自嘲,神曾经凌驾于自己之上,没想到有一天她反倒会凌驾于神灵之上。   苏题同玄言相视一望,他便拍了拍氤氲的肩:“这位姜氏巫女并非不想解救水道,氤氲,一个人为了一把扇子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不行!”氤氲的态度忽然很坚决,她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一般,似让姜岐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保护水道,这是我终身的职责,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相助,如果不然,神是不能违背的—,我将用铁血手段——”   姜岐悠长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吐出一丝哀伤:“该从哪里说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节就是贝扇的秘密,其实这一章节大概就写出了,总之合父母大人有关啦 第36章 粼粼鬼火   气氛变得很怪异。空气中仿若静止起来,氤氲缥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姜岐,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淮夷的水在一日日的枯竭,她已经没有任何方法来应对天命的愚弄。   如果她有女娲的权力,她甚至希望天河崩塌,只要能让世间的水泽得以生存。面前的少女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然那双黑色的眸子不知不觉被艳丽的红色晕染开来,散落的发丝于苍白的面容上,鬼魅肃杀仍旧不愿意示弱。   氤氲摇摇头,等着对方开口。   姜岐的唇淡淡开启:“该从哪里说起呢…所以,我为什么告——诉——你!”   氤氲静立的眉眼大凝,周身的水汽忽然狂躁起来,一瞬间冲入云霄:“胆敢愚弄神灵,好大的胆子!”   姜岐怪异的哼笑着,周身的气息微弱不堪,似乎变得狂躁而无法控制。就在遥远的梦中,她想起了曾经与神灵的交换,而她为此碌碌一生却毫无结果。   大剑闪过金色光芒,周身的水汽一拍而散,照应出氤氲凝重中微带的面容:“玄言,你这是什么妖法!”   玄言微微一笑:“妖法不敢言,只是女神未免忘了,此刻动怒毫无任何意义。”他低下头,看着自暴自弃的少女,轻轻的唤醒了她耳边的记忆:“救谁牺牲谁,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是姜岐,你真的甘心这样碌碌无为的失败吗?”   姜岐轻轻闭着的双眼微微煽动,玄言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少女,随后扯开氤氲离开了丘屋之中。   萤火又溢满了,如今秋日将到,然而这清清淡淡的淡色萤火却停留在姜岐的指尖不愿离开。她幽幽吐出一口气,在沉蓝夜空下的眼瞳被淡色的萤火点燃:“我的父亲,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你很像。”   玄言静静的坐在她的身后,看着面前萧索瘦弱的背影。   “我的父亲是姜氏的巫,我的母亲身上也有着浓厚的姜氏血液…”姜岐从小就不明白,父亲与母亲为什么总会眺望风夷的方向。姜氏流散在四方,东夷北狄,他们已经离开了古老的姜水四散而来。他们从来没有归属感,而只是飘落人间。自从炎帝陨落,世世代代皆是皇帝后人的天下,姜氏只能沉默着奉上巫女,那些年轻美丽的生命成为祭祀品被斩杀。最古老的王者除了统治天下而后失去天下,已经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了。   姜氏的族人开始变得怪异狂躁起来,每一代中最优秀的族人皆会死于非命,他们的眼眸中渐渐的沉默起来,他们似乎在保守什么巨大的秘密,可是却仍旧不为人知。即便如此,每一代人却心甘情愿的投入到探索这场秘密之中。   姜岐小时候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父亲成为了巫,而母亲随之也成为了族中的小史。温柔的母亲、沉默的父亲为了家族的辛密而不停的奔波着,她常年守在遍布烟霞的海岸旁,孤独的等待着父亲母亲的回归。   总是感觉到心中有什么死水波澜微微升起,仿若一个爆炸的索引一般,姜岐忽然萌生了一种狂躁的破坏欲。她看到海边那些练气士在那斩杀幼童,怪异的通红眸子摸上了她的身体。   姜岐忽然觉得奇怪,她看着那些幼小的森森白骨,丝毫未觉得恐惧,她摸了摸自己沾上血水的嘴角,却发现了一丝异常的微笑。   炼气士走入了歧途,枯瘦的手喃喃自语:“多美丽的脸蛋儿啊,取你心炼气,必定功力大增。”   姜岐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男人,那追求力量而陷入魔障的鬼魅双眼却是如此美丽。孩子们嬉戏也好,无休止的活人祭祀也好,这些无趣的法则渐渐令她感到厌倦了。她心中的火焰忽然燃烧起来,待她从睡梦中睁开双眼以后,便看到了父亲母亲的面容。母亲满面泪痕,大声的吼叫着,可是姜岐的耳边却是一片寂静。父亲与母亲抱在一起万分挣扎痛苦的样子还在面前,姜岐偷偷的跑到海边,看到了沦陷崩塌的海岸。   “怪物!怪物!”她的身体被小孩子们惊恐的声音所覆盖着,孩子的肌肤被石块儿割破。姜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崩裂的海岸与炼气士已经糊成一团的肉泥,同时也忍受着孩子们的攻击。   她看到父母着急的呼喊着,将她抱在怀中忍受着九夷的驱逐,父亲温暖的怀抱上都是鲜血,然而却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如果能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就算真的杀了人,她也会幸福吧。   姜岐的眼睛在夜间睁开,他们又一次迁徙到了很远的地方。夜间的烛火淡淡,她下了土席向着隔帘的光晕处走去,切切的啜泣声听起来是那样的熟悉。   母亲抽泣了两声,渐渐的止住了:“祭师大人,岐天生便不会平凡…可是我等不管这些,我们只想救救孩子。”   苍老的声音是姜岐从未听过的,可她嫌弃那灯影下的螂虫讨厌,便捏起指尖将他送到了火光中,燃烧的绿色虫肉化成焦炭,姜岐裂开嘴角笑了。   “你们也看到她的力量了,那样一个接近飞仙的炼气士,被这个孩子取出了心脏。啊…她拥有超凡的力量,你们怎么能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呢?何况,姜氏的孩子们有多少都成为商王的玩物与祭祀的物品了。强大的力量总归是神灵的恩赐,也许可以将她培养…”   “不!”姜岐瞪大了眼睛,听着父亲忽如其来的沉静:“孩子只是孩子,无论有什么过错与命运,我们都会为她承受。”   啊啊啊啊啊 ——   烛火上的飞蛾噼里啪啦的爆炸在灯油中溺死,姜岐感觉心中狂躁的燃烧起来。   “无论如何,我们会为孩子填上所有的命数。”   姜岐倒在了烛火旁,夜间的时候她偷偷装睡,在黑暗中看着父母面容上的黑色影子。母亲那哀伤温柔的容颜成了她最后的记忆,而父亲沉入星空的蓝色双眼落下了泪滴:“永远别忘了我们…”   “那之后,我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打开一样,越来越躁动,最初是炼气士、术士,而后不知为何却塑了仙骨…”   玄言柔声看着她,沉蓝色的眼睛静谧如黑夜:“你的阿考阿妣去为你寻心之解,可是最后再也没有回来了么。”   姜岐升起手中的贝扇,那扇中沉睡的微弱灵体渐渐升起来,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她的眼中笑着,却是满面泪痕:“我的心天生就残缺,人有七情六欲,可是当我渐渐长大,却越来与狂躁弑杀。我知道他们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所以他们才用自己的一对心脏帮我做出了心之解。”   他慢慢靠近,看着那张忧愁脆弱的侧脸,在无数个夜晚孤独寻找的父母,在无数个夜晚孤独寻找的孩子,却永远像生命的平行线而无法交差。他放轻了声音:“这个灵体是…”   “我找到了他们的身体,可是仍旧被神灵所愚弄。”姜岐仍旧记得在一片潮湿的南方迷雾中见到那个年轻女人的脸,只是因为她的一时兴趣,她将心之解为父亲母亲重新聚拢了一个灵气。也许他们爱的太过陈深,即便成为灵魂也要纠缠在一起,这初生的婴儿自此在年少时父亲为她打磨的贝扇中生存着,终日如吸血鬼一般吸食她的血液。   “谁能想到生前那样稳重的两个人却好像变了个样子一般,也许他们做父亲母亲太过痛苦,重生为灵之后反而稚气而阴晴不定。一次又一次的,我真是要被害惨啦…”姜岐连连苦笑两声,看着扇中的婴孩儿淡淡打了个呵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她会想,是否因为他们一生为了家族追逐答案,又为了女儿付出生命,终于有所厌倦了呢?父亲与母亲虽然是姜氏之人,可是他们非神非仙,对于成为人总是很满足的。   玄言叹息一声:“他们希望你能够做一个完全的人,可是你却辜负了他们,重新走进了死循环中,神灵大抵总是如此,正因为人的心有脆弱,才会被他们肆意玩弄。”   姜岐幽幽的抱着自己的身体:“可是不会后悔的,若是生命终结之前能够完成他们的夙愿,能够让他们获得重生,那还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   玄言的手摸着她的额头,她能感到他的冰冷面颊贴上自己尚带着泪痕的脸:“你这样的选择,也很好。”   父母与儿女之间本就是孽债,对于人类来说,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这个傻女孩儿,明明有着强大的历练,却偏偏充当那扇中之灵的血鼎。   苏题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微微一笑,他虽然被薛影刺破了发,然气质清雅,却仍旧另有爽利的滋味:“怎么,忍不住想杀了吾么?”   玄言淡淡一笑:“有一个姑娘很傻,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可是却仍然将自己置于桎梏之中。”   苏题挑了挑眉目:“欲望是心灵的栖息之处,火一般的欲望才能催发更强大的力量。”玄言手中的剑不安的躁动着,他轻柔的抚过剑鞘,那剑方才慢慢停息下来。   “唔…”苏题轻柔的拍拍额头,银色眼瞳微转着:“你看,无论你多么强大,你仍旧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你也有。”   玄言哑然一笑:“无心之人?”   苏题擦过他的身体,轻轻微笑:“男人总要更冷酷一些,毕竟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只是她不要恨你就好。”   背影渐渐的消失,玄言摸了摸自己那道狰狞的伤痕,无心之人,又焉能有情? 第37章 鸠鸠哀鸣   氤氲彼时正在水道中抚摸着残存的枯水,她望了望薛影那片即将枯萎的竹林,凝神静气:“薛影,我们皆是依靠这片水源而生,可你竟然丝毫不感到恐慌吗。”谷内轻淡的呼吸声传来:“你将自己当做人太久了,神有永恒的生命,所近之处皆是神域,何必庸人自扰。”   氤氲凝重的缥色眼中闪过哀伤:“这指尖的流水都是那人的功过,他成王成霸有什么意义呢,最终百姓所能记住的,仍然是他为天下送来的这一汪清泉,如果世间无水,便再也没有四季如春,所有的美丽都将不复存在啦…”   眼中是一片即将欲干涸的水泽,林中的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枯黄干涩。忽如其来的笑声令氤氲打起了精神:“氤氲女神着实是兢兢业业,可是你们的女娲却很是冷酷呢。”   氤氲冷冷的回首,周身的水汽直冲姜岐:“无论你遭受过神灵怎样的折磨,也不该一概而论。姜岐,众生皆苦,这是你说过的,那么你就不要去折辱任何人的尊严。”   姜岐淡淡一笑,苍白的面色上绽放出异样的红色:“如果让你为这片水泽付出生命,你可愿意?”   氤氲的缥色瞳子微微一愣,随即却神情坚定起来:“若是劫难,纵不后悔。”   姜岐瞟着一旁的幽幽深谷:“你的老冤家困宫主神薛影从此以后便没有对手了,即便便宜他,你还是不悔?”   氤氲神情凝沉,眼瞳丝毫没有退却:“自然无有。”   姜岐微红的眸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叹息着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氤氲在她的身后看着少女决然的离开身影,可是周身却被巨大的悲伤吞噬。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流出了一滴泪,姜岐总认为神能够掌控一切,可是他们真的能吗?   姜岐手中的贝扇气息渐渐微弱下去,这个幼稚的灵连嬉闹的力气都没有了。神灵做交易,必须有所取舍。她天生是先贤之身,同比干一般,必须要放弃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才能得到想要的。所以她的七情六欲少了宁静,她的心始终躁动不安,永远无法体会浪子归家的淡泊,一切只因为她为了同父母的灵魂同起同落。她心中总是有惆怅的,曾经她憎恶神灵,可是身上却有着近似于神的力量。一边憎恨着坤后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趣将她引诱入死循环中,一边却怨恨而羡慕着神灵的力量。如果她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够控制自己的破坏欲、是不是就能够保护她所挚爱的人呢?   可是即便是神灵,他们也有自己的无奈吧。氤氲的双眼沉凝却悲伤,她从来不夸耀旧主人大禹王的功绩,却记着自己终身的职责。在水道蔓延的肮脏毒虫虫行走,这样坚毅的意志与不计后果的付出,究竟是人还是神呢?   众生皆苦…众生皆苦…人类中有那些醉心欲望的恶魔,可是冷酷的神灵中也有执着的神灵。   “呵…我的心为什么还是不够冷呢。”   “你这傻孩子,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冷。”   姜岐听到背后的声音,疲倦的靠在竹上:“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容器,就像父母曾经纵容我一样,我也开始纵容扇中的孩子,它不过是一个灵体,没有人类的情感,甚至不懂我的痛苦,可是即便如此…”她的双眼仍旧笑着,却无丝毫悔意:“没什么后悔的。”父母的血肉换来了她缺少的那一味静,她也同样可以用血肉去回报父母。那两个人到了最后都没有说什么,也许早就知道会付出生命吧。   痛苦挣扎的少女,明明有一张艳丽的面容,那郁郁勃发的野心与欲望,妩媚的笑意总是挂在脸上,可是杀戮时却又犹如花海的钢刀一般。即便如此,她无法忘记对父母的遗憾与愧疚,却为了补偿这种年少的愧疚而甘当容器。   “如果帮助氤氲利用五行化水,需要强大的灵力作为媒介加以维持,可是此时这扇中之灵经过众神的屠杀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的血也要流干了…呵,真是讽刺,我这个人没什么良心,好不容易生出一点想要救人的心,偏偏此时无能为力…你做什么!”   姜岐的身体被玄言抱在怀中,她顺着他的胸口摸过去,仍旧冰冷一片,可是皮肤却是灼热无比的,他喃喃在她的耳边低语,温柔却也残酷:“姜岐,姜岐,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懂得取舍才能成就大道,傻女孩儿,不要愧对自己的选择…”   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想哭,她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煎熬、遗憾、痛苦、抉择…   姜岐并不惧怕死亡,她愿意以血肉之身陪着扇中之灵一起陨落。可是她不甘,这世间万紫千红,她有欲望、收集着人类的喜怒哀乐,她想要完成父母的夙愿,去寻找姜氏的秘密,红尘太美,令人心存眷念,那颗好奇的心似乎永远都不会满足。   姜岐感觉到自己魔疯了,压制的太久,她快要扭曲了,强烈的破坏欲望,无穷无尽的欲求与对力量的渴望越来越强,可是偏偏自己不能够做出决断。好想活下去,想用她的力量抉择世间的生死,想要探索那些永无止境的真理…   玄言幽幽的抬起大剑,轻声抚慰着怀中少女:“你既然无法选择,那么我来替你抉择吧。”姜岐红肿着眼睛,手中之扇却被他不知何时抢夺在手中。姜岐尚带泪痕的脸色颇为吃惊:“还给我!”   他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贝扇,温柔却悠然叹息:“如果有的人可以在覆灭前便提前斩断所有的羁绊,他也不会含有悔恨了。悔恨是一种□□,你不应该就此陨灭。”   姜岐嘴唇慢慢发冷,她从未见过玄言如此温柔的目光,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掌控命脉的操偶师在玩弄着手中的偶人般。贝扇中的灵哀嚎几声,似乎被强烈的仙气所侵蚀。姜岐面上怒气沉沉,手中迅速下来咒术,她的面颊苍白,仍旧勉强气力施法。玄言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似叹非叹的望着她,手中却捏紧了扇中奄奄一息的灵。幼弱的灵体哀嚎一声,姜岐却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禁锢多年的力量像是爆发一般,她抬起头面色痛苦至极:“我的力量变强,说明它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要去害它——”   姜岐似发狂一般,手中的咒术狂卷四周,玄言捏着那扇中之灵,静静的给她致命一击:“你的父亲母亲只想让你活着,可是你却浪费了他们的生命。姜岐,你看清楚,他们已经死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不!不!”她亲眼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灵在玄言的手中慢慢沉睡,那是彻底的沉睡,如同婴孩儿在甜美的睡梦中灵魂升天。   “这是什么…”姜岐呆呆的望着天空,她看到那婴孩儿的灵化作一道星辰,在沉蓝色的夜色中升上天空,变成星河中再也寻不到的一点。她呆呆的跟着那漫天的星河行走,心仿若空了一般。   “我的父亲母亲死了?他们终于死了?”姜岐喃喃低语,割裂的心中带来怪异的笑。苍白的、铰裂的面庞,在垂竹下静静看着天上的月色。   她推开玄言的怀抱,冷冷的低声唾弃:“杀人凶手。”   玄言的蓝色眸子深沉的不可思议,轻轻的抚摸着她起伏不定的背:“无论如何,结局才是最重要的。姜岐,想要向我报仇,随时欢迎你来杀我。不过…”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别忘了,你我如今身有血誓而血肉相连,你也要留着命方能杀我。”   他伸出手去,洁白的贝扇就放在她的手中,那扇中已经空无一物了,她贴上冰凉的脸颊,仿佛看到了父亲蓝色的眸子与母亲温柔的笑意。萤火虫从四面八方带着光晕而来,姜岐躲在一旁叹笑。   “啊呀啊呀,只有它总是向我纠缠不休。可是人死了,灵魂真的能够永远的升上天空吗?”在短短数年的父女之情母女之爱中,他们总是聚少离多,想要抓紧世间的唯一一点温暖,可是却最终只能在星空下仰望父母的英魂。   玄言的气息慢慢靠近,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在悲伤的夜中如竹声呜咽而泣:“姜岐,这世上你再没了牵挂,如此才能所向披靡,你要记着,你的父母已经升为天上星辰,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待我找到姜氏辛密,你可以铲除女娲,可是我也一定会要你的命。”   玄言看着那神色冷酷仍旧挂着泪痕的少女,反倒释然的笑开了:“好,我等着。”   这一夜的雨下的缠缠绵绵终日不觉。狐狸嫁女,天命哀伤之雨。姜岐在林中任由雨水打湿在身上,苍苍漫漫的在星空下不愿意离去。“走开!”她推开玄言的怀抱,瑟缩在一旁抱着贝扇哭泣。   玄言的额头左右不定,暗色的眼瞳盯着天上的星辰,他抬起头微微笑了,夤夜中的雨丝飞布,在苦涩的淮夷多日无雨后,老天似乎开眼了一般。姜岐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的背挡在自己的身前,像父亲一般,为她遮风挡雨。   姜岐的手轻轻的伸到他的背上,宽阔而挺拔。她轻轻一笑,手轻轻的抚摸在他的肩头上,玄言忽然变感到一阵闷痛,连着潮湿的阴雨下的血水缓缓流下。   他回过头,手指碰到了对方肩头同样流血不止的伤口。他看到那女孩儿妩媚的笑脸,果真是一脸算计的模样:“只有一件事你算错了,为了将敌人送下地狱,我自然也能舍弃自己。”   两人相视而对,呵然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每一对都在相爱相杀,我可能不习惯甜文,毕竟众生皆苦 第38章 濯濯淫雨   这一夜的雨下的蹊跷。氤氲捧着手中的雨水,随后面色旋即枯萎了下去:“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她抬起头,东北那处晦暗不明的天空中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吸食着万物生灵。三苗会征战而起,淮夷更南会失去水泽,想必北边也必定不好过。虫灾、地震、海啸…女娲的神力所影响的震动非同小可。   千万年前,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迁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他的主人接过父亲走后肆虐的洪水,方才有了这片土地。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涂山氏的哀鸣声仿佛千年未在她的耳边散去,她仍记得那个年轻女人在雾山上仰望的目光,当洪水散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太多年。   竹林中的飞鸟旋绕出光晕,氤氲抬起手挡住难得的太阳,这潮湿之地难得放晴,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折磨。   氤氲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眼光的透射下迅速的紧缩退化,似淮夷毒蛇一般迅速的蜕皮。“啊——”氤氲悲鸣一声,将身体隐在林竹之中躲避着向日的日光。   “是你?”她睁开眼,心中流过一段清流,竟是那反复无常的美丽少女,她的心口中注入一丝清流,湿润的钻入心中。   她在姜岐的搀扶下轻轻的筑起形态,缥色眼瞳微微睁开:“你为什么…”   姜岐抱住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圈出一个个旋涡:“闭上眼睛。”氤氲听着这奇妙少女轻轻做法,口中喃喃低语,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感受着湿拙的水分渗透开。   “水…”二人飘身而下,氤氲眼带惊奇的看着向上盈溢的水汽,她抬起头看着逆光下的姜岐,从未感到内心有如此喜悦过。   “天道不振,女娲冷酷,为什么你们还要费尽心机维持这一切,有时候我真的不懂…可是万物有道,我并没有完全的资格来指责你们。”   氤氲睁大眼睛,沉凝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惊奇:“你决定帮我!”   姜岐的手指轻轻的放在唇边,如情人喃吟:“女神,您放心,这个恩怨总有一天您会还回来的。”   虽说如此,苏题见到玄言同姜岐仍旧小小的吃惊,转瞬之间便一副了然模样:“二位昨夜想必是鏖战,怎么肩上又双双受伤。”姜岐冷冷的哼了一声,玄言淡淡的撇撇眉头。二人之间气氛诡异如云山雾罩,氤氲在一旁沉凝着面容不知何言:“这…”   苏题宽大的衣袖掩住唇轻笑:“不必多言,想必二位一贯如此…热烈。”   姜岐淡淡的煽动贝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既然土生金而金生水,咱们利用五行,那水源可不是凭空来的。”   氤氲摇了摇头:“吾观天,如今女娲踪迹不明,北方地震虫灾,南方兵戈而旱,都为了补东夷之漏洞。南土皆为酸壤,遍布毒蛇害虫,根本无法运转海道。所谓海晏河清,只因天下之道生生不息,天下天风水物绝非隔绝而来的。”   “可是如今乾帝坤后已经失去踪迹,女娲的身影却不为人知。乾帝坤后代表着天地法则有序运行,一切的灾难都是他们开始的。”   姜岐皱着眉头低语:“他们消失多久了。”   氤氲摇摇头:“已经将近二十几个岁月之久了…”   脑海中杏黄衫的女子再次出现在脑海,姜岐皱着眉头:“难道那个女人不是坤后,而是…女娲?”   其实那女人的样貌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只是记住那冷淡的面色隐藏在云雾之中。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个同自己交换父母生灵神秘女子是坤后,可是也许她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见到众神之母了呢?   姜岐微微颔首,遮住了淡漠的眉眼:“原来我还恨错了人呐…这样说,三界却是一直在崩坏。女神,请听我一言,金水相依,水旁往往伴随着金,因而此中之水最为纯净,然您却忘了,六十四主神中尚有能够炼金者…”   氤氲的眼瞳慢慢睁大,颇为惊异的看着她:“子宴——需宫之神子宴,他掌管世间的珍馐美味,但是他却有一项特殊的玩意儿,便是堂庭山之金,那金纯度极高。”   她看姜岐笑得不明所以,只是一脸少女天真:“女神,这边是您的本事了,好好将这位需宫之神‘请’来,自然便能够让他吐出天下的川泽来。”   氤氲的眼神一亮,便化作一团水雾飞身而去。   玄言在一旁抱着剑似笑非笑的瞥着他:“此神多半是得罪你了。”   姜岐幽幽一笑:“没错,谁让他曾经从我的手下逃走了呢,不过欠的账迟早要还回来的。”   氤氲不愧掌管水道多年,不过几日之久,竟然变着法儿的将子宴连着捉了回来。   “嚯!氤氲,汝这暴女子,本神窝在天宫中好好的,汝为何意!”那青爽朗带笑的声音便从竹林的深处渐渐传来,姜岐睁着眼皮打了个呵欠,便看到氤氲一阵暴风给予由水面上腾空而起,那漆黑的发缠绕着水汽将红发的青年卷到姜岐的脚下。   子宴看着面前的艳丽少女勾勾手指一笑:“在这儿在这儿…需宫之神逃走倒是快的很…”   “嘁…怎是你这小姬女!”   氤氲冷淡的面容似有不耐,直接将这叽叽哇哇的青年捉到一旁疾言厉色。不一会儿子宴便一脸爽朗的笑意:“喝!不早说此言,氤氲,吾和你罢了!”他拉拉扯扯的跑到姜岐面前:“汝要多少堂庭之金!”   姜岐托腮一笑:“那要看看女神想要几分水了。不过嘛…十寸金一寸水,您可否通其意?”左侧一个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的桃花少女,右侧一个杀气腾腾盯着他的上古之神,他张大嘴巴讨饶两声:“晓得啦晓得啦,你这小女子真是天生报复心,吾便将藏蕴金石悉数交给汝好罢!”   堂庭山之金色性纯良,在子宴的运作下喷洒而出,姜岐手中摸着那金砂低笑:“多少人爱财如命,却不知命数皆在神之手中。”   子宴在一旁擦掉大汗露出个爽朗笑意:“这小女子真会指使人,还不是报复吾曾经从他手下逃脱呢,嘿…幸好遯宫那个家伙将我用水渡走。”   姜岐转过头则去问一旁的氤氲:“您是如何将他抓来的?”这需宫神倒是溜之大吉的本领高的很。   氤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在溪水旁敬告上天,遯宫之神便又将他送回来了。”姜岐勃然大笑,看来神宫中不乏有趣之人呐!   她回首看着一旁的苏题低语:“听闻您能够捕捉世间神仙气息,别忘了您的承诺,我们要女娲的消息。”   苏题静静的点了点头。   姜岐猛地使力,却发现有些头脑眩晕,她狠狠的盯了一眼玄言,对方立刻乖乖到阵前将灵气置于她的体内。姜岐轻哼一声,霎时间面色凝重,她的手指打出奇特的怪异的结印,在天空中聚起金色的气团:“少阴之气,温润流泽,西方诸神,白之燥气,以渡水泽!”   空中金砂如同轮转一般飞扬起来,细细的金砂给人的感觉澄亮而美丽,慢慢的化出破碎喷薄的湿气。氤氲的眼角潮湿,伸出双手去接触干涸中的湿气:“是水、是泉水啊…”金砂在空中如同狂魔乱舞,在那纤细的手中旁转动着,忽然便喷薄出淮夷的川泽江河。水道在一瞬间止步不前,如同山洪爆发般为干枯的林中带来了水汽。   “我王…”氤氲缥色的眸子中浮起淡淡的雾气,她的嘴角是有千年难得一见的笑意:“我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禹王划分九州、列土封疆,然而这个年轻女人却抛弃了统治人间的权力,仍旧守在水道之中坚守着自己的荣耀。   姜岐低下头去眼中神色莫变,淡淡的嘿然一声,这算什么,她本来极其讨厌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祗,怎么现在心会如此酸涩呢。   能够找到自己为之献出生命的理想,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嘁…神这种东西。   “你可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如同幼童闹别扭一般。”玄言托着面颊在一旁轻言轻语,姜岐分明从中听出了淡淡的笑意。   她轻轻“啧”了一声:“你这废物最好把苏题大卸八块,他看起来不似轻易开口的男人。”   玄言垂下头丝丝哑哑的笑出声,从嗓子眼儿中带着些令她难懂的愉悦:“时间太久远了,快要怎么忘记去威胁他人了…”   姜岐转过头去嘴角轻嘲弄,这个骗人的男人。   夜间的水汽变得湿润起来,姜岐坐在陡峭的崖边,看着天上的星辰,她从未想做救世主,可是这一次却破例。然他们都知晓,此计不过是饮鸩止渴,这弥漫的水汽在指尖如流沙般细细的渗入土壤中,还能够存活多久呢?神官的指令任何人都无法决绝,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必须要为了填补女娲的漏洞而存在。东北的黑洞慢慢变小了,可是女娲引起的灾难后续仍旧在继续。他们虽然在淮南的一隅与神灵同居,却避开了世外那些饿殍遍地的灾难。   姜岐在漏液中置于川泽之间,将贝扇放在面颊边喃喃低语:“姜家的女人永远不能止步不前,从今以后,你就陪伴在父亲母亲的身边吧!”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贝扇轻轻的抛在天空中,扇中滚动着泼天的清冽灵气,如同山灵般永远镇守着淮夷的水泽。   姜岐看着空荡的手心,轻轻的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是不是分卷比较好这个样子…… 第39章 戡戡武运   “她终于做出了选择。”苏题的手轻轻抚摸那引喙长鸣的鹤,湛蓝的夜色一闪而过强大的雪色光晕,一瞬间照亮了天空:“人欲埋葬过去是痛苦的事。”   玄言沉蓝色的眸子映射出淡淡暖意:“人只有斩断那些幼稚的羁绊,才能够修成大道。”苏题歪过头,细长的眼颇有一点精亮的稚气:“所以你的大道就是去弑神?”   玄金色大剑在手中鸣啸着,玄言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躁动:“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汝为中孚宫主神,这无有特特别。然你曾经为卜筮——苏题,我并不想杀了你,前提是你要听话。”   空气中一瞬间沉凝下来,苏题淡色的唇轻轻一动:“你竟然知道我的前身。”   “不要同我耍弄这些文字游戏,既要贪多求得姜岐的帮助,又想要为你们的女神设立障眼法。”   玄金色大剑立在苏题的脖颈,稍微用力就会斩断他的血脉,玄言的声音则是温柔至极的:“你也无需再揣度我的身份。你还太年轻,要好好留着生命做你的闲云野鹤。”   空气中的沉凝渐渐变成了沉默,苏题淡淡叹息一声:“您自然不将我放在眼里…自从我登临神位以来,从未见过女娲真身,只是世间仅有神灵授意之处方能兴建女娲神宫。自大邑商女娲宫后,她的身影便只出现在风夷。”   “你的意思是,女娲的圣体已经回到了天宫?呵…这个女人永远都是冷酷狡猾的,怕是没有如此简单吧。”苏题遮住眼角,细细的盯着玄言脸上的表情,自嘲、漠视,还有那隐藏在其中的…杀意。   他心中有许多猜度,却玄而未解。女娲的圣体在何处,这是六十四宫所有主神皆欲探寻的答案。   他转过头去,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忽然便笑开了:“既然来了,请现身吧。”   姜岐在暗处竹影交错处如踏火红莲般轻轻走出,朱紫的巫衣如风纱般在叶脉中微微作响,清脆的拍掌声随着颇为兴意的笑声响起:“看你二人云山雾罩的猜谜还真是有趣。你这个废物,也只能问出一二了。”苏题颔首,这少女只要没有了弱点,便理智如冰,妩媚笑意中颇含算计,倒是如同烈火钢刀。   姜岐媚眼一转,忽然围着苏题轻轻打量而扬起嘴角:“神灵果然狡猾。看来他脱离尘世间太久,不知晓现在人虚伪的手段,比如说我…你说女娲授意修建女娲宫,又说她先后出现在女娲宫,其实也就等同于一点,那就是女娲的圣体只能存于女娲宫!”   苏题的手拍拍那鹤的长喙,那白鹤便欲飞身而走,姜岐眼神一闪,那白色的长鹤便哀嚎一声而奄奄一息。苏题眉眼冷凝:“嗜杀成性!”   姜岐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其中,只是出于兴趣以观天道,我们可没时间陪你玩儿,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他周身仙气飞升,却强自压在剑下难以脱身。苏题皱着眉眼,一向淡泊的面容却冷汗直竖,颈上的剑那隐藏的狂躁剑气不知为何令他心中惊惧不已。他轻轻喃吟:“世间真有能弑神之人…”   姜岐笑面如花,却是闪着身渐渐施压:“别人我尚且不知,可是他…必定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你一向闲云野鹤梅妻鹤子,你也不想受此波及吧,何况氤氲之水道,我既然能让他盈润山河,也能让它干枯至死,你们不该将选择权交到我的手中!”   苏题的身体靠在那剑下缠斗许久,周身的神气却仿佛被抽走一般,他叹息一声,终于收回神气:“此事知晓之人本来甚少,只是比宫之神为众神之相,他曾有言,女娲宫除了风夷之外,便只有被她授意之人才有供奉的资格。那则是因为女娲氏为天地之母,长于土泽,因而可以在女娲宫中栖息灵体。换句话说,人间能令女娲停驻之处只有女娲宫。”   姜岐眯眯眼:“果然如此,既然如你所说,人间仅有大邑商与风夷有女娲神宫,现在风夷的已经被毁灭。她在…大邑商?”   苏题挥挥手,似笑非笑的眼神悠长:“帝辛不敬天神,不久前将女娲神宫付之一炬。”   哈!那个睥睨天下自比神灵的帝辛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挑战神灵的事!   苏题看着面前的二人,玄言垂下眸子沉默不语,姜岐满眼笑意心思狡诈,可是这二人必定心中有数有所计较。他的指尖淡淡敲了敲那大剑:“吾之鹤将亡,请放下我救他一命,二位不会如何辣手吧。”   玄言收回大剑,同姜岐眼神相对。   要不要做一个游戏?   什么——   姜岐坐在一旁观察着苏题的面容,同玄言打了一个眼色:“大多人以为,是帝辛引起了这场动乱。他在神宫中对女娲不敬,因而天神震怒。我看这群人真是蠢货,如果女娲真的有意亲手杀他,何必如此枉费心机啊…大抵是大邑商国祚未至衰亡,因此才有心月狐乱世。”   玄言哼笑一声:“然最初的引子大致不是因为此,而是乾帝坤后突然失去踪迹,因此神力渐渐消退,又或者…天宫中诸神之间各有心思,对女娲与乾帝坤后也非绝对的忠心,所以才会有你等这般明哲保身之神吧。”   苏题始终轻轻的抚摸着受伤的白鹤,隔绝尘世的清雅超然之气却是雅致,可焉非不想置身战争的一种暗示呢?   姜岐眼角一笑,却淬着些冷意:“嗨,我猜你欲置身事外,其实对天宫中这早已经萌发的阴谋已洞若观火了吧。乾帝坤后失去踪影,也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久经算计的阴谋,背后的那双眼睛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投注一粒石子,而后让它向着深深的水底迸发,力量越来越大——”   “嘣!”姜岐龇牙咧嘴如尖利的钢炮般:“然后给整个天界致命一击,也许他的剑指向了——女娲!”   苏题的手轻轻一动,眼角向下低垂:“今日之语,吾未听得半分。中孚之宫历来散漫,无论是人世抑或天界变化,与我等并无瓜葛。”   姜岐托着腮,面上的神情姽婳蜿蜒:“这真是太有趣了…女娲没亏待我,取走我七情六欲中的一味,却让我日日在刀口上过得好生精彩。苏题大人,您太天真了,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平静的尘世了,您以为能躲得过外面的风云变化,却还不是被我们打破了沉寂。在乱世中想要明哲保身之人,最终都会被葬送生命。”   也罢。   姜岐歪歪头,这个苏题天生便是一副温雅淡泊的模样,他似乎安于闲云野鹤的日子。受伤的鹤重新高飞于天,姜岐嫣然一笑:“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您呐。”   蜘蛛丝一般的黑发铺卷而来,在半空中形成爆炸的水汽,姜岐‘啊呀啊呀’笑开了:“氤氲女神刚刚恢复仙气,怎么就过河拆桥呢!”   氤氲身旁尚拉扯着子宴,她的沉凝面容颇为凌厉,手中的狂风卷着水汽如同散漫的尖刀一般,那弥漫的毒雾则喷涌开来。   姜岐咂咂嘴,将那水汽隔绝在周身之外,带着残酷的笑意,却是图穷匕现:“我族后人百毒不侵,若非那个给贝扇放血,你以为你能伤害我!”姜岐仍站在水汽中心,轻轻打出结印,那弥漫的水汽顿时扬起红色血雨将氤氲整个人埋在酸红土壤之中。水虽无形,却被土克制,那怪异的红色如同□□侵蚀了氤氲的皮肤,一旁子宴面色颇为不好,扬起周身金砂击打而来,玄言打出手中玄色大剑,竟如同镜面一般反噬回去。   姜岐抓住机会施了一个咒术,随即扬起光洁的额头淡笑:“二位脾气太耿直,苏题大人要识时务的多,你们看他倒是一动未动呢。”   氤氲周身带着些怒气,周身被粘腻的红色血雨纠缠着重土压制了水汽的形态,只能勉强怒斥苏题:“小卜!我方才知道,这两人竟然是居心叵测,你说他们竟要弑神,那么您是否推波助澜!”一旁子宴大大咧咧的摸摸下巴,红色眼瞳转个不停:“这丫头本就满身邪术,她身旁那个男人…更是危险。苏题,别总是心思晦涩,你到底同他们说了什么。”   姜岐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一幕,她自然乐于看到苏题的窘态,不过对方倒是镇定的多。他仍旧抚摸着手中之鹤,自是轻言轻语:“他二人本无杀意,更何况水道之水由她控制,氤氲,你待如何。”   “那也!——”氤氲转过头来,勉强压制住怒气:“女娲为天下之神,你二人竟然欲弑神!三界之中各有纲常,神灵掌控天地,万物方能生生不息。令,当日虽有神灵欲杀你,也只能说明你大限将至,神是为维护天道,绝不肯能为一己之私!”   “哈哈”姜岐挑了挑眉头:“然而最终救了水道的却非女娲,而是我姜岐呀,再别说连世间至尊的乾帝坤后都为了一己之私失去神迹啦——”   “你!”氤氲蓄着怒气,却终究只能止住:“你们已经得到女娲的神迹,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姜岐冷言冷语,连眼角都没了温度:“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姜岐愚昧,还望各位告知,到底是什么人欲杀我——”   氤氲咬着牙不肯说话,苏题微微叹息一声,声音如同流水一般潺潺而出。氤氲看着被咒术困住的身体,沉凝德面容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句。   姜岐面色沉凝不定,玄言沉默着拍拍她的肩头:“你想要知道的都应该知道了。”姜岐便拉起他的手轻轻一笑:“咱们走。”   氤氲看着那消失的两个身影,怒泽的水汽却被压制而下,她转过头来厉声高呼:“小卜,为何不来助本神!”   苏题苦笑一声,便靠近了被咒术靠近的两人:“即便神力下降,也不可能被压制到如此地步,我是真的解不开这个咒术。”   氤氲周身的水汽攥进子宴身旁,一双缥色眸子中怒气冲天:“你又是怎么回事儿,束手就擒!”   子宴摇摇头,爽朗的笑意下遍布阴霾:“早说了这小姬周身邪肆,还不如乖乖省些事情。吾倒是好奇的很,苍帝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们的神力飞速下降,而天下灾难四起,乱了乱了,坐于神位太久,焉不知道此消彼长——”   “啊!”氤氲惊讶一声,发现身旁的血色血咒已经消失不见。她聚拢成型遥望东方:“他们走了。等等,有神气——”   强烈的炎火燃烧在天空中,霎时间将阴郁的淮夷之南照出一片艳丽的火红。赤衣女子猛若烈火,上挑的眼角带着肃杀的傲气:“汝等实在太过安闲了!”   氤氲沉凝的眸子微微一愣,随即敛音敬拜:“次王姬,怎么是您——您未在太极宫坐镇吗!”   艳火之红,燃烧时间邪恶之火。黄离、元吉,离火之神炩焱为八正宫性情最为暴烈之神,然而却能爱憎分明善恶有别,离火之位相当于乾帝次女,历来受乾帝的喜爱,更受诸神尊敬。氤氲心中生疑,一直坐镇太极宫的离宫之神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淮夷?难道说乾帝已经有消息了…   “氤氲,见你面色凝重,似乎还有些怒气,发生何事。” 炩焱炽烈的杏眼挑起,微微炽热的气焰便冲击而来。氤氲拱手一拜,面色沉凝:“说来话长,只是自乾坤二王失去仙迹,三界终于崩坏到极致了。甚至主管阴狱的无妄之神竟然从那终年阴暗潮湿之处抽出身来亲自杀人,还有其他下界之神行踪诡异,真是奇怪…”   “等等!汝为何言!无妄之神出来杀人!” 炩焱周身火气顿时暴涨,子宴连着被那气势逼退了两步:“喝——这王姬脾气好大,还是同烈火一般。”   氤氲点点头,在言谈声中看着炩焱的面色慢慢变得诧异起来:“据你们所说,那小女子先后被几位天宫之神追杀?这…动用私怨乃是违反天规——好大胆子!”   子宴努努嘴,炩焱天性暴烈而赏罚分明,众人敬她惧她,自然很少去管诸神中那些灰色地带,然而神之前身亦曾有仙鬼人兽,怎么会不带有自己的私心呢。   炩焱面色沉凝,火焰般的杏眼满是审视:“看来我必定要去追踪那小女子了。”   子宴苦哈哈的摆了脸,连忙挡在她面前:“您从天宫来,是否遇见苍帝?自乾坤之神失踪后,他就闭门不出,下界神力衰退,如此这般神之尊严权威何在啊。”他脸色别扭,随后有些皱皱眉:“还有‘他’,现今天宫诸事都由‘他’来掌控,他这个人…”   炩焱转过头去,杏眼中的凌厉气势将子宴吓得躲到了氤氲身后:“嗨,次王姬,天宫众人皆知啊…‘他’这个人很是一言难尽。次王姬,您去追那位小女子是有何公干…”   炩焱转过头去轻声喃喃:“‘他’的确不容易看透,越来越不懂了。”灼热的焱气化作一道长虹而去,漫卷着淮夷的碧色草木,留下沉默的三个神仙。   乱、乱、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长好长…   哦豁…新人物又又又出场了 第40章 薨薨梦魇   “天道有常…”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姜岐口中塞满生鲜的河鲀,晶莹的片肉在少女口中嚼碎,玄言每次看到皆会觉得这孩子是冷血动物养大的。历来那些奇形怪异的勇士他见过不少,但是对待有毒的河鲀吃的如此大嚼生鲜还真是头一次。她并不柔顺、反而乖张,偏偏心口躁动,整个人又冷又热,实在阴晴不定。   也许这样才叫做真正的人…?   玄言看着那晶莹的生鱼片仍旧沉寂半响,复而将它放在了少女身旁鲜嫩的叶片上:“这东西,带毒吧。”   姜岐打了个哈哈:“无妨、此物的精、肝脏、肠血、眼睛、鳃、肤含量自然高,既然炒、煮、盐腌和日晒不能破坏毒素,还不如直接生吃。”   玄言默然无语,又颇为忍不住:“你这是想法是不是不有些问题。”   熟都能吃死,还直接生吃?   姜岐露出那尖俏白牙:“生存即要有被毒死的可能,何况从小同这些冷血动物相处习惯了而已。”玄言默默无闻的到一旁的湿地树丛中砍了许多野味,将那东西烹出一阵香气。姜岐巴巴的吃了许多生鱼,立刻便扑到了对方身旁,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他。   “…算了,给你吧。”   玄言看着这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儿,知道她可能是累极了。他躺在草上感受着那即将到来的秋冬之日。淮夷之地越发湿寒,女神的行踪看似清晰却又模糊起来。   玄言笑了出来,天空上的淡碧色萤火虫悠悠荡荡的,似乎不惧怕寒冷一般。他想只有在那些孤独而寂寞的夜色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微弱力量才会靠近他。   彼强为山石,必为宵小惧。   他已经很久没有记忆中的“故人”了,那些故人无论亲者痛、亦或是仇者快,都已经身埋尘土或者长生不死,每个人的记忆皆已经淡薄无痕。他甚至在想,当他拿着手中大剑到那些故人面前时,他们是否会记得起昔日之人。   怎么回事…   玄言摸了摸那伤痕遍布的心脏,怕是最近同那一旁吃的酣畅淋漓的小女子争斗不休,自己竟然也生出这些离愁别怨了。   无心之人,焉能有情?   姜岐在草泽上打了个滚儿,趴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看着星空,朦胧的月色中是一片星河,姜岐闭着眼睛却感到心中冰凉无比。氤氲白日间一字一句的言语尚在她耳边,这个直白而拥有高傲神格的人自然不同于总是云山雾罩的苏题,她不会说什么假话。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前路更加迷雾丛丛。   “追杀我的几位神灵,皆是天宫中有名的斗神杀神,可见背后之人为了除我不惜一切代价。呵…岐何德何能。”   有苏外沉默寡言的用刀者为大过宫主神,有着毁灭性的力量;纹着螭纹的俊美王师为否宫主神,主管世间灾难,因而其人出山崩地裂而蝗灾月食;形似野人的壮硕男子为随宫主神,管束天下奴隶随扈,天性善于战斗;枯藤之手为无妄宫主神,掌管世间凶兽死亡。这几人自有苏开始追杀自己至今,且锲而不舍的想要她的命。   三苗的旅人招希为旅宫主神,善操偶线,主管世间旅人,近之有劫;需宫主神子宴主管天下宴饮烹食,性格开朗但是战斗力极弱;中孚宫主神苏题曾为卜筮,梅妻鹤子而不管此等凡尘之事;井宫主神氤氲凝重守责,心胸磊落;困宫主神薛影从不出淮夷竹谷,亦厌烦他人侵入其领地。遯宫主神传说为隐士之宗,其人已经没有人形,已经于自然融为一体而流于江河之中。这几人似同她无仇无怨,然而心思莫测,各个心事重重。至于那个什么苍帝…   嘶…   六十四宫中有六十四位主神,各个行迹无踪,姜岐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掌,不禁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对神力的感知如此灵敏?明明只是个飞仙…”   玄言敲了敲她的额头:“既然天赐命给你,多想无益。”   姜岐沉默半响,黑色眸子中流出一抹红色朱砂:“我从小就在想,无论学法学术,我总是快人一步。不…姜家之人崇尚的‘道’完完全全是他们自己心中之道,无论练气、凝神、修骨,我们似乎同那些穷尽毕生渴望天命眷顾而成仙之人完全不同。世人说,只有神能感应神气…”   “可是你却能轻易的感受到神灵之气。”   姜岐微微一笑:“你也能。我们两个,恰好都是‘不正常之人’。”   姜家对于修成神仙之事天性冷淡。姜岐也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不同于凡人,他们所追求的,永远都是旁人看来怪异而不为世俗所容纳的东西。即便如此,姜家内部仍旧是怪人频出。   可是姜氏似乎没什么神缘,所以才令她感到惊奇呐。   姜岐的面颊靠着他的肩,颇为蛊惑的眨眨眼:“既然汝欲遾除女娲,何不一鼓作气宨杀六十四宫诸神,这…不是一个焚沙灭塔的最佳策略么。”   玄言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细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又想让我去为你挡剑了,好精明的算计。”   姜岐对着他的耳边轻轻呼出了一口热气,妖妖岧岧的:“别忘了,你可是‘欠’过我许多。”   玄言勾勾唇:“你单方面的结论?”   姜岐眉毛一挑,恶质的翻过身去,直接坐在男人的身上。她挡住了他所有的眼神,包括那片星空:“玄言,女娲为什么要夺去你的心?”   为什么?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只是在烈烈风旗与黄沙漫卷之下,神威赫赫而战争烈烈,铺天盖地的战场属于勇士与阴谋的战场,人心的欲望与野心被血淋淋的剖析开来。   玄言转过头去,沉蓝色的眸子如一潭死水:“这并不重要。”   “不!”姜岐抓着他的衣襟冷笑一声:“恰好十分重要,我一直将女娲当做坤后,现在看来这真是愚蠢呵,若她能够取走你的心,又能玩弄我的人生,那么这个恶劣的女人真的有被杀死的价值。不,这不够,我想应该用尽一切手段去慢慢的折磨她,令她尝尝被人玩弄的苦恼…呵,多有趣啊。”   玄言心中一滞:“我觉得,你和她非常像。”   姜岐愣了一闪,随即眼角发冷:“你说什么!”   玄言微微一笑:“你大概未曾发现,你同女娲有非常相像的一面。狡诈、算计、狂妄,为达目的不曾罢休,女娲隐藏很好,可是我知道,她同你一样,一直有着自己的目的。”   姜岐嗤笑一声:“难不成我们姜氏也是女娲后人,那可就有趣了!”   “莫为妄言,必为天谴,小心你恶语成真啊。”   姜岐默默的垂下眸子:“谁若是女娲后人,那可真是倒霉八辈子,这般心机深沉猜不透的祖先,想必只会玩弄众生吧。”她扯过袖子重新盯着他:“所以,她为什么要夺走你的心?”   冰冷心脏出爬行如毒虫的疤痕似乎忘记了掏心之时的温度,玄言轻轻闭上眼睛,在星空下沉睡着。姜岐闷闷的趴在他的身上,伸进胸膛旁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玄色的大剑静静沉睡着,仿佛他的主人一般冷酷而神秘。姜岐盯着那黑夜下的大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怎么总觉得这剑有几分熟悉呢?到底是什么…她闭上眼睛,在虫声中进入了梦乡。   她已经很久未做梦了,可是有时却又在云雾缭绕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此刻她并不在九层云雾之上,耳边却被激荡的水汽所惊醒。姜岐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唔…这姜氏的巫女服,同自己的还有几分相像啊。   下届是峭壁下的瀑布,曝晒的白色光晕将她的身体晒出粘腻的汗来,却又被身旁带着些热气的瀑布水拍打在身上。姜岐的双眼似失去焦点般看着下方的峭壁,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向下跳,似乎想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投入到万丈深渊之下,那下方就似有什么魔窟在吸引着自己。   这——不是我的身体!好似突然了这具身体一般,   姜岐的意志力微微清明了一些,从她莫名其妙的入梦开始,就一直在在无时无刻的不想要自杀。嚯!这身体的主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怎么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死呢。   淡舞后的身影似乎一点一点显现出来,又是那熟悉的嗓音,仿佛还带着些无奈的笑意:“又在…”   “我还是想去死。”   姜岐拍了拍自己的嘴,这身体怎么回事,每次都是倦怠的自杀爱好者附身。   她偷偷用手指施了一个术,却发现根本无法施力,这梦中仿若一个巨大的锁镜,将时空停滞在此,没有任何原由,只有他同这个男人像两个傻子一般愣愣的说话。   每次都是一些不着边迹的话…   那男人堪堪低笑出声,声音清雅低沉:“你猜吾二人谁先死?”   哈?   莫不是脑壳出了问题?一般得人会比谁先去死吗?   她清了清嗓子,发现这具身体的嗓音总是带着几分轻柔的哀愁,似浓雾化不开一般:“嗯…”   那男人声音沉寂半响,随即截断她的话:“天道唯一,而法万千。若为道殉葬,你是否仍能存有初心…”   姜岐托着腮喃喃低语:“绝不后悔。”   男人低沉的笑开,带着些漫卷的释然,与那谒将兑现的预言,随后失去了踪影。   姜岐似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便重开那云雾,只抓的到男人一个模糊的侧面,而脚下的碎石却步入眼帘。   这是…   她竟然只是身在一个狭小的浮岛之上,而这浮岛之下则是骇人眼球的漫天魔魅。仿佛屏障被打碎了一般,那漫天邪魔冲天而上,瞬间将蓝色的云天染成一片火海。姜岐周身之力似无法发出一般,下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分明听到了那是兵戈之音,充斥耳膜而刀剑烈烈。   那下届似有什么更深的黑暗在吸引她的精魂,姜岐闭上眼睛,从云霄之上纵深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后面商周大家还会出现啊…就是这样HH 第41章 茫茫上古   “天道唯一,而法万千。若为道殉葬,你是否仍能存有初心…”   陌生男人的话语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体之上,姜岐从梦魇中睁开眼,周身惊出一身冷汗。天将破晓,然微微露出鱼肚之白,沉蓝如星空的眼似还未让她从梦境中脱化出来。姜岐发痴一般捧着那张面颊,想要从那双沉蓝色的眸子中找到梦中人熟悉的感觉。   惊鸿一瞥。   虽然那时很模糊,可是他却仍记住了他眼角的一抹蓝色。这几个无头无尾的梦境中,他第一次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冰山一角。   玄言静静的被他捧住面颊,眼角随即向下动了动:“噩梦。”   “美梦。”姜岐的双目细细的盯着他,似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到什么。女人的心思敏感纤细,自从遇到他开始,她开始无休止的做这样奇奇怪怪的梦,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偶然,因姜岐并不相信世间有完全的偶然…   她嘴角勾起,将耳轻轻的附在他的胸口处,那冰冷的声音在此提醒着她,她绝对是在多想。   “睡觉。”姜岐撇撇嘴,将心中那种闷气吐出口中。   “天道唯一,而法万千。若为道殉葬,你是否仍能存有初心…”   “绝不后悔。”   姜岐心中一动,这样的话,她在梦中也…她转过去看着玄言的背影轻轻笑道:“怎么,有人也这样问过你吗?”   那个人同自己一样,也是受难者吧,被所有的人所不承认,而他们最后以不同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为了维护心中的“道”。   玄言沉蓝色的眼中含着些蒙昧的雾气,在夜色露白时起身:“上路吧。”姜岐在身后哇哇大叫:“我还没睡好啊,你这混蛋,谁同你一样都不需要休息啊。”   玄言轻轻一笑,俯下身将身后的少女伏在背上。   那个女人啊,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她死在了何处…   晨露清寒,似乎淮夷的水忽然涨了起来,玄言的身上带着些晨起的雾气,沾着湿气的翠鸟在空中荡过羽翅。他忽然停下叹息一声:“又把手伸进去,有什么好摸的。”   姜岐的手在胸口处摩挲,调皮的在那几处打圈圈:“无心之人也能感到鸟声花香吗,真是奇怪。既然如此,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欲望…哎呀!”她笑嘻嘻的从对方背上跳下,看着那玄色大剑在在眼前微微一晃:“妾身好怕…”   玄言哼笑一声:“下一步如何走?”   姜岐挑挑眉,足尖在地上化出一个简略的阵来:“你心中不是已经有数了吗?”她虽然如此说,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玄言,似不想漏过一个表情。   姜岐眨眨眼睛,玄言率先伸出手去,她随手轻轻握着拳头,待二人手心打开,双双升起一团猛虎的咆哮声。   猛虎之声,周邦之宗也。   “你那狡诈心思想必早知,天下神宫仅有两处,现在双双被毁。”   “然,只要再度能起造女娲神宫,女娲圣体必定会再度而至,只要那时困住她的身体,自然便能为所欲为。”   玄言嘴角挂着淡笑,姜岐心有戚戚:“然,你为何确定她一定不愿在太极宫之上?我相信太极宫中一定有一个背后黑手已经在侵蚀女娲的神力,可是他未必真的能够杀害女神。”   玄言暧昧的挑了挑优雅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睥着她:“你不了解那个人,与其杀害女神,他一定会让女神成为他的机器,因他正是那样怪异之人…”   姜岐气呼呼的抓住他的手臂:“你等等,你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他’是谁,又和女娲有什么关系!”   玄言便绕过路看着那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脑海中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似乎马上便要串联成线。他是谁呢…当然是千万年前那个野心勃勃的兵家霸主啊。   姜岐一路上都在闹个不停,用尽方法逼着玄言吐出那些该死的秘密,可惜他怎样就是不上道儿,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心不在焉的模样。   二人第一次来到人言极多之处,一路上姜岐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赚尽了风头,丝毫不行遮掩当真是风风光光。玄言将她扯到一边摁住对方纤细的腰:“是不是想让咱们的野心提前暴露。”姜岐便笑嘻嘻的:“你若是还有什么瞒着我,咱们大不了玉石俱焚。快告诉我,那个‘他’是谁!你放开!——”玄言将人捂在怀中,不理那被弄得衣衫凌乱的兔子。他看着繁华的市榷,一时间眉头微微散开。人间竟是如此模样啊…   姜岐从他的怀中钻出来,一副抱怨的神情:“傻瓜,怎么一副地狱回来的模样呵。这边是周邦之西岐啊…”   玄言歪了歪头,浓密的睫毛渐渐垂下:“西岐是何处?”   姜岐心中那怪异的恶意升起。   “哈哈,你原——来——一无所知啊…”   玄言清了清嗓子,绷着面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姜岐嘿嘿直笑:“西伯之国、帝辛视若仇雠之周邦,汝竟丝毫不知,你究竟是哪个时代的鬼魅呵…”   玄言颔首:“现在晓得了。”   哈、这个臭男人!   姜岐撇撇嘴将他拉到一边悉心教导:“你这笨蛋可别给我添乱,告诉你,周邦看似朴素低调,实则弯弯绕绕可多呢,这父子几人心眼儿忒多,没一个好的。你啊,千万别被他们骗过去哦…哎、别拍我脑袋了,都傻了!”玄言扛着小姑娘便到了市榷上,周邦向来工整敛肃,玄言在久违未见的人间风味中扛着身上的女孩子到处走,不一时捏了捏那脸颊:“说好了别闹。”姜岐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知道啦、知道啦。”反正还有的是机会挖出你心中那点儿小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计较:“看来仍需从长计划。”   周侯之府在中门近处,姜岐的眼睛从角落中慢慢隐出:“神仙打架许久,厄不知人间事。想来从有苏之后,周邦和大邑商倒是相互有几日安好。”玄言淡淡颔首:“人间王者之时从来不过一个烂循环,彼此算计而已。”那话中含着淡淡讽刺,令姜岐眯了眯眼:“怎么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些人间王者啊…”   玄言敲敲木桌:“装神弄鬼还是直接威胁别人建一座女娲宫为好。”姜岐吐了吐舌头,这人的方法总是直白的很。杀不了便剁成肉酱,抢不过来便直接毁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自然是妩媚一笑:“我是不知你脱离人间多久,有的事情,需慢慢玩儿,玩儿的三心二意两面三刀那才有趣。”   这恶质的丫头。   姜岐盯着那周侯栏外的府门轻笑一声:“从一开始我便开始追寻女娲的踪迹,呵,那位王子发不知道晓不晓得、他那位老实的父亲曾经得到过女娲的诏谕啊。”   玄言眼神冷冽:“女娲的旨意?”若是她早就有所准备,倒像是那女人的做法,狡猾的将所有人当做棋子肆意摆布。   姜岐点了点头、双目灼灼:“自古以来,伏羲一画开天地,因而演八卦,继而成六十四卦。然众生不过愚昧之子,仍活在神的权威之下,那些所谓有着超脱世人智慧的先圣先贤,又何尝不是与神灵做交易,才能够获得超凡的智慧呢。西伯姬昌…我最初正是因为得知他曾在女娲宫中悄然得到神谕,放在进入大邑商的。”   玄言沉蓝色的眸子微微一亮:“你是说,女神早就预料到即将到来的背叛,只是她在做游戏?”   姜岐撇撇嘴,一副厌恶的模样:“我讨厌女神,这个女人从来不将她人放在眼里,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有超过一切凡人的狡诈。”那之后她细细想着,乾帝坤后失去仙迹已经二十多岁月了,即便女娲一向端坐九天之上,从不理睬任何事情,但是她最重要的两位神使主管天下而后失去踪迹,她不可能心中毫无想法。如果说,女神那双冷淡的眼聊胜于无偶尔看看下界,却发现了更值得利用的棋子呢?   最初姬昌在女娲宫时十分隐秘,而后他求于羑里的岁月中,却安之若素。然好似惊石落水一般,她在大邑商之时,却听闻周侯回过后,竟在西岐周边发现了神人卜卦的迹象。   天下之人仅知八卦,他们不过是未开化的蒙昧。而周侯却先于世人解出了神灵的旨意,推演出了六十四卦象,神灵不会允许凡人去了解他们的内心,除非…他们已经得到了神谕。   玄言淡淡的抚了抚耳穴:“你倒是对这些阴谋诡计通透的很。眼下只要给西伯一个不会连累他的天兆,这个伪君子自然也便会发动吧。”   姜岐掩住微笑的唇,心头的趣意越发浓厚了起来。   帝辛得了那位妲己之后,闹出的风头便是不小呢。他那堪比神灵的雄心壮志与嚣张气焰究竟会不会长久,可不是他一人之事啊。征战四方的野心郁郁而终或是摧枯拉朽,他都将迎来宿命的敌人。   姜岐转过身轻轻微笑,这个宿命的敌人,究竟是不是猛虎之周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节会有周邦的大蒐礼,是根据周礼与史料记载的,周邦的大蒐礼四季皆有,相当于民众集会与军会,周邦重视礼节由此可见,比起殷商资料的不确定性,周的资料要充足的多,但是关于周邦图腾一直有争论,这里选取一种吧。 第42章 邈邈之泰   玄言看着面前一群满目痴迷的男人,嘴角不由得冷了冷。面前的大美人一身朱紫的巫女服,在祭祀观台上如同九天玄女艳光四溢出,生生将那巫舞跳得如同蛇一般阴冷含媚,他似乎都看到那恶毒的蛇信子了嘶嘶哑哑的声音了。   舞毕之日,天上雨水点点滴滴落下,周邦之人旱了多日、震了多日,在雨水中狂喜过望。她拿着那手中的朋贝,扯着玄言便将身后的追兵慢慢甩过去:“快走。”   玄言抱着姜岐轻轻几下,二人便避开众人落脚邸中。   姜岐打开天窗悠闲的看着窗外雨中匆忙寻人的周兵,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赚的朋贝在可用上一些日子了。”   玄言掸了掸身上的湿气:“故意引起周侯注意?”   姜岐便有些疲劳的打了个呵欠:“大旱而雨,此为吉兆,吾不过算准时间点数而已。先让他们那颗藏着野心的心中起些波澜,慢慢的引出那些欲望才有趣呢。”   东北的天河崩裂,整个大地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正当此时,周邦突然显出了吉兆,周侯会如何想,那位心思敏感的帝辛又会何如想…   有时候只要投注下水面的一棵石子,它便会渐渐催发出不得了的事情呐。   姜岐越想越开心,捂着身子格格笑了出来。   “唔!混蛋!”她身上沾满雨水的潮湿衣服胡乱的被扒了个干净,整个人狼狈的栽倒了池水中,那水温柔和煦,她抹了抹面上水珠看着面前的男人:“作何将我忽然扔进来,哦…想看我赤身嘛,来呀来呀。”玄言将小姑娘仍在池中,在一旁庐窗旁静静观望着外面的潺潺雨滴。   不一会儿,一具潮湿的身体攀上了他的后背。玄言动了动唇角,拎着那娇声嗔笑的少女便再次扔进了池中。姜岐冒出头来一把把他拽下去扯了个浑身透湿,只剩下玄言在池面上连声叹息:“又无趣了?”   白花花的□□就展现在面前,玄言背过身去怎么可不回头,姜岐扒着那身体渐渐蹭了上去:“好暖和…”她的身体粘腻,湿灼无比,玄言心中说不清楚排不排斥,这小姑娘就爱腻着他,心中狡诈偏偏面上娇娇乔乔的,越是慈口蛇心越是挑引欲望,他一个回身把身上的“东西”轻轻抖掉,对方又不怕死的缠上来。   “究竟想如何。”   姜岐拍着水花笑嘻嘻的:“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她哼着山谣,莹润的皮肤在水雾中渐渐显现出来,细长的发丝消失在池中,不一会便缠上了他的胸膛。那双玄色的眼瞳被眼下的一抹艳红流沙所点染,透出不可思议的艳丽。火焰一般的双眼,带着小恶魔笑意的嘴角,丝丝绕绕的邪魔外道,他尚未反应过来,胸膛上的衣衫便已经落在水中。   “唔…”玄言不禁轻溢出声,柔软的舌尖在那破碎的伤痕处,他垂下头去,忽然失去了与她缠斗的力气。她仿佛天生为水泽而生,带着些缠绕的雾气,他能看到她的舌尖在轻巧的试探着他的伤口。   太刺激了。   即便连玄言都感觉到这匹野马的狂躁了,他靠在池边闷闷的低笑:“我倒是不亏。”姜岐闷在胸口尚未开口,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摁住头顶,灼热的男人气息将她包围。她心中有些恐涩,却感到自己的面颊被摁在怀中轻轻蹭着。   好呀、好呀,看谁能赢得过谁,她回身一闪,变着法儿的勾上他的脖颈双腿牢牢的叉在对方的腰上喘息着。柔软的胸口同坚硬的壁垒相接触,姜岐在他的耳边勾勾缠缠的:“早说了,你不行的。”   “哈!嘻嘻!”整个人被粗暴的压在池边,她的双腿偏偏仍旧盘在他的腰身之上,可恶的桃花眼的得意的看着他嬉笑,白皙的胸口如同小鹿一般在他的手下。玄言忽然便身体一松,有力的手指烙印在那纤细的脖颈上慢慢收紧,唇角的小仍旧未松懈,面前的妖物身后的腿尚蹭了蹭:“有本事,掐下去…”   玄言嘴角漏出一丝笑意,另一只手摸上少女的腿,渐渐向里延伸,意感到那双腿渐渐收紧。   “这不是也会怕么,同野马一般。”   姜岐的嘴角撇了撇,复而将手慢慢向他的身下伸过去…   池水被抨的遍地水花,姜岐再度被扔进了水中。   她钻出头洗了洗身体,一边忙着抱怨:“混蛋,赢不了我就使诈。”玄言看着那嘟嘟囔囔的小姑娘,便迅速穿上衣衫,嘴下笑了一声。   这浴可真不差。   这雨整整下了三日之久,姜岐手指一收,便关上了那夹缝的窗:“周邦之人大多低调沉稳,果然同大邑商的放肆傲然决然不同。听着城中之人寥寥数语,仍然只能略知一二。不过是周侯自归国后闭门不出,安心养病的信息而已。   那个姬昌…她的脑海中首先映出的是王子姬发的面容,年轻的、俊秀的,总是在笑着的面庞,可是那个年轻王子要比任何人都令人心悸。   姜岐轻笑一声:“只要让最脆弱的环节开始崩坏,就无法阻止□□的溃烂。”   玄言被她扒在身上动弹不得,轻轻的挪了挪身子:“一个合理的借口。”   姜岐玩弄着他耳旁及肩的黑色发,淡淡的叹息一声:“例如,女娲有神谕降世,命令周邦供奉女神…到时候咱们忠心而遵循民心的周侯又会如何去做呢…”   太坏了。   玄言都不禁可怜那些曾经的罪过她的人。   直来直去的复仇无趣,弯弯曲曲的又麻烦,这些云里雾里的,将无数个偶然拼凑在一起,如同蜘蛛网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方式要可怕的多。蜘蛛之网无孔不入,她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女人来,明明都是姜家的女人,简直不似一条轨道上的人物。   玄言将她的额头压进怀中,双目轻轻垂下:“能感觉得到,西岐有神气存在。”姜岐的眼角绕了绕,好一副算计的模样:“是啊,希望他是蠢一点的神,这样才方便狐假虎威呐…”   否极泰来,姜岐本是不相信这话的。她同玄言循着那神气渐渐走近,发现那是城郊空无人烟之处。   垂柳下阳光散漫,施施然坐着一个少年,着着做册的淡青衣衫,手中执着册刀在轻轻造册,过了半响,头上的光晕忽然被挡住了一般,少年轻轻“唔”了一声抬起头。他性子是有些绵柔漫然的,并不恼火,便躲开了头上的黑影。   那团黑影仿佛就不放了他似的,在一旁绕着他走。少年慢慢的拂去脸上的发丝,慢悠悠的抬起头:“予…挡住小姬…之路?”   艳丽少女眯了眯眼睛:“未…挡…”   少年颇为懵懂可爱的歪了歪头,便将她扔到一边,仍旧慢悠悠的拿起册刀刻着小字。   他的眉眼细致温润,眉若柳叶,明明有几分风流雅逸,眼睛却如同鹿儿一般清澈,着实是一副懒洋洋认人欺凌的姿态。   少女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了掐他的面颊,将那秀气的玉色面颊掐出一点红色来。他只是慢悠悠的抬起头来,山雾般懵懂的眼睛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慢吞吞的做册。   过了半响,那少年似是有些疲倦,半睁着雾气般的眼睛喃喃低语:“倦…”便靠着垂柳安静的睡下了。   姜岐浑身无力,在这个孩子的周围,连世界都要静止了。他的睡相极其安静,姜岐都忍不住打扰他,直到玄言直接将人扛在了肩上。   …   姜岐忍不住心疼起来怀中那个柔弱少年:“你这未免太粗暴…”   玄言轻轻颔首:“看上去似乎是一只容易宰杀的羊羔,走。”   于是两个人便扛着人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少年睁开眼睛已是夤夜之时,他仍旧很是平静淡然,只是伸出怀中的册在暗黄的灯下继续刻着。姜岐在一旁颇有些忍不住,将欲上去威慑两分,倒是被玄言拉住了。姜岐眼睛一歪:“何意…这孩子脑子是不是有些问题,确定他是神呵?”   玄言静静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过去敲了敲桌子。那少年仍旧慢悠悠的抬头,一双云雾之气的眸子安静看他。两个人似乎时间静止了一般,将欲对视个天荒地老。姜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两个人仍旧像两块石头般对望着。   姜岐捂着将要发疼的喉咙奄奄一息:“嘁…”   过了半响,玄言轻轻走过来颔首:“他同意肇发神谕。”姜岐一把抓住他:“你等等,你和他半句未言如何确定…”   玄言顿下微微一笑:“有一种人的世界,你不懂。”   ——气死了!   姜岐在一旁心痒痒,盯着面前继续无语凝噎的二人,仿佛进入了自己的结界一般。她凑了上去看着那少年低下头重新做册,仍旧少言寡语。   这一日少年都很是安静,饿了便眼睁睁将带着雾气的黑色双眼抬起来看着姜岐,她二话不说便将烹食拿了进来,少年吃猫食淡食,吃的不过是夏日尾巴的旧笋,姜岐送来的大邑商烈酒亦滴酒不沾,只是略略吃了几口便倒在一旁睡下了。他的睡相仍旧很安静,双手也规规矩矩的,倒是同那些做册的公子没什么二样。   “真是厉害了…”姜岐眨巴着眼睛:“这孩子活到现在没被卖做奴隶也是怪矣。”灯下的蛾拐着身体在火下蔓延,玄言伸出手去,将那飞蛾的身体轻轻推向了火苗。“嗤”的一声,那白色的蛾化作了一片焦黑。 第43章 桃桃归殊   “不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那少年安静的睡着,二人在结界外的垂柳下感受着近秋之凉。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所谓否极泰来,原来这年轻人便是泰宫主神——闻得泰宫主神近之则运气转吉。当年商之王文丁帝已即为帝辛之祖父,因周王伐余吾戎、呼戎、翳徒戎为之猜忌而杀之,后帝辛之父帝乙方嫁妹于周侯姬昌,周邦方得以保存。”   玄言的眼珠似乎轻轻转了一下:“这一卦爻辞被篡改了?难道不是仅有‘以祉元吉’…”   姜岐轻笑一下:“吾只是发觉,此卦正合周邦‘否极泰来’之意。想必你实属不知,那帝乙之妹于桃夭大吉之日嫁入周邦,然多年来竟然未有一子半女,竟如同透明一般。”   玄言喃喃低吟:“后人心如铁石,果然似他…”姜岐耳朵一尖:“谁?”玄言便淡淡扯回话头:“故人。”   姜岐眯着眼睛讽笑一声:“你这故人怪多,这一个故人挟持女神,那一个故人心如铁石,不晓得你还有几个怪异的故人。”   玄言垂下头想起了那印象中模糊的女子,忽然便低低笑开了:“不巧,只剩下一个,是个怪人、大怪人。算你,四个吧。”   姜岐撇撇嘴,同整个人说话总像是同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一般,云里雾里的接不上。   屋中少年的人影似乎轻轻动了动,姜岐饶有兴趣的勾勾唇:“你到底是怎么同那少年人言语的,一言不发?”   玄言闭着眼睛寐了半响:“那种活在自我中的人,自有其道法,所谓‘上善如水’而已。”   姜岐瘪瘪嘴,和没说一样吗,总是这泰宫主神是个怪胎吧。她蹲下身子去看着天上圆圆的玉盘,真想随手使个咒术将它砸碎,莫不是看着着实太圆满了,嘿…   她闲来无事,脑海中将近日遭遇过了一遍,手指轻轻在地上吹出咒印:“太极宫有六十四主神,为伏羲六十四卦演化而来,其中八正神为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众神运转天道,互为综卦着天生敌对,似氤氲同薛影一般。伏羲氏着实有趣,他们明明运转天命,可是彼此间却又互相厌恶。乾坤…”姜岐抬起头微微皱眉:“如此说来,乾帝坤后虽为名义上的夫妻,可是他们彼此间却应该是敌对的,乾帝命数皆为阳‘九’,坤后的命数却皆为用‘六’。乾帝为至阳,坤后却为至阴…一对夫妻恰如水深火热、泾渭分明,应是彼此憎恨,要怎么维持天道运转呢呢。”   玄言似极感兴趣般轻轻一笑:“这便是伏羲与女娲聪明之处。我且问你,何为道。”   姜岐来了兴趣,在空中化出幽蓝色的太极:“你看,世间最为初始颜色为黑白二色。”那太极在空中幽幽运转:“黑身则白睛,白身则黑睛,二人恰如一物的正反两面,相互制衡补充。”太极鱼在空中微微旋转,于姜岐的手中汇聚成一点:“这便是‘道’,道衍生出万物,万物再随着‘数’的规律而不断延伸,众神正是如此各在其位。难道说,他二人实则相互制衡…”   玄言淡然的笑意中含着些赞许:“乾卦用九是什么,坤卦用六是什么。”   姜岐手中幽蓝色的太极鱼分裂成断,微微闪出蓝光:“乾六、群龙无首、吉……坤六、利永贞。”   玄言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那六十四个断块,如操偶师般划清数理:“群龙无首,因乾卦为世间至尊之阳,若他独霸天下,将会阳气冲天而失去制衡。利永贞,则要求坤后必须顺应天道,行驶女子的柔顺之道,永远遵从于乾帝,不然同样会招致祸患。女神狡诈,看似使二者为世间至尊,又使二人分庭抗礼,然而这不过是愚昧之人的误解罢了。”   姜岐的心中忽然有些紧滞:“这真是阴谋!亦即说,如果乾帝生出专权世间力量的想法,那么他必定为天道而仲裁,若是坤后有了忤逆乾帝的想法,她也同样要受到天谴。可是二人偏偏为世间父母、相互依存,只要一方受到仲裁,另一方也不会有好下场。因而任何人皆不能染指最高的权威,因除了女神之外,任何人都会被天道所惩罚。”   “恶毒!”姜岐淡淡吐出两个字。   玄言叹息一声,便似为那已失去踪迹的乾帝坤后叹息:“六十四宫之神皆是原性、位性、人性集于一体。他们除了是神,曾经亦可能是人神鬼物,乃至于野兽走狗,这样的天道,本就在变数之中,因而常常有杀劫在、王道亦会有兴衰。”   六十四宫中每一位神灵都是接受天意遴选而出,接受过太极宫诏命之前,他们可能是世间万物的任何一种。氤氲曾经是大禹手中的一只盂,苏题曾经是古代王者的一位卜筮…他们可能是人间帝王、小臣、师帅,亦可能是禽兽、恶鬼、乃至于物件,自然会带着自身的烙印…这便是他们的原性。然而他们掌管人间,或多或少皆会染上些人的味道,子宴掌管美食,可是他游历人间而好食,这便是人性。而他们最终仍要受位性控制,六十四宫每一宫皆是一主位,依据他们自有的职责而掌管世间之事。若违背自身的职责,亦必定会受到天谴而难逃劫难。而互为综卦的两宫则会视若仇雠,以此来维持天界的平衡。   “成为神灵还真是多灾多难呵,强大的力量背后也布满更多的荆棘…”   玄言勾了勾唇:“伏羲女娲比人类更早领悟了狡诈的智慧。众神之间相互依存而又相互敌对,有了掌管阳气的乾,便有了掌管阴气的坤。有了掌管好文的比,就有了掌管好武的师。有了掌管噩运的否,便有了掌管幸运的泰…这方是轮回。不变的是,世间最强的力量永远掌管与六十四宫中,他们是人类命运的主宰者。因此,任何神灵被天谴根本无足轻重,因为天道会遴选出新的神灵。”   姜岐眼中便有了些深意:“我实则根本不需从氤氲口中逼问什么,你…似乎比任何人都清楚众神的运作方式。”   玄言眼瞳幽深,便跟着轻轻一笑:“人间太久,早已经记不得最初的那些人啦…”   嘁,又在这里故弄玄虚,说的自己好几万岁了一般。   姜岐满心忡忡,总觉得离那真相近了一步,可是内心又有些抵抗的意思。大抵是她走过这个世界间,越来越发现,这人间已经神人部分道德颠倒。   “如果这世间没有神灵就好了。”姜岐脱口而出。   玄言静了半响,在月下看着她的面庞,洁白纯净而卸下了伪装,的确是少有的认真。她似乎还在认真的思索之中,比起妩媚的笑意,这正是姜家人问鼎天道的特征。   玄言拉着她轻轻一笑:“所有希望预料未来的人,最终都被命运所吞噬,然而她们仍旧不会屈服。如果你想看最后的结果,那么就活下去。”   哈?又是那些老头子一样的训道之言…   玄言的耳力极佳,自然不在她之下,屋中少年神灵浅眠,不至平旦便已经转醒。二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屋中那少年拖着灯烛便动了动眼珠,虽说刚刚转醒,倒反而比白日那软绵绵的模样清亮多了。   “唔…”   姜岐忍不住上前去:“您日日作册夜夜做册,不觉得烦闷吗,不若妾给您跳支舞如何?”   她着实是受不了这年轻人,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副软糯慢性子,每天沉首在做册之中。   少年抬起头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轻风般的雅嗓悠悠开启:“西陵…静。”   玄言连忙将丫头扯到一边:“他言自己名为西陵静。”   姜岐转转眼睛“唔”了一声,随即退到一旁看二人继续四目相接。   玄言敲了敲他手中之册,那少年人在灯下抬起头来轻轻眨了眼,激得姜岐心中一阵哆嗦。   嚯…怎如此可爱!   她二话不说将少年揉在怀中便是一阵揉搡,玄言在一旁脸色微黑,见不得那样子似的将她扯了回来。姜岐双眼亮晶晶的盯着面前的小鹿眼睛,西陵静到底是慢性子,向着玄言点了点头。   他举着烛火慢吞吞的寻了半响,姜岐眼珠微动,便从身后抽出一片龟甲来:“此物尚且未用。”   玄言拽过去她扯着耳朵:“何时备下的,就你奸耍。”姜岐掐了掐他的手臂:“那日取河鲀之时顺便杀得,吾有卜卦习惯,自然置龟甲在身。”   手中之龟甲似乎被美人玉手摸索多日,无龟人刚置甲之时之粗糙,西陵静在手中轻轻摩挲,浓密的睫毛静静垂下,很有几分岁月安好的味道。   自然,这少年人虽然安静,一定也非愚蠢,只是神仙大多是早慧之人,因而常人不能解其智慧而已。   他手中的册刀轻轻的在龟甲上轻轻刻出声音,随即看了看姜岐。姜岐唇角一勾,施施然在方樽中点燃一道篝火。少年轻轻一抛,那龟甲便在列在樽中脉络蔓延。姜岐的艳容在火边实则可怖,她的手指微动,似乎在预备什么。   龟甲不停的发出“噼里啪啦”的裂音,姜岐轻轻一挥衣袖,焦灼的黑气味渐渐传出来。“出!”   那龟甲连着灰尘,在夜间桌上散着热气。玄言的大剑贴在龟甲之旁,微微开启的剑身映出一道金色光来。   姜岐翻了个白眼:“珍珠喂鱼…有烛火在非要显你那剑。”   西陵静倒是双眼疲倦,似乎被什么力量夺了神力一般,瞪着眼睛望着面前的龟甲:“出九月…泰宫之卜…谕令周邦、供建神宫…”   姜岐心中不甚清明:“怎无吉凶之判?”   元亨利贞凶恶,此龟甲判吉凶之言一字皆无。   西陵静轻轻抬首,软糯的黑色眸子中退去了雾气,言语之间冷冷清清,眼神瞬间无比清明:“女娲神谕,兴建神宫。” 第44章 肇肇圣宫   天将明,这一夜过得倒是波转斗折。玄言将剑置于熟睡的西陵静身旁,见那汗意渐渐消散的少年睡的极熟,便靠近了窗旁的背影:“怎的卜出了想要的结果,你反而心事重重。”姜岐靠在窗旁淡淡回首:“我本来…”   “你本来决定,若是卦象不合心意,便动用仙力改卦,没想到根本不需你用力气,反而顺利的很。”   姜岐抿着唇颔首,却不言语。   玄言唇边浮起笑意,捏着她的脸颊逗弄:“怕是你觉得又落入了女神的圈套,连你想到引诱周邦建女娲宫的想法,她也早就想到了。”   “你的控制欲与胜负欲真是很强啊。”   姜岐眼角却是极冷:“这方是次要,若女神提前有神谕,我等不过将建宫时间提前而已。那么女神必定早有准备。”她转过头去,眼含讥讽:“你可确定又不会被她金蝉脱壳?”   玄言摸着面颊,似笑非笑的看着东方拂晓:“同你在一起吾亦得趣了,弑杀女神如捕捉幼兔,狡兔三窟次次递进,总有将兔子扼死的一日。”   “荒谬!”姜岐虽是笑骂,心中却是清明:“她岂是母兔子,怕不是只母老虎!”   姜岐快步行至西陵静床边,见那少年额上遍布冷汗,便轻轻拂去垂首轻言:“为女神做卦如同逆天改命,必定会耗费大量神力,想来确实难为他,待杀了女神之后多捅几刀为他报仇便好了。”   …   玄言捂着唇没忍住笑了出来。   姜岐一脸不耐烦的瞪了瞪他:“勿做此笑!”她放下手中龟甲,轻轻敲了两声,低下头散着发拂过面颊:“这有意思,从未见过如此有意思之事,成为他人手中提线木偶着实无趣,一点也无趣…”   玄言望着窗边初生之阳低低轻喃:“可万事总是如此曲折艰险,阴谋重重…无论多少岁月,皆无变化。”   西陵静的睡眼十分温柔安详,姜岐坐在床边摸了摸他身上朴素的做册衫:“看起来同我差不多大,却好似个暮年心神无感的老人一般…不,总归没你像罢了。”   玄言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襟。   “哎呀别动!”姜岐托着腮看着西陵静安静的睡眼,实则心中却想着这些波诡云谲的阴谋。她回过头瞪了一眼:“做什么!”   玄言摸着下巴悠悠的扬起额头:“说起来,你多大了。”   姜岐愣了一下,嘴角的尖牙笑得露了出来:“嘿、嘿,你猜啊。”   玄言嘴角淡淡微笑:“傻孩子,自己都说了同他年纪相近,不过十七八罢了。”   姜岐撇撇嘴角抱着双臂:“说的你似老头子一般…”不对。姜岐心中一凛,她同玄言在一起也过了许久,怎么没有想过此人的年纪?   她猜测过他的来头,可能是被女娲挖心的罪仙,或许是得罪女神的罪人,可是他却只字不提。虽说与狼共舞,然而却对这只凶猛的狼一无所知,他多大年纪、他身份是什么,还有他为何开罪女娲…   最重要的是,玄言那几乎不出鞘的剑凌厉至斯,总是显得游刃有余,这本非一般神人所能拥有。在神力未崩坏的时刻,为什么他仍旧能够弑神?   姜岐眼珠转转,咧开唇笑笑:“仙无天人之衰,谁能保持容貌,却有劫…世间能保持永恒生命与容颜者只有神灵而已,别和我说你是天上哪位神灵下界了。”   玄言的下颌抬起,沉蓝色的眼中微带着些晦暗不明的光晕,却也默然无语。姜岐面上笑得漂亮,心中却自有论断。   无论每个人有怎样的秘密,只要被共同的利益维系在一起,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她心中那天生的好奇心就是杀不死,这个男人,这个平日平静而又突然出现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西陵静再度醒来之时,又已经是夜半时分,他轻轻的喘了几口气,看见了窗边站立的男人。身着蓝黑相间之衣,倒是分不清是师或是册服,身形挺拔劲瘦,齐肩的黑发轻轻束起。他的身形沉静,周身气息却很绵长。西陵静一眼便被男人身边的玄色大剑吸引住,那剑外貌很是古朴,甚至比起来大邑商镶金缀玉的玉石剑、周邦大气雅致的吉金剑皆平凡了多。你若是见到它不会觉得它是什么上古神器,然就是能够吸引人的眼球。   西陵静看着男人静立的背影,轻轻起身靠近了剑身。近看发觉这把大剑除了在体型上大了许多,外貌更是普通,像是吉金生锈化作青铜一般,造型倒是极其古老的云雷纹。   不过这剑上似乎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西陵静轻轻用手擦拭一下,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图腾,看着怎么如此熟悉…   “醒了。”   西陵静收回手指,轻轻“唔”了一声。   对方靠在一旁笑着看他:“识得那纹路否?”   西陵静慢悠悠的摇了摇头,复而轻言:“熟悉…”   不一会儿冲进屋来一个美艳少女,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嘿,醒了,吾为姜岐,其为玄言。”   姜岐看着这少年人眼睛微微睁大,仿若受惊的小鹿儿一般,这才明白,估计这孩子几日来过得朦朦胧胧的,自己都分不清什么了。她身后带了许多碗、碟、甑、盘、盂,一股脑儿便将它布在小桌之上:“来食!”   西陵静慢吞吞的摸索着身上,似在找什么一般,姜岐眼神一挑,从身后拿出了造册的册刀:“喏,汝之册与册刀!”她风风火火的揣在对方怀中,将他扯到桌旁:“食!”   西陵静仍旧慢吞吞的尝了几口羹,便放在一旁懒懒的造册去了。姜岐清清嗓子便靠近少年:“昨日汝可威风,瞪得妾不敢抬头呢!还记得卜之结果么。”   西陵静颇为可爱的摸摸额头,微微有些雾气的棕色杏核眼转过来:“天命、周邦…建女娲神宫……”   喝…这孩子正常情况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虽食猫食,动作倒是极其优雅,估摸成神前应是个教养良好的贵族。不过贵族仍要习得猎杀之术,不晓得这慢性子的少年战力如何。   姜岐眉目潋滟,便含笑启唇:“您怕是不知,周侯姬昌现为西伯,被封西方之长,女娲神宫此等大事必定要劳动民夫,可是…西伯自东归后便在邸修养,全然不知女神圣谕…”   “哎!”姜岐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回头偷着眼睛睐了一眼对方。   西陵静仰起头:“唔…诉其言…”   姜岐眉眼一动,露出一个爽朗笑意:“善哉!”   西陵静托着腮看看一旁沉默的玄言,眼光更多的却是在他手中的大剑之上。好…熟悉呀…究竟在…哪里见过…呢?他抬起头同玄言四目相对,对方薄唇勾起一抹笑意。   这把剑已经被人忘记太久了——久到,他们曾经忘记了剑上曾经令多少王者俯首称臣。   姜岐看着自己双手空空,将纤细的手指贴在面颊之上:“没了那把小破扇子,倒是有些不太方便。日后遮个脸啊装个高人什么的…”贝扇的触感离开手中,她强令自己忘记那多年来的心结。   当年父亲母亲尚在,仅仅带给她一个光滑的贝扇,随后又继续碌碌而忙。   “如贝之洁,如玉之磋…”   玄言将手中的剑淡淡放到她眼前:“摸一下。”   姜岐嘟着嘴唇,轻轻抚摸着那把剑,她似乎没有看错,这剑朴素到平凡的地步,着实看不出来其中的剑身光华:“上面尚有灰尘。”   玄言低下头神色莫名:“君子善假于外物。”   姜岐终于能接近这剑身,便使劲儿的摸了个痛快,只是出了粗糙至极,倒是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特点:“所以说,此本非你之物?”   沉蓝色的眼瞳微微一动:“偶然得之…”   骗谁啊。   姜岐约摸懂对方的意思,就是告诉自己去寻个武器,偏偏说的弯弯绕绕。   她淡淡叹息一声,那贝扇虽非神器,然而却同她血脉相依,若非…若非下定决心忘却前尘,怎么会将父亲手中之物永远镇淮夷呢。   “我父亲是个寡言之人,可是他手却极巧,其实他本不想成为家族之觋,然而心中却记挂家族。他真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正直善良、充满善意。   “不争天、天自灭你。”   姜岐心中清明,父亲手中贝扇并非神器,然而却仍旧是东海最珍贵的圣物白贝打磨而出。黄帝唐尧夏禹三代之贞瑞,有贝者盈尺。紫贝、朱贝、绶贝、霞贝皆为神奇圣物,然白贝却难得一遇。   父亲那矫健的身姿同蛟龙博弈,而后才得来这样小小一块。   “便宜淮夷了…”   玄言轻轻将剑面敲出声响,似在提醒她:“确定能诱惑周邦之人建宫?”   姜岐转过眼去,嘴角却暗含着意趣:“周邦亦不似那般平静。人类心中皆有欲望,只要将他引出…”   玄言挑起眼角,似是极其赞同:“若能利用人的力量挟持神灵,亦必将是好戏一场。”   姜岐的手心握住那圆盘中的月,轻轻的笑了。   女娲,并非事事皆在你掌控之中。 第45章 告告以谒   西陵静这个神还真是奇特。   姜岐杳然伏在一旁看着他,不骄不躁,静然若水,或者说…迟钝。   据他那慢悠悠之言,他似乎是饿了便食果,渴了便吟溪水,倦了…就当街睡倒。   玄言眸色微暗,拍拍她的肩头,姜岐看他表情,便知道这人心中又有算计了。   二人在垂柳下难得悠闲,玄言抱着手臂含笑:“要不要打个赌。”   姜岐便来了兴致,手中分花拂柳:“你…什么意思。”   玄言嘴角的笑意仍未敛去:“猜猜六十四主神有多少会向周邦而来。”姜岐心头一转,面色却不是很好看:“这是何意!”   玄言拍怕她的肩头,阳光下的沉蓝眼睛映出几分纯色来,倒是没见过这等调皮模样:“周邦新起神宫,你认为众神会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旁看戏么。女娲栖身神宫之事虽然极少数人知晓,然而那几个天宫中闭门不出的人,却必定在等待时机呐。”   姜岐心中一荡,不由嗤笑一声:“原来你打的这般主意。”她闭上双目似笑非嗔:“最初那个拿着大剑一刀致命之人,也终于懂得人间的阴谋,且加以利用了么。想来你也并非什么勇猛之士,快意恩仇呐。”   快意恩仇么?   玄言转过头去望着湖面上的倒影,他的唇角的确是在笑着的。初始的确想要凌厉的了断所有,偏偏他很喜欢姜岐的做派,她狂热的算计着、阴谋策划着一切,如蜘蛛一般密不透风。也许他早已经过了那般岁月静好的天真岁月,有的东西…有的人,她的方式同样有趣的多。   不同的是,不需他遍布天罗地网,有的人,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也许…也同样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他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兴致,故人见面,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呐。   “盯着我做什么。”   姜岐吐出口中的草梗双手一摊:“本想将事情压着,想必周邦低调些,必定也会偷偷建成宫殿了。”   玄言眯了眯眼睛:“于你所言,西伯姬昌是一个深沉之人,你确定他定会听你之言?”   姜岐轻笑一声,玄色瞳孔中眼波流转:“既如此…索性将事情闹大,那可…有趣。”   玄言垂下眼轻轻拨弄手中大剑:“姬家的男人皆是大名鼎鼎的阴谋家,既然怕忌惮大邑商以任何突发事件为理由攻打其邦,会如此轻易地听你之言么。姬姓之人…不、或许你的做法更有趣。”   姜岐眉目弯弯,两颊皆带着些生气:“看来,你也想陪着我闹个天翻地覆嘛。玄言,你不必如此压制自己,既然你根本无情无义,不在乎九夷的罹难,不在乎天河的破碎,何必在乎你那些过往的秘密带给你的压力?你一边将剑直接对准女神,一副与尘世绝缘的表情,一边却忍不住考虑哪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玄言,我们是人,为什么不在复仇之外去找些乐子呢。”   她靠近了一些,檀口轻启:“我们一起闹个天翻地覆,再去杀你的女神,岂不痛快?”   玄言捉住她的手自己摩挲,心中却颇有味道的咀嚼着她的提议:“有趣。”   姜岐的眼神便认真起来,那是玄言熟悉的表情,仿若蜘蛛在夜间阴暗处盘丝一般:“你猜猜,在西伯眼中,王权与神权谁能更胜一筹?”   玄言温雅一笑,却不同于一身黑蓝晦暗的衣衫,平日沉静的面容上薄唇轻启,竟如同贵族公子般惹人心跳:“姬家男人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姜岐始终无法同西陵静处于同一频道,也许玄言说的对,有的人天生便桎梏于自己的世界,为求天人合一而不顾世间变化,他们的“道”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西陵静看似柔弱轻慢,然而谁也不能否认,连神界大卜皆难以卜出的女神神谕,他却能一击而中。   否极泰来,泰卦果然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她颇感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一幕,玄言同西陵静交流的方式令人瞠目结舌,好似什么久远的难以理解的祭语一般。   “以汝之力…附…”   西陵静慢吞吞的点了点头:“神谕…诏…”   姜岐捧着腹笑出声来:“喝!仿若父子一般,驴唇不对马嘴!”玄言眉头挑挑,手中的剑将“那哇啦哇啦”的少女勾过来,颇为认真的看看西陵静:“我又那么老?”   姜岐的面颊贴上他白皙面颊:“你不老,也就是同我阿考一般吧…”   玄言低笑一声,回首拍了拍姜岐的腰:“如有你这般女儿,必定放在怀中好好折磨…”姜岐眯了眯眼。   “好好疼爱。”   姜岐明里暗里没少小动作,玄言也就无可奈何的受着了,二人在此黏黏腻腻个没完。到底西陵静睁大眼睛看了半响,软软飘飘的问道:“二位…是…父女?”   “啊哈哈哈哈哈哈!”姜岐笑得弯了腰,坐在玄言腿上便一阵狂轰乱捶,偏偏她力气还挺大的,玄言忍受着暴力的同时尚微微黑着脸。不一会儿姜岐笑够了,直接环住他的脖颈:“嘿,你不是说以你年纪做我先王公皆足够了,不若以后我便做你义女,如寒浞拜后羿一般如何。”   玄言身上挂了只兔子,只能面无表情的推开她的面颊:“寒浞弑后羿,你倒是有孝心。”他淡淡敲了敲桌子,撇过头看看西陵静:“遽遹之语可通?”   西陵静轻轻点了点头。   姜岐那双桃花眼儿时刻的盯着他俩,只是仍旧留着些笑意在。玄言直接将麻幔挂上,便一水将她扔进水中。   水花“扑腾”一声被敲打起来,姜岐看着麻幔外的西陵静似乎睁大了眼睛未见过一般。她偏偏心情不错,仍旧上前抱着玄言的大腿娇声脆脆:“好几日未共浴,想么,那日你弄疼我了。”   麻幔外的少年手中册刀犹犹豫豫的,似乎亦被幔中声音吸引。少女声娇音嫩,尾音如挑尾般勾起,倒不像是故意给谁难堪一样。   玄言掀开麻幔便将她扔在身后,抬眼便看到西陵静棕色眼眸垂的细长,不时还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对面似乎在轻声划着水花,不一会儿便又开始闹了起来。姜岐她开始…唱起了艳歌。   她的声音永远娇中带笑,不时在尾音出勾勾缠缠的,仿若那双天生带着勾人笑意的桃花眼般,一场三和,如同夏日莲歌一般。不过初始觉得还很清艳动人,越到后边就越…   西陵静的做册的手虽然在册上一一直动着,然玄言已经看到了他手下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册字。   这孩子从开始便低着头,虽然白皙面颊尚且隐藏的好,竟是耳根红了一般。   麻幔的声音越来越高挑,到最后几乎是半叫了起来。玄言忍无可忍的甩着衣尾大步流星:“有完没完。”   姜岐浮起上身,趴在他的耳边呼出一口热气:“总归你讨厌女娲,我也帮你好好挤压她的这些走狗岂不为好。”   玄言将那笑嘻嘻的小姑娘包在衣服中低言:“他们同吾无关。”姜岐千回百转的“哦”了一声:“且给他下个咒,我们尚有事要做。”   她下意识的蹭蹭他的衣衫,将那衣衫蹭了个湿透,她便下手伸进去摸那精壮的胸膛。这触感可是她极其爱的,他皮肤既不似那些造册之人雪白,亦不似尹师般黑的厉害,着了公子服便似贵人,穿了武士服又不违和,要的就是这细嚼慢咽的醍醐味儿…   “疼!”姜岐吹了吹被轻轻拍打的,伸出来给他看:“都肿了呢。”玄言将她抱出去,便看到西陵静歪歪扭扭的做册,偶抬头偷看了一眼:“别逗弄他了,他的心思纯比孩童。”   姜岐看那孩子可爱的很,匆匆穿了衣衫便抱进怀中揉了两下脸颊,果然是个连嫩的少男。西陵静的脸颊贴在她胸脯,耳边的红色慢慢扩大了些,做册的手也僵在一旁。玄言黑着脸直接将人扯了出去:“你天性怎么…”他回过头,脑海中闪过一个崖边的身影,低下头淡淡掀唇:“同她一点都不像…”   又是他、或者是她?   姜岐冷哼一声,才见不得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人呢。   二人在市榷上缓缓走着,珠玉朋贝四处散落着,尚且有羌戎奴隶大声叫卖着。她似不甚在意的同身边人搭话:“知晓周邦大祭么?”   玄言微微顿首,似是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轻言:“大蒐礼、射礼、飨礼、冠礼、贽礼、册命礼…”姜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知周邦之人,怎么晓得周邦之礼!”   玄言的眯起眼睛柔柔一笑:“姬姓多礼。”   姜岐装模作样的拍拍手掌:“贵族之礼呵,想必你还不是一般人呢。”玄言落下一步,对着那脚下的影子淡淡叹息:“什么贵族鬼魅,皆是过往了。”   不一时二人便至货架旁,姜岐兴致灼灼的开始…挑绣线。阳光柔柔打在姜岐身后,那小姑娘唧唧喳喳的笑着开价,同贾人说的极其热烈,一脸笑意昂扬。他跟在身后叹笑一声,竟不知是何感受。虽说他是要杀了女神,明明应枯涩无味而麻木的,偏偏在她身边之时,永远都是那般波澜壮阔的。   他望着那挥舞的手,慢慢走了过去。 第46章 不用点进来看了!!试验帖子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作者有话要说:  《岳阳楼记》帖子…因为刚才抽了一下,不会意思哈 第47章 岌岌恶魇   姜岐挥挥手:“看,你们男人家不懂这些罢。”   玄言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无非是骨针、丝麻线而已。他心中已是明了:“你…懂纫?”   姜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面颊也气鼓鼓的:“你在质疑我身为姜氏巫女的身份吗!我们手中的巫女祀服,皆是一针一线纫出来的!”很久以前,女娲选定了人间的初代王者,便是炎帝姜氏,姜氏依附母羊的哺育而长,因而以羊为图腾。神农尝百草,为万物带来生机,被誉为能够沟通天意的人间使者。从此之后,无论世世代代,姜姓之人成王败寇、兴盛覆灭,而姜氏巫女却始终谨记祖先训道,以侍奉天道为荣耀。   玄言摸着那细密的丝笑道:“姜氏…世世代代侍奉天道,如今你居然和我这个叛逆之人在此行‘鬼蜮伎俩’,如此风流轮流啊。”   姜岐将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丢在他怀中慢慢选线,颇为认真的解释:“我们姜氏侍奉的是天意,又不是女娲。”   玄言的眼睛似极其赞同:“你族…怪人也极多。你的祖辈…”   他看着姜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算了。”   “整天神神怪怪的,怪人。”姜岐口中嘟囔着,心中却真的很是欢喜。离开家族多年,只有这件及笄后的巫女服陪伴着她。姜氏巫女能够穿上自己纫出的巫女服,在祭台之上祷告神灵,曾经是许多祖辈的愿望。可惜从最后一代炎帝败而服从黄帝开始,姬姜虽多有联姻,而姜氏的血脉却在慢慢流失。东夷姜同九夷相杂,西戎姜与犬戎、羌方相杂,谁还曾记得,姬姜同起一水呢?   “如果可以,你是不是想给姬姓的男人一个教训呀。”他口中带笑,轻气杳杳,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分不出个明白来。   姜岐轻哼一声,周邦贤德声明在外,生人、牲享殉葬本无可厚非,然而姬姓之人身上亦有姜氏之血,天下向大邑商之进贡皆是珠宝美玉、铜铁原料,唯有周侯为表“忠心”,将母族姜氏的巫女进贡给大邑商。   这些艳丽的美人十中有九皆被殉葬斩杀,即便偶为姬女者,也不过年华早亡。说到底,无非是姜氏女子艳名在外,而她们行踪神秘,更是加剧了这些无耻男人的征服欲望而已。   玄言低低笑道:“以姬家男人的品性,即便找不到姜氏之女,多半也会假名冒充,富贵险中求,姬家的男人…从来不像他们脸上一般无欲无求。”   姜岐悠长的“嗯”了一声,半是试探的眯了眯眼:“我如何觉得,你对姬家知之颇多啊。”   “冤枉冤枉,这不是顺着你的话向下说嘛。”玄言淡淡笑着,姜岐却觉得他扯谎扯的当人是个瞎子了。   “呼…许久未做此等缝纫之事了。”二人回房中已是漏夜,这房除了池,一旁尚有三张矮床,彼时西陵静已经静静睡下。灯火轻轻点燃,灯下的美人神情宁静,她的手指纤细,却十分灵活的摆弄着骨针,将那些柔软的布料勾连在一起。姜岐的指法十分奇特,偶尔半空飘过的一只长长木头会迅速狗练出白色的线条。玄言在灯下看着她宁静的面庞,细腻,静谧、平和,同那个满心□□大盛的艳丽少女大不相同。   朱紫的线轻轻勾勒,在平布上走出飞鸟的图腾,幽兰的星子与闪耀的银河,将这美丽的巫女服映照的如同晚霞与夜空交界之色,明明灭灭、幽幽袅袅,硕大的奇异花朵爬满衣袖,如同天女身上的菱纱一般。   玄言的眼瞳中一闪一闪,映照出姜岐认真的样子:“其实你这个样子也很好,安安静静的找个人嫁了,每日炊耕林间,也省了…好似那些终生为自己心中之道而殉葬的结局。”   她的手指顿了顿,复而眼瞳中的水汽在灯下慢慢散开:“不是没想过…可是在女娲用父母之灵作为交换之时,我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为七情;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欲。   “七情之‘思’主心,我本来是个喜柔静之人,可是不知为何却越发弑杀暴烈,父母为我做心之解,然我又同女神做交易,从此以后那一味主静的‘思’被抽的一点都不剩。”姜氏之人本就亦受诱惑,另一反面则是浅薄、自私、好奇心重,每个人都执着追求属于自己的“道”,到头来都和她姜岐一样,永远在刀刃上行走。   可是姜岐心中清楚,如论有没有这一味解药,她的本性都不是那种安静无为在之人,迟早有一天,那种激烈的求道欲望会催发。   “…”   姜岐抬起头,看着他的指尖放在她的手背上,难得的温柔暖意。向来静谧的沉蓝色眼睛眼波微动,带着些恬淡的笑意:“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尝试,姜家的女人命运都太过残酷,这并不值得。”   姜岐静静看着他,心中暧涩交加,她的表情极其认真,却是不可更改的决心:“我知道,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玄言的心中叹了一口气,果然是“那个女人”的族人,这群姜家的女人就算头破血流都不会停止步伐,在他仅有的世界中,这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嗯…成了!”姜岐兴高采烈的将那纫好的衣衫摆出来,朱紫同幽蓝色相间,鬼魅神秘而古老的色调。   玄言看着那孩子一般的模样,似笑非笑的静静看着:“还真要去周邦祭祀礼上去大闹呢。”   姜岐笑嘻嘻的将那衣衫折在怀里:“被你发现了,咱们身边带着个太极宫至高无上的神从天而降,岂不是狐假虎威威风的很。”   玄言默默改正:“是仙假神威。等等,你怎么还来劲儿了,到底要做几件衣衫才肯罢休。”灯下的美人眼珠悠悠一转,眼瞳中红色的一抹流沙调皮起来:“这件…是做给你!”   玄言摇摇头苦笑:“为什么我要和和你一起做这种蠢事。”   姜岐捂住耳朵摇摇头:“不听不听,你内心未免太过阴暗无趣,走上前来看看这些人间霸主的嘴脸,不也有趣的多吗。”她举起了手中那柔软的黄色轻布,玄言不禁轻轻摸上去:“命服…”姜岐疑惑的“嗯”了一声:“你连这个都知道呵…”她的五指在玄言面前细细晃动着,却发现对方似沉入回忆一般,沉蓝色的双目在昏黄的灯火下可怖异常。   “将心交出来…”   “将心交出来——”   “将心交——出——来!”   聚拢的手掌聚拢力量残暴的割裂进去,映入眼中的是明黄的命服,那是他眼中最后的风景。嘈杂的兵戈声中是天崩地裂之声,鬼魅魍魉神性怪兽在空中群魔乱舞,嘶吼的怪叫带动风雷烈烈,血色沾染在身体上,从被抽空的心脏中汨汨铺卷在大地之上。   “活——!”   什么?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活——!”面前的男人一脸悲伤的看着他,可是他被抽空的身体却已经失去了感觉。   “醒来啊你!”灼热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双眼顿时落入一片黑暗之中,玄言大口的喘着粗气,在纤细的身体上支撑着。   入魇了么。   玄言的身体迅速的冷却下来,看着梦魇中掌心的血色慢慢失去,仿若尘封许久的记忆。姜岐细弱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身体,轻轻哼起了呢喃的耳语。玄言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抱住少女的身体微笑:“午夜之时阴阳交错,鬼魅横生,就连我都是噩梦的食物…噗、捶我做什么,疼啊。”   姜岐一面给他顺气一面气哼哼的:“装什么高深,咱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有那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梦魇怎么了,夸你几句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咯!”   他细细抬首,发现那款明黄色的丝缎已经被扯烂了,也许、也许,太久的记忆被催生而出。让他…不能不去想。那缎子一角已经在火中,他微微抬起看看着一旁漫不经心的少女。   烧了那黄色锦缎,是想让我不再入魇么。   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玄言微微清了清嗓子:“我很喜欢明黄色,一会儿不如你教我…绣花?”   许是他们动静太大,一旁的西陵静揉揉眼睛探起了身子:“何事…?”   姜岐转过头去:“睡你的觉!”   “哦…”   姜岐歪着身子勉强支撑着对方,哼歌哼的口干舌燥:“我说你抱够了没有,赶赶赶紧给我滚下去。”   玄言笑着摇摇头:“不是还要教我绣花么。”   姜岐咧咧嘴:“你真要学啊,你一个大男人家的!”   “闲来无事,总要找些事做做。”   于是他真的拿起了骨针一板一眼的,一个大男人家的,如此这般总还有些好笑。姜岐在一边憋了半天心不在焉的,满肚子的好奇虫子爬来爬去,只是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无一搭。玄言手中的线轻轻的绕过去:“若是实在忍不住便问罢了。”   姜岐心头瘙痒,眼睛痛苦至极的样子:“姜岐大人可不是落井下石之人,不过你也将贝扇之灵送上天,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说,你刚才是魇梦什么了啊。”   玄言淡淡垂首:“陈年往事而已。”脑海中细细碎碎的片段,不过是那几个。只是他本无梦,遇见她之后,许久的回忆却涌上心头。   姜岐托着腮抬首弯唇:“我很少做梦,但是最近却一直都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有陌生人,还有很多兵戈声,我呢,每次都跳到悬崖下忽然醒过来了、奇怪…梦与现实大致相反吧。”   他沉默不语,将手中的蒐草汁涂在明黄之上,鲜红如血色晕染开来,玄言喃喃低语:“蒐草茜红…有贵之姬。” 第48章 威威圣王   “於穆清庙,肃雝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   “不显不承,无射於人斯。”   …   周邦大蒐礼盛大肃穆,春之“振旅”司马以旗致民,夏之“教苃舍”辨军事名号之用,秋之“狝田”罗网猎天下之兽,冬之“教大阅”围猎四方。   周邦之人亦祀,虽不如大邑商每时每日酒祀相伴,却敛规矩而守节制。   姜岐眯着笑眼关上了窗:“姬昌回国,匿于府中不出,惟颁布一道诏命。”   玄言憩着眼睛嘴角淡笑:“忌酒令。”   姜岐妖娇笑了一声:“你不笨嘛。大邑商惟好三事,酒玉祭而已。其中好酒最盛,当年大禹帝女命仪狄酿烈酒,禹因其觉此味甘美,惧怕沉溺欲望而疏远此等祸害源头,然大邑商之人弘丽盛大,喜好声势而不可一世,爱这放纵欲望、追求刺激的玩意儿。大邑商越是好酒、姬昌便要偷偷禁酒;大邑商喜爱金石玉器,周邦偏要整肃大气;大邑商最爱弑杀姜家巫女,周邦便送去巫女给他们杀,自己却又打着废除人祀的鬼主意。”她越说越是笑声中淬着毒液:“天下的美名,都被他们所占据了…”   玄言看看四周,顿觉无辜的很:“你一脸恨意看着我,我也不是姬家的男人。”   姜岐淡淡掀唇:“我是说,他们鬼魅心思,我们要以毒攻毒呀。”   玄言似笑非笑的半睁着眼:“你所谓的以毒攻毒,就是去大闹他们的祭祀礼,将女娲的‘神谕’闹大?”   姜岐拉着他眼神轻佻:“穿上试试。”二人经手过的觋服着实磕磕绊绊,玄言似乎从未从事过此等针织之工,总是将线造的七扭八歪,留的姜岐好一阵子嘲笑。她抬起眼,却是含着些笑:“你长相不必那些神灵差呢,明明是个美男子,偏偏穿的灰黑暗色,丑死了!”   比起那张堪称俊逸的脸,他的神态才最令人玩味,那种沉静如山石悠远绵长的气氛,与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皆令人感到惊叹。然他却是足称俊逸,虽然棱角分明有若武士一般,然而眉目稀疏清散,却又有隐士之气度,所谓渊渟岳峙、隔月沉雾吧。   姜岐就那么玩味的打量着,玄言将对方忽略开,轻轻的脱下了身上的衣,他转过头去挑起眉目:“我要脱裳了,你还不…?”   姜岐“啊呀”一声:“好,我要细细看个分明!”   这是拿她无法。   他掀开明黄色夹杂朱色的男觋命服披在身上,迅速将下身的裳除了下去,速度快的人眼花缭乱。姜岐在一旁瘪瘪嘴,此人真是小气的很。   玄言宽肩窄臀、猿臂蜂腰,虽然气度稳重,却充满着力量,细细的看着他的背影,依稀能感觉到,他并非那些普通劳碌的工,亦不像是普通的册,偏偏似乎也不能完全是师。   那衣衫在他手中翻转着,不一会儿缠到了一起,姜岐跳下窗去:“我来我来!”   她跑到玄言的背影后,将精致的朱佩绕过腰娇嗔了一声:“说你不笨,又是很笨,穿衣皆不会么!”   玄言身体滞了一响,慢吞吞的低言:“年岁太久,果然记不得了。”   她迅速将接扣打好,拍了拍玄言的肩笑道:“好了,转过来吧!”   唔…   姜岐是个直白的感性之人,自然作为容易受到诱惑的姜家女人,她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   好英俊!   姜岐直直的盯着玄言,眼睛一眨不眨的。   玄言的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又发什么疯了。”   姜岐将他的手撇到一边:“别打扰我少女怀春啦。”   周邦男觋的命服以朱色为贵,明黄服上沾染朱色花纹,可是在他却将那张俊秀的面颊显出端雅的圣光来。除掉了那种晦暗的灰蓝色,真个人变得高不可攀起来。他的发仅仅在肩上,姜岐除掉束发的结绳,将他的发丝散落开来,如墨一般的披散在肩上。她眼睛一动,便将紫玉纹绳嵌在他的额上:“好漂亮呀!”   镜中的人一瞬间清晰起来,是许久未见的模样。朱黄之色,拱卫在千万人之中唯我独尊,玉帛翠贝、琅嬛殊佩,周身文武扶手贴耳,神兽五色光辉围绕在侧,而众人莫敢接近。   这是谁的模样呢?   玄言的嘴角现出一丝怪异的笑意。   姜岐的手指在他的发丝上逡巡着:“你的头发真好哦…”虽然短短的刚刚过肩,但是那散开的黑发却很是柔软。   啧,一看就是那个贵族家的公子哥,这般发质皆是用花汁保养出来的,自然柔顺的很。姜岐摸了摸自己的发,她的头发虽然也是纯黑色,但是前面却有些微微卷曲,搞得人家以为她是哪里来的戎狄女子。   “你说,你是不是哪个贵族之邦跑出来的公子哥儿。大邑商是不大可能了,毕竟王族大多是银眼,嚯,难不成你是周邦的公子,怪不得这么熟悉周邦礼节…还是九夷的浪人?”   玄言本想着回忆过去,偏偏被她麻雀一般的声音打散了,他心中不知是气是想笑,抱着双臂含笑:“这算是山雨欲来么,你怎么这么兴奋。”姜岐双眼像星星一样眨着,握着小拳头垂着他的肩头:“没觉得这样神神秘秘装模作样特别…刺激吗!”她的腰肢柔软鬼魅,在空气中轻轻哼声,翘起足见翩翩起舞,似轻盈的蝶一般。   …   这个孩子的脑壳…一定有些问题。   “奕世载德,不忝前人——”   秋之大蒐礼是为“狝田”。   周候不仅归来,且被封为西方诸侯之长,周邦却仍旧恭敛,此番祭祀倒是见识出几丝喜气来。   闳夭的青玉眼静静望着面前忙碌的奴隶壮士,手下却紧紧攥着。   太颠的豪爽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嘿!小儿!不躲在殿内造册、亦不寻汝之二公子,竟到此观教练之礼!怎么,汝之二公子又无处寻嘿!”   闳夭抿了抿嘴唇,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太颠袒胸露背,将烈酒灌进口中大笑:“傻儿郎,二公子终究不是什么大才,又何必自讨苦吃!”   闳夭回过头冷哼一声:“师未免轻佻,主上刚欲禁酒,看来吾只好去报令了。”   “哎…等等等等!嘿,汝这爱记仇的小儿郎,怎性子皆是如此执□□仇。”   闳夭不与他废话,转过首去遥望那九层之塔,建树木为“表”,列方队其中,由于周邦近来又攻北方诸戎,兵马粮草自是齐备,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旧…   “大公子。”   太颠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闳夭随意的回头颔首,淡淡低语:“大公子。”   伯邑考笑如春风,俊秀白皙的面上亦难得有显出兴之色:“君父归来养疾,虽说最近旱灾多日,终究落雨,这岂非吉兆。然,太颠,那日落雨祭祀的巫女可否寻到?”   太颠皱了皱猛虎眉:“未,那女子据传言艳色逼人,犹如神仙妃子一般,尔踪迹全无、实属怪异,小臣已尽力寻找,公子降罪。”   伯邑考拱拱手温雅笑道:“师不必多礼,既然是神人,自然龙蛇隐现。”   太颠头上静了半响,却发现伯邑考的目光一直盯着闳夭,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他清了清嗓子,似不在意的垂首沉声:“闳夭,大王子尚有话!”   伯邑考方含笑止止手势:“罢。”闳夭回过头低首恭敬,只听得头上轻杳的自言自语:“二弟…又何如。罢、亦是多言语。”   他听着那身边随行的衣衫窸窸窣窣离去了,过了片刻,伯邑考的声音重新在头上淡淡低语:“若见他,且要他记得莫忘大蒐礼。”   闳夭抬首,心中是打翻五味。他难道不想去见得二公子吗,可是近来周邦诸公子气氛怪异,着实无法打破制衡。好似一面承重已久的水晶墙,每个人方占据一角,却无人敢踏出一步。   闳夭再次攥紧手掌,心中躁动不已,二公子,汝究竟身在何处?   似乎是为了映照周邦即将到来的大蒐礼,夜晚时分,雨水竟然又窸窸窣窣的落下,滋润着久将干涸的周邦。   宫中女子赤着足在嘲风檐下伸出手掌娇小着,王夫人身着贵服路过,滑落的朱色袍同样被水打湿,纵然也只是羽扇遮住嘴角淡淡一笑,由着一群花季少女玩闹。   少女们先是轻声笑着斗草,随后便开始用石子做起了兽棋。   “吾之鼠吃了你的猫!”   “话说胡说!吾之鼠食你象,便已经赢了此盘,你便已经全军覆没,焉能再得食用吾之鼠!”   “喝,她耍赖!”   “你才耍赖咧!”   少女们娇笑着吵个不停,虽说是游戏,到底带上了几分认真态度。任何人皆不想再战争中被杀死,这是人的天性。   身旁有人含笑一声,少女们抬起面来,娇嗔着遮住面颊:“散宜大人!至此竟不言语。”散宜生容貌俊美,长发冠幅飘然欲仙,每每将至,倒是总惹得一群少女面若娇花。他倒是抱着袖清然一笑,柔声温雅:“小姬们这游戏有趣,依吾看是死局。”   少女们装模作样的惊诧起来。   “哎呀!您还说!”“讨厌,被揭穿了——”   散宜生将欲开口,步履分明的脚步声重重想起,闳夭寒着面冷嗤一声:“幼稚!不过是衔尾蛇头吃尾巴这般永生无解罢了。”他粗鲁的擦身而过,便留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尴尬的少女们凝神屏息,看着那消失的身影才讶出一口吁气来:“闳夭大人虽然生的如此漂亮,可是脾性…”   散宜生淡笑着言,看着那如疾风般的背影,怕是他心中那人终于回来了,自然是又爱又恨呢。 第49章 猛猛秋猎   雨声淅沥的散落着,他脱掉身上的蓑衣,将潮气渐渐散开。雨水潮湿粘腻附在身上,尚有田土泥泞无比,他看到炉上樽中热酒,温润的瑞凤眼笑了一般。   “酒中有毒,望殿下饮的畅快。”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将那樽中美酒一饮而下,皆无周邦之低靡平和,反而辛辣之气冲上鼻腔。   他回过头看看角落中的阴影,仍旧好脾气的笑道:“闳夭之酒,即便有毒某也要饮下去。辛辣爽口,果然是好酒。”   闳夭自黑暗中怒气冲冲上前来,双手抓住他的衣襟,青玉眼仿若流动的苍青一般,却燃烧着一小簇怒火:“姬发!还在口吐谐谑,汝是否知现在是何困境!已是困境中最弱一环,为何汝还如此悠闲!”   姬发拍了拍他细瘦的背,呵然笑笑:“尚有烈酒,饮一杯,瞧你衣衫尽湿——哎,不喝也莫要浪费。嚯,可惜这酒…打翻他作甚。”   乒乒乓乓一阵响声后,闳夭躲到一旁去赌气,白瓷般的面颊上怒火将未散去,眼角同唇角皆被气得通红。姬发的瑞凤眼总似睡意未消般慵懒,此刻眼中水波潋滟,施施然踱步到对方面前轻轻一拜,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大人就莫要生气了,同发这般人生气,着实气坏了身子。”   闳夭眼角斜着一瞥,徒劳冷笑一声转过头。不一时别别扭扭的抿着唇道:“狝田之时,各个王子手中私兵将欲会武大猎,如今准备如何。”   姬发转过头去,黑色的眼淡淡看着蒸腾的水汽:“吾不欲狝田。”   闳夭愣了愣,复而不可置信的喃喃:“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姬发的双臂被他仅仅抓住,倒是充耳不闻,只是轻轻垂首任着闳夭挟持自己。   “那——这些日子汝不干涉王政,到底去作何事!”   姬发懒散的歪了歪头,凤眼微微挑起:“城东新酒出炉,酒女皓腕素白,别有滋味;北部戎狄入了新马,马踏城郊菜田,去帮着邻人捉马;还有城郊新来一位垂钓者,着实古古怪怪…”   “够了!”闳夭怒吼一声,坐下身子颇为颓废:“为何总是令人失望,明明汝之才能无人能敌,假使汝有心为之,不论周邦还是天下,皆能收入囊中…”   “嘶嘶——”水汽在将到顶时发出嘶哑的声音,姬发将那炉盖掀起,淡淡的轻叹:“得闳夭之希冀,发实为荣幸。然有天之命为闲云草莽,始终非你心中帝王将相。还望保重己身,莫要为难自己。”   闳夭忽然起身,将周边之物带落摔于地上,未曾回首便迅速跑出门外。   君子如玉,残玉见焚。   姬昌拾起了那破碎的环佩,轻轻将它置于袖中。   这雨声来的怪异,然天怒人不知,天怨人不管,到处夹杂着嘻嘻的笑声。   “嗨,不玩儿了,吃来吃去都是死局!”花季少女凑在一起自然是唧唧喳喳多嘴碎语的,偷眉猫眼的捂着嘴巴嘁嘁喳喳,到底百无禁忌。   “晓得哦,二公子救来君上,本是有功,然君上偏偏冷淡,汝等可晓得…”   “嘿,上次有苏二公子亦随从,却也不过是因为伯夫人怜惜罢了呢。到底大公子,在西岐处置事物得当,西伯似很是畅然咧!”   “呵,且忘了尚有公子旦?旦公子为神通,早慧之人咧。”   “哈,旦公子当真俊秀漂亮,然他那双玄眸令人生寒…公子奭虽然是族中其他亲房之人,然即为诸公子之长,夫人亦为贵族,说不准是他咧…”   “公子振铎善军,又是夫人亲子,所谓战功赫赫,说不准是他!”   “便只有二公子,嘿…公子虽然也称的俊,然如同泥泞一般,整日在外同三教九流在一起,着实不类王族…”   气氛瞬息而变,闳夭发丝散乱,然面容冷却令人不敢直视:“胡言乱语,好大胆子!夫人可知道其婢子如此狂妄!”   “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   “呜呜,大人莫要说出去啊!”   少女们被吓破了胆子,在潮湿的水面上泪眼迷离,使劲儿的磕着头,闳夭却冷着脸丝毫不留情面,站在一旁对她们狼狈的模样丝毫不留一个目光。   “真是脾气越发大了起来。”散宜生白衫轻飘,狐狸眼儿眯笑着,手中折扇却轻佻扬起:“诸位下去吧,闳夭大人不过是同你们耍个把戏罢了…”   年轻的少女们狼狈的搀扶着走了。   “哎呦,踩到裙摆了!”   “快逃、快逃呀!”   “闳夭大人真是好威风,将气撒到这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   闳夭挥挥衣袖,本就淡色的眼瞳冷的同刀子一般:“妄议王子之事,此等愚蠢妇人不配。”   散宜生个子偏高,身形潇洒,颇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且是似笑非笑掩住唇:“你一心想要追求的理想国度是否破灭了?他…到底是否是真正的王者,已经自有答案了吧。”他看着闳夭,那少年人虽然心中煎熬,眼中却仍旧高不可攀的冷着:“怎么,尚不放弃?”   闳夭冷笑一声擦身而过:“多管闲事。”   散宜生自后追上来,嗓音含笑:“闳夭,二公子一心追求隐士之梦,欲效仿许由、巢父,为何汝却偏要强求于他呢。如同夏桀问天,这是将他推上绞刑架,而非能够光耀你梦中的理想国度。”   “你不会懂,”闳夭眼神迷离,轻声喃喃,“你们永远都不会懂得他。”   散宜生望着淅沥的雨声,难得叹了口气,真是多事之秋啊。   秋九月,风旗烈烈。   “教大阅,始!”   “始!”   “始!”   风马旗烈烈扬起,诸军人整军列“表”,在质明前后裂下军阵。西伯姬昌身着朱芇青珩,麦色面容上肃穆庄严:“於铄王师,遵养时晦。彼天命周,千秋万载!”   “吾王尊圣!”   “吾王尊圣!”   臣民在观望尊贵的西伯姬昌,却发现那位历经艰险归家之王,双目灼灼的望着天空一动不动,那双曾经饱含智慧的眼,如今却越发隔离众人,俨然如同天神之子一般隔绝尘世。   臣民在王上的沉默凝视中不敢轻言,恰是南宫适白髯飘飞,沉声低言:“王,请您誓师!”   姬昌回首将虎豹之血洒在黄土之上,他望着那天空中飘过的一抹紫色云霞,映照的面色罹红。   “天命为周,彼誓众生,不用命者斩之!”   号令已下,顿时男人们的疾呼声交错而起,马蹄的嘶鸣声拔出人类心中最原始的征服欲。   中军太颠击打鼙鼓,大声呵命。鼓人三次,司马振铎,官吏举旗。鼓进而行,四“表”皆进。鼓戎三阙,车三发,徒三磁,自然是操练得当。   散宜生轻笑一声,手中扇轻轻煽动:“我王大吉,近来周邦干旱已久,便要大蒐而雨,必定是上天受命而雨之。”   周侯沉着眸子淡淡低言:“过后大猎,诸王子可至?   散宜生狐狸眼儿微微一转,抿着薄唇一笑:“皆至。”   姬昌双手垂在袖下,似在深思,半响后望着军阵烈烈:“过礼。”   太颠鼓声将停,刈栏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刚才尚且整肃的军队迅速分裂开来,诸公子各成阵势,彼此紧张对峙着。   “开!”   “开——!”   一触即发。   众王子皆是一身戎装,一向掌管册作的公子旦与文雅的伯邑考亦同样手中执剑。闳夭细细的搜罗着,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姬发,他送了一口气,略一抬眼,竟发现姬昌亦盯着姬发不言语。   这是…   田猎前必定立誓辱敌,即便如此仍欲谨遵礼法。   公子高性格豪爽,英朗的麦色面颊上带着笑意:“今次吾欲定敌手了,振铎,汝一向自名英勇,可敢比试!”   公子振铎容颜俊美,他含笑甫一上前,周遭女子皆惊声尖叫。   “知道啦知道啦!”公子高拍拍烈马,大大咧咧的长大嘴巴:“晓得汝天生俊美,天下女子皆要为你疯狂,不过小白脸儿尚不能当饭吃,小子,有本事向这儿刺——”他挑衅的指着胸口,公子振铎仍旧露出尖尖牙齿笑道:“这边是你说的,看剑!”   太姒扇下的脸微微一笑:“二子皆为师,平生豪侠磊落,尚可!”   姬昌难得转过脸露出笑意:“夫人偏疼活泛的孩子,也罢,似小虎般暴烈,有先人猛将之风。”   大凡杀戮,皆是毫无因果道理的。周邦崇尚之法则为“果胜”,出头鸟便要承受双重结果,败则保全性命先退出战果,胜则要在消耗战力的情况下继续迎接挑战。   没有不败的霸王,只有狡诈的阴谋家。   双剑敲击出清脆声,振铎扬眉一笑,瞬间退出战场,牵着马低笑:“好戏尚在后头,首当其冲,其害无穷矣。”   公子高啧啧一声,虎目笑得近圆:“输家便口吐哀怨,近于夫人矣!”   姬昌眯着眼,向着一旁的夫人点点头:“许久不见,振铎亦大了。”   太姒笑叹一声:“是大了,晓得明哲保身。”   公子高将大刀扛在肩上,露出了有些稚气的虎牙,笑意灿然:“尚有何人?”   身后双马忽然而至,公子高回首扬眉:“度、处——以二做一不够英雄!”   公子度嘟嘟囔囔的哼了一声:“赢了方是英雄!”   公子度身形瘦小,然偏偏刁钻,公子处则是身形修长,颇为稳健,打前锋而上二人虽然相差甚远,倒似合作已久好了一般协调。   姬昌看了看天色,闭目而憩:“狮群三五,胜者唯一。”   南宫适在一旁点点头,见场上胜负将分之时,突然如四周卷起一阵狂风,公子高冷着脸,马蹄受惊而落,他下马一看,那马竟然是浑身鲜血淋漓濒临死亡。公子高随即脸色冷凝:“鲜!定是你术者暗箭伤人!”   众人的目光皆被暗处的青年吸引,众人周知,公子鲜乃是术者,眼看场上无云却忽来裂风,竟能割伤马匹,这…   公子鲜皮肤阴白,虽然容貌也称得上俊美,却常年不见人,他的面容隐在帽兜之下,只是嘴唇淡淡一笑,有些阴测测的味道:“令汝如何见到本王子出手?呵…”   公子高怒目圆睁,随即眼神冷冽,转向姬昌。   秋日肃杀之气顿时占据上风。 第50章 烝烝天猎   大蒐礼的气氛僵持了起来。   众王子间的竞争是严守礼仪的,然而众人分明也都看到了,处于上风的公子高被人暗算而坠于马下。一个标准的周族武士,在受到暗算的情况下四周肌肉几乎喷薄怒发起来。马儿的嘶鸣声越来越微弱,公子高双目寒冷,却带着几分灼热的急躁飞奔到那浑身鲜血的战马旁,它的眼角流着泪,口中的气息却一点点失去了。公子高的双目含着些水汽,看着那失去的爱马,更多的却是被豪强压制在脚下的不甘心。   “王!——请您决断,在遵循战争礼节的庄严军祭,怎能有如此暗箭伤人之举!”公子高双目灼灼,似乎要向周王求得一个结果,为那匹死去的爱马,为自己被人折辱的尊严。   空气中安静下来,众人心中似乎皆是洞若观火。公子高性若烈火,可是他却是周邦最尊崇的年轻武士,这样的兄弟阋墙的不吉之兆,似乎将平衡的天平挑破一般,将流于暗潮下所有的暴风眼一一捅破出来。   毕竟,周王的公子们,每一个都有继承王位的可能性。   周侯面向众人,沉静的双目却透出一点笑意:“高,汝之言胜矣…然,捉贼见赃,并非所有的失败都能用暗算来予以结果,承认失败亦是对王者的一种锤炼。”   公子高虎目高挑,却丝毫不惧怕:“周族的勇士遵循的是善怒者仇,讥讽邪恶而赞美公正。予若栽赃陷害,请天谴之!”他扬起战袍,指着已经化为血水的战马,双目愤恨无比:“请您看,此马为西北狄戎进献,他身上尚有臣下穿凿之吉金甲,可伤口却在咽喉,连甲胄皆碎裂青紫,这根本便非凡人之力,而是——术士!”最后几言已经接近咬牙切齿,紧紧盯着公子鲜那张阴郁冷笑的面庞:“请王上明鉴!”   散宜生收起手中折扇,先上前一步去看那马匹脖颈处的青紫色,如同被鬼爪般的手指摁住一般,是被活生生用一股术力捏端脖颈发狂而亡的,他回过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太姒双眉紧促,欲低言于周侯,却被对方含笑止住:“尔等可知,周邦是以何闻名天下,能在强者之中脱颖而出却又屹立不倒?”   伯邑考欲化解此等气氛,便上前温声:“周邦之礼不同殷商、狄戎、东夷、南蛮。殷商贵金玉酒器,豪奢之气重,甚至比肩神灵。而其他人却无非是罪人之后、或是狄戎之子,他们断发文身缺失教化,因而才被成为蛮夷之人。周邦向来谨守礼节,天命所授取,天命忤逆则不取。”   “大兄之言未免太过迂腐!”   伯邑考听到那颇带着傲气的孩童之音,仅仅是抿唇一笑:“度之意何如?愚兄愿听教诲。”   公子度年纪不小,面颊倒是如同可爱的娃娃一般,然而眼角间却是傲气毕现,他仰着头冷哼一声,下巴也不知对准了谁:“昔日泰伯与仲雍为了礼让先公登位,不惜断发文身流落与吴越之间,又是传播我周邦礼仪之道,这本来亦非天授,而是人为选择。自古成王败寇,若是谨守礼仪,在阵前岂不会被那些心思狡诈之人所暗算?须知先下手为强者胜,这难道不是军阵的道理吗?”   伯邑考虽欲言语,仍旧含笑摇了摇头,似一位骄纵弟弟的兄长般爱溺着对方的年少轻狂。   公子度嘟着嘴冷笑一声:“连那虚伪大度的样子也是十成十的像谁呢…”   “住嘴!”公子度一听那心脏都跟着跳了三声,他落下马一脸委屈:“阿母,儿难道说错?”   太姒面容沉着,语气却要更加强硬几分,她跪拜在周王面前低首:“身为周邦之母,疏于管教,才会令兄弟之间产生嫌隙,这是为母的过错,无论周侯如何处罚他们,请先将十倍的处罚于我身上。”   周侯将妻子搀扶起来,温柔的拍拍她的肩膀:“夫人何必如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囚牛喜乐、睚眦嗜杀。有善有恶施于教化,方才能显出我周邦之礼。”太姒面容温柔,言语之间却是诸多思虑:“周侯…”周侯端坐于主位之上,向着一众王子点了点头:“伯邑考之言,想必汝等皆听得明白。兄弟礼让,此乃国之正礼,然度之言语叛逆却有几分滋味,胜败之争,若完全从于礼节,未免太过险象环生。夫人若这是要责罚自己,不如带领周邦的妇女们去桑树林养蚕,也好为他们的丈夫多织就几件春夏之衣。既如此…”   既如此…众王子面色讳莫如深,却个个皆屏息等待着判决。   周侯的喉咙中漏出一丝笑意,漆黑的双目抿出弧度:“事情的发生是所有因果推动的结果。你们四人,无论对错,皆不能在此攫取胜利的果实,这就是对于兄弟间生出无端争夺的判决!”   公子高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周侯表情便温和一些:“好孩子,总算是对你有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如今你损失一匹爱马,予便赔上你十匹,去吧。”   公子高胸口烦闷,咬着牙施了手礼,便拍开一旁振铎的手消失在众人眼中。公子度的眼珠转转,笑嘻嘻的登顶而上,直扑到太姒怀中:“阿母,父亲何必开此玩笑,上一局胜者是我,我还要继续…”   太姒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理睬他,只是微微向一旁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堂堂公子便在众人视线下被“请”出了武场之中。   久违的大蒐礼在荒诞的闹剧中不尴不尬的进行着。周侯将手中的酒杯篇抛出去,仍旧含着威严的笑意:“稚子玩笑,怎能击散将士们的雄心,让战场的胜败继续吧!”   大鼓而下,王子们仍旧整装而发,然那烈烈的战争之音渐渐变得诡异而深不可测起来,伯邑考向天敬礼,首先率领将士迎头而上,同公子武等几位王子混战开。几人终究意志缺缺,然而攻守间颇得阵法,却得以洗刷先前的阴谋气息。   太姒的面容有了几分缓和,却仍旧颇为疲倦,她对于面前的战马撕裂与儿郎们的号角声毫无波动,只是微微闭上双目,似天下所有的母亲般呈现出一种短暂的忧虑:“孩子们大了,心中就总有些棱角在如猛兽般肆意生长。孩子们的玩笑不能够当真,可是成年人的玩笑却会招致杀戮…本想好好的看着一群英武的儿郎,然而…”   夫妻二人在主位上端坐,周侯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面颊:“夫人无需多虑,能够回到家乡,这边是否极泰来的征兆。何况,树苗的恶行需要种树人加以矫正,对于我们二人来说,尚有一些时日。”   太姒的眼皮轻轻一跳,颤抖着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丈夫。从大邑商流放的羑里城归来后,他越发的沉默寡言,心思也越来越难以读懂。她知晓从年少之时,她的丈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欲望总是令人难以参透,而以至于清心寡欲到无所求得地步,即便如此,对于他很多行径,她仍旧有一种参透的欲望。   “王,二子发当日救您,实在是被臣民逼迫,您了解那个孩子,他实在是过于与世无争,整日只知道对母亲傻笑,甚至丝毫没有王子的影子。您大可不必认为他忤逆您的旨意,实在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懂得如何拒绝他人…”   周侯似觉得有趣一般,竟然抱起了双臂含笑看着妻子:“那么你认为,二子是一个愚笨的孩子?”   太姒施施然点点头:“妾不懂相人之术,可妾毕竟是一个母亲,母亲…总是偏疼那些被人视若空气的可怜虫儿。”   周侯看着面前的面带柔弱愁色的妻子,忽然便爽朗的笑了起来,连太姒都吃惊不已,她已经多年未见到这般的周侯了,可是她隐隐觉得那难得的笑容中藏着几丝她尚且读不懂的气息。   周侯轻轻抚摸着妻子的额头,语气温柔的令人想哭:“夫人,既然看不懂他,就不要继续的深入了,但愿他在你心中永远是一个值得怜惜的傻儿子吧…”   战场上浓厚的硝烟打破了夫妻二人难得的温存,伯邑考手中将胜者的环佩举过头顶。烈日艳阳之下的王子面容温雅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胜者的笑意。在周邦民众的庆贺声中,伯邑考的心中如艳阳高升一般,盘龙之气隐隐在胸口中升腾起来。   年轻的王子获得了胜利,不出意外,果然是臣民心中最为尊敬的大王子。老师尹南宫适颔了颔首,依旧矍铄的双目微微带笑:“大公子有着王者的勇气,亦有着仁者的气质,我王,这个结果,您应当满意。”   周邦的骄阳自然继承了众人的期盼,可是被掩盖在胜利下的失败者们,会安然接受这般失败吗?姬昌双目微微一凛,将眼角放在一方田猎之地,抛下了手中的短戈:“开猎场!”   大蒐礼的重头戏开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每一位勇士无分贵贱,将以手中的血液祭祀兵戈。王子间的另一场胜败,也方将重新洗牌。   作者有话要说:  避震将近好长时间,整个人身体僵硬了…回来继续赶工吧 第51章 昭昭圣谕   大蒐礼迎来了最终的高潮,猎场昂昂而开,代表着猎物已经在向勇士们手中的箭矢招手。在列兵中各有胜负的王子们,此时已经跃跃欲试的等待着捕杀牢网中诱人的猎物。   公子振铎手中佩剑拍了拍公子高的肩头,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将那颇带着风情的凤眼熏染出一点柔媚之气:“汝又何必自亏!父亲想必心中有数,只是我邦向来讲究礼让,因此他才会压下此事,赏你上等战马。嚯,说起来你还赚了!呿…啧,吾可是好心劝你,何必如此暴力!”手中的剑被对方大力打到一边,虽然暴烈之气已经暂且退却,然公子高身上那强烈的愤懑之气仍旧令人心悸。   他背对着振铎,竟是沉声叹息:“匡扶正义与礼节应是王子们的风范,吾只是不忿,爱马死于非命,人人皆知是公子鲜所伤,可是人人却要装作聋子,周邦的礼节并非是掩盖真实的虚假。”   振铎遮住嘴角淡淡颔首:“否,这恰恰是你刚刚领略周邦的真实。高,汝无需觉得愤懑,汝要看,有的人即便受尽漠视屈辱,却远远比你更能够忍耐。”他的凤眼轻轻一转,公子高便心有疑惑的转过头去看看一旁隐在角落中的人:“你说…他?”   公子姬发,他一直站在暗处,虽听说他似乎对这种祭祀毫无兴趣,然而不知因为何故,最终总是至此狩猎。无论场上众人争端与否,公子姬发一如既往的如同和光同尘、与山野之民游于云天水泽般清风散淡,甚至丝毫不似一位王子。他所着的茜素之红,几乎是最缺乏饱和光泽的红,而黑色却又稍显沉闷,勾勒出一个低若尘埃的形象。   振铎的右手轻轻的拍打着马,嘴角向上斜了斜:“他从来都是一个怪人。”   身为王子,且是周王第二位嫡子,姬发却丝毫无王族所拥有的一切。他并非公子旦一般早慧、也非伯邑考一般温雅大度,甚至也不似公子高一般功勋卓著,这位二王子的身影总是令人难以捉摸,似乎田间沼泽方是其最喜爱自我放逐之地。   自我放逐…听起来便似这位王子的生存方式。即便如此,当他被众人推向沾满毒汁的绞刑架,却反而救回了周侯后,一切却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周王有令在先,任何人不准去大邑商救助他,而姬发却误打误撞的施救成功,这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悲是喜。似乎从那以后,周侯越发的疏远他,从来对于众子寡言之人,眼中对于这个二子竟如同空气一般,姬发竟也安于现状而无所畏,这一对父子呵,真是奇妙的关系。   “唔…若是押宝,尚有另一种选择才对。”   公子高扬鞭落马,虎目扬起:“嘟嘟囔囔何意,马上去报一箭之仇,此刻必定血誓!”   周侯在阵前三呼天地,沉声敬祷天神:“天子乃教田猎,以习五戎,扑杀猛兽,背面誓之!”   围场大开,中军元帅三声鼓,万架车马如洪流狂涌。尚武的年轻勇士们气势雄迈,向着围场中进发。   公子高抢占高峰,手中横刀飞出迎头而上,这一刀气势凌厉且意有所指,直接在公子鲜头上掠过,振铎捂着脸叹了一口气:“这人…果然恩仇必分。”   后方的散落的吆喝声随即追逐上来,振铎挑着眉闪身而过,公子高手中利落的横刀已经转过几个来回儿,然公子鲜常年藏在袖中的手却忽然露出长长指尖,众人的眼睛一闪,疼痛便首先从髀肉出蔓延开。   “混蛋…”公子高扬眉大怒,他怀中扶着的却是其他几位年轻的兄弟:“鲜,你如今伤吾一人不够,却还要再伤其他人吗!”   公子鲜阴郁的面容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似蜮蛇般阴冷,甫一出言便透着肃杀:“乖乖等着失败便好,谁若你自讨苦吃。”   此刻振铎眼神亦很是低沉,他眼角一瞥,便拱手相让:“大公子,请您来此主持公道!”   伯邑考一身白色武士衣纤尘不染,猎马负弓飞奔,一路上射箭而出,将将如疾风般略过公子鲜耳边。公子鲜青白的面颊本就血管密布,如今却被割出一点小小血痕。他的舌头细长,沾满濡湿的粘液般擦掉了嘴角旁的血液,喉咙中的闷笑声从胸膛传来,眼角的肃杀之气却越发溢出:“罗网之猎物,岂不一网打尽…”众王子气氛凝重,身后的凌乱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了起来。太颠清朗的笑声在背后渐渐传开:“周侯特命吾等前来为众公子助阵,各位公子不会嫌弃吧…”   振铎首先松了一口气,同对方垂首而笑:“将军来了,如同阴云散月、晴空朗照,便是头顶之天都蓝了起来。”岂止是头顶的天,王子间怪异的气氛也总归是消散了许多。太颠的狼眼儿慢慢眯上,麦色肤在阳光下粲然发亮,眼角却含着几分莫名的讳莫如深:“振铎公子谬赞了…各位王子,猎物为猎场内的猛兽,而非那些身份尊贵的生灵呀…请莫要让周侯为之不安。”   这话听着,已经有几分威胁之意在了。伯邑考首先退后一步,仍旧恢复了温雅的笑意:“太颠大人言之有理,扰乱规则的人已经接受教训,从现在开始便是真正的胜负了,你说是吗,鲜?”   公子鲜不冷不热的笑了一下,笑得所有人头皮发麻,那种攥紧了心底的血脉四肢紧绷的感觉令人不适,谁也不知道这位整日在屋中修炼术术的王子殿下会忽然做出什么…   他忽然一回手抓住了一只手臂,那是脉搏最近之处,在秋日间有一些人的温度:“你在无视我?”   “前面有一只小鹿溜过去了,它的眼睛很漂亮。”于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无视公子鲜的人就那么淡淡一句,驱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中。与其说他的□□是一条马,倒是像极了一条瘦弱的母骡子,没有几两肉的在秋天打着哈气,同主人一样悠闲悠闲的逛着。   “这…”   “唔…”   众人互相看看,方才想起还有一位不经常出现在人前、同样怪异的二王子姬发。   “众位王子眼睛放亮了,莫要让他人得了头筹。”接上那位奇怪王子的是同样冷淡的闳夭,这位面若秀玉的青年俊杰一派面无表情,同样驱着马消失在猎场之中。   公子鲜的嘴忽然咧出一个巨大的笑意,看得人越发渗入骨髓之中。他骑着一头怪异的野兽,便将众人仍在了身后。   太颠同几位王子相互看看,又瞥见伯邑考晦暗不明的面容,便断后看着几位王子先后被忽然打断的紧张气氛。   “有时候觉得二王子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勇敢,似乎亦无所畏惧;他并不特别聪慧,然而却常能一鸣惊人;可是待他崭露头角之后,却迅速退却到了潮汐之下…等等,你这只臭狐狸,为何刚才不开口制止王子们的争端?”   散宜生手中的扇掩住了嘴角的笑,一双胡丽眼睛越发的明媚起来:“有你太颠将军在,何须小子出力,总归得罪王子的非我。”   “——臭狐狸!”   两人悠闲的在马场中晃着,太颠面带着疑惑搔搔脖子:“王子们之间的争端来的真是莫名其妙,似乎一夜之间都变了。”   “呵…并非一夜之间都变了,只是那些小心思越来越明朗化了而已。野兽在成年后所具有的千姿百态,用来划定自己不同领域,即便是同一根脉血缘,亦会为了不同的部落而相互残杀。”   “说这许多废话,你无非便说这些王子皆贪图周侯之位而已。”泰伯仲雍那礼节谦让的时代似乎仍距离不远,然当年断发文身坠夜而去的两位先公似乎也已经融于蛮夷之中。祖先的心思不容的后人忖度,而后辈的阴谋却又换了另一种方式。周邦的人对于周侯姬昌的信任与敬爱从未动摇过,可是画在完美图纸上开始模糊的一角却已经昭示着形势的变化。   “说起来怪得很,周侯归来后像是变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周侯姬昌当年是在先公季历为商王文丁软禁而亡之后继承王位,那时他亦为一个年轻人,似乎平稳的趋于过渡。周邦的姬昌在年轻之时便传为先圣,常有流言称王能通晓天意,然而同大邑商狂傲的帝辛不同,姬昌一次未在众人前演化八卦,施展那些神奇之术。即便如此,周侯那沉稳的英豪气度仍旧使得周邦兴盛绵延长久,以至于周邦之人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同大邑商世代的仇恨——直到王被囚于羑里城之前。   相比周邦之人忽然从规律的日出而作中得到警醒,他们的先公能够被大邑商的帝王杀死,他们如今的王能够被无缘无故囚禁数年之久,这简直如同圣人之下的刍狗一般。   何况,周侯在在归政后态度令人难以猜测,他将王政交给几位王子后,只是整日于王宫中不见踪影。对于几位王子的漠视态度更是令人讳莫如深,这位本就沉默的王者,如今变得令人越来越难以读懂。   “喂!死狐狸!你最擅长猜人心,大王是如何想的。如今大邑商那方动作频频,多次征伐九夷,又忽然间斩断有苏,这难道不是一种信号吗?还有这些麻烦的王子殿下,总要有些说法吧。若说继任者,果然是大公子最为合适吗…”   散宜生合上了扇子,他嘴角轻轻一抿,颇有些似笑非笑:“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少说话、晚下注…”   “二位大人好生悠闲,前方都快杀得看不见气息了。”声音平板无波,气息却澹泊平静,散宜生若有所思的回首笑笑:“奭王子,您对田猎之事依旧兴致缺缺啊。”王子奭将过而立,虽然面容平凡,但是却并不让人厌烦。他随意的整了整马,同二人并肩垂视:“周邦有礼,莫议上事。”   散宜生嘿然一笑,反倒是太颠仍旧忍不住回嘴:“奭王子您虽非周侯亲生,却也是宗室之子。自古以来,亲子、义子、宗室之子,同样有对于王政的扺掌之权。您是周侯亲近之人,可否为臣解释一二?”   王子奭仍旧平板无波:“此非小子所议之事。”   马蹄声“哒哒”走远,太颠远远的咒骂了一声:“一个个怪里怪气的!诸王子中,王子奭为长,他倒是知礼节,从未想僭越王权。噫!”   散宜生撇过眼睛笑笑,忽然就被硝烟中的一道金光震慑。随后一阵苍云乱起来,分明是九天之上云波涌动,而众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   “这是什么!是神谕——神谕啊!”   二人互相吃惊的对视一眼,在混乱声中冲向了光源。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姬昌的孩子们,略有改动的是公子高,也就是日后的毕公,虽然说很多资料中说明他是姬昌同太姒之下的庶子,但是由于奴隶社会前期有收养义子与宗族男女的习惯,因此除了史记中太姒十子之外,关于其他的公子设定,有的是为养子、有的是为宗族之子。不过有所区分的是,养子是很容易看出的,例如寒同羿就类似养父子关系,实际上他同样有部落继承权力。至于“篡位”,则类似后人的道德观与伦理观出现后给他的判定,姑且算是篡位吧。林林总总许多,大意是,对于不确定的事情,按照作者的心意设定了…… 第52章 誓誓之咒   猎场中毫无预兆的迸发出清冽的神气,散宜生与太颠并非神仙术士,自然不能完全确定是神仙踪影,可是这气息却绝非公子鲜那般的诡异阴冷。金光过去后,是绵长柔软的温和之气。   “万物回春…”秋日中已经有些凋零的草木如同再生一般回春而生,散宜生同太颠四目相对,望着被众多猛士围在中心的光源。   煌煌天宫,若有神仙,也当是如此绝色美人。朱紫巫衣轻轻撩拨,美人含笑不语。太颠的手指轻轻颤动,双眼若有所思:“这…莫不是在城中求雨的那位神秘巫女?朱紫巫衣,迤逦艳容,大王子!”   散宜生却大吃一惊,连连转过头去看着一旁垂首的姬发与皱着眉目的闳夭。这个艳丽非凡的年轻女子,分明是在数年之前,为了解救周侯姬昌,在大运泥泞的路上所遇上的那个神秘美人——湄姬!   从最初的相遇到大邑商所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之事,那女子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神奇鬼怪的气氛,轻佻诡诈的态度令他们三人从此讳莫如深。可是,她明明应该在大邑商,怎么会突然出现?   伯邑考率先反应过来,他欲上前去,周身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美人身后的黄裳男子那具有攻击性的沉蓝色眼瞳如同锁屏猛兽一般,他体态潇洒,却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怎会…   伯邑考的心脏如同被鬼爪攥住一般,他周身发汗,分明感到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可是微微抬头,那男人却眼神冷淡。   方是散宜生上前恭敛,眼神之间颇为打量:“请息怒,我族王子不过欲敬拜您。”   然而那强大的压迫感让伯邑考喘息不过来,那鬼爪似乎从心脏移到了脖颈,伯邑考青筋暴起,双手抱着脖颈,感觉到最后一口气将从口中抽走。   美人轻笑一声挥挥衣袖,仿若枯水生雾,她身姿妖丽,这一解救方才让他感到一口新鲜的空气:“周邦自诩礼数,多少双眼睛竟不分神鬼,难怪…”说三分留上七分,的确令人忖度不得。   伯邑考从昏聩中醒来,早已经躬身跪在一旁,他勉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也许是错局,这个拥有一双沉蓝眼瞳的男人总是令他感觉到熟悉,同样也令他…遍体身寒。   散宜生却冷静的多,他轻轻笑笑,狐狸眼儿拱手一让:“为尊者讳。请问,六十四宫之神,二位是哪一宫哪一派?吾等不敢忝列礼仪,然名姓为咒,方要知晓两位尊姓才敢拜见。或者说,二位是怪力乱神,不敢通报名姓?”   站在一旁的安静男人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又截住了美人的话头:“狡猾又无礼,无非是质疑本神的权威罢了。”   那美人偷着吐了吐舌头,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偷笑,似在嘲弄面前装模作样之人,复又柔声软语:“周邦之人太不可爱,一次又一次,总是自以为聪明到滴水不漏…请您现身,替我们好好管教管教这些愚昧的人类吧!”   平地生出渺茫雾气,忽然出现青衫少年的人影,如同春日之柳和煦温柔,将头上乌云播散开来。队伍中有人惊讶无比,指着那少年惊讶高喊:“这不是——府内做册的西陵静吗!他怎么会是神灵!”   周邦之人即便再是恪守礼节,也不近嘈杂起来。一个做册的小官,竟然被称作神灵。若是以假乱真,真可是对神灵大不敬之罪!   散宜生上前去轻轻看着少年人的眉眼,随后眉头淡了下来:“大公子,的确是西陵静。”这少年人是忽然有一日来到周邦的,面容清秀性子绵软,然而却通晓古今,因此被补为做册之人。然他平日里不见踪影,却没想到以如此奇异的方式再度出现。   “大公子、大公子?”散宜生偏过头,却发现一向沉静优雅的伯邑考竟如同失智一般,呆呆的看着一旁沉静的黄裳男子。不、不止是他,散宜生眉头一皱,敏感的感觉到其他周邦公子的异常。   他们就像是被诅咒一般,面上如同木偶一般盯着一身黄裳的男人。   太颠先冲上前一步拉扯着散宜生:“大公子、大公子!臣下们再等着您的裁决!”   伯邑考似从梦中醒来一般,他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面前的人,竟然无视众人的目光跪倒:“神…祖先之神,自远古归来讨还孽债!”温雅的凤眼如同刀锋一般扭曲开,人们清清楚楚的听到咬牙切齿的疯狂暴怒:“偿还一颗心!”随后那身体僵直的倒了下去,竟再也睁不开双眼。顿时间猎场陷入一阵恐慌之中,呼喊声、哭泣声、还有那鬼魅中的嘲笑声交杂成一片。   “定是妖人作祟!”   “不,必定是我们不敬天神!”   太颠咬紧牙齿,环首刀已经将要出鞘,散宜生瞪了他一眼狠狠压下他的手,竟低头跪了下来:“若是神灵发威,请诸位天神饶恕我等的无礼。大公子考乃周侯长子,亦是中忠心服膺于诸位,请您大发神威救救公子!”   美人抱着双臂勾勾唇,眼神却轻轻瞥向一旁的姬发:“非要知道些厉害方才懂得神威不可逆转。泰神殿下,请您原谅这些愚昧的凡人,赐他们予存活的机会吧!”   泰神?   否极泰来,泰神掌管世间变动的命数,传言泰神能够使人转运,将凶险的命格化作吉祥。   散宜生看着双目紧闭陷入沉睡的大公子,不禁盯着面前的少年人。   西陵静同身旁的一双男女微微对视,便轻轻一挥手,柔软的生气如同春日复苏一般,伯邑考亦双目微睁:“这是…怎么了。”   散宜生附在他耳边轻轻絮语。   伯邑考便在搀扶中站起身来,重新跪在西陵静身边:“庶人愚昧,竟然不知神灵一直驾临在周邦,请泰神恕吾等无礼!两位仙人…”   美人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在姬发与闳夭之间轻轻掠过,红唇微微一抿:“予名欢——”   周邦的大蒐礼寂寥的结束了,预想那荣耀加身的赏罚大礼并未举行,随性而来的勇士皆面目肃穆,令周遭围观的民众大感困惑。   众人随行至周侯帐前之时,周侯却率先开口:“汝等亲临,是否真为神谕。”   散宜生微微吃惊,然眼神一转,已经看到周侯身旁隐藏的黑色衣角。   周公子旦,那个印象中拥有一双幽深黑曜石之眸的年轻公子,他果真先一步将消息透露给了周侯。   伯邑考身体虽有些虚弱,仍旧平稳的娓娓道来,周侯沉静的眉眼似丝毫无动,无端令人生出一点心安。   “呵…殊不知大哥方才真是失态呢,竟然在众目之下差点没死过去!”   公子高便连身上前扬眉反驳公子度:“此处哪有你说话之处!刚才你不同样呆若木鸡?”   二人彼此间肝火相对,周侯的手轻轻放在耳穴旁沉声:“若真是神灵降临,究竟所谓何事?周邦敬告天神尽人皆知,所谓敬神而远之,我等对于神灵不敢狂热崇拜,但是同样不敢多加失礼。”   他抬起头,双目间似有波光掠过:“尔等,难道从未见过这几位神灵吗?”   散宜生垂下头,扇下的眼睛瞄了一眼一旁的闳夭,他的面色自是不好,可是那当时主事的姬发却从容淡泊。他心下笑笑,竟是有些清明,微微摇了摇头。   周侯望着面前形容怪异的宗族弟子们,竟然微微笑了笑,那沉如山石的面容忽然间便充满了氤氲的气息:“神灵吗,那便去‘祭拜’吧。”   “有周服天命,惟命历年。我不敢知曰:祭奠先祖轩辕,彼开王道、征战八方…”美人回首轻笑:“周邦为轩辕黄帝之后,‘姬’姓亦为天下间至尊之姓。周邦向来尊崇神灵,所以才会降下神谕呐。”   周侯方才至周族宗庙之前,便见到那一身朱紫的美丽仙人。这样冲撞眼球的烈火之火,在沉重肃穆的周邦之黑中仿若黑山中的花海钢刀,浓烈的攻击性与压迫感随之而来。她的面容浓艳,且带着睥睨天下的孤高傲气,也许那正是力量的象征。   周侯率领嫡亲子侄拱手而拜:“小国寡民,忝列仙颜,罪无可恕!”他的眼瞳是周族中流传下来的玄黑色,同殷商那银色的高傲眼眸正是遥相对应,幽深又黑的有几分深不见底。然这美人只是眨眨眼:“何必如此严肃,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落在周邦头上,女神…亲自为周邦下了神谕。”   周侯只听到头上传来一阵阴冷如猫的笑意:“女神神谕,命泰宫正神西陵静传谕,令周邦速起女娲神宫,不得违令!”   周侯猛地抬起头,面前美人的表情果真如同猫一般,那同样玄色的眸子竟流入一抹殷红的朱砂,在眼眸中划出太极鱼的形状,勾勒出诡异的神秘。   他紧紧的盯着美人,一字一顿的挤出口中:“这、可、是、真…”   美人睥睨的扯出面无表情的平淡,随手扔出一块龟甲。   “初、九月…泰宫之卜…谕令周邦、供建神宫…”   周侯的手指攥紧了那干裂的龟甲,黑色的双眼如同洪水猛兽侵袭一般恍惚不定。他抬起头,忽然被一双沉蓝色的眼瞳所吸引,那一瞬间,他的脑中神经崩裂,似乎停止了任何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男主也是有着黑历史的人 第53章 爌爌轩辕   周侯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榻上的,待他睁开眼之时,便看到王妇太姒颇为焦心的担忧着:“周侯,您醒了!”   屋外侍疾的子侄们得到周侯的首肯,纷纷入内不敢言语。同一天之内,从王子到周侯,接连被神气所震慑,这着实算不上好兆头。   只有周侯自己心中明了,那震慑他的绝非安静温柔的泰神西陵静,亦非那火种钢刀般的女仙,比起那个毫无存在感的泰神,他几乎被一旁拥有沉蓝双眼的男人所吸引。昏睡前的一瞬间,似乎脑海中的弦崩裂一般,那是由内心深处、同身体血液共鸣一般的感受。   那个陌生的男性仙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周侯歪着头思索半响,终究只是淡淡敲敲桌面:“西陵静…是泰宫之神无误。大隐隐于市,神灵正是这般之人。然,女娲诏命亦是确确实实存在。”   女神诏谕的甲片在众王子手中来来回回的传递着,那崩裂的龟甲谁也无法反驳,伯邑考双眉微蹙,似很是犹豫:“父亲,大邑商的帝辛刚刚将女娲宫付之一炬,就是为了表示对神灵的蔑视。   若我等大肆兴建女娲宫,这岂不留人话柄?”   “大哥的想法谁人不知?何必在父亲面前多言咂砸。”   太姒在一旁垂眼冷凝:“度,你这几日放肆太过,还不住嘴!”公子度悻悻撇嘴,周遭的王子反而不敢多言。   周侯忽然将头转到一旁,掠过角落后隐匿的身影:“发,汝之想法奈何?”   众人皆是一惊。   竟然还忘记了这个人,从头到尾如同空气的二王子发,竟然被周侯亲自问询?如同满芒刺在背一般,他们第一次将眼光投入到这位二王子身上。   姬发的面容自阴影处割裂,半面烛火映照的昏黄面容下闪着飞蛾的残影,将那黑色的眼附在影中,看不见半点表情。   在这莫名猜忌的气氛中,姬发淡淡的颔首:“小臣不敢妄言,唯有沉默以对以观天道而已。”   周侯淡笑,眉目中却似乎含着威慑之意,竟无论如何要支开姬发的嘴,大有对方不开口便绝不善罢甘休之意。   公子度冷哼一声,高声朗朗,颇有气势:“予以为…”   “你住嘴。”公子度被周侯那冷淡的语气所惊吓,只得讪讪的退下去半跪着。   周侯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的二子:“我问的是你。”   父子间四目相对,似乎隔绝出一个微笑的空间,丝毫容不得旁人的忖度。姬发微微一笑,如同父亲一般恭肃:“小臣不懂得答,只懂得问。女娲神谕,为何因时而起?女娲从未降临下界,为何却忽然兴建神宫?人间正统为大邑商,为何却令我周邦兴建神宫?”   周侯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掌心的玉串:“汝之意,泰宫之神为假、神宫亦为假?”   姬发轻轻一笑,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十成十的虚假与十成十的真实都不能令人信服,只有那些诡异的阴谋家才善于将他们嫁接成完美的因果关系。”   周侯亦挑了挑唇角:“例如说,狐假虎威,借以完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父子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似在打着弯弯绕绕的哑谜,众人垂首听着,心中却不得其意。   “也许阴谋总是这样降临的。”姬发最后轻轻的劝诫。   半空中发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众人手中的剑矢顿时紧绷起来。   “他说的也许无错,所以,周侯要拒绝兴建女娲宫吗?”   周侯抬起眼,却发现垂栏的暗处隐隐露出一张美人的面容:“女仙大人…”   美人便托腮笑眯眯的:“是不是好奇的很,怎么我行踪鬼魅?很简单啊,我是仙,我可以轻易出现在任何角落,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她跨国栏,长身玉立,倚栏而望,黑暗中双眼灼灼:“不过二王子的提议极有意思,周侯连神灵圣谕都敢怀疑,却偏偏不敢违抗大邑商。啧啧,我等神灵的权威竟然不如一个区区商王,更何况帝辛捣毁女娲神宫,欲同天相争,难道周邦亦要同天相争吗——”语气已冷凝如冰霜,不禁令众人心口一震。这位异常美丽的女仙,亦同姬姓一般,拥有一双美丽黑瞳,然那眼中总是有一抹殷红朱砂,诡异魅惑,似时时映照着主人的心态,仿若血红雨般欲嗜血一般。   “姬家的男人,何时变成如此模样。”   又来了。   那种窒息的痛苦,萦绕在周侯心头。这个清淡悠远的声音,那双沉蓝色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看着周族的男人。   女仙的身后被拉长的男人影子渐渐露出带有攻击性的双眼,沉蓝如星空夜色一般:“真是令人失望,也罢,你若给他们教训,倒是值得,这也算愧对先祖了吧。”那声音一向清冷,竟然带着几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女仙的眼瞳灵巧的转转:“啧啧,周侯您看,这位一向置身事外的同僚都看不下去了,轩辕姬的后人,就是这般模样啊。话说回来,东北出现天劫,似乎周邦的灾祸也不小嘛。吾刚为尔等解了旱灾,可是若是心情不好,那么周邦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周族之人被男人那强大的压迫力压的抬不起头来,反而是公子高应声而上。虎目怒睁:“即便是神灵,也请勿侮辱先人!”   女仙的眼睛冷冷眯了起来,笑音下的话里话外却是讽刺:“轩辕黄帝若是看到他的后人,每年进献大量的姜氏巫女却仍得不到大邑商的垂怜,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昔年轩辕黄帝取代末代炎帝称霸,斩杀兵神蚩尤,自命王者。啧啧,同为他的后代,周邦却甘心做那个苟延残喘之辈,真是笑——死——人——了!”   周侯的面颊抽动着,仍旧盯着面前的男人,他对于女仙充满讽刺的蔑视丝毫没有波动,反而冷漠以对,可是他能感到,男人的气息太令人熟悉,还有那张脸,似乎在幼年时期,就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中。   “周侯!”   周侯双臂一挥,将额头深深低下:“女仙恕罪,妄议神灵乃是周邦无礼,周邦愿意倾尽所能兴建女娲宫,请神灵保佑我周邦风调雨顺,请饶恕周邦的灾祸。”   “好。”女仙的眼中是灼灼燃烧的□□,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身后燃烧着无数的枯骨:“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大张旗鼓、大兴声势,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邦奉女娲神谕,从今天开始得到了女娲‘唯一’的垂怜!我要‘恭请’女神降临,福佑苍生!”   “这…”   她骄傲的昂起额头,媟丽的桃花眼微微挑起:“我要他——做我的监工!”   众人顺着那纤细的指尖看过去,竟然是在一旁垂首的二王子姬发。   女仙挑起眉眼,笑意却带着几分肆意与嚣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呵…若是神宫有误,二王子这颗人头亦不必要了,就用你那尊贵的头颅来祭祀万神之母吧!”   周侯躬身跪在一旁,神色晦暗莫测:“遵诏谕。”   秋日的夜鬼哭魅叫,呜呜咽咽的总是不甚真切,烛火未开,令人心惊胆战,总像是有什么鬼蜮之物忽然跳出来取人性命一般可怖。   姬发从行宫中顺路走出,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在鬼魅的幻影处看着漏出的几丝灰色云彩,将暗处的艳红影子照的越发分明了。姬发轻轻拱手,淡淡的轻笑一声:“未想到再次相见,您竟然是如此模样。对了,小臣无礼,请问您到底是湄姬,还是欢?”   “湄姬也好、欢也罢,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神仙与人类不同,姓名之咒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身外之物。若你喜欢,你大可随意给我起个代号。”   女仙从暗处轻轻走出,姬发细细凝视,仍旧是那双含着妩媚笑意的桃花眼,不同的是,她手中那洁白的贝扇消失不见,她似乎不再隐藏自己,释放出凌厉的气焰。姬发抿抿唇,眼眸笑了笑:“那么小臣送您一个姓氏,他最为古老、最为尊贵——姜!”   女仙的眼瞳微微睁大,竟有些快意的兴奋:“所以我才讨厌你这种人,和你的父亲一样,一个天生的虚伪阴谋家!”   姬发颔首:“周邦曾经多次进贡巫女入商,为此姜氏之人渐渐凋零,您若发怒,周邦不敢反抗,请让周邦为您兴建神宫,以抵赖此罪。请您无需多想,小臣称不上阴谋家,却的确虚伪。”   她方才嗤笑一声,叹息喃喃:“天该灭亡大邑商,那个一根直肠子的商王怎能斗得过这伪善的父子二人呢…就如同当年的炎帝同样败在了黄帝的手下。真不知道你们的祖先是个什么样的枭雄,想必也如同女蜗一般虚伪吧…”   姬发的身影渐渐暗淡下去,竹林中的手便将她拉过去:“别乱跑,乖乖同我回去。”   女仙绕过头来哼哼唧唧的看着他:“玄言,真难得,你似乎很生气。你说你同周邦不相识,怎么好像很难得的针对他们嘛。嘿嘿,莫不是你们有什么仇怨?”她心底那些从未消散的好奇心总是趁机冒出来,想要猜测这个人的过去。   玄言歪着头,在黑暗中的眼睛微微笑着:“仇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所及最近的章节就是揭露男主的遭遇以及男女主之间曾经的“孽缘”。   女娲娘娘是大总攻,而且是渣攻,不过我喜欢她。 第54章 穹蓝之星   周侯在太庙之中拈了三柱香,在袅袅香气中轻轻敬拜。   伯邑考在一旁屏住呼吸,他曾经一次次的看见父亲那恭敬的神情,似乎永远都不会在神灵面前有一丝失礼之处。   姬昌静静看着祖先之神的神龛半响,在轻烟中静静开口:“曾经有一个少为人知的传说渐渐消亡了,人们总是在关注时下的英雄,人类善于遗忘,越是远离尘埃的传说,越是容易被遗忘。”   伯邑考扶着父亲的身体,心中不禁感慨,不知不觉间,太庙中的这个身影也渐渐衰老了,父亲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皱纹,在被囚禁的数年时间中,他的确在那个茅屋中同孤独作伴。也许正如父亲所说,人们更关注时下的英雄,所以垂垂老矣的姬昌也许不具备威胁力了,时下的英雄是雄姿勃发的帝辛,是周邦这些儿郎们,是东夷那些年轻的女娲后代们,是南蛮那些虎视眈眈的流亡者们。可是已经没有人想起,在先王被先商王所囚杀之后,周邦正是在这个男人的护佑下得以生存。父亲是英雄,只是他的方式便是用沉默来保护自己的部族。   “也许那些分不清梦幻现实的传说,反而是真实的。”   姬昌点点头,黑色的眼瞳中颇有几分怀恋:“幼年之时,我见过一副画像…”先代周伯季历被先商王文丁囚杀之前,已经初露端倪。季历被封为西方牧伯,已经接近最高权力,为大邑商征伐仿佛是周邦的宿命,然而他们却无法衡量权力与忠心之间的平衡。   话又说回来,周邦对大邑商是“忠心”吗?   周邦这些善于沉默、谨守礼仪的年轻人,似乎总有些不可捉摸的、不可言说的小小野心。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太懂得如何沉默而收敛野心了,以至于他们每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个模子。他的父亲季历攻伐鬼戎、燕京之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那种微末的,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底的小小野心,似乎也终于被商王连根拔起而处以极刑。   “说起来,你的先公祖父曾经也将过这样一个传说…”季历曾经给他看过一副帛画,那是一个俊雅无双的武士,黄袍之上有着玄茜花纹,他的周身拱卫着上古最英明的智者与勇士。季历经常会看着那画中之人深沉凝视:“我们的祖先轩辕黄帝是这片土地最终的统治者,他的后代众多,无论是殷商抑或成周,都不过是他的子孙之一。可是曾经被轩辕黄帝与人们视为真正强者的,却是他的另一个王子。那位美丽无双的王子殿下,拥有者末代王者炎帝姜氏与新王轩辕姬氏的双重血统,他是新旧交替中无双的贤者。仓颉、应龙、常先、大鸿、风后…任何人都愿意臣服在他的身边,可是这位王子却消失了。”年少的姬昌不明所以的歪歪头:“小臣不明。”   季历摸摸儿子的额头,轻轻叹息着对方的命运:“那位智慧无双的王子,传说中竟然死于非命,那之后,他所有的讯息都如同风中之沙般消失在洪流之中。勇士的宿命大致都是这般悲惨吧,听说,他的心啊,正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挖了出来!”季历的眼睛睁大,如同鬼影一般,从那以后,那年少时的一次父子夜话就被他慢慢遗忘。仿佛印证了王子的诅咒一般,季历真的也如同王子一般孤苦的死在了异乡。   “我越来越老了,甚至开始相信一些灵怪之事,世间有因果报应、恩怨偿还之事,也许那位挖心而死的无双王子,他在某一天会忽然醒来,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报复世人…现在想想,当年画上的那个人,他的面容太模糊了。”然而姬昌仍旧记得,当他看到众人垂拱膜拜的中心,那年轻男人有一双沉蓝色的眸子,如同夜空的星子一般,让人无法从梦中醒来,而安眠于地狱之中。   姬昌看了看颇为担忧的长子,轻轻低喃:“但愿这是我老迈之人的虚妄之语…”   周邦行事极有效率,不过三日已经开始砮土打基,姜岐却追着玄言不肯罢休,玩儿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快告诉我,你和周邦是什么关系!”   玄言回过头来失笑:“你这般追逐,我会怀疑你是否爱上我。”   姜岐眨了眨眼睛一把捉住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不对不对,怎么说都是不对,你别想骗我,你知道,你的眼睛会说话,可是他太过无情,更不懂得愤怒。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令周邦的王子们感到痛苦不堪、甚至死去。”周侯姬昌与那些周邦的王子们,一看到他浑身便一副痛苦窒息的模样,偏偏他的气息实则很淡泊,旁人却毫无影响。   玄言笑笑:“这大概是诅咒——你打我做什么。”   “又耍我!”   玄言淡淡垂下眸子,嘴角含着模糊的笑意:“我——这次没骗你,这大概真的是诅咒。”   姜岐哑然张口,他的面庞太多平静,却又回到了两人相遇的最初,那沉静下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黑色辛密,竟然令她不知何如是好。   她颇为豪爽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好了!别在这儿做忧郁模样了,晚上同我去看星星!”   玄言轻轻呵了一声:“多大孩子了——好了别打我了,陪你就好了,你可真够麻烦的。”虽然如此,他仍旧叹笑一声:“你也太爱闹了。”   周邦的北方夜空是纯净的,可是那闪耀活泼的星子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十分珍贵的。稀稀落落的星子似乎都不敢在声威浩荡的周邦出现,只是偶尔在空中闪现。   “星星都没有几颗,周邦的生活真是无趣,唔…我开始怀念大邑商的金玉酒肉啦。堂堂周邦,祭祀神灵的圣品不过是舂五谷,一板一眼又教条,我看即便女娲娘娘都受不了这群人的素净!”   玄言便推了推姜岐的肩膀笑道:“我看是你受不了罢,声势壮大辉煌华丽,这些烟火般的虚幻有什么可爱的。”   “当然可爱!怎么不可爱!”姜岐甚至在月下翩翩起舞,朱紫巫衣莹莹飞舞而歌:“招魂兮芳资,无疑兮魂飞、大道兮往生…”   比起那凌厉而充满冲击力的祭祀之瞿,月下的清辉洒落,悠远的哼唱声难得令他感到安定。   “哎,说好了看星星,结果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我虽然不幸、可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不幸。   这世间阴谋算计、权力争夺、生命流失,可是就连恶的一面都能够令人赞美。人类是宇宙的造化、是万物的灵长!有恩必报、有怨必杀,人被欲望所驱使,他们初生时不过是女娲造人时的一粒污泥,但是现在他们有血有肉、又怒又恨,你不觉得,比起端坐莲堂的女娲,他们更值得去探索吗!”   狂热。狂热的、热烈的笑容。   他想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她虽有仙骨,可是她存活的状态却完完全全是个人,为了父母之爱而将自己拘泥于人类的困惑中,对待阻挡自己的棋子欲杀之而后快,对待那些执拗的神却也能够心生怜悯。   “我呢…”玄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他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之上,他曾经无数次的摸着那块缺失的地方。他到底是人还是神?他到底要复仇还是仅仅为了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一个人没有了心,似乎只是在麻木的活着。   “我…也许并不知道为什么,女娲取走了我的心,所以我要杀了她。然而若说起恨…我真的恨她么。”时间挖走了他的心脏,但是却令伤口结痂。与其说憎恨女娲,不如说,他更加憎恨那恒久不变的“天道”。   他抬起头,面前的少女却泪流满面,他心中竟然是一片清明,复而微笑:“你哭些什么呢,被挖心的是我。”   姜岐的眼中静静含着忧伤,却也是在笑着的。经历过苦难的人,笑远远比苦更加容易:“我是在为你哭,有的人,麻木了、迷茫了,就连哭都不知道怎样哭。”   她赤着足走过好多地方,眼中看到的是众生的色彩。年轻的舞姬为了讨好主人,脸上涂着苍白厚重的粉,惹人怜惜的泪珠落下,仅仅是一种取巧的手段,而她们的心中已经被麻木所腐蚀。可是那些在存亡线边缘的褴褛枯骨,却要为了生存与指尖仅剩的一丝亲情而嚎啕大哭,那是来自血液的痛苦。贪生怕死、贪恋人情,但那不正是人吗。   她走近玄言,细细的看着他的面容,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也像如今一样秉持着残忍的现实吗?他有没有父亲母亲,有没有被爱过恨过呢?   “你心中所想,可能怕是要失望吧,因为我曾经,着实称不上一个‘人’。”他扶着她的耳鬓,在枯涩的秋日鬓了一朵鲜艳的小花,她还年轻、鲜活而美丽,即便曾经遭受过失去父母的痛苦,但一定很快就会走出迷雾。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至少你知道为什么憎恨、如何憎恨,也许如你所说,这就是‘人’吧。”   他的表情太平淡,姜岐不由得恶意扯扯那漆黑柔软的发:“你不是也有那些‘旧友’吗!”   “旧友、是旧友啊…呵,回去见他们一眼,连我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早已经消失在那颗被挖走的心脏中,玄言至始至终沉默着,他将姜岐搂在怀中,感受的是属于人类的灼热气息。   只有孤独的人懂得孤独的人,他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相互依偎的黑影,但是至少,能够留恋到一点“人”的温度,这也是寒冷中的一点火焰吧。 第55章 暧暧锁情   姜岐是从柔软的天鹅绒上醒来的。她呆呆的看着棚顶,那屋中仍是漆黑一片的,许是下半夜吧。她心中空荡荡的没什么滋味。昨晚…哦,那夜色一点儿也不美,两个人奇奇怪怪的说了好多话,然后她就在玄言的怀中睡着了。姜岐探过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黑暗中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黄色背影,她喜欢这样的他,即便是在暗处,仍然能映照那明亮俊雅的颜色,而并非那样毫无生机的灰色。   姜岐蹑手蹑脚的赤着脚想搞偷袭,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叹息:“精神真好,还有,你这毛病改改,别光着脚。”   烛火忽然点亮,他低下头,轻轻捉住她的脚踝放进软履中,姜岐很是受用,他发现,他虽然说不多,但是行为举止却并不粗鲁,反而很有风度,也许这是血液里面带来的习惯?   姜岐顺势扑进了他的怀中,看着铜镜中的两个人,昏暗孤拐的黄色中,是少女娇俏可爱的鬼脸儿。“你看看你,面无表情的,连个笑都渗人。”虽然这是她说瞎话,玄言现在就在笑,春风一绽,像是在看孩子一般揉着她的额头,温柔雅致的惊鸿一瞥。   姜岐的眼睛亮晶晶的,心情都明媚了起来,秋天太冷了,即将到来的冬天更冷,如果可以,真希望在年岁之时能安安心心的享受一次温暖啊。   “说起来,我好像一次都没有享受过新年。人间的年岁是什么样子呢?快要忘记啦。”姜岐下意识抱着他汲取温暖,他的气息渐渐柔和下来,为她提供了一个安稳的怀抱。   “你若想要猎杀邪魔,我倒是可以稍后带你到幽谷之中,这算得年岁吗。”   “哈哈哈哈…”姜岐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你若是情人,可真是最差劲的情人啦!儿郎们送给女孩子们金玉贝骨、珠玉串饰,还有那些薇草啦、弦琴啦,听说南蛮的少年人还会给情人们弹奏一种名为箜篌的优美器物。”   她看的越来越想笑,玄言竟然真的托腮好认真的去思考着,倒是极其认真的面着她,沉蓝的眼睛中颇带几分严肃:“我虽懂乐,仍是礼乐之乐,那些繁复空洞的东西你不会爱听的。不过…”玄言温煦一笑,指尖拾起一根细小的吉金,描摹着飞龙附凤的古老镜面上,清零的敲出点滴的乐声,声若其人,微动而静,一点一滴的优雅可爱,仿佛萤火一般在幽夜中暗自起伏的光晕。   “荧荧之火,听风入松,好静呀。”姜岐闭上眼,心中无法描摹这百转千回却最为简单的魔音,他的手灵巧的像是刻定的编钟,却能够在一面镜子上编制出这样静谧的曲子。   秋风烈然便吹开了门窗,将那昏暗的烛火熄灭,然而黑暗中却忽然漫步于淡碧色的莹莹光点,一步一步,似乎在寻找着她们的主人。   “真的是萤火虫…”那带着些暖意的萤火虫许久不见,却又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的身旁短暂的停留着,她靠在玄言的肩上,发现那萤火虫竟然在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姜岐嘟着嘴低声喃喃:“这不是比任何人都会讨女孩子欢心吗…”   “我说过,我曾经活的并不像一个‘人’,也许难得安静的时候,便是夜色独坐之时。”他仍旧闭着眼,但是面容却平和静谧,或许,他也曾经是一位俊雅尊贵的公子,在月下优雅的调弄琴瑟。   “姜女辨音,说的便是姜家女子眼明心静。玄言,你毫无错音,明明信手而来,但是这声音却如此完美无缺。”   他似留恋般垂下眼眸轻笑:“那时有个人,同样能辨音识声,君子之交,但是她却能用琴瑟相和,为我指出错音。”   姜岐一听,面色骤然有些沉了下去,明明看着那常年不见笑意的脸上好不容易笑了出来,却是有些不舒服的哼了两声:“是吗,静女其姝,俟于城隅…那一定是位大美人喽。看来你也不是没有什么凡心的嘛,还不是看到人家漂亮就用乐声引诱。”   玄言跟着挑了挑眉,说话声有带着些氤氲雾气的笑:“是…吗,可惜,我可是没见过她的面容,君子之交,又何必贻于一张皮囊。”   姜岐亦不知自己闹着什么别扭,轻轻拍了拍微红的面颊,复而挑了挑眼睛不肯认输:“就你假道学。记了人家这么久,还说心里没有她。”   “是啊,时代的孤独者总是结伴而行,我和她就像我和你一般。”玄言低低笑出声来,沉蓝的眼澄澈美丽,看的直叫人脸红。   “你还真不要脸!”说的和过去的女人——现在的女人一样。姜岐窝在他的怀中,一时间心中酸涩交加,跳得又是快又是慢的,亦说不上是悲是喜,只是闷闷的有些纾解不出去。   “可是所有时代的叛逆者,最终都会为天所灭。她呢,怕是同我一般吧。”心脏被挖出的时刻是骤然停滞的时刻,似乎只有那个年轻女人淡泊执拗的声音消失在耳边:‘愿为世间大道,绝不后悔。’   姜岐心中听着,总觉得无比熟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后怎样了呢?”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明明对她并非如同对待众生蝼蚁一般,为何你却始终孤独一人,连那唯一结伴而行的叛逆者也消失不见了呢?   “你们两个,很像、又很不像。唔…”玄言确实有些愣住了,因为姜岐忽然把他的肩膀推到一边,黑色的眸子中低低的绷着,还有些愤愤。   “你可要记得,女人最不爱的,就是被拿来比较的时候,总要用像不像这般无趣的话。”   她这是生气吗?   玄言发现他从来没有想过去猜度女人的心思,周边的男人们似乎将有限的经历放置于去征服更多的土地,他们钟鸣鼎食、礼乐教化,同样茹毛饮血、杀戮征伐,他人生中仅有的几个女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点缀。   “她”也许不同吧,她的身上流着最后高贵的血统,同样身为巫女,可是她似乎对那些用献血来祭奠神灵毫无兴趣。他总是离她很远,同样的,任何人也不敢靠近她,因为她有着堪比神灵之力,能够通晓天命。   然而,姜岐确实与她相像又不像,玄言为此失笑,也许是血缘关系在作祟吧,姜家的女人总是如此的。那个女人总是隔绝尘世,姜岐却疯狂炙热的热爱着尘世的烟火气息;那个女人总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巫女服,她总是追求死亡,并坚信人生的初始与终结都是纯白色如婴儿无染的,姜岐却是一身艳红的朱紫色,似乎欲将人生的热烈悉数展现出来。然而归根究底,她们的心中却有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执念。   姜岐淡淡的歪着头:“天道唯一,而法万千。若为道殉葬,你是否仍能存有初心…你曾经这般问过我,这么说,这个女人和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吧。若这般说,虽然讨厌,可是我倒是挺赞同她的。”   那萤火虫似被这淡言淡语吓跑一般,窸窣悠悠的便飞走了。姜岐追着流萤到了窗边,反过身来撇了撇嘴:“都是你吓走了他们,现在是姜岐的主场,请不要提到其他女人。”   玄言叹笑一声:“有时间还你便是。”也许这群碧色的流萤真的喜爱姜岐吧,寒冬酷暑,哪有一年四季不死之萤呢?或许真的是一群颇有灵性的灵物,在冥冥之中保护着她吧。   他看着那宁静的侧颜,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念想,如此这样,其实也很不错。在夜色中静看流萤,弹琴弄音,可惜…可惜上天还给他多少时间呢。   “回来,窗边冷。”姜岐托着下巴在窗边看了一小会儿,不一会儿打了个喷嚏,转身窝在玄言怀中闭眼睛:“奇奇怪怪的关系。”   如同他所言一般,他们算是两个世间漂泊的流浪儿吧。   可惜这沉静的夜色终究被兵戈声中所打断,姜岐侧着耳朵极其敏锐的睁开眼,却被玄言止住,他的周身仍旧沉静:“不必担心。”   周邦披甲士步伐沉肃有礼,夤夜之中便轻轻推开门,甲胄声格外抨击人心,姜岐绝无意外的看到了熟人。散宜生那微笑的狐狸面虽温文有礼,却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仙人在上,小臣无礼,然…这女娲行宫,却是出了些乱子呵。”   那一声‘乱子’敲击在姜岐的心头,这哪像是出了乱子,倒像是兴师问罪来了。她倒是不慌乱,仍趴在玄言怀中娇声懒懒的笑道:“有二公子在,竟还要麻烦本仙,我倒是质疑你们周邦的能耐了。”   “别同他们废话了,啧,看这两个人,身为仙人倒是在这般私会。”   姜岐睥着眼睛一看,不过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公子度,他同所有人一般,看她的眼睛中无非有着惧怕与□□一般。玄言按住了这暴脾气姑娘的额头,淡淡的将眼睛转向一旁的二公子姬发。姬发随即垂下头去轻声低言:“此事小臣无力处置,实在是因为…周邦中又出现了另一位神灵!” 第56章 狴犴之临   周侯对他们二人还算客气,可是一路上猜测的眼神仍旧将气氛搞得焦躁悬疑。姜岐心中颇有些焦躁,她是喜爱冒险不错,可是——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棋局中突然出现一只捣乱的猫,这会令她想要捏死那只猫,甚至是猫的主人。温热的触感令她静下心来,她偏过头去,是玄言微笑的蓝色眼睛。也不知怎的,他近来在她的面前笑容渐渐多了下来,她也渐渐熟悉这令人心安的笑容。   “别害怕。”清淡的薄唇轻轻的张开口型。   谁害怕了。   姜岐心中轻哼一声,却又带着些甜腻的笑意。   二人在披甲士的监视下走入主堂中,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柄造型优美的蓝色宝剑,流畅而颇含威严,周身爬满了九龙之纹。一身藏蓝衫的挺拔身姿背手而立,丝毫不掩藏身上清冽的神气。   那声音却似乎清朗年轻,甚至含着些笑意:“倒是要看看,何人敢伪造圣谕!”青年转过脸来,容长脸上事龙眉星目,姿态又是优美修长,着实是一位英俊儿郎。他姿态端正的打量了一番,丝毫无任何猥琐姿态,那苍青色的眸子清正毫无私杂,却朗声娓娓道来:“不久之前,东北天空处的灾难终于停止了。”他身姿稳重,轻身打量着姜岐半响,却毫无失礼之处,复而点点头笑道:“是个难得的美人,于飞仙来说已经是极致。可世间极致美色,总是带着极致的冷酷与疯狂,譬如夏桀妺喜,便如冰山碰撞火焰,而扰乱世间的法度秩序。”可姜岐分明看不到他眼中有一点轻蔑之色,便坦坦荡荡的微笑示意:“多谢您的夸耀,临宫主神肃慎扺掌刑狱,却是一位懂得称赞美丽的君子。”   桌上的蓝色飞剑不安的躁动着,在二人周身凌厉的飞舞着,复而回到主人的手中。肃慎眼神清明:“过分的聪明狡诈,却有着与它相匹配的胆量,竟然丝毫不惧怕。现在的叛乱者,都具有这样的勇气了吗?话又说回来,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倒是很感兴趣。”   姜岐微笑:“剑上与肃服上的狴犴之纹,乃是龙九子兽之一,传说狴犴急公好义、能明辨是非,想必必定是主管刑狱的临宫之神了。”   肃慎手中的剑凌厉施展,却并非针对姜岐,而是她身后的人,冷蓝色气息躁动的箭矢十分异常,如同真正的狴犴一般艰险怒吼,却忽然间微弱下去。   身后的人露出脸来轻轻微笑,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意:“看来你的剑需要休息,它似乎伤到了。”   肃慎收回手中之剑,星眸细细看着那忽然被削断的剑气。他沉吟半响,似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沉稳一笑:“通常情况下,对一件事情的判断是基于合理的论据论断,而你,显然并不这样想。”   玄言将姜岐护在身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的剑似乎没有这样的力量做出合理的判断,所以就要他它稍微歇息一下,以免被更强大的气息灼伤。”   肃慎的手指在剑柄上来来回回的缠绕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玄言打量:“这,并不是普通的力量,多少恶狼凶煞都为它所震慑,可是你的确对它造成了影响。”   “哦…”玄言笑笑:“可能是它太弱了吧。”   肃慎却冷静的多:“西陵静!”   优雅的风雾中出现了青衫少年春水般的眼:“慎…何事。”   肃慎手中的剑微微防备起来,那手中的剑气却无论如何却同沉睡一般:“静,你做卜一事,可是面前两人胁迫。”   姜岐的眼角挑了挑,眼尾在一旁周邦披甲士身边逡巡:“好大的阵仗呀。喂,你不该说些什么吗。”姜岐斜下眼睛,发现玄言同西陵静对视几刻,相信他已经给对方某种暗示。   西陵静歪歪头,丝毫不被这紧张窒息的气氛所影响:“是…女娲…神谕。”他将怀中的龟甲取出,轻轻的至于肃慎面前。肃慎却止住他的手势,眼神颇为认真:“与它无关,我已通晓女神旨意,我在意的是,面前这两个人,他们那些险恶的居心。”   哟,这个临宫主神肃慎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呢。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玄言,对方却颇为自在的坐在一旁喑哑轻笑:“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你应当知晓。比如说,天宫中有着某种力量窥伺着女神的力量,‘他’、女神自然需要借助新的介质来积蓄力量。或者说,你已经愚蠢到了连这些利害冲突皆不明了的地步。”   姜岐分明看到肃慎的脸色忽然有一瞬间的暗沉。   玄言一直在提起“他”,她虽不知道那是何人,但是自然也能看到,这个“他”是六十四宫诸多正神的症结所在。他们对“他”似乎很是惧怕、戒备,却又似敌非友。   西陵静眨眨眼睛:“非…彼好女予吾食。”   肃慎无奈的叹息一声,却颇为疼爱的摸摸他的头:“你呀,就是这般慢性子,怕是为人欺骗。”   他转过头,眼中却沉凝着冷色:“可怕的人。”   这主堂之中气氛怪异,周侯躬身伏裾而入:“这着实令小臣惶恐,请诸位明示,这女娲宫是建抑或不建。”   “自然要建!”   “止!”   姜岐眼眸眯上,带着些冷冷的气息:“既然西陵静直言并非我们胁迫他,女娲神谕也在此,你虽然贵为主神,却怎么敢违抗女神旨意!”   “法责奸邪,你二人身份成谜、居心叵测,或者说,东夷的灾难,难道不正是这些奸邪之徒所引起的吗?——”   姜岐心口一疼,忽然间便想起了很久不见的脸:“风亚子——”   肃慎听着名字便眯着眼不冷不热的笑了笑:“吾恰好有一位好友,这个人太过君子,因而着实不懂得说谎。尽管他想要维护某个人,可是他的感情却太容易看清!”   姜岐心中复杂,却已经被妩媚天真的笑意所掩盖:“您说的对,正直简单的人总是容易受人蒙蔽,而您现在就在做着同样的蠢事。一向听说,肃慎大人为人法理分明,初见却如此激烈,竟然也将妄言罪孽施加在我等身上,可见您这般正直的人终于也遭人蒙蔽啦!”   袖中的手实则已经在施加咒印,玄言丝毫不避众人,附在她耳边轻轻低吟:“不必如此紧张,他的目标在我。”   什么意思——   姜岐皱着眉看他。   肃慎眼中清明,却不避讳此等风月之语:“看来,我的那位朋友陷入了一场无望的爱情。这里未免会伤及无辜,请阁下——一斗!”   姜岐微微一惊,二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她将欲随之而出,却被满堂的斧钺手所止住。姜岐冷眼如刀:“二公子果然很懂得形势,这便就要将我困起来了!”   姬发却含着笑意施了礼数:“有的时候,女人要懂得等待男人,您看,您总是性子太急躁。”   他果不其然看到姜岐面上熟悉的微笑,越是危险的时候,面前这位美丽的女仙往往要冷静的多:“你说的对,你提醒了我,我可是有女娲神谕之人呐。”   肃慎的耳力很好,他转过头对着玄言轻笑:“在我的印象中,风亚子所心动的女性可能是一位端庄的贵族淑女,或者说,他应该永远维持神官的职责,不应该有任何感情波动,这也是世间法则赋予他的职责。可是他竟出了差错,因而引起了巨大的灾祸。”随之而来的藏蓝色火焰流转在周围,肃慎俊朗的容颜平静的释放出巨大的怪兽,在火焰中蒸腾出咆哮的影子:“你们以为挟持西陵静就能够达到那些未知的阴谋吗——神的法度是不能违背的,狴犴,咬碎这个人的喉咙!”   那逐渐聚拢的异兽终于化出形状,在蓝色火焰中咆哮着,仿佛天地皆震裂了一般,肃慎眼中含着笑意:“你的力量,很可怕,但是仍旧会为法度殉葬!”   玄言叹息一声,若有似无的笑笑:“你们这些后生啊…真是,太过耿直了。”指尖轻轻一动,空中随即被大剑的光亮映的金色,肃慎双眼严肃,将手中的狴犴释放而出,那奇异的猛兽在玄言周边撕咬着,却被金色的剑光震慑一般,忽然间狂躁了起来。   肃慎眼中一惊,随即收回异兽,身后的巨大黑洞中蔓延出无数的兵戈,瞬间如铜铁之雨一般击打而出,如千斤坠一般压制到玄言身上。   千斤坠一点一点坠落下去,肃慎双眼戒备的看着他急速坠落下去:“不好!”   金色的剑光如同水滴石穿一般瞬间封闭了整个黑洞,玄言在肃慎的惊奇声中耸了耸肩:“你们…比起以前那些尘封在尘土中的人差太多啦,怪不得‘他’又想要玩弄这种权力游戏。”   “什么!”肃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身体已经脱离云端之下,他退后几步稳步的站在堂院之下,姜岐看到他的瞬间终于放心下来:“看来,肃慎也不行嘛!”   玄言看着对方戒备的眼神,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呢喃:“他…已经…圣体…”   肃慎的眼神严肃起来:“当真!”   玄言挑了挑眉:“我们早就想告诉你,可是你无论如何只相信自己心中的法度呐。”   “都滚开!”姜岐推开披甲士,将玄言浑身上下摸了个透:“你没事儿啊,呵,喂喂、你和他说了什么,怎看他似乎…”   玄言搂着姜岐轻轻一笑,在暗处给了肃慎一个眼神:“不告诉你…” 第57章 谐谐幽意   “你的报复心可真不小。”   姜岐喝了一口茶,颇有些报复过后的满足感:“公子度,那个心胸狭窄欲望强烈的周邦王子,竟然敢用那双狗眼玷污我,呵,我不过打了他一顿,量周侯不能将我怎样。话又说回来,你最后到底和那个肃慎说了什么,他竟能信任我们?”   玄言的时间灵巧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樽轻笑:“你最近变得天真了,肃慎这种男人,是理性而深深理解阴谋的。他执掌刑狱,对于任何谎言都具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你以为他是那个涉世未深的西陵静么。”   姜岐托腮鼓鼓嘴唇:“那么、你必定是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威胁’!还是那个我不知道的‘他’么?似乎许多神灵都在忌讳他,我对他越来越好奇了。哼,不告诉我,我总有自己的方法去知道。”   玄言静静看她半响,忽然似悲似喜的轻叹了一声,那沉蓝色的眼中竟闪着几分莫名的柔和:“你还是个小女孩儿,有很多事情,就不要知道了。”   姜岐心中却是十分窝火,心中半酸半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认为杀害女娲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可谓是年少轻狂了。听我说,从今天开始,你要早早退出这场大戏。”   “凭什么!”   玄言的眼波一动,竟然如同父亲般拍了拍她的头,嗓音却是极其少见的温柔:“因为,你需要像那晚一样,伴着萤火入睡。你看到了,六十四宫的主神随时都会动武,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那漂亮的脸蛋儿可就保不住了。”   姜岐气得笑了出来:“真把我当女儿了不成!”她叹息一声,言语间却很是平静:“你能这样想,算我谢谢你,可是这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有仇怨和她算账,总归和你无关。若你不愿,大可以各做各的!”   玄言将那闹脾气的小姑娘拉回身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连声叹笑:“遇见你,不知该哭该笑,我这十辈子的叹息声都给了你。”   姜岐转眼一笑,眼角下小小的泪痣闪的同星星一般:“那很好呀,不过我发现一件事,你…好像很关心我,难道、你爱上我了?”   玄言侍茶的手轻轻一顿,眼角垂下些恬静的笑:“你是这样希望的吗?”   姜岐歪歪头,嘴角轻哼一声,这个狡猾的男人。   屋中静了一会儿,玄言随即抬抬头,想知道这女孩儿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她的眼睛轱辘的转着,一个闪身便扑到了自己的怀中。那炙热的火焰一般,年轻而娇媚的脸庞似乎还带着某种热切的期盼与引诱:“这很好,那么为了不让我受伤,你可要好好的保护我。来,让我们为伟大的阴谋而盟誓——”   玄言伸出手掌,笑着同她轻轻击掌。   女娲神宫继续动工了,这小小的风波似乎仅仅被压制在周宫之内。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说,他们只能尊崇神仙的权威,只能看着神仙打架,然而对于那些未知的阴谋,他们会聪明的不去探究。   闳夭将歇下来,随后靠近一旁的暗红色身影:“二王子,听闻度公子状况不是很好。”   姬发淡淡的挥了挥手,将一旁的女官遣退下去:“这是他咎由自取。他得罪的,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可怕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憎恨着轩辕姬氏。”   闳夭愣了半响,不明就里的沉吟着:“这…”   姬发随即离开他,风轻云淡的道了个别:“汝不必知晓太多,我们是人,只要充当神灵的工具便好,像…父亲大人一样。”   这个人越来越难懂了,闳夭的心中充满着担忧,他隐隐觉得,女娲神宫周边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变数,正在为周邦带来不可预知的灾祸。   姬发并未走远,他进入明堂之中,恭敬的垂下头颅:“诸位大神,小臣今日亦监工完毕,一切就绪,在入冬之前即可完成。”   明堂之中的几个男人皆沉静以对,倒是姜岐妖妖娆娆的笑了:“二公子可要快些了,冬日无法继续筑基,最迟十月,这座神宫无论如何也要落成!”   姬发冷淡的点点头:“周邦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民夫。”   姜岐随即笑着反唇相讥:“姜家毕竟也为周邦付出了太多的生命,想必因果孽障,如今不过是要你周邦的壮丁,不然…周邦献出几位公子的性命如何?想必那更加能够使得女神开心。”   姬发硬邦邦的附和:“那么、若是献上周邦的头颅贡献女神、小臣必定首当其冲!”   姜岐冷笑一声:“滚下去吧。”   “任意屠戮性命,这并不是法度所容忍的。”肃慎半闭着言,怀中抱着剑轻轻低言,“放纵欲望的女人,又具有极致的冷酷,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风亚子怎么会对你有所牵挂。”   姜岐心中有些低落,遂轻轻叹息:“东北天洞已经修补而上,他呢?”   肃慎的苍青眼珠颇有趣味的打量着她,如同玻璃一样有些明灭微乎:“难为你还关心他,大邑商的帝王沉寂多次进攻九夷,虽然二者皆为得利,然而风亚子却极其艰难。对于那些顽固自傲的风夷、对于他自己的职责。另外,我警告你们,不要对女神有任何异心。我向来对任何事情讲究证据,没有办法确定你们对女神的图谋,但是,一旦这欲望显现,便会毫不留情的扼杀!”   姜岐转过头和着玄言打趣:“这个人,太过赏罚分明了,总是会错过很多机会的。”   “所以你千万别学他。”玄言便拉扯上她腻在一起打手绳,这是他新同姜岐找到的游戏,作为派遣时间所用。   肃慎在一旁面不斜视,仍旧闭着眼清修一般,姜岐坏心上去,便勾着足尖去踢他,对方即便不理,姜岐暧昧的惹了些笑:“无趣的神灵!”   玄言一把扯回了她,淡淡的擦了擦她的嘴角:“周邦的菜倒是不好,饿的你天天出去打野食。”   姜岐舔了舔舌尖,直接将他的手指勾到了口中,轻轻的擦了过去:“嗯嗯,好吃!”   “你这样的女人,并不值得。”肃慎淡淡的扔下一句话,复而离开了明堂。   姜岐随即转过身去,玄言将她搬过时,她的眼眸下却是垂下了几滴泪珠,嘴角带着笑,似哭泣一般:“其实风亚子的确是个好人,我为了寻求他的庇护躲在风夷,连累了他,可是他却一定不会怪我。呵,说起来,咱们还算是共犯。”   玄言垂下眸子:“你本是个感性之人。”眼中的火焰无法隐藏姜岐心中的脆弱,在玄言看来,这样的她既是可爱的、同样也是令人怜惜的。   若风亚子仍旧能够将这种好感持续下去呢?他们两个倒是真算的上无双璧人。也许对于狂热的渴望着爱的姜岐来说,这样恬淡而长相守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可是玄言近乎催眠的告诉着自己,他竟然有一瞬看到了两个不甚清晰的影子。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姜岐身边所站立的,并不是清秀优雅的风亚子,而是自己的身影。   他拭去了姜岐眼角的一滴泪珠,轻轻的笑了。空无心脏的身体中居然有这样的反应,真是危险的预兆。   夜晚的二人又在山谷间做歌,姜岐懒懒的趴在宣言的怀中,看着他将手中的绳一个个的做结。   “先王公结绳记事数日,你在记日。”   玄言轻轻颔首:“我在为女神敲响丧钟,为她记录可以最后活着的日子。”   姜岐心中一动,睁大了眼睛:“肃慎一定已经在怀疑我们,他的那双眼睛,真的同狴犴一般的监视我们。我该说,若不是这人性子可谓黑白分明,一定要抓我二人于原型,咱们早就大动干戈了。自然,他敌不过你,可是咱们就真的有办法杀了女神?”   玄言勾着他的下巴轻轻晃动:“你不是一向做事狡诈机警?小鬼精,怕是你早就想好了主意,只是虚着我不说吧。”   姜岐便勾了勾眼角:“到时候你便知晓了,我还知道,你这人狡诈不下于我,你已经让她跑了一次,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对于咱们二人来说,是不是互相猜测试探是一种乐趣啊。”   “你知道就好了,干嘛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玄言顺手就掐上了她的面颊捏着笑:“漂亮是漂亮,可惜没有半两肉,倒是这儿肉多。说这一个顺手摸上了她的胸脯,那触感令他感到新奇刺激、刺激到陡然震惊。   他在做什么!他在不知不觉中,那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欲望,越来越深了——   姜岐的身体前倾着,柔软的身体,盈盈的、渡着水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聪明的女人不会拒绝欲望,聪明的男人也是——”   玄言的手迅速的从她的身边抽出来:“又在引诱我?”   姜岐吻上他的嘴角,似真非真的挑着眼角:“你刚才…有反应了。”   玄言的眸子越发的沉了下去,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好,那就暂时不要逃跑。” 第58章 暗暗心伤   也许夜晚更加适合他们,仿佛一对亡命天涯的狼。   在姜岐过去近二十年的生涯中,曾经用自己的色相却暴露无数的人心欲望,然而她此时却意乱情迷了。似乎如同欲望积聚到顶峰,她的唇被肆虐在玄言的气息中,但那并不是发泄,是细致的、温柔的攻城略地。   姜岐不甘却又沉醉着,她几乎是笑着咬破了血液,引爆炸点一般,她知晓自己身体的优势,丰润、年轻,两人的胸口开始压缩出秋日寒冷的气息,渐渐的泵炸出火花,那颗冰冷的心,似乎也沾染上了热气,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也许她天生便爱上这般浓烈的欲望,即便是寒冰,亦要将他融化成火焰。   玄言的气息有些粗粝,浓烈的喘息声中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仿佛将隐秘处的大门打开,面前的年轻少女,安静时是一首梦幻的歌,疯狂时却带着热烈的火,而男人与女人的最初相遇,恰恰是带着探究的欲望。   她的腿缠绕着他的身体,享受着在窒息的同时征服她的欲望。他的手在她的肌肤上烙印着痕迹,标刻着属于男性征服的印记。   “你的手不老实,在我胸口。”   “你的手也不老实,在我腿上。”   姜岐笑得勾魂,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星星颤动,玄言似被那少女轻浮的引诱所吸引一般,轻轻的吻了上去。姜岐的眼角一片濡湿,她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张口咬住了男人的喉结,那是敏感的、窒息的攻击。   “要是我一口下去,你可就小命不保了,哼哼。”   “啧,你可真是属狗的。”二人绵长的相互攻击结束了,即便是小小一个吻,也总显得剑拔弩张的。   姜岐趴在玄言怀中,翻过身来看着头顶的天穹,周邦的星星照旧很少,她指着天找寻着星宿:“角木蛟善战而斗,房日兔为苍龙之腹…哎,这些星星你都知道嘛,给我讲讲好吗。”   玄言将她的脸按在胸口:“女孩儿都这么无聊吗,这些斗星个个身缠烈火,似乎没什么好讲的。”   姜岐的眼睛却仿若星空盈盈含笑:“你…真是最差劲的情人。”   玄言心中一动,抚摸着她的长发,微带着卷曲、如海藻一般,也许正是靠近九夷的特征:“这算是誓言吗?”   姜岐淡淡一笑,有些明灭不可见的神情:“自然不算,你知道,誓言是一种束缚的咒语,没有人知晓他何是否会破碎,可是随心所欲的欲望却是最直观的方式,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我们这样的热衷冒险、心藏剧毒、逃亡天涯的人来说。   但是,她仍旧愿意遵循自己的意见,在她对一个男人产生那种不可明知的依靠与依恋时,她会遵从内心的抉择。   “那么你呢?”姜岐的眼瞳点如秋水、黑白分明,“如果你想给我什么承诺,我可是不会拒绝的哟。”   玄言笑笑没说话,吻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自己想吧。”   这人真狡猾!   姜岐心中颇有些抓耳挠腮的好奇心,可是看他笑得风轻云淡,自己却又猜不出来所以。她是说不需要承诺,然而那是因为女人总会欲擒故纵嘛。   这个人,果然又臭又硬!   “棉絮打在拳头上,毫无气力,哎呦呦。”姜岐眼神发虚:“你这人真讨厌,真想把你一口吃掉。”   玄言忽然来了兴致,似想到流传许久的故事:“那不是你们姜家女人的爱好吗?将情人的骨头血液吞进身体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   姜岐的指尖带着些许的锐利,眼角却高挑笑着:“是呀,前提是,那些不听话的、会背叛誓言的男人。”她从他的怀中跳出来,坐在巨石上沉默半响垂下头踯躅半响,足见勾着地上的枯叶,一下一下的,倒是真有些这般年纪少女的惆怅:“若你能够杀了女娲,还要去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去见见那些久未相见的故人,虽然…他们大部分已经深埋尘土了。”   姜岐继续划着脚下的枯叶,声调一声一声的高起来:“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立起身来,淡淡的抚过指尖的流沙:“有的人,他的生命是有限的,是天命所掌控的,所以这样的人,没有任何资格来给予承诺。”   姜岐就看着那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严重,心中却划过一阵钝痛。也许她是在试探着什么,可是她一向以为自己那坚如铁石、游戏人间的心,竟然真的会感到痛意。他们能够成为战友,如同烈焰一般的相互吸引,可是她却永远摸不透,他的过去,以及…他的未来。   “呵,我果然是女人。”温热的泪珠落在手背上,姜岐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头上仍然是一片漆黑的夜。女人是感性的,姜家的女人总是感性中带着疯狂。她们总是为自己留有一道理性的屏障,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爱欲征服。   也许…也许她孤独了太久,渐渐开始渴望一个臂膀,而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孤独,而只是将自己当做生命中一颗飞逝的流星。这是爱吗?未必。是孤独于叛逆将两个人连接起来?   “哭吧。”玄言躲在枯藤后,远远的看着脆弱的少女,沉蓝的眼中平静黯然:“你的生命那么长,我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这个生命、是天数给我的一个笑话,我这样的人,不能给任何人承诺。”   所有人都闻到了不同的气味。似乎只是一夜过后,那位名为“欢”的女仙同名为“玄言”的男仙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似乎同热恋中的男女处于矛盾的边缘一般,在水面下不安的躁动着。   姬发将手中的艾草串起来,打成了一个小小的结,身旁清脆的女声响起,颇有些不耐烦:“这是艾吗!”   姬发回过头去,看着那少女仿佛闹别扭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未停,便是低着头微笑:“叶苦辛,生温,熟热,纯阳之性,烧艾除旧,艾草是周邦祛邪避讳之物。”   姜岐面色不善:“你在嘲笑我?”   姬发似乎对这闹别扭的样子充耳不闻,只是上下扫扫:“未。人性本就多变,何况情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更加薄弱。”   姜岐冷笑一声,将他手中的艾一把夺过,看着那有些暗绿色的手环,淡淡的叹息:“这是周邦腊祭的采礼吗?你们倒是很用心,这东西本是出身卑贱,可是变成如此模样倒是挺好看的。头吃了尾巴,尾巴吃了头,无解。”   姬发绕到一旁,将细长干燥的艾草抽出来,细长的眼角若有笑意,似在意有所指:“天地间,越是卑贱如野草之物,活的反而越是长久,越是高贵而精致的身体,消亡的却越快。周邦以农起家,自然知晓,这些卑贱的艾草,却能庇护所爱的人能够熬过所有劫难。”   姜岐撇过脸去,抽出那艾草便攥在手中,晃晃悠悠的神思恍惚。   她蹬蹬跑进女娲宫处,玄言几乎日日在此停留,今日也一如既往的神情淡泊,似乎丝毫未被昨日的一切所影响。   记在心里的只有我。   女人,相比较男人,天生是多么脆弱的生物!   姜岐不禁自嘲,她背过手去,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监工们的号子声与鞭子声,手指却在背后打了一个结扣。   福泽万年、万籁安康。   她心中续了一个愿望,蹑手蹑脚的溜过去,将那艾草编成的圆环扔在他的背后。她躲在栏下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似乎睁开眸子,拾起了一旁的艾草环,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中,她看着他细长有力的手指在那圆环上抚摸,似乎真的在感受她的祷告一般。   混蛋,你可别扔啊!   圆环就像是一个没有缺口的空间,像一条没有活路的衔尾蛇,像是要将某人的心牢牢套住一般,在迷宫中永远找不到出口。   姜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将那不起眼儿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扔了下去。   岂有此理!   姜岐跳脚一般跑出去,越是接近对方越是装模作样:“难道有袭击?怎么看你似乎扔下去了什么啊。”   玄言支起头上的草帽,沉蓝色的眼闪着波光,似笑非笑的挑着笑:“似乎是某个心怀不轨的年轻姑娘,不知道偷着送来了什么丑丑的物件儿,奇也怪哉!”   “什么丑——我的意思是说,旁人的心意,如此糟蹋不大好吧,兴许是什么祈祷之语。”   玄言长长的“哦”了一声,看着面前那张装模作样的脸轻轻发笑:“我也是这般想的,虽然我不擅长这些男女□□,不过,这东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变戏法一般,忽然从怀中拿出了那小巧的艾草手环。姜岐眼瞳偷着一亮,撇过脸去妖妖道道的哼了一声:“是啊,说起来,你还有几分姿色,周邦虽无大邑商放纵淫奔风气,倒是也总有些风情,看那些周邦侍女,倒是被你的样子迷得五迷三道。”   “怎么,不生气了?”   姜岐转过头去,眼波流转,却含着些释然:“你这般人,我竟然还有所念想,的确可笑。”   玄言沉默半响,张开唇轻轻一笑:“那很好,不为志迷,方能抽身而出;不为情迷,方能攻无不破。这…总归是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短评一下…啊哈哈哈 第59章 溯回之忆   穿梭过楼阁堂庭,一座座,一个个,她的身体仿佛飞起来一般,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内心不知名的情感。   周邦之人,对她无不是敬畏而多礼的。很早以前,当她在年幼时将那个术士的身体扯成血块,当她收获到了孩子们惊恐的眼神之时,她便隐隐感觉到,她已非一个正常之“人”。一直厌恶着、抵触着天赋的才能,甚至怨恨这才能带来了父母的死亡。孤独无时无刻侵蚀着自己的内心,由最初的怨恨到最后的麻木,可是只要心中激荡起一丝水花,似乎上天就要同自己开一个玩笑。   她想起玄言方才那平淡而毫无波动的眼神,一次次的怨恨自己,是否生出了理智无法控制的情感。一个人,如果连他的过去都不愿意透露,如果将自己的意志铸造成钢铁,那么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被任何感情攻陷?她能感到,他也有月夜流萤的雅致情趣,在想到昔日那不知身份的所谓女性故人,他也流露出怀恋温柔的目光,他们也许是基于一时的欲望□□,他对于她的暴烈,却带着几分温柔,即便如此,当她更深刻的探索他,他却异常无情。   姜岐伏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微笑自嘲:“自作多情。”   哎,什么人在说话?   她抬起头,方才发现,自己乱走一气,的确到了东小院附近。细若流水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那声音温雅细致,似乎带着淡淡忧愁:“父亲的确是如此言说,周邦的所有姬家男人,只要看到他,就如同鬼魅一般,我从来、从来没有如此的冷入骨髓。”   是伯邑考。   随后响起了习惯性的轻笑声:“大公子无需担忧,此等荒诞之事,似乎与周邦绝缘。我周邦遵循礼乐、敬神保天,又怎会有遭受诅咒的妄诞之语呢?公子,恕散宜生直言,此事您是否告知他人。”   “不…不…”伯邑考似乎急于反驳,“除了父亲与卿士您,吾并未多言,想必父亲也是默许我来与您商议。”   散宜生似乎沉吟半响:“周侯不过是被近来多降灾祸所扰,近来东方传来消息,东夷的乱子似乎在慢慢平定。若是天谴已经结束,周邦的灾祸也减至最小,大可无需担心。至于那位仙人,说他是周邦的祖先、黄帝姬轩辕之子,这似乎太过于荒谬了——”   密谈被骤然打断,散宜生颇带吃惊的看着面前的闯入者:“女仙大人,您怎么——”   “住——嘴!”那艳丽少女早已经没有了妩媚笑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充满赤红,如红莲业火一般熊熊燃烧,平日中翘起的妩媚嘴角却冰冷异常:“我命你,将一切告诉我!否则,我一把火烧了周邦!”   秘密终有被揭开的一天,无论它被人刻意遗忘多久。   西陵静眼中闪过一丝委屈,讷讷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吾…想起…了,汝…之剑…为…”   “静,躲到后面去!”   “狴犴,出!”凶猛的异兽飞而出,伴随着黑洞后更强大的顽石化作藏蓝色的熊熊玄色火焰,肃慎的眼神异常认真,尚带着几分颤动的杀意:“已经死去千万年之人,如何能再度回到这片土地?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玄言、不——轩辕!”   玄言微微一笑,当那沉睡许久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他竟然有一丝释然,也许和那少女许久,竟然能够去坦然接受揭开的伤疤。周身的狴犴吐出杀奸除恶的业火,玄言淡然的稳坐一旁,指尖轻轻一动,那狴犴却再次如同被惊吓般失去了凶猛的势头。   肃慎眼角一凛:“无论是否敌汝,必定荡尽奸邪!”   “啊…”玄言笑着叹息一声:“汝之后生,已败过一次,竟二次做同样之法。也罢,就让你手中之剑出鞘动动吧。”   他的态度若有似无,即便一向冷静理智的肃慎心中亦有沟壑之气,手中之剑竟然忽然闪出幽蓝之光,肃慎周身便如同凌厉的狴犴一般提着剑而去。肃慎扺掌天下刑狱,杀伐果断毫不留情,虽然气度清朗,然其手中剑却如同掌刑人一般稳准狠,几乎是以丝毫不出废招,幽蓝剑火几乎震荡大地,这狴犴般掌狱怒火冲天而上,犹如沉重的审判一般。   “不错不错,这还像些样子。”金色的剑光随即冲击而来,为玄言铸造了一道屏障:“不过,你是否应当看看,你自诩正邪分明执掌真理,可是这周邦…似乎也毁坏的差不多啦。”   “啊?”肃慎飞身而下,发现那怒气冲天的剑光甚至将这宫墙庭院化作一片灰烬。   玄言眯着眼笑笑:“你似乎欲费尽一切心思要除掉我。”他倒是极其悠闲,将眼睛转过去看着西陵静,沉蓝色的眼竟有几分桀骜:“想起吾之为谁?”   西陵静磕磕巴巴的点点手指:“汝之剑纹…乃上古最强者…轩辕黄帝之纹…传说中——传说中的天慧之子!”   “什么天慧之子。”玄言手中微微一动,空气中的风鸟花月顿时如同力量一般源源不断的逗弄着肃慎手中的幽蓝剑火,他话中似含着自嘲之意,竟分不清是笑是怒、是悲是喜:“被亲生父亲挖出了心脏,为了赢得伟大的、充满智慧的、轩辕姬氏的胜利,源头不正是高高在上的万神之母——你们的女娲么!”   肃慎眉头微动、紧紧的皱了起来:“千万年前,正是汝不敬天神,才会咎由自取,湮灭法度的孤魂野鬼——一个被众神唾弃的叛逆者,没有资格再度出现在人间!”   玄言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稚气的后辈,他温柔的、潋滟的沉蓝色眸子淡淡兴起薄雾:“你们…也只能如此了,一辈子做那个女人手中操控的木偶。叛逆者,真是个高雅的称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带着几丝邪恶的笑意,微微的张开了唇,那几乎是无声的,如同预言先知一般轻描淡写的诅咒。然肃慎在读懂那嘴唇之言,竟然陡然一惊:“是他?是他!”   轰鸣声随即震慑周邦,肃慎迅速坠落而下,反而被自己所释放的玄铜钉住,胸膛几乎碎裂的痛苦骤然放大,他反而脑海中混乱起来,吐出一口血水:“汝之言,为真?”   “我已经厌倦了,想着送给故友一个见面礼似乎也不错。这还是…她告诉我的,以人生最大的乐趣享受阴谋与冒险,呵,不知不觉,我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肃慎吐出一口血水,双眼却异常坚定:“没有足够的证据,汝之言便是妄言!天慧之子,即便汝不该出现,然智慧与力量却是异于常人。”   玄言蹲下身来,明黄色的衣袖在阴影下打出一阵光晕,他在笑着,似乎毫不在意:“我并不在乎,你们…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看你们挣扎的模样,很有趣。”   “静!躲到一边去!”   玄言看着一旁手执书册跃跃欲试却颇为踌躇的西陵静:“哦?你似乎很关心他。既然如此,用他来祭刀也不错。”玄言逐渐的走近西陵静,对方那平日软糯的面容也不禁显出几分对危险的敏感来,渐渐的向后退却着。   玄言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微笑中,以最优雅的姿态,将一切猎物在笼中绞杀,亦或者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看到堆积如山的尸骨:“这样也不错…”   “混账!”他方才沉醉在回忆中,脸颊上便是热辣辣的一巴掌,连肃慎在一旁都震住了。玄言似乎有些微带着无措的回头,便看到少女怒气圆睁的双眼:“装什么恶人!”   玄言感觉自己的头脑虚了几刻钟,他随即耸耸肩:“大小姐,你未免太过野蛮。”   没想到对方艳眉倒竖起,怒气更盛的提起了自己的领子,直感到一阵窒息:“当我蠢货吗!你那些破事儿算什么事儿——还有,不要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啦!”   玄言心中清明,半是觉得放松、半是觉得无奈:“你都知晓了。”   姜岐却忽然一转,手已经温柔的贴着他的脸颊,柔声细语温言款款:“疼吗?刚才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这种愚蠢的借口并不是你拒绝的理由,别把我当蠢货。”   “好好好…”玄言很是无奈的苦笑,“来,把您的纤纤玉手先撤下去,我是真的怕了。”   姜岐贴着他的面颊半响,冷言冷语的转过头去,方才施舍给肃慎一个冷漠的眼神:“你们赢不了他,就不要再浪费那多余的神力了。女娲神力大损,或者若无神宫,她迟早会封存于世间。”   肃慎脸色微微苍白,口中的血水含糊不清:“你们到底为何而知天宫之事,又对女神做何打算…”   “这就不关尔等之事。”姜岐似笑非笑的看看他,指尖轻轻挑起,万物生长而盈,肃慎的周身也布满了温润的气息,可他却更加吃惊:“五行之术乃是天地间至尊之术,尔何尊贵,竟然而知…”   姜岐淡淡的笑了笑:“有些人,天生便具有窥伺天地的力量,不要以为只有天神,才有问鼎神权的能力。”她扯过玄言,消失在肃慎的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是楠竹的故事… 第60章 漫漫黄沙   千万年前,风马旗在滚滚黄沙中卷起苍云天。   大地上的血液干了又杀、杀了又干。   他走在腐朽的尸堆中,不知自己在寻找着什么。   连蝇虫皆不愿啃食的尸体中,只有等待着慢慢的腐烂,凹下去的头骨,最后残断的骨头被异兽啃食,这头兽名为禺强,生的一张人面,然而周身环蛇缠绕,却更具有蛇的毒辣。   漫卷的黄沙阻隔住了他的视线,带着令人惊异的漫卷浓雾,那硕大喷薄的雾气仿佛是无数个井口与镜面所折射出的天洞,这并非自然现象与神灵的怒气,而是那可怖敌人布出的迷魂阵。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温雅而冷淡:“蛮角、利石未杀,然应龙蓄水之后,蚩尤请风伯雨师助阵,竟连日狂风怒卷大雨,总令你去,总非长久之计。”那声音似乎掩在袖子口,有些沉闷的模糊:“汝实为神之后裔,不便出手,不如令王请天女魃止雨。”   另一个声音轻柔洁净,总含着淡淡忧愁:“悔矣…以吾之血,为王浴血,可吾之血统…嗬——王子!”   他回过头,感觉自己似是笑了一下。   “殿下,风后已许久未见殿下踪迹,若非仓颉有意引吾至此,风后必定担忧殿下安危。”风后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带着东夷独有的水汽,在板泉的黄沙之中,永远都是洁净清澈的。他的发似乎还残留着东夷水泽中淡淡的蓝色,周身的血管也似乎有一种鲛人般的莹莹之蓝。   “殿下,请您不必忧伤,次妃天性沉默避世,即便失去生命,其灵魂将永伴殿下,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次妃?那个名为他母亲的女人,代号是“丽娱”的女人,仿佛是他的父亲用来维系血液与展现无双力量的一个符号。尽管她曾经是末代炎帝的近亲,是姜氏的巫女,然而,她终日沉默寡言而消失于众人的眼中,远远不如嫘祖、女节抑或嫫母般强大光耀,连死亡也如指间流沙一般寂寞无比。   如果做到这个程度,为什么要嫁到这里将自己生出来呢?   他似乎不是很明白姜家的女人,在众人的传言中,她们是一群充满诱惑力、却同时令人畏惧的女人。   仓颉银色的长发轻轻抚动,清淡的声音如同流水:“殿下,彤鱼氏大妃乃是姜氏之巫,世上无人较她更能理解天道…她,正是这样一个人。”   唔…   自己兴许总是挂着不冷不热的笑意,现在想想,似乎是同那个女人完全相反的。因她不仅终日沉默,且自他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丽娱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风后那张带着些清淡忧郁的面孔似乎颇为担忧,似欲多加安慰,却被英勇武士的虎豹之音隔断:“殿下,帝请您至天阁,女神——女娲娘娘将欲降临!”   天阁极高,直插云霄,然而距离云霄却有一线。传说中,天宫之神因为寂寞,在世间化出各种生灵,然万物灵长的野心越来越大,开始窥伺天意。天于是用手指划开天河,将他们化作三教九流、变成破碎的沙片,他们语言不通、存活相异,终于沉迷于自相残杀,为了一片零碎的人间土地而终日相互伤害。   天阁的主人十分聪明,它虽然有登天之意,却又离天仅仅相差一步,是在对天神俯首称臣,企图做一个合格的工具。   他悠悠的看着那片深邃的天河,在夜幕下被敌人的浓雾所侵蚀,蚩尤——那个强大而充满野心的敌人,并不将神灵放在眼里,他所释放的毒气,不仅在每刻钟便会杀死族中的百名勇士,同时也在用奇异的力量侵蚀着天宫。   兵器的敲打声随声而至,是铜在冶炼容器中烧焦的味道,他慢慢走过去,看到那赤着麦色上身的勇士沉静的敲打着手中的大剑。族中王的第六子少昊天生具有如此才能,他总是沉与一旁,寂寞无声的同兵器为伍。   烧红的铜照亮了寂寞的幽暗夜色,少昊淡淡的勾了勾唇角:“难得…汝至于此。”   他的眼珠被少昊手中的剑所吸引,它看似并无那些繁复的花纹,竟似一条困于浅滩的沉龙,粗嘎、沉闷、静静沉睡着,然他总觉得,也许它在等待着什么。   它在等待着什么呢?   自己又在寻找着什么呢?   少昊有一双如夜色般漆黑的双眼,同他的母亲、元妃嫘祖不同,他虽善造兵戈,但是却从不用兵戈。   “若有一日,如同凤鸟高飞于天空,该是世间至尊快意之事。”   “凤鸟是何物?”   “那该是吾内心所幻化。”   少昊总是如此直言。   那双黑色的眸子如今依旧看着他,眼中闪着一簇红色的火苗:“王为诸子造名,汝却如同唾弃羔羊,始终无名无字,汝知为何?”   他静静一笑:“天之命、天所授。”他的声音很轻。   少昊的手抚摸着发烫的剑身,烫破皮肉的焦气与血腥仿佛停驻灵魂一般。自古以来,绝世宝剑总是融入了造剑人的精魂,为了将剑客的血液作为指引,使得兵器时刻不忘杀伐之气。少昊的血尊贵无比,实则带着奇异的力量,它慢慢的融进了发烫的剑身,然后迅速的归于沉寂的夜色。他的漆黑双眸似有箴言般:“相信我,这把剑,最终一定会属于你。”   他歪歪头笑笑:“这是你为王所铸的剑。”   少昊淡淡的垂下头:“花朵从树上掉落,只是经过天空,最终仍要回到土壤中。这把剑,他赖以生存的宿主并非王。你——想要的东西,何时才能找到呢?”   他的沉蓝色眸子中似乎也有一瞬间迷茫,他为何生于天地,又为何心中如斯空荡。世间山风鸟花,皆有生长消亡;鸟兽虫鱼,皆有弱肉强食;精灵古怪,各有残忍良善。然而他似乎总处于一片朦胧的交界中,这里黑白灰暗不分,他能控掌控一切的规律,却又始终不能够同他们连成一道风景。   就连最短的代号——姓名,对于他而言,仍旧是模糊的。   部落的族人迅速的聚集而来,他远远的看着王的身边聚集了诸子的身影。在这片大地上,王只剩下最后的对手,一向恩威并施的王沉凝着面庞。他的面容带着赫赫威仪,似乎永远都不会惊慌于任何的挑战。   “征服了炎帝的部落,即将迎来的将是我们的时代,请您——请您无论如何也不要对敌人仁慈!”   王淡淡的笑了,彼时他的右手正顺势的射下一只优雅的火鸟,在哀鸣声中,悠扬的羽沾着血迹哀嚎一声:“火…火焰,仅有小小的一簇,决不允许死灰复燃,只要随意的彻底拔除。”   王抬起头,似乎在看着自己,他们的视线总是相聚很远,然而父子的血脉却又奇异的碰撞起来,似乎在偶然会有所交汇。   他的兄弟们开始注意到了这丝视线,他们的表情变得不定起来。   这是一种常态,毕竟…在轩辕黄帝的部落中,他是一个异类的王子——一个被众人所敬畏、同时带着疏离的王子。   他想此刻,自己或许应该独自散步到一颗满是流萤的树下,轻轻的摆弄着风雅的风月之乐,那似乎仅仅是随着自然流动的宁静之语。   “轩辕…你呢?”   他的父亲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问。   轩辕,这是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子,淡淡的笑了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背后的声音很是嘈杂,然而那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了。   女娲即将降临的传言已经散步了三日之久,然而轩辕黄帝最先等来的是末代炎帝的消亡。   从今以后,姜姓也许已经失去人间王者的权力了吧。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一阵阵激烈的号子声伴随着砮土石的打击声,是轩辕黄帝的部落,蓬勃新生的力量,伴随的却是末代炎帝失去人间主导权的衰亡。   他颇有兴趣的支起手中的鱼竿,看着面前的一切,隔着一层迷蒙的天雾,天河下的号子声蓬勃愈发,连瀑布的暴烈声都无法阻隔。   唔…   那是鎏金的鸟,映照在他的蓝色眸子中,闪耀的不可思议,它的身体神秘轻巧,在天空之上缓缓的注视着大地,那双黑色的眼中,有着睥睨天下的冷漠。   传说中,玄鸟是神的使者,当人间更替王者之时,它们便会降临在人间,为旧的王者送葬,为新的王者赐予神灵的祝福与力量。   他懒懒的躺在翠色的草上,头顶是闪着黑雾的湛蓝天空,割裂的色彩有若东晴西雨一般,营造出几片不同的天空。   对岸忽然升起了盛大的祭祀仪式,渐渐的钟鸣鼎食、香气氤氲,末代炎帝从此以后,正式迎来了消亡。对岸庆贺的嘈杂声渐渐掩盖了所有,变成一场场盛大的烟火,将每个凡人都变成了烟火中的一粒尘埃。   本想静静在此处安闲而已,身后的声音却也渐渐热闹起来。大概是部落中那些年轻的人们吧,他们的代号是什么呢?力牧、应龙、玄寿、仓颉、雍父、诛夔…   只是脑海中仍旧空如一片云雾,眼前的天雾却连着九天之上的流云永不停歇的变化着,似乎是一位美丽的神女手中那神秘的白练一般,始终不希望凡夫俗子窥伺她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回忆杀开始 第61章 故人之昔   身后的颇为健气的声音笑闹起来:“姜氏的女子,少出门楣,散落四方,只见几人,个个如同天地造化,美的不可思议!”他似乎话音一转,忽然惊诧的抓住了自己的身影:“嗬!殿下!您于此处…”   唔…想起来了,这小子是夷牟,黑色的皮肤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意,似乎、唇边尚有着两个笑涡的年轻人。   夷牟哈哈大笑,将夷狄手中之酒抢过来,一口吞进去,他懒懒的半睁开眼,对方似乎却仍不放弃过来搭话:“殿下,炎帝的部落中多绝色美人,连风后的族人都不能与之相比,您为何兴趣缺缺呵。”   清澈的嗓音柔柔响起,手中的淡蓝色圆弧轻轻围绕在身边:“玄月之弧,去——” 夷牟啊呀呀大笑起来:“嘿!风后,怎汝看似柔弱,心若鬼蜮,又使这利器!你们族中女子太过刁蛮啦,一点都不温柔如水咧!嘿、嘿!”   他似乎永远能将耳边的声音闲置在一旁,在他的眼中,眼前那片总是隔着一层云雾的瀑布似乎更加吸引着他,瀑布下大概是万丈深渊吧,在云雾中杳杳然然,宛若仙境。   可是,那深深的迷雾中,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一般。   “你在做什么?”   当他终于开口时,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般,像是一种清明的灵感在心中慢慢流入,如此安详而静谧。   “我要去死。”   似乎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明明生如莺鸟般柔弱到脆弱忧郁,却又总是存着一种黯然的执拗。   身后的嘈杂声似乎更远了,他与她似乎被隔绝在了一个安静的世界中。他躺在草地上,隔着屏幕听着她的动作。她似乎一抹白色的幽魂,丝毫没有一点呼吸声,安静的不可思议。他在猜想,也许她有一张娇小透明的面庞,如同水滴一般毫无杂食,微微蹙着眉,似淡柳罥烟一般;又或者是平淡而没有表情的、单薄而透明。   他们之间犹如一根丝线一般,奏响着一曲静谧的心魂之曲,无需多言,那是血液中相同的感觉、相似的味道。身后的声音渐渐的淡了,他站起来拍拍青草的味道微笑:“等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你该醒了。”   他曾并不明白,何为孤独,然而,只有遇见了那个相似的人,他反而知道了。   “啊,原来我是孤独的啊。”他笑了笑。   夜间的祭祀在篝火丛中,漆树与蒐草中的鬼魅彩绘被晕染在人的身体上,围绕着篝火点燃着怪异的祀舞。   “糺缦缦兮!蹻蹻之王!锡兹祉福!惠我无疆!”   “肃雝圣贤!配天之灵!鼚乎鼓之!在予一人!”   年轻的声音英勇嘹亮,这是胜利后的祭奠,同样是最后战场上的一首震慑之歌。   夷牟年轻的笑声又出现在他的身旁:“殿下!殿下!您驾临于此,去见见末代炎帝吧,那可真是个异常漂亮的男人,虽——虽其面若泣,呵…说起来,他是您的近亲。嚯,风后,你拉扯吾作甚!”   风后几乎欲给他一巴掌。   司牧的胲将咩咩的羔羊赶过来,一边淡淡的嘲讽年轻的夷牟:“殿下的血亲沦为我族的阶下囚,你这混蛋竟然来此耀武扬威。大概是初生的时候脑袋冲着地下砸出来的,只晓得作战的蠢货。”   夷牟面上一黑,龇牙咧嘴的同他缠斗起来,司牧挥挥手中的鞭子,将一群羔羊鞭打的咩咩作响,似有所指的淡淡低言:“姜氏生于母羊身旁,连带着自己最敬仰的图腾皆送到此作宰杀的祭祀品,没落了啊…”   他靠在树旁耸耸肩,感到灼灼的眼睛皆在看着自己。   他们似乎在一瞬间都变得很是失望,这个年轻的、为人所敬畏、所恐惧的神秘王子,却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宁静、淡然、无所欲求。   他的母亲死去也好,他的母族失去人间王者的地位也好,或者是年轻的勇士们在战场上胜利或失败,他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夷牟摸摸下巴,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尚带着稚气的鹰眸骤然一亮:“说起来,甲子日举行受降礼之时,隔着一片云雾、似乎就在天幕之后,似乎就是姜氏最有名的那位巫女。传说她丑陋至极,行为怪异极了,因此即便姜姓族中之人皆未怎么见过这位大巫女。”   “吾怎么听说她是姜氏最美的巫女”,走在一旁的是造箭矢的殳斨,同样是个热衷于各种谣言的年轻人,“据传言,她是彤鱼氏大妃之后最出色的巫女。听说,她能窥伺天命!呵,天命,多可怕——啊!”   殳斨转过头,似乎觉得自己失言,毕竟,她正是面前王子刚刚逝去的母亲呵。   他们开始觉得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神秘、褒贬不一而孤僻不见,这个姜氏巫女,怎么和面前的王子如此相像啊…   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挑挑眉,开始了继续漫无目的的漂流,这次仍旧是在一颗夏日的树下,那里是森森萤火,他慢慢坐下,手指在流水的石上轻轻的敲击出清脆的声音,萤火虫开始慢慢的聚拢而来。   唔…他忍不住对着面前已经立在河旁的年轻女人开口:“你又要去死吗?”   他们隔得不近不远,然而萤火并未照亮她的面容,只有那一头润顺如墨色的黑色长发,似乎已经流淌在水中将欲坠落一般。   她似乎轻轻回过头,是一双黑色带着殷红的眼,静静的点了一下。他的手指仍旧奏出乐声,眼睛却看着她在不得章法的“自杀”行动。例如她将欲坠入水中,整个身体已经倾倒在水中,却在最后一刻忽然站了起来,待她从旁费力的搬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自己纤细的身体,敲击的闷肉声太过残酷,似乎欲将那具纤细的身体砸烂一般,血腥味儿飘得太远,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似乎向着自己纤细的脖颈砸下去,却忽然在疾风后离着一刻的距离骤然停止了。   然后她又开始拖着那满是血水的身体,带着一身的腐烂气息轻轻的爬在溪水边,用自己身上的血腥之气引诱丛中的毒蛇,花蛇的眼睛充满着毒气,细长阴冷的舌头甚至即将咬碎她的手腕,那双纤细柔弱的手却忽然如同刀子一般直接将蛇头捏碎了。随后她整个人似乎下了溪水中,慢慢的将身上污秽的气息除掉,然后又静静的在溪水边盈盈观望。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死。   他感觉自己那久未经波澜的心被引起了一丝变化,那大概叫做——好奇心。   “错了。”   他歪着头“嗯”了一声。   年轻的女人似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模糊的面容中,只有那一双眼睛,竟如同触电一般,黑曜石中流过一抹朱色的殷红:“你的音,错了。宫,变调。”   他淡淡的点点头,手指随即动了动:“姜姓女,能辨音。”   她的眼波似微微一动:“姬姓男子,不善奏此音。”   他停下手指收留了指尖的流萤,裂开嘴角笑:“神农做五弦琴,传宫商角徵羽,黄帝亦有仰延做谱、冷伦成歌舞音乐,不要小瞧后起之秀哟。”   她忽然歪歪头:“黄帝之音盛大、令人不由自主的臣服、窒息。你的音,轻、散、流云,非劳动号子、非战争烈歌、非祭祀盛音、非朝会恢弘,你的音,心之曲。”   他的心微微一动,竟似有丝丝波动:“是,正如同你一样。”当她的部族将欲融为轩辕黄帝的血液之中,正式代表着消亡开始,她却在孤独的追寻着旁人难以理解的那场梦。   “道,是天地间最玄妙的东西。”他静静的听她开口,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起初,世间有了神灵,然而,他们不过是宇宙的一个载体,因为先验的智慧与力量,他们方能掌控世间万物,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在道法之中消亡——重生。”   唔…这似乎是很玄妙的东西呵。   “若我未记错,你是姜姓的巫女吧,被称为最接近神灵的姜氏巫女,如此质疑你们的神灵,这…好吗?或者说,怨恨女神剥夺了炎帝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   “真是幼稚。”   幼稚?玄言嘿嘿笑了出来,居然有人说他幼稚呵…多有趣。   她望着沉沉月色,又似乎透过那片月色在看着身后的神宫:“既然夺得了人间的统治权,正应该代替所有的人类去领悟真正的道法,一切充当女神统治的工具,如何说来都是愚蠢的吧。”   玄言懒懒的摊开身体:“看来你并不赞同你的族长,他看到了玄鸟,就轻易的承认了自己的末日,然后毫无抵抗的交出了一切权力。你似乎也并不认同我的族长,他——充当了另一个女神的工具!”   “不过,那个蚩尤,似乎也是个勃勃的野心家呵,他对神的反抗,消极又充满欲望,反抗只是一种手段,统治才是最终的终点。”   他始终觉得神这种存在,怎么说呢,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时常会给人类与精灵古怪以震慑力,然而有时候又仅仅升华为一种符号。一道天河令他们高不可攀,颇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趣。   他轻轻吐出一口轻气,指尖抓住了苍空中的一颗星——战争将临,心月狐降世。   她与他是不同的吧。她带着那种目标明确的执拗,用死亡的方式无声的抗争着、探索着,然而却又圉于生命的消逝,便只能用一种强迫自己以殉道者的方式无数次的感到死亡前最为清醒的时刻,然后继续执拗的活着探索答案。   他大概正好相反?   虚无缥缈的青空、漫山遍野的云雾,模糊不清的意图,很多东西对于自己而言太过于容易理解,将所有的规律参透以后,开始惫懒得将他们继续放回最初的位置,所有的一丝一毫,不会在他的心中留有一点位置。   然,在最终的交汇处,他们是相同的,偶尔流露的、对神灵那种无所谓的忽视,大概是异于常人的吧。   玄言起身,回过头笑笑:“活下去,才有寻死的机会。” 第62章 轮回之咒   蚩尤的邪雾持续了将近一旬,轩辕部落的勇士们死伤许多,双方在雾气之外各有交战,看似所有胜利的几率都处在轩辕,然而那邪肆的风似乎永不停歇。   玄鸟停驻在风沙之上,永远安静的停歇着,它处于风沙之上,似乎谁也不知道,它选定的王者到底是哪边。   甲子是大吉之日,族中那流言般的窃窃私语忽然甚嚣尘上,变得躁动起来。   九天之上仙气缭绕、飞凤密云、羽鹤轻鸾,滚滚流云之上的众神个个宝相庄严、不可侵犯。   他看见那女人飞袖蹁跹,雍容淡颜的停靠在幼弱的母羊旁,她的眼角细挑而慵懒,平淡缥缈:“轩辕氏,至今以后,尔为世间至尊——黄帝。”   他看到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们顺从的跪在地上,恭敬无比。   女神的面容丝毫无有波动,而渐渐将那眼睛转到他的身上。   他是在众人之中,静静站立着,依旧如此。   他与女神隔着天河相对着,女神的似有一丝永远潜藏在嘴角欲露出的神秘笑意:“他…”   他的父亲抬首,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却只是动了动眼瞳:“这个孩子,他是最特殊的。”   女神慵懒的抚了抚母羊细软的皮毛:“他的眼神,不错,然而,这是不是在轻慢神灵呢。”   这一生浅淡的幽语令多少人心惊胆颤。他们的确见到了王子殿下同女神的对视,人永远要跪拜神灵,然而他却不卑不亢,亦似乎不将女神放在眼中。   女神身旁的乾帝横眉冷对:“侮!竟辱没神灵!”   乾帝是一位强壮威武的男人,然而他却是女神最忠实的走狗,同坤后一般,他们永远冷若冰霜,如同木头人一般执行着女神的命令。   女神懒懒的垂下眼角:“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看到这张脸,总觉得眼熟。”   黄帝轻轻一拜,眼中似想到了终日沉默的姜家女子:“他是姜姓的后代。”   那一瞬间,女神的眼睛似乎微微的亮了,对于她而言,这近似于人的表情的确有些怪异:“姜…是那个姜姓吗。那么,他身体里的血液真是不可思议啊。”   “他、名为轩辕。”   女娲淡淡挑眉:“一个用父亲姓氏作为名字的孩子,他却无名,你对他是爱是恨啊。”   黄帝沉沉笑了两声:“殿下,蚩尤的的大雾已经整整九十九天了,他实在太过狂悖了。天女魃仅仅能够阻止漫天的风雨,却并不能够阻止他的怪异邪术。或者说,我们需要更加一劳永逸的方式,那就是——让他永远没有复生的可能!”   雄心勃勃的双眼,是人间王者最初的欲望。人言众神吞噬人类的梦境,正是因为人的欲望强烈而不满足,才会给神灵提供食粮。   女神的黑发舒展开,似乎印证了她的兴趣:“他是人世间一种奇特的妖邪,他能够无限再生,这是天道赋予他的力量。除非天道崩坏,否则你无法去杀死他,只能够用与之相抗衡的力量将他永远的镇压在混沌境。黄帝,若想彻底的铲除最后一个敌人,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吧。”   女神的身影湮没在流云中,她的最后一个眼神留给了自己,充满着微带着炙热的笑意。   向我屈服,或者迎接死亡。   黄帝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然而蚩尤的力量却来得怪异,他那奇怪的九十九兄弟,似乎将自己的所有的力量都狂热的贡献给了他一人,任他身上的力量为所欲为。   战争在黄沙间持续了数日,对于勇猛杀伐而利落的黄帝部落来说,毫无意义的战争是累赘。然而,他们的首领却默认了这种持续的战争。   他在夜间行走着,眼中是被屠戮的无数献血,他下意识的去寻找她,那个总是一脸忧郁寻求死亡的年轻女人。他们从未见过对方的面容,然而却能轻易感受彼此的气息。   溪边的淡淡神气降落,女娲威仪万方的乘云而下:“这些人中,你是最有趣的。向我低头,我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甚至超越你的父亲。在我之下,你可以凌驾神灵之上。什么…”她低下头,圣体之上缓缓落下一滴血珠。   “弑神者…”   他宛然一笑:“他们怕,怕的只是这种力量的。不过,您不要怪我,我是个怪物,天生就具有这种杀神的力量。”   女娲淡淡抚着面颊:“大抵你是姜姓之后,这是命。怎么样,好孩子…快像所有人一样,跪在我的面前,你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即将体会到凌驾众生的滋味。”仿佛女巫魔咒,轻盈梦幻的呢喃,带着轻微的诱惑。   他略过女娲,向着林中的年轻女人走去:“我没有那个兴趣,去找我的父亲吧。”轻轻的回过头,似笑非笑的嘲弄着:“她说的不错,娘娘,神权如此玩弄众生,总有一天,会被人间这些狡诈的人类啃得骨头都不剩。你们,可别高高在上太久啊。”   溪边的年轻女人仍旧自杀未遂,拖着一身血水的身体渐渐呼出一口气:“你这女人怎么到处使坏。”   女娲轻笑一声:“是妳。原来是你们二人早就有所勾连,这算是血缘的吸引力吗。妳的族长不能够实践你心中的大道,选择了我,轩辕,你的父亲也会选择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拥有着姬姜二氏尊贵血统的男人,只要你向我屈服,我令你成为乾帝,从此统御万千神仙,长命无衰!”   他回过头轻轻一笑:“我拒绝,并且等着你退出这个世界,同众神一起消亡。”   女神留下了一个冷然微妙的笑意,随后退出了人间。   夜间的流萤仿佛追随着她的身影,从春到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觉得寂寞。   “那个女人总是如此,起初,我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曾经诱惑我臣服她,我觉得无聊。然而,女神的力量仍旧是无法比拟的,炎帝的最后部族终于也落入你们的口袋中了。”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她摇摇头:“你错了,她只不过是觉得无趣,就像是多年如死水般的神族生活中出现了一丝涟漪,你和我都是,所以她将会轻轻的投注石子,像一个操偶师一般的等待着我们的结局。”   “天道唯一、而法万千。你每一次都彻底的接近死亡,接近人类如同婴儿抱朴最纯净的时刻。那么你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了吗?”   她歪歪头,黑夜中的眼灼灼:“若真有一天,为道而亡,我绝不会后悔。”   蚩尤的毒雾已经是整整释放了一百九十九天,人间的妖魔鬼怪应声而出,人魔大战无所顾忌,夷牟扔下手中的剑,颇有些泄气:“呿!哎——无休止的胜利,我们同样有超越凡人的力量,可是却无法同蚩尤一般,竟用活人的血液支撑异术。到底何时能够停止这种愚蠢的反击!”   勇士们闻之沉默,然而这正是他们心中的想法。他们光辉灿烂的盛大功业刚刚开始,尽管他们同样不惧怕战场上的杀戮,然而却也同样不会沉醉于蚩尤那些随意使用庶人骨血生命来操纵邪术的力量。无论任何人,在成为黄帝的一员后,都要遵从于规则。   “如果能够用我一人的命来换取这场胜利便好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黄帝再次来到天阁之前,一望无际的巍峨,然而已经没有半丝光芒。“女神,请您给我指引吧,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女娲的声音隔绝天际,空荡的回响在他的耳侧:“把那个孩子,姬姜二氏中的天命之子,将他的心挖出来,它将会将蚩尤永远的镇压于混沌之境,你的功业将千秋万代!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上…”   双方迎来了最后一场厮杀,他同姜氏的年轻巫女在水帘之上遥相避让。翠色的草地已经被漆黑的雾气所熏染。   人间的最后决战开始了吧,黄帝的勇士们已经忍无可忍,他相信那个父亲大人永远不会失败,他会用尽一切的手段去赢得胜利。   “也许我的时间到了吧,一直如此无所事事,偶尔施展那些本身所带来的力量吓吓别人,似乎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当然,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不过,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死不了就好好活着吧,活着才能见证真正的大道。”   水帘背后的白色身影默默叹息,于她而言,这已经是她能发出的最近似于人的声音:“你的父亲具有王者的命格,无论如何,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也许,他并不一定会葬送你。”   “谁知道呢?”他笑了:“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吧,这次的赌注,谁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人间的魑魅魍魉应声而出,蚩尤的九十九兄弟施展了神气的异术,他从天而降,在火雨之中斩落了蚩尤的九十九兄弟,无数的怨恨应运而生,而深深的将死亡的烙印印刻在诅咒之中。   他回首深深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你想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那么不要和女神做任何交易,带领你的部族,这场胜利迟早会是你的。”   在战火中遥想对立的父子,将厮杀声隔绝耳畔,黄帝的眼如黑夜,几乎充杂着从未有过的悲悯与痛苦:“可是,这个男人太过疯狂,无休止的重生与破坏,人间不能够再度遭受劫难了。”   “王者更替,那不是天命吗。”   他的父亲眼光沉沉,似包藏世间所有的力量:“我要这大地上,永远被黄帝的后世所带领着,我们的智慧将会引领人类走向巅峰!”   他叹笑一声,慢慢靠近父亲,黄帝有几十个儿子不止,然而,唯有他,像是一个流浪的孩子,似乎人间所有的情都与自己无关:“不要同神灵做交易,他们总会有退出世界的这一天。相信人的力量吧,你们比任何人都要狡诈而富有生机。”   “可惜那一天太迟了…也许,我们只是凡人,并无超出为自己限定命运的。对不起,孩子——”   胸口的钝痛,是他自出生开始所领略的第一次痛意。他仍旧在淡淡笑着,胸口中那颗跳动的心包裹着血液的脉动声,忽然间便空了。   眼中映出的是风后痛苦奔来的嘶叫声,他总以为自己的脑海中没有任何记忆,然而此刻却又觉得,原来并不是那样孤寂的。一头银发的仓颉,总是寡言淡淡,温雅而深沉。面色忧郁的风后,因为女娲后人的身份,不安而轻巧的侍奉着神灵与人间的王者。少昊在黑夜中锤炼兵器,孤寂中等待着自由。他的母亲,沉默的在屋座之中,手中是姜氏巫女世代相传的巫女服,柔软的手指捏过衣衫,轻轻的抬头望着他。还有那个年轻的姜家女人,也许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心灵之音,他们的交往淡泊如水,然而他们却有着同样不被人所理解的欲求。   她也许在等待着自己吧,可是,这场赌局,输的人是他。   他模糊的睁开眼,面前是父亲悲伤嘶吼的脸:“活下去!”   胸口中最后的一丝气息也已经消失了。   周转千年万千,人间的王者百代更替,炎黄的传说被永远铭记。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已经不知何年何月。没有心脏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过往痛苦的记忆却遗留下,催促着他的麻木使命。   手边的剑仿佛已经沉睡了千万年,一如夜色下少昊幽深的黑色眸子:“这把剑真正的主人,一定是你。”   他拿起了手中的大剑,向着天边的夕阳笑了笑:“轩辕…已经死了,从今日起,我就是玄言。” 第63章 欢欢之誓   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挖出心脏,同时破灭的,是他对神灵漠视的高傲。曾经那么怨恨被父母所抛弃,然而最终,她却知道,那无尽的逃亡仍旧是为了自己的性命。   她被爱着,而他却被抛弃。   那颗心,曾经淡泊而空虚的心,是为了人间王者的欲望,然而却是他的催命符。   “我在遇到你后,总是遇见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在梦中,我看不清的他的脸,记得他有一双沉蓝色的眼睛,而我,总是想要去死,真是奇怪。这么说,那是你的梦渡到了我的梦中…真是奇妙啊,那个姜家的女人是我的祖先,也许,她已经不在世上了,可是她却留下和你的记忆。是你——”   玄言在窗边,感受着秋风的凛冽,他被挖出心脏的时候,恰好是夏日刚过,万物逢着秋日枯萎之时。   “这么说,我一直活在你的梦里。”   他轻轻笑着,姜岐并不知道,这个人在千万年前,那淡泊而空虚的脸上,是否也会经历如此的笑意。   传说中,有的仙神人鬼在生命陨落后,他们的灵魂或躯体会在混沌之境,混沌之境是天道运行中的一片未知领域,在那里只有沉睡的灵魂与身体,安静无比。   “那之后发生了何事,我已不知,只是天道无常,我的生命并不安定,就像丝弦一般…随时有可能会折断。”   “这就是你拒绝承诺的原因?”姜岐皱着眉,一副生气的模样:“请你记住,女人永远是口是心非的!”   玄言低声笑:“男人也是。”   她的眉头舒展开,似乎心中听到了什么好听的话,有一种男人,他也许永远都是婉转的弯弯绕绕:“你是在为我担心吗?你怕一旦将话说明白,怕你出事,怕我会伤心?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叹息声渐渐多了起来,令他意外的是,她并不是洪水猛兽,是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可是在他看来,那近乎直率的、烈火般的灼然火焰竟然令他无所适从。也许是他远离世间太久,现今的女孩子都变成如此模样了?   姜岐一步步逼近,桃花眼向上挑起,极有侵略性:“逃避并不是你的方式,我会想办法让你留在这里,我对你的感情,很不一般,你能明白吗?”渐渐的柔声低语,他靠在她的怀中,如同久未弹奏的心弦之曲一般撩拨着心弦:“我、可能会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也许我忽然间就会消失…因为,我从来不属于这个世间。”他的沉蓝眼睛,如同星空一般,安静神秘,那终于被揭露的秘密令他鲜活起来,他们同样都是人,他也会被烈火纠缠,甚至不想要逃避这一切。   姜岐的眼波微动,大概是泪吧:“没什么。一起活下去,你看,我少了一味七情六欲、你少了一颗心,天聋地哑,我们还真是相配。只有被世间流放的背叛者,才能在一起逃亡吧。”   玄言深深看着她,手指轻轻的抚上他的眼,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若春风而温雅柔情:“好。”他抱着她,轻若珍宝而不忍伤害,这也许是一种难得的放肆:“…”   他笑着离开了,将她的面颊熏染的艳红。   他轻轻的说了一句,爱你。   很多事情,一旦说明,反而不需要太过言语。   姜岐并非那种依靠爱欲而生存的人,真正的爱欲往往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存活,那是他们所追寻的“道”。   她终于明白,为何玄言那隔绝尘世的眼为何总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了怀恋的神情,也许是因为她的那位祖先,梦中的白衣巫女。   执拗、向往鲜血、冷傲而自我,这是姜氏女人的通性,玄言如是说。   “你对她,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吧。隔了千万年谁都忘了,怎么偏偏记得人家呢。”姜岐似是不在意的搔搔头发,慢悠悠的。   玄言含笑:“女人…也许是我的人生中最令人惊异而难以理解的生物。”如女娲,那个心思晦暗不明的万神之母,高高在上而将万物充当蝼蚁,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权力的代号。如她的母亲,终日沉默着,也许是抗争着自己作为绥靖的礼物,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看得太过透彻,以至于她对待夫、子的态度与旁人别无二致。如那个白衣的年轻女人,执拗的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不惜将自己隔绝人世,永远在孤独中度日。   姜岐…大概是这些女人中最令他难以理解的。她的矛盾、复杂、欲望,交织的纠缠扭曲,有时候是忧伤的短歌,有时候是浓烈的火焰,有时候是轻快的响声。大抵是人间的烟火,总是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燃烧尽最美的火焰,而即便头破血流、心中满是伤痕,似乎永远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是个可爱的人吧。   是个,令人心疼的人。   “别、千万勿怜悯与我,与其怜悯我,不如去爱我。”姜岐高高扬起额头:“我们一起杀了她,杀了我们共同的敌人,然后…也许浪迹天涯。”   也许,他会消失。   他摸了摸胸口,钝痛与复杂的遗憾、欺骗交织而来。违背了自己的初衷,遵从了欲望,许下了承诺,可是他后悔、甚至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她又会如何呢?   “无论如何,姜岐,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见证大道的机会。”   她低下头,认真而凝重:“我会的,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条命。”   玄言笑了,正因坚强而脆弱,才有值得追求的价值。如果这是一条前路不明的道路,那么这也是命运要他必将承受的一切。   十月初一前,将是周邦“告朔”之日,对于宗庙而言,这更是后世子孙的祖先的追思。   玄言在等,果不其然,先是肃慎随之而至。他面色已然大好,然而周身的神气仍旧被玄言的力量所影响。他大抵能够控制神灵的气息,无论姜岐如何询问他,他也只是含笑一过。   “谁叫我生就了这种血液,姬姜世代联姻,从此炎黄的血液熔铸在一起,偏偏我成了异类。这大概是诅咒?”   嘁,明明是能够弑神的强大力量,偏偏被他说成是诅咒,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哦!   肃慎周身仍旧颇为戒备,然而姜岐所以欣赏此人,着实是因为他足够光明正大,真小人可怕,讲求刑法的君子反而可爱的多。   何况,他是个英俊的男人。   姜岐托着腮嘴角坏笑了一下:“哟,好了。”   肃慎并未理她,似是因为风亚子,此人却认为她是个祸水,引诱正派君子背离正道的邪恶妖女。其实他并不带恶意,以他扺掌刑法来看,她确实触犯了世间的至尊之法。   其实…说的也不算错嘛。   “汝等二人相傍成祸…其危翘翘。汝贬斥女神,因而方才会招致祸患。何况,当年女神不过给了轩辕黄帝一个选择,是他的野心催促他取走你的心。”   姜岐冷淡的挑过眼睛:“真是标准的神灵思维呵…权威下的人们永远、永远都是在自食恶果。”   肃慎态度冷凝:“君之在世,乃世间崩坏之事,究竟何意?”   玄言挑了挑眉,嘴角勾勒一丝坏笑,明灭飘忽:“我欲…从女神那里拿回我的心…呀。”   哈。   姜岐心中暗暗发笑,这真是她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了。   肃慎条分缕析,头脑中已经有所估计:“这么说,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们需要女娲的圣体安康。”   玄言含笑不语。   肃慎颔首低言,面上仍旧未显神情:“那么,请您亲自等待女神的判决,我并不能够抗衡您的力量,然而我必须践行我的职责,贯彻世间的法理。在此之前,我将根据世间的公□□理允许您存活的权力。”   他的身体挺拔,周身是如同松柏的凛冽正义。姜岐拖着下巴懒懒的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狻猊为世间刑法圣兽,可观望世间事,加之西陵静认出了你手中的剑,所以他才会猜出你的身份。看来,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在众神的通缉名单上。”   “不…他不会。他心中有所顾忌,为了这个还未证实的顾及,这位坦荡而遵循世间刑法度的太师官是不会轻易倾吐一字的。众神又如何呢?他们…呵。”   姜岐面上不语,心中却仍有所猜忌。他…似乎还留有什么秘密。   她跟着叹息一声:“看来众神中倒是有几个可爱之人,虽然死板,倒是有那么几分执拗劲儿。   你…比他们都难猜,男人哟。”   玄言拊掌,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可真是…欲擒故纵。   他拿出了怀中的艾草环,干枯的草梗上是一阵浓郁的香气,在他的薄唇边温柔的轻吻,似亲吻情人一般:“男人很难理解,那只心中痒痒却被抓住逃跑的猫儿却很可爱。”   姜岐有些害羞的咂砸唇:“你…知道了啊。”   玄言眯着眼睛笑,将它套在了手腕上:“福泽万年、万籁安康。多谢。”   你是怎么知道少女心事的!   姜岐的眼睛不安的转转,总是没有停靠的地方,怎么说都有些…不好意思呵。   她搔搔额头,心中暗暗想着,自己怎么变得越来越敏感了,什么少女心事,多可笑啊。 第64章 鱼丽之宴   她睡的很熟,似乎在他的怀中,那些奇怪的梦境渐渐消失不见了,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女人一旦爱上了,就变得贪心起来,忽然想要了解他的所有,即便是梦中和另一个女人的影像,总归是曾经的他。   可是怎么说,总是有点儿嫉妒的。她不安的翻了翻身,在夤夜中忽然又变得难以安眠起来。   玄言的声音在夜间仍旧令人心安:“你那颗小脑瓜儿怕是又想写有的没的。”   姜岐拉着他的左臂,他的手臂上尚有着薄薄的肌肉,她蹭着他的手臂,如同柔软的猫儿一般,双眼灼然发亮:“你…从前,没有这种感觉吧。”   “…”   “就像是我们两个这种,一直想把对方弄死,火花四溅的这种感觉。”   玄言在夜色中抬起她的下颌笑出声来:“你这爱的方式还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姜岐拼命的点点头,双眼亮的同星星一般:“没错没错,我现在还是想看着你流血的样子,那一定很美!哎,爱上一个人就想要刺破他的胸膛,然后吸吮献血的味道。啊,太美了!——所以,你从前到底有没有这种感觉。”   “哦…”他的声音含笑,九转回环起来,“你想问我,从前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总之…”   “那你可以自己去猜想了。”   姜岐颇有些张牙舞爪:“是她?我可不会因为她是我的祖先大人就手下留情,更何况,她大抵都死了千万年了!”   这话说的颇为尖酸,然而它也的确可能是一种事实。   “圣人说,昨日之日不可追,我认为圣人虽然可能是蠢货,这句话却是一种真理。”   姜岐笑了:“好。那么我相信你,我从来不会在乎过去,只会在乎未来。你记得,你若背叛我,我一定会同每一个姜家女人一样…”   “你已经没有心了吧。我能想到最严厉的伤害,大概也只是让你彻底消失喽。既然不爱,何必相见。”   玄言靠在她的身旁,二人汲取着彼此的气息:“若能因爱而死,是一件幸福的事,幸福…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他们两个都很生涩,对于爱与被爱。   玄言轻轻的吻了她的嘴唇:“你这样很好。”   告朔之后的周邦忽然沉凝下来,依照姜岐看来,肃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关于他同玄言的争执,尽管引起了巨大的回响,他必定也能够处理得当。   何况…姜岐的嘴角颇为讽刺,周邦的男人多么谨守礼节啊,他们对于神灵永远是垂首而过,从来都是如此的完美而令人无法挑剔。这样的人,似乎对于那些神权斗争完全不在意呢,表、面、上。   二王子姬发的声音在窗外轻轻响起:“小臣敬言,三日后是周邦飨宴,此为迎神灵之礼,请您过礼。”   姜岐淡淡的讽笑一声:“啊…姜氏的巫女服整整穿在我身上数日,周侯即便眼瞽也知晓我是何人了吧。穿着姜氏的巫女服在周邦上宾之上,倒是真的叫妾害羞呢。毕竟…你们敬献了不少姜氏的巫女给大邑商,同样,姜氏的女人也因此死伤大半。”   窗外的声音安静了半响:“周侯不敢违抗神明,发…同样不敢。若您心有不甘,发之命愿意奉上。”   狡猾。   姜岐心中嘟囔。   这个男人虽说的虔诚,然而,他的内心却一定早就想好了对应之策。周公子姬发,看似如同一个毫无心肝的田间隐士,然而却又仿佛能够赢得天的圣命,往往在关键的时刻表现出令人惊奇的一面。   姬家的男人怎么竟是这种人啊。玄言也好、周侯也罢,还有面前的这个二王子发,总是一副深沉少言的模样,总是要人去费心忖度。   姜岐轻轻微笑,想必她的族人们见此必定会觉得异常复杂,姬姜曾经起于一水,然而此刻却又天壤之别。姜为四夷,在夏建立了小小的吕国,也终于因为姜氏那神秘好巫的天性而终于迎来灭亡,在之后是无数姜氏族人疯狂的见证自己的大道。他们追寻、死去,再追寻、在死去。而姬氏则同他们的祖先黄帝一样,无论后世的王者是谁,始终占据着轩辕后人的血统。姬氏,曾经被赐予的最尊贵的姓氏,那颗不满于臣服的心,在大邑商迎来变动的时刻,必将再次角逐。   殷失其鹿,而天下逐之。   逐鹿中原…   她以为,这是那个姜尚喜欢的事情嘛。喔,这个飘忽不定的兄弟,现在不晓得身在何处呢。   明堂之上,周侯威仪,是为谋宾,戒宾于客,迎神灵而至主位。   “惟神之礼,施于佳肴!”主客做酒,凛然而多礼。   周侯恭敬一拜:“间歌——升乐!”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维其嘉矣!物其旨矣,维其偕矣!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太寂寞——太无趣了。   “早闻周邦多礼,然而今次所见,却枯燥无味。周侯,请允许本仙一问,难道世间百姓不需要欲求与快乐吗?抑或…周邦的礼节,总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姜岐举樽将佳酿引进,话中缺含着些淡淡机锋。   那乐声顿时停下,似乎是无人胆敢折辱神灵。主位上美艳无比的女神,如烈火一般光耀,却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她明明笑着,却似乎明暗间在给周侯难堪。   “周侯…周邦素来有论礼之道,不如为本仙解决一二如何啊。”   周侯胡髯一动,智者的眼中含着恭敬:“于周邦而言,上下有道,不越其位,奴隶的死亡为了祭祀天神,驱逐野兽为庶人,观政国事为国人,贵族亦要用智慧与勇猛领导民众,此为环环相扣,若任何一环出了错误,那就仿若城墙崩坏于砮基。”   姜岐的笑容藏着些冷意:“如此说,我叫停您的间歌,此是破坏周邦之礼…我大概很是犯了您的忌讳吧。或者说,周邦将母族姜氏的巫女进献于大邑商,这…也是周邦礼节重要的一环吗?”   气氛顿时僵持起来。   姜岐掩着唇嘻嘻轻笑:“我曾听过一个很有趣的流言,您大可以当做笑话去听。”她的眸子幽暗:“曾经,末代炎帝终于融入了黄帝新生的部族之中,然而,对于新晋忠心的臣仆,除了用血缘去融化他们的雄心壮志外,同时也会畏惧他们身上沟通天意的力量。姜氏自古以来通晓神性,被称作神的使者,大抵因为如此,所以,起初承诺的甜言蜜语渐渐变成空话,而最古老的宗族反而四散而成为狄戎,这未免太过天真了!”   周侯面容平静:“为臣为民,周邦任何庶民皆有舍身之道,即便献出昌的生命,昌亦毫不痛兮!”   姜岐掩着嘴角笑:“看您莫急着盟誓,我不过几句玩笑。”   玄言在一旁笑出声来,姜岐瞥了他一眼。   怎么,怕你的族人被我欺负?   整个周邦皆被这尴尬气氛所影响,只是他们倒是维持着贵族应有的教养,看起来倒是沉默温文,偏姜岐姿态豪放大口吃肉喝酒,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简直同示威没有两样。   玄言轻轻放下酒樽淡淡启唇:“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此诗,辉煌盛大,颇有轩辕黄帝的盛世气象。”   散宜生率先反应过来,笑面拱手:“先轩辕黄帝次妃丽娱,乃是姜氏之女,尊其封号为彤鱼氏大妃,正因为周邦谨记姬姜世代血脉相融,因而才将此《鱼丽》之曲做为宴曲,正如同…我们世代铭记姜姓巫女为神灵而献出的生命一般。”   “啪…”   姜岐手中的樽爵断的清脆,眼中含着毒辣的笑:“好!周邦巧言善辩,不愧为世侯。”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玄言,你们姬氏的血高贵,我们姜氏的血就低贱了?   玄言按住她的手笑道:“小姬天性泼辣,请周侯恕罪,然周侯有一言错的厉害,予却不得不提了。”   他一说话,周邦的男子却都有些擂鼓捶胸之意,实在是因为血缘在作祟。   玄言私底下摩挲着姜岐的手心,却示意她宽心,面上笑得仍旧极其和善:“彤鱼氏大妃天性沉默喜静,黄帝部族皆知,她所在之处,百里之内杜绝乐声,即便祭祀巫女,也不敢近她半分。周侯虽然多礼,然而却用错了地方啊。”   姜岐挠了挠他的手心儿,这人的嘴皮子倒是厉害,虽是解围,倒像是骂周邦不敬祖宗一般。   “周侯,天命反复,你取了谁的性命、僭越谁的权力,总有一日,千百年后,这笔账是总要还回来的。劝你日后将姜氏赶尽杀绝,不然,迟早有成为他腹中之物的时候!”   宴场上安静无声,姜岐心中却快意的很,仿佛将这些年来姜氏的怨气一吐而出,周邦的男人们面色不好,她就高兴了。她知晓自己冲动冒进,然而体内姜氏之血总是无法容忍低贱自处,自然处处发难。   “哎呀、哎呀,看来此地真是不欢迎我。”姜岐眯着笑眼,扬着头,懒懒的支起了身子:“我还有事,少陪了。” 第65章 姜氏之萤   “鱼丽?丽娱?他是不是想母亲了呢?”姜岐方才感觉自己似乎是出了恶气,发泄的爽快,细细想过来,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失心。   彤鱼氏大妃,毕竟是他的母亲啊…   身后的宴会似乎重新开始,仍旧是《鱼丽》的雍容华音,她看着他的侧面,安静的不可思议,那也许是怀恋的表情,只因为这首《鱼丽》,令他回想起千万年前那个曾经死去的自己。   不然,自己大概应该回去致歉吧。   姜岐靠在树旁呵了口气,隐隐觉得空气中的冷气越来越沉凝冷郁。周邦秋日干燥,她渐渐走着,总感到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在附近。   “你在找我?”   姜岐心头一凛,这气息如此靠近,她竟然未发现。   她尚未回过头,便感到周身的气息舒润起来。   “雨…”指尖的雨珠滴滴落下,她随手找过一片蕉叶躲开,颈上却冰凉一片。眼睛不由得小心的审视后方,她的颈上——竟然落下一片叶子。   可惜这叶子轻飘,在她身上却如同千金坠一般,它似随时皆会伸出的细齿一般,凌厉无比。   姜岐笑笑:“未知哪位大神驾临,岐失礼于此。”   “嘘…”是一个淡泊的女声,虽然听不出年纪来,在雨声中似乎格外清明:“听,是《鱼丽》。”   那鼓点声似乎渐渐清晰起来,姜岐心中鼓噪。您听曲是可以,然而,那片刀刃一般锋利的叶子尚还在自己的肩头呐。   姜岐眼珠转转,嘴角轻笑:“周邦所言,这是彤鱼氏大妃之曲,未免可笑的很。大妃生性喜静,怎会爱此雍容喧嚣之乐呢。”   那年轻的女人虽然言语轻飘,然而纤细如水的指尖却渐渐移到姜岐的手腕处,勃勃脉发的血脉流动着,姜岐身上的汗液蒸腾着冰冷的雨水,仍旧笑得欢:“您说呢。”   那年轻女人虽然动作很是毒辣,话语却温柔轻盈:“那么他一定是在说谎。”姜岐笑道:“何以见得?”   “因为大妃并非喜静,只是不喜那些虚泛之乐,她更爱鬼魅而深沉的巫乐,那些…从东方而来的巫乐,你听…”   姜岐向下盹着眼珠,盯着自己的手腕,却仍被那女人牢牢制住,乐声稀疏的渐渐灭了下来。   趁机——   姜岐左手起,指尖扭曲了潮湿的雨水,释放出红色的血雨,宛若一柄血红的利剑向后刺去。“嗯?”她悲鸣一声,手腕处一阵剧痛的爆开血红色。   回过头布起结界,却又被刺破一般,姜岐失声:“无形!”   面前的女人却不同于氤氲女神一般,她尽管刺破了对方的身体,然而其迅速如雾气一般瞬间破碎又重新聚拢而来。   姜岐托起剧痛的手腕,重新同面前的女人对峙。她只见到一面,却不由得大惊一声。总感觉、总感觉这个女人很像一个人!一双漆黑的桃花目,本应是妩媚而潮湿的,生在她身上却沉静无比,这是个清艳无比的美人,仅看年纪,竟然看不出来,只是似乎面容上未见岁月磨砺一般。   啊——姜岐微微有些吃惊,这女人的身上,竟然穿着姜氏的巫女服!   “唔…”水汽瞬间蔓延着退却,姜岐方才发现,并非是天降大雨,而是这女子所在之处周身带着雨水一般。   乐声骤然而止,她似叹息一般闭上双眼:“多么熟悉的乐调,以往总觉得他太过空虚冷漠,如今却觉得这极致的繁华也是一种奢望…”   姜岐在一旁颇为戒备,她的右手腕骨被女人用那片不起眼的叶子下了个千斤坠,那叶片似乎生长出锯齿一般,活生生的剐碎了她的手骨,痛感麻痹着大脑,一波一波的传来。   她随之冷笑一声:“姜氏的女人是善于自相残杀,更善于报复,伤了我,我必十倍奉还!姜分几支,却不知你是哪里来的。”   “在失态失衡的时候逞强,并非上上之举。”女人杳杳如兰,在雾气中微笑。她的面容沉静,看着也很年轻,然而气质高贵清雅,气势也颇为强盛。   姜岐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竟有些阴郁:“当然是——强弱逆转!”话方出口,咬破的手指立刻画作一道方圆的血咒,鲜红的血顿时留住而下,粘稠的毒液将女人的身体击的粉碎。   “哼…又聚拢起来了,非神非人吗,未知识哪位姜氏的前辈,竟然在此大动干戈呢!”   女人含笑,手中长长裾袖优雅的掩住唇角:“姜家的女孩儿们总是如此渴望胜利,即便隐藏的好,那颗不安分的心,似乎永远叫嚣着杀戮与征服。可惜…”   右手的痛意渐渐折磨着姜岐,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对方的影像渐渐模糊,却感到那是充满忧伤的哭泣一般:“人经过一个轮回,有的人成了畜生、有的鬼成了神灵、有的畜生做了鬼,有的灵魂却回不去家…你,难道找不到自己最初的灵魂吗?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姜岐似乎被那面容蛊惑一般,喃喃低语:“姜岐…”   “那该不是你最初的名字,记起来吧!”犹如姜家女巫所施行的极致诱惑,在花瓣上即将坠落的露珠一般,肿胀的欲沉下去。周围一片安静,是细碎的滴水声在耳边,似乎是碧色的温暖流萤。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黑暗中,是秋日的溪边流萤在飞舞,她摸着自己的面颊,不禁流下泪来:“眼睛看不见了,可是为什么我还在流泪?玄言——玄言!”   “你不该自己走入陷阱之中。”年轻的女声响起,那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声音令她感到熟悉。姜岐摩挲着黑暗中的一切,彼时令她感到最熟悉的竟然是那带着温暖的流萤。   姜岐喃喃出声:“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死。”   呵——   多么熟悉的声音与口气,她想起来了,在遇到玄言后,曾经无数次的做了这样的梦,在梦中,那个身穿白衣的姜氏巫女,总是站在云端之上,而最后却在梦中忽然坠落,再也不复存在。   “是你——你是玄言、不、是轩辕的故人!”   姜岐周身仿若被抽走灵魂一般,骨头的断裂声皆很是清晰,她喘着粗气靠在树旁,慢慢摸索着去接右手腕的手骨:“混账、竟然敢如此对我!”   那女子轻笑一声:“她竟然真的尚在人间,这人世间执拗的灵魂,最终都放不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她的孩子,她竟宁愿将我唤醒。”   姜岐心中百转千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语气却藏不住几分尖锐:“你——叫什么名字。”   那忧伤的女音似乎笑容极淡:“他不知道我的名,我也忘了自己的名,也许,我叫做‘萤’。”执着追求着真理的姜氏巫女,孤独寂寞的看着自己的部族衰落,而只有流萤与另一个男人陪伴着她,是她最为美好的时光,那种淡淡的感情,他们始终不能够准确的解释出来。   姜岐心中反酸,嘴角嘟囔:“萤…呵,萤不过是一种小虫子,爬在地上被人踩死,放在空中会被月色的光芒掩盖,亏他记挂的很。”   “这么说,岐不过是蠢笨的高山,丝毫没有女人的风情韵致,所以你才会总是给他添麻烦呐!”对方毫不留情的四两拨千斤,姜岐冷哼一声:“千万年了,你早应该死了!”   ‘萤’的声音极静,仿佛随时消散一般的叹息:“你不觉得奇怪吗?”   姜岐皱皱眉头:“什么——”   “七情六欲,你偏偏少了那味‘静’。”   她似乎从潺潺溪水边走来,带着百合香气的衣衫覆在姜岐的眼睛上,轻柔无比:“从前,有一个姜氏的巫女——她不同于盲目崇拜神灵的人,永远孤独的寻找着世间的大道,这样的人似乎总是悖离世人,她想,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就是初生的时刻,可是每到死亡,她却觉得,要留下命来,等待着神灵的灭亡,见证人类真正成为天地的主人。行路之中,也许会有一片好风景,比如那个同她一样孤独的男人…”   姜岐轻轻的喘息着:“但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以自身为赌注,做了最愚蠢的赌局,终于被亲生父亲剖出了心脏,而你——你的梦想与最后的眷恋已经破灭,也终于选择死亡。”她沉静了半响:“让我见见你的样子。”   ‘萤’似有些谐谑:“怎么,你认为,我是他‘过去的女人’,所以要一较高下吗?”   姜岐此刻却冷静的多:“你…你就是我灵魂中那一味静,一直隐藏在我的身体里吗。我只想知道,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她随即摸上那张芙蓉面,她的五官应当是轻柔的,不同于其他姜氏女子的棱角分明,充满嚣张的美感,‘萤’的面容似乎被水浸透一样,莹润的不似凡尘中人。   姜岐心中哀戚的想,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玄言更喜欢这般的女人吧,她总是忧郁纯洁的,他们互相见证了被隔离后最真实的彼此。亦或者说,她,又是多余的么?   如果‘萤’就是自己,自己就是‘萤’,那么她们二人,难道只能活下去一个么?   她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服输,周身忽然闪耀一层光芒,那是自己所熟悉的金黄色剑光。姜岐拼命的使出力气,然而那忧郁的年轻女子却叹息一声,渐渐的,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如她的到来与逝去一般,淡碧色的幽火在山间闪耀开,年轻如百合般的女子如同再生一般,轻轻的对着面前的男人微笑:“轩辕,许久不见。 第66章 幽梦之乡   千万年前,人间的厮杀还在继续着,她在九天之上端坐云端,眼角留下了一滴悲悯的泪。当天地为之震动之时,她已经猜到了最后的结局。蚩尤的力量迅速瓦解,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然而却不能挽救自己的野心与最后的性命。天慧之子——玄言的心同时也是他的催命符,然而他终究发出了最后的诅咒,漫天遍野的妖气充斥着天地之间,向着太极宫直冲而上。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   九天之上的云端上是微笑的女娲:“你看,你们终究违抗不过天命。”   她淡淡的垂下头:“我的死期到了吗?我想,我曾经漠视你,你终究会拿走我的灵魂吧。但是,我的话没有变,众神总有消亡的时刻,人类——才是大地真正的主宰。”   女娲露出了神秘的笑意:“也许,你现在臣服我,是最好的选择。你看…他,太过执拗,所以才会就此消亡。姜家的女人,应该比姬家的男人更加聪明吧。”   她的心中颤动,觉得可笑、觉得可悲、觉得可悯、觉得可怜。似乎在一瞬间便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微笑着指着胸口跳动的心脏:“我终于要回到婴儿初生的时刻了,看我胸口这颗蓬勃的心吧,我宁愿死,都不会将它交给你。”   她从九重天之上坠入深渊,燃烧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从此后从人间消失不见。   ‘萤’再度见到面前的故人,他仍旧温雅俊逸,如一块沉静的山石,疏离而沉凝,然而时间过得太久,他们或多或少都变了些。可他更像一个“人”了,眉眼渐渐带了些柔情,却总是有着无奈的笑意。   她首先向一旁如兰花清艳的女子轻轻失礼:“彤鱼氏大妃,多年未见,请宽恕萤的无礼。”丽娱微微一笑:“在你年幼时,我曾经见过你一次,可是再见,竟然是千万年之久了。滞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灵魂,竟然不只我一个。”   ‘萤’的面庞仍旧残留着一丝旧日的忧郁:“您…知道我在她的体内,所以才故意将我解放出来吗。在年幼之时,我便听家中大巫讳莫如深之语,彤鱼氏大妃——丽娱,嫁入轩辕氏,曾令多少姜氏之人痛心疾首。您…能够占太极之卦,甚至能够看透灵魂,真是可怕的力量!”   丽娱静静的安坐在一旁,乌黑的眸子中暗自叹息:“可惜,医人者不自医、占人者不自占。有时将灵魂琢磨的太透,往往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当时间过太久后,发现自己尚有一丝灵魂沉睡,被唤醒之后,仅仅欲渴望曾经的牵绊,却仍旧失望,对吗,我的孩子?”   玄言始终没有正面看她,他仅仅有一张安静的侧脸:“在我的记忆中,您和兰花一样。太过安静,您知道,我们的感情大致就如同兰花旁的那丝空气,可有可无。”   丽娱有些忧伤的笑了:“成为姜氏的巫女,是我此生最强烈的荣耀。然而忽然有一天,轩辕氏的男人却将我当做一件战利品作为巩固血缘的标志,沉默也许是最佳方法,姬姜二氏总是词不达意的,你的父亲,那个男人…”   玄言深深的闭上眼:“您从来、从来不会和我说一句话,何必多此一举呢。”   丽娱的眼神却颇为坚定:“在那之前,我用尽毕生的力量,猜透了最后一卦,我的儿子可能会经历大劫…我知道没有再度后悔的可能,所以、即便剩下最后一丝灵体,我一定会再次见到你!”   玄言淡淡颔首,仔细看看,他的手却是攥紧的:“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便知道,她…一定也早已不在,已经逝去之人,为何您还要伤害另一个人,要她以扭曲的方式再生呢!”   “嘻…”‘萤’的轻笑声打断了母子两人的对话,她面容虽带着忧郁,然而却流露出完全相反的少女笑意,玄言叹息一声:“多少年了,即便如此,你依旧是姜岐的脸,可是从前的你,却是几乎不会笑的,人,经过了岁月,往往都会变的。”   ‘萤’慢慢的走近他,那张柔和的面容竟不似姜岐那嚣张艳丽的面容:“我们生前从未见面,再度相见,故人皆已深埋黄土…人,的确会变。当年我再度托生之时,隔了千万年,我的身体竟又投生成姜氏巫女,成为姜岐。女娲作祟,令我寄存在她残缺的灵魂中,而她的七情六欲却被我侵蚀,我们两人皆是痛苦。啊…轩辕,我沉睡了许久,再度醒来,只觉得了却尘缘,竟然懂得了何为笑。而你…”她轻轻的伸出手指,第一次感到了她的温度,眼中仍是温柔:“你变了,你有了牵挂之人…尽管这是你的弱点,然而这却是你的幸运。”   玄言眼波微动:“她是个执拗却勇敢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是你。”   ‘萤’并不落寞,相反,她似乎释然的多:“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继续。我们都不过是彼此的过客,你会有你陪伴的人,而我,陪伴我的只有漫天的萤火。”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山林的轻气。千万年的灵魂,始终在混沌之境,而后被封锁在那孩子心底的最深处,她始终沉睡着,然而那孩子强烈的情感,有时却能带给她欢笑悲辛。他们是一体的,却又是不同的两个人。   彤鱼氏大妃幽幽叹息一声:“悲剧不应该发生第二次,孩子,不要再坚持了,姜岐…这个女孩儿,她太像姜家的女人那极端的一面——像我一样,你可以被温柔的水所抚慰,可是假若她是一团熊熊烈火,你只会如飞蛾般再次受到她的伤害。”   玄言转过头,丽娱的心中总是升起惆怅,无论多少岁月,无法消磨他们之间的隔阂,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眼中仍旧升起的淡淡的水雾,悲伤的笑着:“从今以后,你可以和‘萤’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再续前缘。她有着姜岐的面容,有着‘萤’的精魂,孩子,我并不能改变天意,但是我可以用尽所有来弥补你们曾经的遗憾。”   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   月下的影子孤单无比,玄言的眼角似有泪意滑落:“您——在不知不觉间,您和您的丈夫越来越像了,那凌驾众生之上的决断与重复的遗憾。”他笑着,仿佛想起了那女孩儿执拗的双眼,她的眼是黑色,那是姜氏共有的黑,却又有一抹朱砂红流过,偶尔会如同火焰般占满瞳孔:“我唯一用来反抗命运的方式,就是想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他眼含歉意,深深的朝着‘萤’弯下腰:“既然天命令她开始,那就是姜岐的时代,既然天命再次给我选择,那么我选择她。”   ‘萤’轻轻的叹笑,摇了摇头,将抚上他面颊的手指停在半空。   丽娱的眼中却含着些执拗的不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也要——我也要帮你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她发动了周身所有的力量,却被玄言轻轻抱在怀中,那生涩的、带着温度的怀抱几乎令丽娱流出泪来。他们虽未母子,却从未抚摸过一丝一毫,仿佛这个孩子,见证了她人生中最尴尬的意外。当天命将近之时,她才发现,原来母子的血脉是无法隔断的。   “孩子…”   “她曾经为了爱恨交织的父亲母亲,将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我也许是冷漠之人,然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您对我只是愧疚,我如同您人生中的一片叶子,您真正记挂的,是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家乡吧。‘萤’…呵,我曾经从来不知你的名字,很生疏呢,于你而言,也都要有所选择吧。”   “哎,可惜到了最后,你也没能见到我的样子。”‘萤’轻轻笑了:“过去的不会再度重来,你也要珍惜眼前之人,而非攀折过去之花。”她望着碧空之上的洁白明月,正如她过往坚守着自己的理想,每一晚孤独的同流萤作伴,永不休止的重复着那种孤独。她的眼中痴痴的望着半轮月,喃喃轻吟:“姜氏的灵魂永不死亡!也许,我该到了永远沉睡的时刻,丽娱姑姑,您…也应该回去梦中那永远回不去的家乡了。”   玄言望着她,对他们彼此而言,那是灰暗过去仅有的一丝明朗记忆。他们并不会埋葬过去,只会让未来的通路向前走——和自己最为重要的人。   ‘萤’轻轻垂下头,优雅的伏在月下安静的睡去了,对于她而言,这边是永远的沉睡了。丽娱从玄言的怀中抽出神来、渐渐苦笑一声:“麻痹我,才能够要她做出选择嘛,你果然是那个轩辕黄帝的后代啊。”   “可是我没有骗您。”玄言的眸子沉蓝如星空,很久以前,丽娱便觉得异常神奇,她的身体所孕育的孩子,因为超出同时代的智慧而往往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那双苍空般的眸子,却至始至终让人无法拒绝。后来她渐渐明白,母亲与儿子之间连着脐带,不是因为他是特殊的,仅仅是因为,他们永远无法分开。   沉睡的少女渐渐醒来,她皱着眉:“手腕没事…眼睛开明了,玄言!”   姜岐兴高采烈的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梦里的那个女人要见你,你们应该见到了吧!”   玄言弯着嘴角:“你倒是不捻酸。”   姜岐淡淡颔首:“君子之交淡如水,过去始终是过去,我为什么要去和过去在意呢。”她便忽然看着一旁白兰般的女子幽瞳看着她,半是惆怅、半是欣慰:“好啊,这女人将我伤的可狠了!你闪过去,我要亲自同她斗!”   丽娱便勾唇笑了笑:“虽然我看你不顺眼,可是姜氏的后辈如此,也罢…总归是教训了抢走我儿子的女人。”淡淡的流萤聚拢的越来越多,似乎是为昔日的主人送入安眠的故乡,姜岐的身体开始不安的躁动着,仿若身体被抽走了一部分般,淡色的流萤倾身而出,她睁开了眼,白兰般的女人仿若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美丽的流萤化作耀眼的光点。闪耀着不可逼视的光芒。万籁俱寂,徒留下那寂静的白玉古剑,如同晶莹的睡美人一般的安眠。   “你的灵魂也已经永远被流萤守护了,哎…我也该回到家乡了。孩子,前路漫漫,永远不要让自己后悔…母亲,爱你。”清雅的美人遥望东方,在沉寂的乐声中带着哀愁的笑意,眼角滑落着泪,身体如羽化般飞往家乡:“是《鱼丽》,这次…终于能回去了。”姜氏曾经最为骄傲的巫女,在即将衰败的家族面前,终于也不得不被束缚在异乡之中。参透世事的淡泊、交织着为人妻母的苦涩生活,一如当年姜氏从遥远的东方带来了送嫁的《鱼丽》,如今终于能在这熟悉的曲调中再度沉眠家乡。   幽夜下的身影消失,姜岐却觉得心中那样忧伤疼痛,她捂住脸颊,方才发现自己却不知何时落下泪来。曲终空寂,只留下了泉石上的白玉古剑,姜岐轻轻拾起她,那是寄存着‘萤’之灵魂的最后礼物,因为,他们都是姜家的女人。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明白了。”她转过头去,月色下的玄言,早已经泪如满面。 第67章 煊煊圣宫   “这是——!”   肃慎与西陵静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幽谷中,秋日之悲凉遍布尘埃视野,唯有冰冷月色。   姜岐拾起手中的白玉古剑,恍惚之间似被主人认领一般,化作一道白玉璎珞,坠于美人的颈间安静沉睡。   “将若时忽然有一股气息夹在在乐声之间,是你们——”肃慎伸出手中幽蓝色横刀,轻声叹息:“二位为何不能安静半分呢。”   玄言淡淡颔首:“故人夜梦故乡,如今已经仙去,当年的事情也都如过眼云烟了…”他拉住姜岐的手,轻轻掠过肃慎的身旁,对方却声言断澈:“你、所说之事,太过荒谬——”   玄言淡然一笑,不可否置。   丛中的披甲士甲胄碰响,周侯与众公子屏息而未敢多言。每当玄言走过他们的身侧,那种由内而外的窒息感总是令人恐惧。   周侯看着一旁的身影施施然失礼,然却面色复杂:“小臣之考名为季历,他曾经对先祖中的一位王子憧憬有加,相传那位无名的王子曾经因为过强的力量而令人畏惧,然而在流言中,他,最终死于父亲轩辕黄帝手中。”   周侯的眼中,月下的年轻人那凝冷如山石一般的面容渐渐同祖庙中那些形态各异的俑人渐渐重合,周邦的男人,有着山石一般不可移动的心,他们总是少于言语,沉默寡言,然而却足够的自私与冷漠。   他的心总是不安的跳动着,在见到面前的年轻人时,似乎某种血液的共鸣汹涌而出。如果真的有可能性,对于周邦而言,这是灾祸还是幸运?   周侯轻轻低言:“小臣之父渴望那种强于一切的力量,然而却叹息他那可悲的命运。于是,小臣之父最终也终于桎死于商邦。大神,请您谅解,轩辕氏的后人,总是为了野心而活,但是他们最终只是为了部族中的生命能够延续。如同轩辕黄帝一般,他…忍痛杀了自己的儿子,必定也是为了部族的一切。”   姜岐心头一动,心中悲喜交加。炎帝输给黄帝,这也是血缘的诅咒吧,无论怎样的背叛,总可以粉饰太平,这是轩辕氏;无论怎样的爱,都抵不过一次背叛,这是姜氏。姜氏天性中感性而狂热的一面,就注定要输给心思深沉而冷酷理性的轩辕氏。   她心中清明,迅速挡在玄言身前:“周侯曾经教训欢,人各有职,莫能僭越其位。若…令周侯用姬氏所有公子来为女神做头祭,周侯可定要接受天命!”   周侯霎时抬起头,双目却是异常坚定:“小臣必定遵从!”   幽蓝色的横剑插入二人之间,肃慎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朗面容上多了几分告诫,他带着西陵静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姜岐娇娇一笑,声音九转回肠:“他在警告我、有趣。”   玄言将这惹麻烦的小姑娘扯走,淡淡回首:“诅咒并非任何人施与轩辕氏的后代,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恐惧罢了。他的后人,永远有粉饰太平的独特爱好。”   周侯愕然无语,一时间竟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他们渐渐看着牵手而走的男女,不禁觉得这宴请神灵的盛大宴会成了一场闹剧。   “好累。”姜岐回去便躲在玄言的怀中,指尖的璎珞在拨弄下渐渐作响,姜岐的黑色双眼看着窗外将要沉下的月色,眸中的水波轻轻微动:“这一切到底是一场梦吗?她太过执着,才会将自己的灵魂留在此处,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玄言——玄言…”   他的面容如此静然又落寞,只是他们的身体却越发靠近了。也许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生物,然而他们太过相似,因为孤身一人太久,竟然会忘记相互依靠是什么滋味。   “她曾经——她曾经少言永远在人后,看着手中的飞梭与纺线,那双眼睛,是姜家女人的标识,远离世俗的冷然,就算、就算我是他的孩子,然而我是她失去自由的一种耻辱。”   玄言在笑,他的眼角泛红,嘴唇却轻轻颤动着:“真是奇怪,从前我甚至忘了这种感觉,既然已经忘了,她却又要提起,我该是哭是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姜岐笑着流泪,“父母与儿女本就是孽障,彼此间相互折磨。可是可是我还在,我们都不要后悔过去的错误,别让我们再重复遗憾。你记住、你记住,你还有我在!”   他叹息一声,深深闭上了眼:“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姬姜二氏的血。”一面是深沉的、冷酷的,一面是激情的、热烈的,他们像两种不同的力量,有时会撕裂他的所有。在那沉如星子的沉静面容下,有时会迸发出一种血液翻腾的力量。正如同他在苏醒后,将用尽最后的力量去同天地的神灵对抗。   姜岐眼眸深沉:“不知怎的,就像是被诅咒一般。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在我们面前往往变得残酷起来。就像…‘萤’,她那样坚强的女人,却没有力量和神对抗。你的母亲,传说中能够通晓天命、勘测灵魂的大巫女,也要成为部落失败的祭祀品。还有…我们,难道姜家被人诅咒了吗,沾上姜家血液的人,最终都会成为神灵的奴隶。”   一个人到底要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曾经她以为她的力量在人类中堪称可怕,然而,她却没能救得了父亲母亲。当她开始嫉妒、怨恨、羡慕众神的力量之时,却发现他们也有自己的不幸与苦楚,世间只有女娲才是真正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吗?然而,她也会被狡诈的阴谋而削弱力量。   “天地之道不息,世人永为魂魄。我想,也许如同你与‘萤’所说,神的力量渐渐消亡了,或早或迟,就算不老不死的神灵也会有从这个世界却去的一天。”   玄言认同这看似荒谬可笑的轻声呢喃,曾经的女娲是如此高高在上,她似乎还残留着高傲的人性,渴望着众生对她的臣服,那时六十四宫众神在她身后无不恭敬的服从着,人们对她的权威永远不会质疑,质疑的他们已经接到了死亡的惩罚。而不知不觉间,当他再度醒来之时,人们的面上似乎充满着更莫测的表情,神的世界似乎也不再那么滴水不漏。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看来,我能够忽然苏醒也并非偶然。”   姜岐就觉得他嘴角的那么微笑又危险又玄妙的很,仿佛整张脸半舒展开,带着些玩味的笑意,她转了转眼珠:“又是那个‘他’?真是奇怪,你用他来威胁肃慎,却总是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姜岐忽然如同炸毛的猫一样神经质:“我太过大意了,也许我被麻痹了,众神追杀我,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可是她始终猜不透的是,到底那些人为什么处处杀招,一定要致她于死地。   玄言心中一动,嘴角微微的在她耳边吐出清冷的气息:“我只说一次,你要小心。金色的玄鸟出现,有人获得重生,有人就会死亡。”   姜岐搂着他猫一般撒娇:“一定和‘他’有关,你就告诉我嘛,以前我得罪你,现在你可是我的保护神。”大抵她撒娇一事是得心应手的,眼角下的美人痣在黑暗中轻轻闪着,如同娇花萌动的艳丽气质,连带着那红唇也是倾吐诱惑的。   他淡笑着用唇在她的唇边划出痕迹,撕咬磋磨着她的轻佻,唇齿交缠之间是她的笑意:“告诉我、告诉我,我已经付出报酬了。”   他将她环抱在怀中,任他撒娇,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姜岐的指尖玩弄着他的长发,黑色如墨,纤长通直,是贵族最为喜爱的发色。他的发长了许多,渐渐过了肩头垂下,头上缀着一颗赪色的美玉。“如磋如磨,有彼贵子…”姜岐喃喃低语,她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千万年前的玄言,当他还是‘轩辕’之时,身着尊贵之黄的无双王子,在硝烟战火中,也是如此长发飘然,站在黄沙间冷眼看着人间王者的兴替。他始终和这个人间格格不入,而始终愿意以更直接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要拿走你的心吗?”   玄言淡淡一笑:“我曾经从未想过成为人有什么幸福,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得心,你不是很想听到他跳动的声音吗。”   姜岐眼角温柔,贴着他的衣袖,彤鱼氏大妃身上的百合香气尚未散去,他如同她的母亲一样,沾满着清霜的味道:“我会帮你取回你的心脏,一定会!”   玄言看着她坚定的眼笑了。   夜间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从今开始,他们是世间真正的孤儿了。   甲子,大凶,露从今夜白,霜期横结。   入冬寒霜凝结,不易再造宫殿,然而周邦的行动力着实惊人,女娲宫便这样以灵台姿态拔地而起,它直插云霄却离天仅有一步,似乎见证了主人对神灵的服从。   姜岐望着吞云吐雾的女娲宫满脸讽刺:“姬家的男人千年以来从未变化,真是神灵的好孩子,女娲必定会喜欢极了。”   她的身后是一双双眼,他们沉默着、然而内心却也有隐藏的欲望野心,他们曾经为兴建神宫之事而互相争吵,如今却沉默着等待神灵的到来。   周邦屈服最强的力量,也热爱最强的力量。尽管他们看似抵触心中的想法,却仍旧崇慕被女神恩泽所覆盖的荣耀。 第68章 朱墨之龙   姜岐曾经深夜探访过大邑商的女娲宫,豪奢阔大,同商人好金玉奢侈好酒的性格相符合,女娲宫周遭有将近上千樽的美酒,暗夜下的上千盏玄鸟烛火樽便置于美酒之旁,风铃叮当作响,似乎根本不在意火灾的隐患,偏爱这种腐朽到骨子里的味道。风夷的女娲宫被隐藏在一片淡蓝海洋之后的神秘森林中,似乎是风夷对女娲又爱又恨的见证。他们自诩女娲后人,然而却又对女娲的冷漠有着淡淡的怨恨,那曲曲绕绕的女娲宫如同海中宫殿一般趋近于象牙白,优雅洁净却孤僻不已,水犀牛的骨角散落四周,同女娲造人时散落的泥团一般。   “物似主人型大抵如此。”   周邦似乎继承了轩辕氏那深沉内敛难以捉摸的心态,将这本应该豪华壮美的宫殿建造的一丝不苟,棱角分明恢弘大气,然而却朴素无华。   肃慎手中的剑发出幽蓝色的光,即便沉着如面上也小小惊讶一番:“神谕…是娘娘!”   姜岐心中一凛,同玄言打了个面色,他倒是淡然一笑,指尖放置在薄唇前,示意她不需担心。她面上微笑,女神的力量已经下降到极致,不惜在女娲宫刚刚建造完毕之后就向她的忠心奴仆们传达神谕。可见…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天空中忽然卷起电闪雷鸣,巨大的旋涡慢慢的开始吞没宫殿的顶尖。   风马畜物无不高声哀鸣,姜岐面色紧皱,被玄言牵在手中:“是女娲!”   女娲……!   尽管姜岐心中已经有过准备,然而当女娲即将以真正的姿态降临,她确实感到了某种压力,那种最初来自血液中的…压力。   不对!   姜岐眼睛擦亮,心中清明,那巨大的旋涡本欲降临,却忽然间被一阵雷电缠斗起来,空中龙飞凤舞,嗷声缠斗的纠缠起来,两股巨大的力量纠缠在一起吞吐在云雾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凛冽的神气随之在众人面前散开,西陵静青衫微起,春水般的双眼如同被剥夺神智一般,深不见底而冷冽如刀:“女娲神谕——拔除一切不详!”   姜岐大口喘息着,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却已经是冷汗直流。   方才那风卷云斗的力量足以震动天地,她一向以为自己能够施展旁人无法驾驭的五行之法,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术法,如今她却发现,自己的确需要…更精密的计算。   “怎么样,见到了真正的神灵之争了吧。”玄言这死小子还在她耳边调笑,如同丝绒一般轻轻软软的。姜岐恨恨的咬上他的喉结,几乎将那怨恨自己弱小的怨气释放到他的身上:“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女娲的降临——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同她分庭抗礼!”   “我憎恨自己的弱小!”姜岐颇为自暴自弃的愤怒着。   虽然很隐秘,但是她确实在女娲宫周遭动了手脚,那是她同从前一样,用尽小心思与胁迫的手段命姬发所造,它们被放置在女娲宫隐秘的一角。然而就在刚才,那些费尽心思的小玩意儿却被完全破坏掉了。   “放我下来,混蛋!”玄言将人扛上肩膀,似乎对狼狈过后的女蜗宫再无多大兴趣,他轻声掠过肃慎身旁,看了看在他怀中深深睡去的西陵静:“女神的灵附在他身上一次,他的灵体就会随之被剥夺一次,若真想护着他,那么就完全将他隔绝起来吧。”   肃慎将西陵静搂紧,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复杂:“然而女娲的旨意是无法忤逆的,这是我等的职责。若我能为他分担一份,慎必定万死不辞。然他曾为贵族大巫,又身处吉位,便已经有作为容器的职责。”   姜岐很喜欢肃慎的俊朗大气、黑白分明,然而此时却忍不住冷冷的啐了他一声:“荒谬!”玄言眼波微动,似是在对她张口低言,别忘了,我们也曾经算计过西陵静。   她倒是有几分生气一般,便从玄言身下跳下去,眼角虽仍旧是轻佻模样,指尖却不停的伸展出仙气,缓缓的流淌在西陵静的周边。他的属性近似于水一般柔和,必定要用同样的方式为他补充神力。西陵静的眼睛有些不安的动了动,面上的汗水如同蒸腾一般快速的消散了。肃慎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为他整了整袖口:“是女神…?”   那慢性子的少年似乎渐渐恢复了温若春水的眼神,只是眼神略有些疲倦,好在这慢性子少年的思维同旁人并不一样,似对此等伤害也置若罔闻:“女神…为强大神力所阻…拔除邪恶…为神谕。”   肃慎不由得掩住口而喃喃低语:“邪恶…到底是什么呢。”   玄言同姜岐眼波相对,她发现对方眼中竟有些孩子般恶作剧后的隐秘笑意,那略带有攻击性的沉蓝色眼轻轻闪动,正如同她第一次所见到的满腹秘密的年轻人一般。   姜岐拉着他走了,二人并肩而行:“女娲也许发现了我们的阴谋。不过,同我们事先预想的一般,有人想要控制她的灵体,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再度降临于此。”   玄言挑挑眉眼,似笑非笑的似是打趣:“可惜你的那些小心思全都白费了。”姜岐睥着眼睛笑看他:“原来你晓得这些,哼,咱们等着瞧吧,我看出女娲的弱点了。”   当日她身体中的巫女萤灵魂返回家乡,而追随她的那些流萤在时空中穿梭千年,是天地灵体所化而成一柄白玉之剑,姜岐知晓玄言的心事,便为了纪念那女子,将它命名为“萤”。   “哦…”他的一声问句九转回转的,“你似乎还无法将手中的萤运用到贝扇的地步吧,所以那时候在女娲宫周围布满了邪咒。小丫头…这些东西可不是正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在重复一个野心家的老路。”   姜岐冷笑一声:“让我猜猜,你说的是蚩尤。”   玄言难得微微吃惊:“唔…”   “不用感到惊奇,虽然我是个不太称职的巫女,然,当年蚩尤大战炎黄之事,却是每个姬姜儿女所津津乐道的。兵神蚩尤——即便你的父亲打败了他,然而他似乎永不死心,黄帝甚至需要用他的威名来震慑周遭的四方魑魅魍魉。你说过蚩尤九十九兄弟的邪恶咒术凶猛异常,不过我姜岐的咒,同他们可不同。”   玄言摸了摸她的面颊轻笑:“你这丫头倒是不认输,想必下次即便女神也没办法逃走了。”姜岐眨眨眼,眼角的美人痣笑盈盈的:“因为——我还有你呀,你这虎狼之心,必定不会放走猎物,就像,你不会放走我一样…”   姜岐时时刻刻都在诱惑他,那若有似无的撩拨成了他们时刻相互忖度征伐的乐趣。一个人若是无趣之时,哪怕左右手互斗、自己同自己说话,也是一种乐趣。然而一旦有了另一个牢牢驻扎在心中之人,同鲜艳花朵中的刺一般,将彼此刺破的血肉模糊,却只为了去亲吻那毒刺后的甜美爱意。   哎…   玄言心中淡淡叹息,当她和萤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毫无疑问的选择了面前的少女,比起那些尚未开出结果的花朵,显得清淡无为,他却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一朵年轻艳丽而复杂的毒花。美丽的如同瀛洲仙山的罂粟,据说是一种来自地狱之花,带着甘美的艳丽,有时悲伤的在凄凄琴声中独自悲鸣,却能将领地内的所有入侵者毒死。   她知晓他的过去,也许对那些他那些尚未萌生的情意更是理解,然而作为爱人,她确实选择了沉默与避让。   “你如果完全沾满剧毒,我想我是不敢靠近你的。”   姜岐听着这没有来的一句,却已经心领神会的别过脸去:“要是想说你和萤的过去,你大可不必说。我是女人,我看过的男女之爱,□□的、精神的、相互遗弃的,大概比你更多吧。”她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目光:“人有七情六欲,除了将野兽杀死,就要想着付出课税徭役,多余的多有时间都在消耗□□,你和她那种露水一样的相遇连情缘都算不得,不必拿到我的面前说了…而且,你可千万别将自己放的太高。别忘了,我们姜家女人…呀。”   姜家的女人,是极其魔性的一种生物,尽管在这个时代有着各种疯狂的神秘事件,然而姜氏的疯狂仍旧为众人所退避。她们美艳、神秘而强大,却甘当神灵的驱使,不惜牺牲年轻女性的身体而追求姜氏的大道。她们的爱情来得或是炙热、或是冷漠,却是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旦给了对方承诺,那种如同蛇一般的窒息感就会降临在男人的身上,然后让对方渐渐无法喘息。当自己遭到背叛后,她们通常会追杀到天涯海角,或者以十倍的方式报复回去。   姜岐摆摆手,给他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我会比你更先拿走女娲的人头,为了…被她玩弄的父亲母亲,和…你。”   她的侧面还残留着少女的天真,却已经带上了隐藏不去的忧伤。   玄言轻轻一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还是在乎他和萤的过去吧。 第69章 怅怅何辜   天空中的那条黑龙盘旋之时,将代表着天兆的凤鸟撕裂,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令姜岐难忘至今。   她心如鼓噪,一边是迫于神灵那强大的气息,一方面却又想起了萤的事情。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理智,像从前一般保持几分理性,然而却终究忍不住想。彤鱼氏大妃的逝去、萤的沉睡,玄言似乎只在月下流了几滴清泪,然而在她看来,那个男人的胸膛中仍旧流露难以言说的悲伤哀悯,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他甚至连如何释放悲伤都不会了吧…   我到底在想写什么…   姜岐冷冷抬首:“何人在此造次!”   幽窗中细碎暗淡的光晕打入屋中,照亮了姬发俊逸的面容,他微笑着拱手一拜:“女仙大人的面上千回百转的表情也很有趣,就如同怀春渔女粼粼波光旁欲言又止,真是可爱。”   “大胆!区区凡人——”   姬发看着那微微有些恼羞的样子,倒是似哄小女孩儿般般轻声柔语:“小臣是凡人,在力量上自然无法同您抗衡,然而您有着人的心灵,自然要经受那些爱情苦痛的折磨。”   姜岐收回了躁意,微微抬起额头:“久闻大公子考有姬妾媵妾数人,然而未听得二公子有此等风流滋味,怎么你竟然教训起我来了?真是笑话!”   姬发含笑摇摇头:“所谓‘冷眼旁观’莫过如此,您是太过关心、关心则乱,您若是超脱之人,必定能理性自持,然而您却恰好相反。”   姜岐心中一动,然并不附和他半分,只是掀开落窗,待那神气过后的寒风倒灌进屋中,吹得幕帘四散:“吾于酒宴上如此羞辱周侯,就算猪豚脑子也晓得姜氏之女的身份了,周侯还真能忍下这口气呵。”   “您过虑了。姬姜世代结好,如今姜氏巫女为我族奉献颇多,心存怨气亦是顺然,如今我等为您殚精竭虑,亦是天理报应。”   “好一个天理报应!”姜岐转身大笑,“上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可惜我没能用最好的礼物来迎接女神。你们凡人不懂天上之事,如今我要你再多多动用庶卒民夫为我造一样东西,记着,周邦的命脉尚在我手中,若不想被咒术折磨,望你好自为之!”   姬发的眼波微动,黑色的瑞凤眼中看不出息怒。   姜岐张开口,字字珠玑如流水般咬出唇齿。姬发缓缓起身,转身回到了屋中,室内茶香烹烹,是秋日间浓厚的苦丁香味道。他闻到便轻声笑:“闳夭向来爱风雅素淡之味,为何煮这老农茶。”   闳夭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白瓷般的面容上挑起一点声音:“二公子——您迟了。”   唔…   他的脑海中仍旧是方才那少女高傲艳丽的笑意,不同于第一次那柔弱神秘的美人,姜氏女子的面纱在他的面前被一点点揭开,变得忽然鲜活生动起来。更重要的是,她们果然总是走在危险的边缘,那女孩子大概是想要看自己痛苦的模样,一再的令他做那些忤逆神灵的危险之事。   “二公子,您…笑得真奇怪。”   我在笑?   姬发听着闳夭那似乎颇为关心的语调,将脸颊转到一旁昏黄的铜镜中,镜中扭曲的面颊上,嘴角分明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将神灵视若刍狗吗…   浓郁的茶香气在鼻尖四散开,闳夭走近他的身边,将茶塞到他的手中,面色却很是不善:“公子,您越发的神游太虚了,虽然周侯将建造神宫之事委托与您,毕竟是姜氏女仙的授意。您不若趁此机会接受宗族大事,将来若能在周侯旁继任大宗伯之位,便能将宗族中最强盛的青年笼络到手,如此…”   闳夭颇为认真的分析着,眼角眉梢倒是多了一些喜色,他说了半天不见回应,便转过头来看着姬发:“您又笑什么——您何曾认真听过闳夭之言!”   姬发笑得颇为爽朗,便抽身拍拍他的肩头:“闳夭认真的样子颇为惹人怜惜。”   “都什么时候了,您——”   “然你错了。”姬发捂着那杯苦茶,苦味开始迅速蔓延开来:“这些话你该同大兄说,甚至是旦…然而同发绝无关系。闳夭聪慧,然闳夭有时如同鹿儿一般,天真可爱的令人不想要刺破现实。”   “这是怎说的…”闳夭微微有些呆愣,一时间心中酸涩又杂然:“您此话,是言闳夭无散宜生那等地位,年纪轻轻方任司寇,因而无法助我王子么。”   姬发笑得赧然:“你啊,心思细腻,却偏偏别扭。”他放下手中茶樽淡淡垂首,黑影中看不见表情:“在周邦,无事能瞒得过父亲,他虽然高居深宫,然他的眼睛遍布周邦。或许你以为吾曾经那姜氏巫女送入大邑商之事他不知么?抑或是吾同那巫女的对话他不知?乃至于鲜、度那些自以为滴水不漏的滑然陷阱…着实不值一提。”   闳夭大吃一惊,登时遍体生寒,站立而起便灼灼不安的来回疾走:“是散宜生!混蛋!混蛋!”   “你不必苛责他。”姬发笑道:“相反,‘周邦之狐’名不虚传,拥有狐狸的狡诈与狗的忠诚,这恰恰是私臣的最高标准,他并非你我的小臣…从始至终,这个男人所服从的利益仅仅是周侯与周邦。”   闳夭的心顿时静了下来,最初的愤怒也渐渐悲哀起来,秀丽的面容上却有几分哀戚:“然,闳夭始终做不到散宜生的冷酷,因为他效忠的是周侯与周侯所认定的继承者,闳夭只想效忠您。即便公子认为自己现在不过是周侯用来挡剑的工具,闳夭、闳夭心中仍旧留着一丝妄念。我曾经…在我曾经看到您站在岐山山巅之上将巨石斩断的时候,便已经终身认定您了。”最后他的话慢慢吞入口中,隐隐晦晦的化成了回忆。   姬发拍拍他的肩膀,眼波平淡:“闳夭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发也无法了。”对方黯然伤神,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姬发清清淡淡的在房中饮茶,朝着角落的暗处低笑一声:“小臣莫不是得罪了姜氏女仙,让您心有不快?”那种强大的压力再度袭来,玄言自暗处走来,远远的观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少言寡语,总是面带着温和的笑意,又似乎若即若离,丝毫不关心周邦的家族事务,虽然承受多方压力,倒是颇为四两拨千斤。   最重要的是,他的死亡在无形中成为轩辕后代的一个辛密,因而那恒久的怨恨遗憾使得他们受自己的灵力所影响,丝毫无还手之力。   “有趣,你似乎并没有受到我的影响。”   玄言便施施然落座,如同老友一般。   姬发会心一笑:“您的力量如同对黄帝后代的诅咒一般,令人感到心神恍惚,不过,我大抵是个怪物,所以总有那么点儿不同。”   这话…还真是熟悉呵。   玄言优雅的捡起一旁的简册:“《内经》…黄帝所作兵简比比皆是,何故做此等生民之书。”   姬发将苦茶推到他的面前:“兵,从金铁,不详也,止戈为武,不如使人延长寿命,求得生存之道。”   玄言淡淡敲敲桌:“若是将人类的命运系在神灵身上呢,他们是万物主宰,支配着人间运行的规律。”   姬发的眼中有那么一瞬的黑暗,随即不在意的笑了笑。   “所以你在看到我与姜岐任意玩弄术术,看到肃慎与西陵静利用神力贡献女神之时,你心中怀疑、迷茫,甚至有那么一丝的愤怒、和道不明白的欲望。然而你拥有所有姬家男人的本性,虚伪而善于隐藏,因此你总是游离于众人之外,因为对于你而言,这群人是愚蠢的、虚妄的,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你对于世间的质疑。对吗——”玄言的指尖就在姬发的胸口,那薄薄的一层衣衫,似乎即将被刺破,姬发心如鼓噪,嘴角却不自主的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玄言恍然笑开了:“你也在迷茫吧。但是二王子,你该去寻找你的前世今生,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未必是一个纯粹的黄帝之后,你这个人、很不一样。”   姬发的笑容印脸上,待他再度看着昏黄的镜中,那怪异的笑意竟然似是从心底散发的愉悦与快乐。方规劝闳夭时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他忽然想起大邑商银发银眼、高傲睥睨的商王帝辛,与周邦明堂中,黑眸沉默、讳莫如深的周侯。   那一句如同判词一般的轻笑竟仿佛打开了一直隐藏的虚伪闸门,将心底最深的欲望慢慢拉扯出来。   “杞人忧天、伯虑愁眠,你可知为何。”玄言方找到那专心修炼的女孩子,上去便笑道。   姜岐白了他一眼:“风马牛不相及。人多欲、便多虑,如你我费尽心思欲铲除女娲,因而碌碌终生!”   玄言淡笑,心中竟想到了那总是讳莫如深的周邦青年:“如同二王子姬发一般,他看似远离世俗,实则他的心中太过广阔,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周邦,束缚了他的所有欲望。唔…再如同你,是要将手中的萤折磨致死吗?真是…粗暴。”   姜岐撇撇嘴,将手中剑撇在一旁,暗自屏息同风月同尘。 第70章 晦月之阴   秋分过,露水生,月亮也显得冷清了些。月下少女朱紫巫衣,周身气脉运行,轻轻吐纳。白衣宝剑倒挂枯树之上,被玄言一把勾到手中。   姜岐骤然睁眼,双手结印厉声施咒:“惟破惟灭、御魂御魄!”红色血雨如同蔓延的幔帐而出,秋日的蛛丝似乎要将对方吞没一般。她笑得很是快意:“想要教我,也要使出你的能耐!”   “这就是你的咒?”玄言颇感兴趣的笑道,“于有苏之时你便角度刁钻,真是术如其人!”他轻轻抚着手中之萤:“可惜、可惜。”   姜岐收回手中咒印,颇为骄傲的抬头笑道:“在姜氏,没有人敢蔑视姜岐的术,在我族中除了那位鼎鼎大名的‘九子魔母’,似乎…还没人能逃得出!”   “哎…”,玄言笑着摇摇头,听得姜岐心中不快:“怎么,你觉得我的术法并非大道,所以见不得人?不然,我们再斗上几回合如何?不过,你手中宝剑乃是少昊所铸,自然高人一等,若你用剑,那可是欺负我!”   “既要赢,偏偏还要赢得漂亮,你还真是贪心。不过…”他轻轻伸手,将萤悬在树上,沉蓝色的眼中闪着幽光:“你很聪明,是那种最难得的天生聪慧。可是聪慧之人总是看的太透,将一切都摸得太透,心中的黑白就会相隔对立,就像你认为邪道就是邪道,大道就是大道,他们永远没有交融的灰色地带,对吗?”   姜岐勾着手点头:“我是邪道,我也从未认为自己为君子、抑或勇士。我知道我放纵心性,怎么,现在你觉得我任性,想要把我扔掉啦,我告诉你,不——可——能!”   玄言失笑,心中自是懂她那别扭来自何处,只是不说破,便绕过去挑着眉看她:“你自诩邪道,然你愿为父母失命,愿为氤氲取水,若说你是什么正道,也确实挂不上勾。你非黑非白,正因此才并非凡人所能比较。姜岐,你是姜家的人,难道你还不懂吗?”   姜岐回过头,眼神有些朦朦然,心中却渐渐清明起来。于姜氏而言,世间最为至尊之事便是“道”。道生一、一生二,它既显得冷酷,也显得炙热,在大周天脉搏旁无限运转着,乃至于人类分别不清,世间最强者究竟是神灵还是天道。传说女娲为最初降临于这片土地的生灵,而她用凌驾于人类的力量而捏土造物,人类本是自然界泛泛之物,这是因为在一众生灵中格外的狡诈聪慧,竟然能够得到神灵的格外眷顾。因而,并非人如同神灵,实则是因为,人乃神灵一时寂寞的玩物。而凌驾于神灵之上的天道,显得更为朦胧的多,有时神灵的力量又似乎伴随着冷酷的天道而衰落,有时候天道却又仿佛给神灵让路。姜氏本来世代为神灵之巫,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那颗不安分的、善于思考与自省的心,开始迷恋于“道。”   “姜氏之人,人人各有其道。”她想起姜尚那美丽的唇瓣中轻轻吐露的心声,仿佛她曾经无比敬佩这位兄长,因他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人,比起那些疯狂追求道术的同族,更多了一份冷酷的世外旁观。他比同龄的孩子们更多了一份早熟,以至于人们在追鹰逐鹿的时候,这位兄长已经飘然世外,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蹲下去揉了揉双眼:“我非黑非白,我…是这样的人吗?”人的存活是由神灵决定,自己虽然是萤在世的身体,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年少时为了于父母那永远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爱,使得自己前半生疲倦、冷漠而劳碌。然而被女娲取走一位七情六欲,却又因此狂躁、不安,无法清心寡欲。为了留住父母的生命而渴望更强大的力量,为了父母曾经的使命,想要探寻家族的辛密,然而自己的确从未想过,她的一切都来源于父亲母亲,一旦这些虚弱的愿望失去了,自己到底追求什么呢。   “这大概,不是我的‘道’吧。”   姜岐轻轻托腮,眸光如水:“可是终其一生,姜岐无法成其大道,我不是萤,并没有她的殉道者精神,我自私、冷酷,也许这柄剑本不该属于我。”   玄言听出了少女心中的寂寥,便抚着她的发眼光柔和:“姜氏之人,各有其道。你便是你,无论你是黑白灰,亦或是乱紫夺朱,只要遵守你心中的大道便足矣。”   他抬头望着天上月色,隐约看到月中的黑色逐渐蔓延开,在这纷乱的人世,连最为清朗的月也即将被阴谋与鲜血所笼罩:“记得我刚才同你说的吗?杞人忧天、伯虑愁眠,那位周邦的二公子发同你一般,对于自己所追求的大道尚未明晰,当心中最坚定的东西一旦明晰,就如同扫清棋盘上所有的障碍,而变得畅通无阻了。”   姜岐看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那么你的大道呢?”   玄言背着她看的不甚真切,恍惚间尚能听到那轻柔的笑意:“了解所有的一切,然后…努力和麻烦的孩子活下去,真是个朴素的愿望。”   姜岐偷偷的抹了抹眼角的红,心中却半是酸涩、半是甜味。   他变了呵…是不是多少因为她温柔了一些呢。   既然如此,自己可不能输呀!   白玉剑应声而下,姜岐心中坚定,不能再将它当做一个光辉华盖的上古神器,而认为自己的邪魔之气同它无法匹配。   “如同少昊的宝剑中隐含着自己的血液一般,如果我们真的有这般缘分,你应该也懂我的大道吧。”姜岐喃喃低语,望着空洞的双手,姜尚有了自己的大道,年轻的姜邑子也有了自己的大道,即便父亲母亲也曾经为了履行职责而忙碌半生,她活的再过肆意,也终究要领悟属于自己的道法吧。   三日三日又三日,姜岐始终于枯树之下,和其光而同其尘,同万物一般枯荣,世间没有什么比自然万物更能令人心沉静的奥妙所在了。   “或为春生、或为夏荣、或为秋枯、或为冬藏。”   “春生则为阳气上升,如同少阴,色如碧,其命长久;夏荣则如阳气渐满,如同太阳,色如赤火;秋枯则为盈满则亏,如同少阳,色如暗金;冬藏则收敛锋芒,如同太阴,色如白雪。”   玄言靠在树旁,看着头上弯弯绕绕飞舞的宝剑,指尖却不妨被割出血迹,那剑本来莹润柔和,如今竟然忽然飞到姜岐身旁,凌厉如同飞凤。   姜岐厉声高喝:“现!”莹润的宝剑卷起风浪,周身被渡上一层鬼魅的朱紫之色,顿时冷艳逼人。她面上冷厉不见,四两拨千斤的将风暴消弭于无形,宝剑由狰狞的煞气顿时变得轻柔下来,如同羽毛一般化作她颈前的璎珞,柔和的白色中夹杂着艳丽的朱紫,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攻击性。   玄言叹笑一声:“你真是…”   “你说过要懂得本心,我天生喜爱极致的杀气,所以便将它和光同尘喽。”姜岐却有几分得意,绕着指尖的发上下逡巡着笑道:“萤…她很温柔忧郁,然而姜岐并不想任人宰割,只有将手中之剑变作杀人利器,才能赋予我更多的灵感。”   玄言挑挑眉:“自古以来皆封印邪魔,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爱这些鬼魅之术。”   姜岐长长的转了一声:“昔日先人炎帝便尝百草,将教诲留予后人,方知世间阴阳互为表里,□□亦可救人,灵药亦可杀人。如今我将这宝剑施与咒术,此为剑走偏锋,然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亦可以同我一般,真正领悟姜家的大道!”   玄言低声笑:“孺子可教…”   不过这丫头道行太邪门,怕是将来不少人要遭殃了。心中想想,他竟然有些…可怜那些凡胎俗子。   先是树叶婆娑之音,而后秋雨倾盆而至,二人在雨中化出一道水窗,隐隐看到空中龙隐凤现。“是女娲的力量在抗衡吗?如果那个控制女娲的人真的想要铲除她,为什么不直接将女娲宫连根拔起?”   玄言听着那无心之言,心中却越发的起了趣味:“周侯姬昌必定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神谕,西陵静也曾经被女神动过手脚,更何况,人过了千万年岁月总会变的。”印象中的年轻男人如火焰一般的双眼总是目空一切,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压倒性的力量。曾经傲视女娲,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人,以绝对的胜利与杀戮作为终身所求的男人,如今却玩儿起了制衡与阴谋的把戏。   “这可真是…有趣啊。”   “果真有趣,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偏偏都在女娲宫之上大动干戈,自然如,且看鹿死谁手!十日之后是秋冬腊祭,彼时阴气上涨,为每周天阴盛之时,我猜你说那个他恰好是个男人,阴阳互斗,既然此消彼长,她必定…哈哈。”   玄言微微抬首,沉蓝色的眼中微带笑意,故人久未见,怕是又要风云再起。 第71章 惊惊之秘   蓝色的晓雾在神宫旁凝聚神气,狴犴来势凶猛,化作四散而形态各异的灵兽镇守在神宫四角,幽蓝獠牙猛态尽显,肃慎双目幽深,双臂在空中施加印术。压倒性的剑气出现在身后,他淡淡一笑:“你说的话,着实为天书夜谈。”   玄言蹲在他身后轻笑:“好,不过你现在似乎有了一些麻烦。”金色的大剑释放出凛冽的神气,霸道的将幽蓝色的印冲破。肃慎眉头一凛:“我也许并非是你的对手,然而,众神绝不会坐视不理。”玄言轻吐幽言,似带着淡淡的诱惑笑意:“还真是固执的孩子,让我来帮帮你,以你的力量,是无法同那个人相对抗的。你要恭迎女神,总需要更强的力量吧。”金色的神气吞没了狴犴,燃烧缭绕的仙气重新筑起高台,向着九天之上的太极宫颇为挑衅的横冲直撞而去,肃慎眼睛发沉:“你欲如何?”   玄言“啊”的一声笑出来:“听我说…”   腊祭将至,沉月此消彼长的速度已经不可见,似乎一瞬间释放了月宫所有的寒气。   “寒蟾啧啧、霭兮幻兮…今夜必定是个美丽月夜。”   玄言将樽中之酒递给姜岐笑道:“可惜周邦之酒不得你的心意,它仅仅是一种象征,而并不能让人的神经有若被酒神附体而极致癫狂。仓颉…仓颉做字之时,天雨栗而夜鬼哭,探烛幽微而揣测神灵,因为获得了超越普通人类的智慧,所以被神灵所威慑。”   姜岐心中一动,还是首次听到上古先贤之名:“圣贤仓颉,据说因造字而一夜白头,是穷尽了人类无数智慧,如同铸剑师一般,将所有的心血凝练在文字之中。这也就是所谓的,偷火之人必遭天谴吗!唔…”她口中的酒变得更没有滋味了,便淡淡将酒樽扔到一旁:“我是不爱周邦的酒,同他们的主人一般,用规则衡量出每个指数,丝毫没有豪情放达的姿态,连欲望都带着枷锁。倒是大邑商的美酒极尽奢华美艳,人血、鹿血同美酒交融,鲜红的令人垂爱。我不懂仙人的豪奢,但是我喜爱帝辛的豪奢,当然,我也喜欢他那天真的刚愎,就同…我自己一样。所以我不会同仓颉一般,只是因为稍稍想要从神灵那里偷来智慧便束手就擒,就如同今夜,我一定会取走女娲的性命。”   玄言的手掐着她的面颊,看着那睁大的桃花眼:“这么说,真是如何劝你都无用了。弑神者要承受相对的诅咒,你既然懂得、又很聪明,那么不如稍微利用我,让我来替你我完成这一切。”姜岐回首轻轻捶在他空荡的胸口上,淡淡的酒气洒在他的鼻息中:“既然是猎杀,总要有胜负,我…一定会赢。”   月光下的侧颜尚有些淡淡的叛逆与拗气,玄言心中叹息,这孩子有时别扭的可爱,可是却能够轻易的讨好他。   天穹忽然越发的沉寂了下来,恍如巨大的水晶镜隔绝了硝烟与雾气,身后的肃慎率先挡在神宫之前厉声呵斥:“周侯,此处决不允许有任何生人出现——立刻遣走所有人类!”   伯邑考有些忍不住的灼急:“我王无意冒犯神灵,然周邦向来施礼于神,对女娲需进献腊祭,请您体谅——”   “不必!”肃慎打了个手势,蓝色眼中却越发沉了下去:“女神的力量是人类无法承受的,速去!糟、时间到了!快走!”   席卷的风雨雷电顿时将话音吞没,空中的黑龙赤凤再度纠缠起来,将静止的结界几欲刺透,世间的景色如同破碎的碎片一般剥离开,扭曲了严重的自然风物。雷鸣电闪之间龙鸣凤翔,巨大的赤凤在黑龙的缠绕中仍旧爆发出巨大的火力,午夜而至,月满而生,天极为阴,火鸟忽然高声嗷叫,绽放出七彩的火气,如同无限生长的火焰笼罩了整个天际,黑龙旁魔兽乱舞,玄翅鲸鱼、嘲风撕咬,欲将火鸟撕裂开来。   肃慎回头望了一眼玄言,眼中的着急自不必说。玄言挑了挑眉,玄黑色的大剑在火鸟的红色身躯下击打出金色的利刃,竟将群魔中的黑龙直直的刺穿。   唔…既然如此,对方应该确定他的身份了吧。   玄言的嘴角挑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却似调戏一般,又在火鸟的身上卷出几道伤痕。   “厉害…”他低下头,发现小姑娘双目灼灼,笑得好不诡异,“不过…总有一天,我可是要赢你。”姜岐心中一闪,忽然架起手中之剑,向着身后割裂出一道巨大的天幕,周邦的男人们即在惊恐中被隔绝在外,而远离这些灾难之中。   玄言在她耳边轻吐:“不忍心?”   姜岐轻笑:“我喜欢自己做赌注,杀了女娲天地崩裂,若是周邦因此罹难,他们却一定认为是神灵的惩罚。让他们被这些崇尚的神灵所施祸,这会令他们更加痛苦…”   玄言看着她半响,终是叹息一声:“其实你将他们隔绝在外,这才是一种保护性的欺骗吧,你只是不想让他们被女神的冷漠所伤害。”   “他们是人类,即便盲目崇尚神灵,那也是可能的。人的寿命与心境皆低若草梗,他们的命运也如同草梗,愚昧反而是一种常态。”   “所以我开始渐渐理解那个男人的想法,也许我只是同他生错了血缘吧,他是为了保存人类如同草芥的命,而我并不会去在意。”   姜岐低下头皱眉,她晓得玄言口中之人是轩辕黄帝,正因如此,她的心中却更是无法坚定起来。她不禁总是反复在想从未想过的核心之问,她所作的一切,盖如何区分对错?尽管在过去近二十年的生命中,自己是一个标准的惟自我者,崇尚强者、制造利己的灾难已经成为常态,然而那些无趣的是非观念,却又渐渐的令自己难以明白,道路的终点在何处。   “尽管女娲是祸首,然而风夷的灾难,甚至大地即将到来的灾难,这一切会是我的罪孽吗?难道这就是姜氏追求的、随心所欲的大道吗?”姜岐偏过头,口中喃喃。   女人总是更加感性啊。   玄言淡淡颔首:“如果你非要论个对错,那么这是罪孽。可是如果罪孽的源头本身就是倒行逆施的祸患,则必须要加以拔除,不要有任何犹豫!”   姜岐打起了精神,耳边是玄言如梦似幻的笑声:“她来了。”   玄金色的大剑深深的插入大地之间,如同镇守四方的兽,天空的魔物慢慢的退出结界之中,月亮以鬼魅的巨大身影高悬枝头,如同悠远的古乐降临,白练仙羽拱卫着高坐云端的女神缓缓降临。   这是姜岐第三次见到女神的真身,令她失望的是,她仍旧美的高不可攀,黑色的眼中毫无任何表情。   肃慎端正的面容上亦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您终于…”   女神的身体伏在幼弱的母羊旁,丝毫不惧这沉凝的空气,雍容的玉面上微微转过、声音确实清淡而杳然的:“妳似乎很失望。”   姜岐按住颈上的璎珞,整个身体的血液忽然异常冷静下来,那从心底传来的快意却带起了面上的笑容:“妾不紧不失望,且高、兴、地、很。”   “娘娘善于蛊惑人心,因此予已经为娘娘预定您的命运了。”   身后的男人缓缓而出,女娲微微扬起的额头向下淡淡垂眼:“施弄谎言与阴谋,欺骗天上的神灵,将吾之身体禁锢于此。”   肃慎眼中骤然一惊:“娘娘,难道他——?”西陵静在一旁歪歪头,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   “可是娘娘却必须借助我的力量,因为‘他’。”玄言的笑意留在面上,似乎并不急于这场阴谋的狩猎。   “天道中的一枚棋子,他的宿命便是毁灭,如同…你一般。”女神的眼中目空一切,似乎并无所指。姜岐鬼魅一笑,手中的剑忽然抽出,在周边树立起血红的咒雨,而忽然显现出无数的镜,那镜中蔓延着血雨,如同禁锢的蛛网密密麻麻的伸展开来,肃慎大吃一惊,正欲拉住一旁的西陵静,却被那鲜红的蛛丝缠绕而动弹不得。   “咒…好邪的咒!”   姜岐轻佻的看着玄言嘻嘻直笑:“姬发还真是莫敢违命,这般水镜取自仙山最近的天石,镜花水月、缀网劳蛛…在我的世界中,无人能活命——”   “惟破惟灭、御魂御魄——”   猩红的血雨渐渐缠绕在女神的身上,肃慎沉稳的声音亦带上焦灼:“弑神两次,你可知此乃逆天之道!”   姜岐的眼角淬着冷媚笑意,手指却毫不犹豫的将对方缠绕的密不透风:“你们太吵了——”   “当年取走我的七情六欲、甚至虚伪的令我的父母之灵作为交换,令我失去最爱之人。为了报复萤,令她转世为我,却又不停的逼迫我。取走玄言的心,背后的罪魁祸首。虚伪的、令人憎恨的女娲——”她的唇齿间咬出恨意,手中的剑逡巡在女神的身体之上,“你以为明月当空,你便是如日中天了?”   女神倒是真的下意识看看天空,那明月早被猩红的血雨所染住,这恶毒的咒带着极强的冲击力,竟能冲破天地蔓延开来。   “哦,原来如此…”女娲的嘴角竟染上一丝笑意,那淡淡的声音中飘荡着几□□惑的魔力:“姜岐,你的父亲母亲,姜氏的族人们世代追求的辛密,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姜岐的手骤然顿住,心中似被这魔魅之音所吸引,抬首看着面前淡笑的女人。   “不要看他!”玄言眼角低沉,“这个女人正是一切阴谋与恶劣的集合,只要你有了一次好奇心,你只会落入圈套——姜岐,用你手中的剑刺破她的心脏!月阴即将破蛹,大事当速决!”   女娲嘴角的笑意却越绽而灿,竟是从未有过的快意,姜岐甚至以为,他们的身体血液在同时奔涌着、同化着。   那淡泊的朱唇轻轻的开启地狱的咒语,抛出了最终的诅咒:“姜氏——正是我女娲真正的后人!”   姜岐瞬间失去而来所有的意识,只感到一种空旷的迷茫与恐慌扑面而至,击碎了她身体中所有的力量。 第72章 雠雠慴灾   “姜氏——正是我女娲真正的后人!”   怎么、怎么会!   “难道说…姜家历代为之奉守的辛密,就是这个可笑的——可笑的事实!”   玄言面上亦大吃一惊,然仍旧显得冷静的多:“这个女人满心谎言,扰乱引诱人们脆弱的心智正是她的一贯阴谋。你不要——别再听她的任何一句话!”   姜岐随即摇摇头,手中朱紫的剑活生生的渐渐割裂下去,然而那锋利的火焰势力却渐渐减弱下去,玄言手中的大剑凌厉的劈割而下,两道神气擦出艳丽的回欧化,而渐渐的刺破女娲周身的神气。   “止!”   玄言手中的剑气被打散,看到姜岐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分明就是受了极大的动摇:“既然如此,我来结束这一切——”   “止!”身后肃慎同西陵静的声音几乎被湮没在嚎叫声中,然那雍容神祗的视线仍然未离开姜岐:“这与他无关…姜岐,吾在问汝之意,汝之考妣、姜氏千代万代究竟为和辛密而献身…妳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液,难道汝不欲知晓吗——”   “弑杀祖先,是为叛逆——姜氏的英魂在幽谷之间看着你——”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   姜氏、祖先、辛密,那些沉醉于巫术中,最后死的奇怪的族人们,父亲母亲曾经沉默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杂乱的撕扯着。   “止!”双剑相击发出了冷冽的脆响,姜岐的双眼空洞,却如同木偶般的转向女娲:“荒谬!”   灼热的弑杀之气燃烧着女神衣袖,她却仍然不急不缓的微笑:“姜岐,你出生之时,玄鸟自天而降光辉日月。你幼年时便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与智慧,为世人所不容。你…你的力量甚至不亚于神灵,亦能够灼伤神灵。”   她淡淡的、幽幽的吐出令人惊心的话语:“难道你不想知道,姜氏在失去了人间王者的地位是如何生存下来的,难道…你不想知道,一直以来姜氏的辛密吗——”   幼弱的母羊嗷嗷哀鸣着,女娲抚着它的面颊,一贯优雅而睥睨:“杀了他、杀了轩辕,我来告诉你这一切,我还可以…让你完成自己的心愿,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姜岐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剑,不由自主的将玄金色的剑气所斩断。   几乎便在一瞬间,冷酷的白色冷月竟忽然被撕裂一般,女娲的眼中如同坠入深谷,喃喃低语:“昔日之稚子,如今却皆敢问鼎神位,这边是你给我的选择吗…呵,还未结束!”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的,月色被吼叫的黑色墨龙渐渐吞噬,女娲回首看着座下二人微微轻笑:“众生之命皆在吾手,此永为天道…”   天崩而地裂,随着女神离去的身姿渐渐崩裂起来,姜岐愣愣的在震动中不自知,却被玄言一把抱进怀中:“抱紧了!”   精心布置的陷阱忽然崩塌,席卷着周邦大地的灾祸却刚刚开始。猩红的血线随着主人瓦解而开,肃慎手中飞剑应声而至:“虎狼之人,留下性命!静,布阵——”西陵静讷讷的看着面前两人嘴角发瘪,却仍旧慢吞吞的扔出了手中书简,狴犴卷着如同裂山的书册,夹杂着巨大黑洞后的千斤坠,几乎飞击而来。   玄言望着那再次卷入灾难中的大地幽幽叹息一声,摸了摸怀中少女沉睡的面颊轻笑:“肃慎卿士,您看…人间陷入了灾难之中呐,耗费一刻时间在玄言身上,凡人的生命便会成千上万的灭亡呐。”   肃慎双唇发青,心头确实有所顾虑,巨大的结界被击碎,随后而来的是周邦无数积压在山石海啸间生灵。他心头不忍、更是愤怒的无可奈何:“静,至下界制止灾害!”   幽蓝之剑随后淬出蓝色火焰,包裹着怒吼的狴犴咆哮着,召唤着四方的狱中灵兽,架起幽蓝色的狱火,伴随着西陵静手中包裹天地的竹木册如同沉沉山脉压制在大地之上。   “镇!”肃慎双手高悬,眼中似无可奈何的看着失去踪影的二人。   女神,您为什么如此冷漠的对待众生?   他对于那些隐秘的辛密并无兴趣,然而他分明看到,女娲周身萦绕的光芒,却是人间万物众生□□裸的生命与献血。   玄言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心中竟是似悲无喜,也许女人的心天生就是脆弱的吧。又或者,女娲在等着最后的一颗救命稻草,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蛊惑她的心智。   “你是不是怪我了。”姜岐睁开眼幽幽低言,口中干涩的隐隐有啜泣之音,“我也知道自己很蠢,可是我真的动摇了,她的话像带着蜜糖的□□一般,我竟然没法拒绝。我真蠢——可是我还想知道!”   玄言的额头轻轻碰着她的面颊,竟然悠悠的笑了:“唔…难得,你如此柔弱可欺。”   姜岐闷闷的别过头去:“你把我扔下吧,我现在心中很乱,或者你现在去追杀她,一定还能来得及!我…竟然成了别人的负累,呵,我真是妄自尊大,竟然失于最后一刻。”   “盱!诸位皆留下命而至——”   姜岐心思本是繁乱,听这不男不女枯涩诡异的声音却又忽然觉得熟悉起来:“小心身后!是追杀者!”   “知道啦知道啦。”玄言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似乎将胸中的怒气皆向后释放而去,那枯皱的藤蔓飞袭而至,姜岐终究看清了袭击之人的面庞,却令她一阵阵做呕。藤蔓的中心分明是一个同身异头的耳顺老人,本就老脉到令人发呕的藤蔓身体上却缀着一双男女的头。   “格格、科科——”   “予曾摸过这女姬之肉,柔软滑嫩,食之必定美极!”先是老人的男音,带着蝙蝠一般毛糙吸血的笑意,随后飞舞的藤蔓忽然转过首来,竟然是乳白色的巨大双眼伴着桀桀怪笑的女声:“彼美之目!挖了她的眼!”   姜岐怒火而至:“是神!他们竟还未放弃追杀于我,然…”她感觉敏感,因那对怪物一般的男女手中的枯藤竟缠上了玄言的身体,直直的欲伸进他的心脏之中!   姜岐咬咬牙,从他身上抽伸而出,萤剑斩断了袭击而来的藤蔓:“他们的目标也变成了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口中竟含混着一声极为认真的警告:“还记得我口中的那个‘他’么?听我说…”姜岐的表情渐渐凝重而不可置信,尚有些莫测不定:“这是——真的!”   二人在躲闪之间便似乎有心意相通,姜岐心中清明,早已经为自己的懦弱做出了决断。她双目熠熠,攥着玄言的手腕便定定看着他:“去、去杀掉女娲!你已经因为我错失了一次机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再度拖累你!”   玄言低下头轻笑:“说什么傻话,小丫头。我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你只是因心而已。”   姜岐心中听着却想哭,又怨恨自己方才的愚蠢,她眼神却是异常的认真:“快走!”   “二位怕是皆无法逃走…留下吧!”苍白的笑意阴测测的在身后忽然响起,姜岐甚至都未曾发现这忽然而至的声音。她心中一惊,抽身挡在玄言身前,背后早已经被鬼爪嵌入血肉痛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这东西…毒辣。”   那轻飘飘的声音忽然盈盈到了面前,容长阴暗的白色面容上如同将笑容深深抓在眼中:“小女姬性情桀骜,此不过小惩大诫,来,一些。”那话音阴柔温和,却带着渗人的阴湿之气,身后的几股极具有攻击性的神力随后转身而上。姜岐的身体很是虚弱,在玄言怀中之时便已经感到了对方那强大的怒气即将爆发出来。她勉强支起了笑容:“别硬拼,快去追女神,人间的女娲宫皆已毁灭,她的身体不能够在人间久留,快去追她!”   玄言低首看她,样子竟是似乎有些严肃愠怒,倒是姜岐有些不知所以,漂亮的眼珠几乎欲坠下泪来:“我知道错了,所以快去追她,不要再怪我啦!”   那种冷淡中带着愠怒的目光,总是让她想起年幼之时将它视若怪物的孩童们,生冷的、隔绝的看着她,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事,乃至无法弥补一般。   她本来身体虚弱,鬼爪似乎浸着什么毒一般,扰的整个人咳嗽不止,虽在他怀中,竟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该不是又要被抛弃了吧…   姜岐淡淡叹息一声,想来想去也是自作自受。   玄言别过头去:“我是想要发怒,我是有时那你这自暴自弃的样子没办法。若真觉得大错铸成,下次就别挡在我的面前!那么我会…更加憎恨自己!”   姜岐睁大眼睛,不分时宜的呵呵笑了起来,将苍白落汗的眼珠牵出弧度:“你原谅我啦。”   玄言手中的剑应对着几人,怀中却抱着傻笑的姑娘,他低着头在她的耳边笑了一声:“抱好。”   姜岐紧紧的靠近温热的怀抱,在那俊美杀神与鬼爪藤蔓之间穿梭着,鬼爪的主人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总像是带着些病气一般:“既然留不住,亦不妨将血染进地狱吧——”   猛烈的红色离火随后蔓延而至,一身艳红的劲装女子肃声而至:“离火宫炩焱在此,谁敢伤人!” 第73章 烈火之焱   太极宫终年不散的流云缥缈,是风神飞廉最爱的景色,织女的飞梭拨弄着天际淡淡的白色锦纱衣,勾勒出霓虹千状。   飞廉淡金色的发于空中淡淡轻飞,望着被霓虹色骤然燃烧而劈裂天空的火焰。人未到、那燃烧大地的灼热火焰首先而至,善恶分明而嫉恶如仇,是端凝稳重的神宫中一抹独特的红色。   炩焱瞥过头,艳红色的鎏金瞳孔露出厌恶的神情,飞廉随即柔柔一笑:“何人胆敢于神宫之中顶撞次王姬?”   炩焱却丝毫不领情,单手插着腰,身后的艳色披风飒飒作响:“汝实为太过软弱!恶风肆虐,邪兽风狸不过某畜生耳,竟也能脱离汝之掌控占山为王!如此这般,怎配为太极宫八正神之一!”   飞廉纤细的手指在炩焱肩上轻拍,却被对方左右躲开了,伴随着天际那带着怒意的艳红色霓虹烧的更加强烈,她只得苦笑两声,轻声哀叹。   身后传来一身低笑,炩焱忽然转过头来,带着冷怒的面上顿时和缓了起来。明黄色的帝裳轻轻而挥,将天边的艳色霓虹勾勒出轻腻的柔和颜色,炩焱心知出口恶气,然她嘴上倒是也并不低头。   乾帝大手一挥,却将那性情暴躁的女师当做孩子般,轻轻揉了揉她的发笑道:“飞廉性情如同幼兔,炩焱莫吓恐于她。”   “谁吓他——”   乾帝比了个止的手势,端正的面容上露出沉凝的笑意:“阴阳互道,既然那等劣兽胆敢为祸天宫,自然有其灭亡之日,方师宫已经将其除灭,炩焱可不必担忧。”   炩焱疾风般的绕过两人,面上仍是意难平定:“飞廉为大姬,除坤后外,为女仙中至尊之人,更身为您的姬女,然而其性情软弱柔和,竟然纵容操纵的异兽反叛,太极宫未曾出现过此等丑事!”   乾帝黝黑的眼沉默半响,那是炩焱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她所尊敬的乾帝,是世间最为至尊之神,在女娲几近于神隐于世间的状态,乾帝几乎给所有人烙印了一个具现化的神界之王。   无论何时,他永远都沉静而有力,那双黑色的眸子,只要带领着六十四宫诸神,便能让人类臣服,令四方生灵跪拜于脚下。   正因为崇敬面前的男人,炩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乾帝的权威、甚至违抗乾帝一手创造的、三界之间神界所制定的规则!   炩焱咬了咬牙,端正的跪于乾帝身旁,丝毫不在意风神飞廉的尴尬处境:“风狸不过是巽宫所驱使的邪兽,向来为邪风惩治人类所用,如今竟然不遵照天意私自霍乱人类,炩焱请命,令吾下届诛杀人间所有邪兽!”   乾帝难得眯着笑眼,双手合抱在袖中似笑非笑:“炩焱既要维护天道,又何必多此一举,扰乱天道?世间人神鬼魔皆为生灵,皆在三界运数之中,尔不可改呵。”   炩焱有些急意:“但——”   乾帝淡淡摸了摸女子的面颊:“炩焱…记住,天命不可违,莫说魔鬼,即便是吾辈,始终不过是天道的棋子。若有一日,吾踪迹已失,谒不知汝如何自处呵…”   那宛若叹息的话语并未入她的耳中,因她从未相信,视若父亲的乾帝,被称为天地间最强的男人,从此后便行迹全无。   从那以后,将近几十年之久,天地渺渺,曾经骄傲的太极宫也变得支离破碎。   大地强烈的震动着,炩焱的目光微微投注在下界,却更是冷冷看着面前飞身而至的鬼爪:“汝等好大的胆子!仙神人鬼之生死各有定数,汝等竟敢私下杀人!何施,汝为小畜宫正神,乃是释恶之神,谁准汝私自出宫——滚回去!”   何施收回皯色的鬼爪,扎进面皮的笑意越渗越深,仍旧是鬼魅缥缈的声音,似还带着些幽幽叹息:“炩焱大人可算是误会小子,实是因为这小姬女枉顾神灵,大王子为之震怒,因而方令我等冒死追寻。您也见得——此二人身份神秘,其术邪肆异常啊。”   “住口!”炩焱却不吃他这套,周身火焰几乎将天空染成暴烈的赤红色,“查拿罪责并非大兄的职责,乃是监察之神所司,更轮不到你等奸佞——”   何施掩着唇低声笑:“次王姬说笑了,小臣之职责便是剥夺世间善意,倒是次王姬,如今乾帝之身已失,太极宫多赖大王子,还请您——酌情、处置!”   炩焱回首一看,便同那年轻艳丽的少女对视一眼,鎏金色的艳红眸子倒是露出微微吃惊,却仍旧冷了面:“汝为姜岐?损毁女娲神宫,汝可知罪!”   姜岐正在接受玄言身上的仙气,一张苍白的玉面上冷汗坠坠,倒是转转眼珠,仍旧不在意的笑笑:“妾并不记得曾做过此事,妾不过是人间一散仙,只是无端遭受到众神追杀,还望炩焱大人主持法理!”   炩焱冷笑一声:“巧言善辩,避实就虚。”她转过脸,双眼竟撞到玄言的沉蓝色眸子,那带着低低攻击性的眸子似乎酝酿着某种喷薄愈发的火焰,如同笼中猛兽随着等待着脱笼而出。这样的眼神,真是令人熟悉…   炩焱转过面颊,侧颜是淡淡的拂然:“罪责罚,此为天道,你的事情稍后再说,哼——”   何施见状摇摇头:“您啊,总是在不应该的时间出现。小臣秉性和顺,然身后的几位斗神皆不讲恩情,小臣…亦无法。”   炩焱狂悖的大笑:“何施,你这挑嘴小人,竟将他人做操线木偶。本神要告诉你们,世间真正的主人是乾帝,而不会是任何人!”   身后斗神皆至,无妄宫主神的枯藤释放出桀桀怪笑,却是被炩焱之业火一把烧进,那火焰自枯藤之上开出血红的花朵,生出一把赤红色的离火之刀。炩焱周身肌肉喷薄愈发,艳红色的斗篷如同天幕一般无限扩大,释放出炎炎炙热的气息,而从黑色的天幕中飞出烈焰般的火鸟,吞吐进离火刀之中。   “祭!”血液在刀刃上化出鎏金色的咒词,随即将火焰中的斗神吞吐的看不清影子。   姜岐同玄言自在一旁暗暗注意,眼下肃慎同西陵静在大地之上抢救女娲宫损坏后的灾难,而炩焱又能代替他们同这些带着杀意的斗神相斗。   姜岐被鬼爪所伤,每每吃痛却笑得龇牙咧嘴:“炩焱不愧为斗神之首,竟然大杀四方。相比之下,那个小畜宫的何施不过是瘟部之人,若非偷袭于我,我必不为其所伤!”   玄言一口咬在那张不安分的小嘴上,实则却将仙气慢慢输进她的口中:“纵是你这张不安分的嘴巴害了自己。”   姜岐身后的伤口吃痛,双眼不禁流出生理疼痛的泪水,却仍旧抓紧了他的衣衫不肯松手:“听我说——炩焱现在正为我们拖延时间,若你说的皆是既定事实,他们必定也要猎杀你,现在、快去追女娲!”   玄言眼睛亦不禁冷肃:“你这说的什么话,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姜岐心中却是无比冷静,她自顾自的睁开发昏的双眼笑道:“别瞧不起我,老实说,从前修仙之时,自我流放到那些仙山孤岛之上,我不知道同那些炼气士、术士、散仙斗了多少次,你要是以为这等程度便能伤到我,那便可笑之至!”   她垂下眼眸:“我中了女娲的陷阱,可是不得不说,我并不觉得她口中之言是谎言,因为那一刻,姜岐身体中的血液如同沸腾一般。我、一定要自己去寻找真相!”   玄言皱着眉不肯松手:“留在这里太危险,我不能——”   “你能。”姜岐双目含柔,“咱们分则称霸一方、合则天下无敌。”   玄言半是无奈半是叹笑:“你怎么…真不了解我的心思。”他轻轻的吻在姜岐漂亮的双眼之上,周身那灼然燃烧的火焰同撕裂的兵戈声却并未入二人耳中。姜岐随后给了他一脚笑道:“滚下去吧!”   玄言的身体在慢慢下落前回过头,浮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姜岐的心如同蝶翼般轻轻的颤动,却已经是满足了。那个笑容无奈,却也有对孩子一般的宠爱,她晓得他是在满足自己的小小任性,他想要带着自己走,担心自己的安危。然而就如同玄言有自己需要了结的恩怨一般,她姜岐亦有自己所要追寻的答案。敏感如自己,女娲口中那看似陷阱的话却让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如果能去太极宫中,想必这一切都会有答案。   “啊啊…伤成此等模样,终有一日会报仇雪恨。”她晓得自己面上仍旧笑着,然而那笑意中却又含着些许滋味。玄鸟的神谕、众神的追杀、姜氏长久以来的辛密、女娲口中半真半假的陷阱,挑动了她那颗无法餍足的心。   她半是玩笑的挑动着战争的火焰:“炩焱大人,方才您未至此处,几位斗神对乾帝出口不逊,言天地之间已由震宫王子做主,哎哎、妾一向尊崇乾帝,竟未想到众神已经堕落至此,不分尊卑,真是惋惜!”   炩焱闻之大怒,炙热的火舌随后吞没了众人的身影。   何施的袖口淡淡遮挡住愤怒的业火,淡淡垂首施加着命令:“我等此时不能同她撕破颜面,撤走!”   火舌渐渐蔓延而归,天空之中早已不见其他身影。 第74章 煌煌王姬   姜岐挂在树上呕血不止,整个身体却都被炩焱卡住脖颈提了起来:“此时却不嚓嘴了?多嘴多舌、蛇口蜮心!”   姜岐吐出一口血水,手随即在朱紫巫衣上抹了几下,垂着眸子嘿嘿笑:“喘息不得…”炩焱便将艳色披风裹到她的身上,一手将她抱在怀中。披风中放出火红的离火鸟,拖着二人的身体急速坠落,如同垂翼凤凰一般炙烤着秋日的大地。   姜岐身后痛意方过,直感到伤口处又疼痛变得麻木不堪,她随即勉强用手摸出一滴血液来,却发现泛着浓浓的紫黑之色。   “唔…瘟部之瘟。”炩焱却不动声色看着面前笑得无心无肺的少女,心中盘横着说法:“瘟部之瘟乃至尊之毒,或若汝小姬不惧死亡?”   姜岐“哈哈”失笑,面虽然苍白而渗着冷汗,倒是似乎心胸极大:“姜岐可…不会轻易去死。”   呼——   整个人被倒灌在空气之中,大半个身体皆被炩焱扔在空气之中,唯有脚踝之处尚能感到对方细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攥着。炩焱冷淡的声音在云层之中听着却不大真切:“如此尚且怕么。”   姜岐周身浮在空气之中,大脑如同魔兽乱舞一般恶心欲吐,身后的伤口似乎却如同蔓延的蛇一般爬满周身,却只是咬咬牙笑,高声呼喊着:“自然是不怕的!” 身体骤然被拽入火焰般的怀中,一个倾身便倒在了炩焱随意交叉的双腿之上。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身旁少女的发丝,淡淡的望了望九天之上的云雾:“是个硬脾气,也颇有胆识,比前几个优些。”   姜岐耳朵尖,听着她对自己却总像是有备而来一般。她大口的喘了喘气,渐渐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被瘟部的瘟控制住,心头却在不停的将众神的反应记在心中。   炩焱此神似乎颇有威望,众神不敢轻易讨饶于她,而她正如本人所司掌的离火一般,总是黑白分明。   啊啊…   姜岐心中发苦,就是这般直性子的人,反而叫她不好应对呢。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姜岐总是想到玄言方才临走之时的表情,他为自己输入大量仙气,然而时限太短、瘟部之瘟太过毒辣,她竟然越发严重起来。其实,她也是晓得的,那个何施偷袭在先,他方才蓝色眸子杀意竟现,若是她不阻止,怕是他当即真的会大开杀戒。   炩焱的手摸在她的面颊上,似乎带着些轻柔的神气,又似乎将她当做那些宠物猫儿一般,在陷入沉思时无意识的动作,竟让她的伤痛有了暂时的缓解。姜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动的头皮发麻,抓住天上的光点心思一转:“是玄鸟!” 炩焱猛然抬头,竟然真的看到那半空中的玄鸟,姜岐竟从未见过这骄傲坚韧的女子双目蓄着泪意的模样,竟是激动地喃喃低语:“找到了…终于、终于!”   姜岐心下却阴暗得很,那缠绕的荆棘似乎驻扎进了心中一般,令她敏感的心快一步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她暗自沉下眸子,攥紧了指尖。若玄言之言为真,那么,她现在真是处在危险之中,或许炩焱的存在能为她解答更多?   金色的光点骤然消失,炩焱便迅速恢复了令人骨悚的冷静,她降于云天之上,离宫之火穿破云雾,是冷然的命令:“肃慎!至此见孤!”   姜岐眼睛眨的亮晶晶的,嘴唇贴着对方的手指轻轻蹭着:“您真是太威风了!”炩焱的指尖轻轻拍着她的面颊,眉眼之间却颇有些厌恶:“这么个刚至豆蔻的丫头,除了脸蛋儿是极致的美艳,竟能取代她的位置?”她心中似被勾起不好的回忆,径自低首喃喃:“非…那女人,沉默千万年皆是一副恭顺姿态,竟然亦能一招杀招!”   姜岐方想要用些阴谋诡计的出些言论,肃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云端之间。他轻轻跪拜于地,随即拔剑对着一旁姜岐冷怒以对:“次王姬!您竟然擒住此姬。小臣请立刻击杀此人,正因她同另一贼子对女神施加毒手,而令女神不得不远离女娲宫,竟然引起大地动荡。现今东北之灾刚刚欲止,西北灾难方又起,您——”   “肃慎、在吾面前欲妄动兵戈吗!”   肃慎被那冷然的杀气所震动,随即转身收回手中幽蓝之剑,嘴唇却抿成一条绷直的线:“肃慎不敢忤逆次王姬,然而肃慎扺掌法理,以天道为尊。您且看这下世之灾,必须处置罪魁祸首!”   炩焱烈火冉冉:“肃慎,好大的胆——”   嚯!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姜岐半身身子埋在炩焱的怀中,心中竟然有些诡异的激动,太极宫众神互相残杀,这简直是一场绝妙的陶俑戏呵——   肃慎却丝毫不惧于炩焱的火焰,几乎就欲将手中的猛兽释放出指尖。   姜岐心中无声的呐喊着,请不要手下留情——   “呵…”心中忽然就断了心跳,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心中所想到的竟然不是一场幻影。面前忽然而至的莹润仙气,水蓝色的圆弧轻轻在周身浮动着,果然是许久未曾见到的面庞。只是他的眼神却变了,让她心中无端横亘着一道天海的汪洋一般。   她的确看到,那曾经柔和清丽的水蓝色眼中,有些复杂而疲倦的神情。   玄月之弧割裂了二人绵延的战火,轻飘飘的带着些莫名的慵懒之气:“二位在此大作一团,我都看到身旁那只猫狡猾的笑容了。”姜岐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整个人扯到了身旁,他面上虽然有些冷意,手却仍旧是温柔的触感,在她身后被瘟气所伤的□□锁骨处渐渐摸索,轻声的似自言自语:“如何身上总是带着伤痕。”   姜岐沉默的在一旁任他摸索,心中万般惆怅,一向怒气爆满的炩焱倒是停下了攻击,若有所思的摸摸面颊,只是肃慎却重重叹了一口气:“风亚子,汝着实令人失望!”   风亚子仍旧将姜岐环抱起,将她放置在嗷嗷的离火凤鸟之上,却是端雅的对炩焱淡淡施了礼:“神官风亚子向次王姬见礼,望您对小臣之不敬恕罪万分。小臣于职责之处失守,酿成灾祸一事,自会承担,请您无需挂怀。”   炩焱微微点头示意,却转过头去瞥了瞥一旁的姜岐:“神官竟是如此年轻之人,亦请记,天道无常,而失守于天道的神灵则是有罪于天。”   风亚子水蓝色的眸子似乎变得如夜色般慢慢沉凝下来,只是拉着肃慎凝重的面庞将欲入地:“风亚子绝非贪妄罪责之人,待西北之灾缓和,自会接受天谴!”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再看过姜岐一眼。那速来纤细温柔的背影,同记忆中父亲沉默而流走人间的背影重叠了起来,仿佛被罪责束缚施加了枷锁一般,令她心中浮起淡淡哀伤。   他不该遇见这般居心叵测的自己,若如此,他合该还是那个令人敬仰畏惧的神官大人。   姜岐看见自己纤细的脚踝上沾着血液,却像无助的野狗般轻轻挪动着,竟一瞬间觉得自我厌恶起来。任性的自己、总是自诩冷眼旁观的自己、为了获得欲望满足于快意而不顾任何存亡的自己,如今竟然简简单单被懊悔与遗憾摧毁了吗?   即便知道哪怕一次的软弱心肠多么可笑,她仍旧无可避免的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   “你这个样子漂亮极了。”   姜岐从炩焱忽然而至的声音中感觉到一股撩火的气息,她方才发现对方似乎一直暗自观察着自己。身下的离宫风鸟以极速腾空而起,向着更高的高空漂浮而至。姜岐惊异的发现自己似乎步入了从未见过的世界,这分明已经不是人间与天地之间,而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在如同巨大水晶的世界中起起伏伏的行走着,照亮了天空的霓裳色红云同水晶中折射出的万千自己。   炩焱的声音自站立的身姿中传来:“刚才方有几分意思,那种矛盾的表情竟有了几分他的样子。不过,最后的闸门方才打开,可要小心葬身地狱呵…”   啊!   炩焱的身影在她转首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姜岐沉着的藏下心中的疑问,等待着对方的再度试探。那云山雾罩的悠然世界中传出一声轻笑,对于炩焱这般平素高傲的女人,竟然带着几分戏谑又危险的意味:“传说中,除了众神之外,只有天谕的生灵才能进入太极宫之中,除此之外,登天之人的后果便是因为其无法实现的野心而粉身碎骨。”   “生还是死,是你的自己的命!”   姜岐抬起头来,脱掉那伪装的乖巧姿态,却是容光艳丽,如同女皇一般傲烈的绽放出艳丽笑意:“愚妄!姜岐的命自有我命,而非天命!”   身下的火鸟如同发怒一般,竟然燃烧着浓烈的火焰,将周围的生灵化作扭曲的地狱一般。神灵眼中的景色是什么,多少凡人愚妄的以为那是充满着礼乐仙鸟的梦幻之景,然而那之前却是地狱变的写照,漂浮着众生之中原始的欲望、罪恶一一浮动起来,带着狂躁的杀意,将四周封闭的如同鬼魅横生的世界。   姜岐却笑得快意,手中的萤剑高高积蓄力量:“姜岐是恶鬼,因而不惧世间所有恶鬼!斩——”   那劈裂的景象顿时消失不见,她足见已经在九霄云天之上,这里美的缥缈而虚幻,让人不敢流连半分,生怕错失了更美的仙迹。   炩焱转过头来,眼神却是肃穆不已:“以恶制恶,更甚于恶鬼,真是可怕的人!” 第75章 罹罹欲毒   天地至高、纵横至尊。太极宫坐落在云端之上,同人间泾渭分明,谒已经步入了另一番天地。微醺的艳红色流云慵懒的生出勾缠的云尾,炩焱回首看着停驻的少女,那艳红色祥云下淡淡微笑的侧面令她印象深刻。仿佛经历过一场生死过的抉择一般,她靠近后方才大吃一惊:“你身后的伤!”少女背后的瘟痕处沾满了浓重的血迹,在右手的掩盖下正渗透着指尖浸透在朱紫巫衣中,将那诡异的颜色熏染的更加可怕。   “你——如何了!”炩焱大声呼喊,却发现面前的少女如同精美的陶俑般站立不动,只是唇角诡异安宁的笑意旁,不停的流着冷汗。   炩焱上去欲推开她,忽听到姜岐缓缓开口:“莫动,这瘟中有恶虫。”炩焱皱了皱眉:“先同我去治伤!”姜岐却转过头动了动幽黑的眼珠笑道:“不,这里的云很美,我要在这里看云。”   炩焱心思并不百转,自顾自的觉得懊恼起来,这个女孩子太奇怪了!她冷哼一声抱起了姜岐,见对方不挣扎,便驾着离火凤鸟落了汤水之间,将对方直接扔了进去。   姜岐冒着头轻声抱怨:“您其实是想把我淹死吧。”炩焱懒懒的未曾搭话,不过消失半响,便伴随着一个年轻人龇牙咧嘴的怨愤声:“炩焱你这疯丫头…别扯耳朵,啧啧疼疼疼疼!”   姜岐尚未反应过来,先是池水中伴随着少年被忽然扔进来的声音似乎砸出来一个大坑一般,倒是将她惊得贴在一旁。   唔…那温泉之水柔软潺潺,让她想到的并非人间的清冽泉水,而是天空中的流云同风夷的蓝色玉石。她轻轻摸了摸四周,原来那四周的景象竟是不同变化着,如同人间变化图,一时间是大邑商的霸王美人、一时间是风夷灾难后的蓝色星空、一时间又是周邦的灾难与风亚子端凝的面容。   “嘿。”耳边响起一声笑,姜岐睁开眼,方看到那同她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摸着下巴看她,这年轻人看她惊艳、兴奋,似乎自己还在脑海中想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姜岐拉出一个大大的笑意,对方立刻划着水,不料三步扑腾着就差点淹进去。姜岐连忙倾身过去将对方一把拉出来,仿料对方明媚的大大笑脸立刻攀上她的身体:“美人!绝代佳人!你就知道我是旱鸭子,所以才来英雄救美吗。哎,我真的快要爱上你了!”   好轻佻——   姜岐抿着唇微笑,炩焱早已站在池边不耐烦的发号施令:“碤玺!这小姬交给你,务必让她活下来,不、是毫发无伤的、半死不活的活下来!”   碤玺挑了挑眉,手虽自然而然的伸到她的伤口处,然而动作反而不那么轻佻了:“何施的瘟?”他双手合抱,那笑意反而显得高深成熟的多:“能被他下杀手而活下来的人,我似乎尚未见到啊。”   炩焱冷哼一声,直接将池中的旱鸭子提上来拉住衣领:“少废话,记住我说的话!”   碤玺可怜巴巴的顺着嗓子中挤出来的气:“嘿——你这疯女人!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如此这般,我定要誓死不从,否则岂不毁了我清白的名声。炩焱你这疯女子,又使唤我…”   炩焱却一把将他扔进池中,收回肩上停靠的凤鸟,便回首沉静的望着姜岐:“这小子虽然浪不羁,不过你也要跟着他寸步不离!你为人聪慧,然而此身已脱凡胎,如今只有我们方能掌控你的命,望你好自为之!”   姜岐随着耸耸肩轻笑,倒是似不在意:“小臣尊诏命。”   碤玺看看这个女人,又看看炩焱渐渐远去的身影,却直接划过水来看着她啧啧感叹:“瞧着你这小姬的模样,乖张的冒火,天生有反骨一般,怎的如今却如此乖巧。”   炩焱一走,姜岐便轻松许多的靠在一旁,连着衣衫吸满了饱满的池水,将她整个人欲追下去一般。碤玺便先前一步将她扶起来,他虽然看着纤细,实则周身却有精健的肌肉,姜岐暗自在心中计算着他的实力,他反倒一笑:“别想着赢我,千万别,我这人实则懒得很,因此没赢过。”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的…   姜岐心中却“啊”的一声,她接触碤玺皮肤的瞬间,方才发现这人身上被隐藏起来的神气。众神的神气各有不同,大致随其本身所掌控的力量,炩焱执掌火焰,其周身的离火令人不敢逼近;肃慎执掌刑狱,常有狴犴随行,因而其周身端正恭肃;氤氲执掌人间水道,其本身栖身水泽之中,因而本身无形,而周身布满水汽。   不过这个碤玺嘛,姜岐看着靠近的手,忍不住开口:“你作甚。”碤玺便忽然恍然大悟的模样:“看你面容娇媚举止轻佻,原来你还是这般重贞守节之人呵,哎、哎!”对方重重的拍了拍脑袋,一副感动涕零的模样:“太令人敬佩了!”姜岐听得云里雾里,端的是忍不住回嘴:“您究竟欲何为!”   碤玺便垂首淡淡一笑:“巫女之衣上染瘟血,此为不祥之兆呵。”姜岐眼中吃惊,对方却莞尔一笑:“姜氏之巫美若香花瑰宝,果真不虚传。不过,你现在这等狼狈模样,不好看。”   姜岐在一旁静静看他,却反而不知晓如何是好。整个人说话云里雾里,颠三倒四,时而活泼的很,有时却又异常敏感,真令她捉摸不定。   碤玺也未看她,只是上了岸,周身轻轻拍动几下,竟是整个人忽然便干爽的毫无水渍。他对着寂静无人的空气,便轻轻唤了一声:“青雩。”   姜岐身边随即出现了一位身形修长、身着儒袍青白的年轻女史,始终谦卑的垂首不语。碤玺在空气中打了个哈哈:“姐姐,怎么总是这样沉默寡言,无趣无趣。”   “啊…真是麻烦。”碤玺面容实则算得上年少英俊,大杏眼干净有神,而且那张和煦的笑容正如同每个年轻少女曾经在渔舟旁暗许芳心的少年人一般,带着些俏皮的机灵劲儿。姜岐便抹去面颊上的冷汗,暗自笑道:“瘟部之瘟,想必欲清除此瘟,必定亦需地狱中最珍贵的一束娇花吧。毒可治人、药能杀人,让小女来猜测…”姜岐抬首幽幽看着碤玺:“是传说中至尊的冥界之花的梦兰花。”   碤玺眼瞳微微张开,似还有几分赞许。姜岐便半是懒散的倒在一旁懒懒笑道:“真是无需费心了,那无妄宫主神掌管地狱,可惜他欲置我于死地,怎能又将至宝交给我续命?不如请大神您送我些仙露琼浆,让我好生享受些时日,而后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再来过。嘿,下辈子我可不想当这个鬼巫女了!”   她自在的将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只是水中色彩缤纷熏然,温度亦不固定,此刻渐如同燎原热气喷蒸。姜岐渐渐觉得身上的衣衫碍事,倒是不碍于有他人在场,背着身子轻飘飘的解了衣衫便扔到了一旁。   碤玺的叹笑声从身后传来:“很美的身体。”   姜岐便泡在一旁懒懒的点头致谢。碤玺随即向着那女史青雩淡淡示意,对方便仍旧垂着头、极为恭顺的将那染了血的巫女服收好,细长的指尖从广袖中伸出,轻轻的在她的肌肤上输入轻柔的气。姜岐睁开眼,发现这女子生了一张细眉淡眼的容长脸,只是似不爱笑一般。   碤玺便在岸上慵懒的侧坐着笑:“需不需要勒令他送出药,要看你值不值得。”   姜岐反而回首也跟着笑:“哦?那您看我值不值得?”   碤玺撇撇嘴:“像你这般女子,表面上笑,心中就一定诡谲,表面上诡谲,心中就一定窃喜,表面上窃喜,心中却一定想着算计旁人。既然你此刻丝毫不在意,那么——”他沉着眸子,倒似在挖掘她心中隐秘:“你此刻一定是在想着,如何暗自夺得那朵梦兰花!你这样的人,怕是不信任何人吧!”   姜岐倒是爽利得承认:“看来您不是个阴谋家,既然知道了,就该藏在心里,让我小小的得逞一下。”   碤玺便嘿嘿笑:“那么一定有人偏不让你得逞,你就等着活命吧!”   姜岐便故意的瞪大眼睛:“您认为我有这个价值?”   碤玺便淡淡垂首:“你需要自己去思考…不过至少现在看来,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一个两个的都消失不见。   姜岐自己方在这池中泡了许久,那瘟如同蔓延的□□一般在身体上长出许多诡异的纹章来,瘴气一般的鼓噪着,似乎已经伸展在她的双臂之上。姜岐抱住双臂幽幽的想,玄言大抵是离开尘世太久,尚不知这瘟多厉害,否则他更走不了了呢。她心中想着那人的身影,又觉得心中似乎不安宁一般,脑中总是闪现着浮浮沉沉的身影在天空中漂浮一般。只是身后的女人寸步不离,一时间她却觉得有些烦躁:“请您离妾远些可好!” 青雩便似乎没听到这话的偶人一般,只是安心的帮她控制毒性,她虽未神灵,却因为遵从碤玺的命令,反而同奴仆一般侍候自己这个飞仙。如同跗骨之蛆于蜘蛛之眼一般,那附着空气的监视无处不在。   姜岐冷笑一声,深沉的沉入池水之中,看着仙境之上的层云流动,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的想念。   他…现在如何了。 第76章 笼中之网   冬日将至。   月冷霜寒,夜色中的林间打上了秋日的霜露,坠落在仙影芳踪之中割破寂静。   趯趯、趯趯…   趯趯、趯趯…   他停下身来,懒懒的靠在树旁笑:“到底是女子,竟会用这些奇淫巧技,你口口声声言自己能掌握天命,然而却失了神灵气度。”   他随着寂静的月色,明明四下无人,然却说得兴起,如同猎网外聪慧的猎人一般,等待着猎物的显现。   趯趯、趯趯…   夜晚诡异的虫鸣声总是让人想起这般草木枯萎的时节将近万物沉眠一般,然这属于炎热之时夏虫的声音却反常的诡异,在枯木之间看不到踪影,叫的人焦躁不已。   他按住剑柄的手轻轻动了动,周边的川泽似乎濒临震动一般,那将欲跌落的山峰山谷之间,忽然落下清冽的神气。   女娲却丝毫无有逃难的模样,幽黑的瞳中仍然带着淡淡的睥睨:“明明死过一次,就该乖乖的等待死亡,偏偏性格大变,竟然也玩儿起复仇的把戏。”   玄言垂下的眼角忽然勾起一丝淡淡的邪气:“一个女人熬过千万载岁月,也多亏你忍得住。用她的话说…简直就是一个老嫠妇——”   疾风迅速,玄言的面颊早就被割破了一丝血痕,然他却越发笑得快意,那苏然的嘲讽几乎渗透毛孔:“天地的力量开始出现崩裂了,一如夏炉冬扇,本应该是出现在夏日的奴仆蜾蠃,竟然也拖着笨重的身子欲跨过寒冬。”他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挥动着宽广的袖袍,玄金的大剑已经咆哮隐入山林之中。   女娲的面容渐渐有了些松动:“你太过残酷,无须怀疑,所以无需用此等小伎俩来麻痹任何人。”   玄言便施施然雅跪于地,眼睛却盯着那反常出现的蜾蠃,这虫近似于蜂一般,虽然生的面貌丑陋,却为人类所爱着。它在地上又至水边,似乎沉重的背负着什么,行动的却又异常迅速而冷酷。   玄言忽然抬起头一笑:“您猜这蜾蠃的结局是什么?”   女娲的面上那一闪而逝的表情忽然淡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万物不过如此而已。抑或高贵富足、抑或卑若野草,不过冢中枯骨。”   玄言懒懒的靠在树旁,言语之间却是一副朋友谈心的温柔:“从前有一种虫子,因他只有雄卵,却怎的都无法产育后代,而偏偏人类野兽对于生育的欲望通常最为强大。而后它边日复一日觉得寂寞,又或者出于游戏,因而便背负了另一个种族的幼卵养育。人们因而爱它敬它,爱称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想来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您说是吗?”   女神的眼神似乎飘了飘,微微散开出几分难得的灼意。   玄言却仍旧笑的温和,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负重行走的蜾蠃,声音越发轻柔的淬入骨头之中:“还有一种虫子,人们皆被他们的自私所蒙骗,因他们异常狡诈,将自己的卵藏在腹中,可是他们天性太过看中内心的贪欲,连带着生出来的卵也充满着肉食的欲望,因而他们便想啊想,要如何躲避敌人对自己幼虫的窥伺,然后又能满足永无止境的进食欲望呢?女神、女神!您看来——似乎不大好啊。”   雍容华贵的女神眼中透出了散淡的暗色影子,渐渐的有些左右摇摆不定,她轻轻晃动着身子,面上却是不停的喃喃轻语:“这血的味道…这血的味道…”   玄言轻轻站起而抚了抚衣袖,那温雅的笑意真若山石一般密不透风,却似乎酝酿着某种浓重的煞气:“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啊。蜾蠃为了自己的私欲,将螟蛉刺的半死不活,却成为幼虫的食物,而人们却要歌颂他的美好德行,多么愚昧。就如同千万年前的您一般,所谓赐予人类生命,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派遣自己的寂寞而造出来的一个玩意儿而用来喂养你们的无知与高傲罢了!”   他轻轻的踩在那虫子身上,坚硬的外壳“嘎嘣”一声便脓血四溢。   女娲的黑色眼中竟慢慢飘过一抹血色的雾气,将这平日睥睨众生的女人映照的带着几分鬼魅。她一直在口中喃喃低语,竟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知的梦魇之中。玄言从容的靠近对方,向着那即将穿破的神气微笑:“种昨日因、得今日果。娘娘——您看…”   手指轻轻一动,那吊着麻绳的低贱草木便映入了女神眼中。清淡的艾气细若游丝,来自于男人手中的草环。二人之间仅仅半射之长,他甚至爱上这种观察女神带着不可置信的淡淡恐慌:“这是、这等贱物!”   “哈!”玄言却失笑,之间轻轻的转动着这低贱的艾草环,而四周却忽然屏障起牢不可破的咒墙:“因为姜岐送了这艾草,所以我收下了它;因为您最后诱骗她扰乱心神,所以我失败了,可是您不该将弱点暴露出来。”玄言之间轻轻一挑,玄金色的大剑应声而至,以强大的力量冲破着女神散掉的神气。那散发着浓重咒气的艾草被利用的更加彻底,玄言的眼角冷了下来:“您以为,您是姜氏的祖先,便万事大吉了么?可惜,方才我在走之前,正好托那个麻烦孩子用自己的血来施加咒术,怎么样,姜氏巫女的诅咒之术,对于您这个祖先来说,也算是来自于螟蛉之子的报复了吧——”   千年万年,这个女人几乎没有失败过,她永远高高在上而目空一切。天道恒长,万物此消彼长,然而女娲的神威却高居天上。在千万年的消磨时光与厌倦的等待中,女神早已经忘了走下神坛是什么感觉。她周身的神气渐渐微弱的看不到半点光芒,然而却仍旧露出睥睨万物的笑容:“吾为万物之母,吾位天地之长!你若杀我,世间万物便会屠戮殆尽。哈!无论是你,还是他,你们简直太可笑!”   玄言自知道他说的是谁,却颇有些冷嘲热讽:“娘娘孤独的很吧,您一直在等的人,他无声无息的消失。”   “您曾经保留着一丝希望,然而却又被寂寞的时光慢慢的磨灭,最后只有这片永恒不便的大地在对你这个空虚的神位顶礼膜拜。”   “而你现在不仅等不到要等的人,甚至要被我这个小小的游魂所折服。”   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千万年前的漫漫黄沙,是轩辕黄帝的冷漠与少昊在夜下的淡然,是智者仓颉的神秘与风后忧伤的面容,是月下向往死亡却骤然而止的萤,最后是姜岐那张时而忧伤、时而在鲜血中微笑的模样。   “我在那天,被父亲挖走心脏之时,亦曾经觉得麻木不堪。”玄言淡淡的摸着自己空荡的胸膛,沉蓝色的眼却异常坚定起来:“这次,是为了他们,为了活在女娲神威中的愚昧人类,请您去死吧!”   玄黑色的大剑一瞬间破土而出,仿佛吸收了万千年的怨憎与将欲释放的力量一般,如同震动天地的游龙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   “戮!”   联结着姜氏血咒与姬氏之怨的怨气直冲云霄,将那残存的神气骤然击碎。   “啊!”那是一声高亢而如同恶鬼一般的叫喊,却并非出自女神之口,那幼弱啜泣的女声如同迷茫的小兽一般,在误入咒印后忍着被割裂的痛意:“好痛、好痛、好痛…父亲大人,您在哪里、父亲大人、您在哪里——”   “哈、哈!可笑、可笑!”玄言转过头,剑气渐渐凝重起来,女娲染着献血的眼角却鬼魅异常:“那孩子误入咒印中,若你再不放手,她怕是要无命存活了——”   剑尖的距离离对方的胸口即将差最后一寸,玄言淡淡一笑:“垂死挣扎。”   女娲被献血与咒术污染却是诡然一笑:“她的身上是姜氏的巫女服…哈,是姜岐的亲族?你同她费尽心思欲铲除吾,自诩为世间大道,却也冷酷如斯。”   玄言冷眼置之,手中之剑却又强了一寸。   “父亲、父亲!”那被割裂的童音仿若忽然高兴一般,竟然抬起头来,盯着玄言似眼中染着快意一般:“父亲——父亲!”   年幼的女童似忽然兴奋一般,竟然欲用纤细的指尖从血咒中穿入,指尖却已经被割裂了献血,那眼中带着灼热的渴望,眼瞳中却流出了痛意的泪水:“父亲、父亲——”   玄言脑海中的神经紧绷,然而面前的一切同淮夷月色下抱着贝扇哭泣的少女所重叠,那双相同的黑眸中缠绕着对父亲与母亲的渴望,追逐着父亲母亲升上天空的身影,甚至无数次将自己身体中的血喂养一个黑洞一般的灵体。他快先一步抱起了少女晕倒的身体,只在顷刻之间,女神的圣体却已经消失不见。   “玄言,无情之人却有了情,这就是你最为愚蠢之处。”女神淡淡的留下回音。   又一次失手了。   玄言叹笑一声,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悲无喜,只是他离开姜岐本就心神不安,此时怎能逃开一双相同的眼呢?   怀中的少女睡的安静,玄言望着空荡的月色,却思念月色下的另一个人。 第77章 道路以蹇   女童张开了双眼,这双眼睛对于玄言来说并不陌生。那相同的桃花眼中带着些怯怯可怜的姿态,总像是被人抛弃一般爱怜可依。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这孩子竟是一玄一赤双色异瞳,端的是令人感到怪异。常言道圣人重瞳,异人异瞳,世界无奇不有。只是这孩子眼神怯怯,的确不似什么异人的模样。若说是姜家的女人,他们倒是一向很得仙缘,当然,亦有不少姜氏同样坠入邪道,剑走偏锋。   玄言的视线从大剑移到女童的面上,他身上发紧,方才发现对方小巧的指尖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衫不肯放松。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般姿态很像记忆中的少女,她虽然总是笑得一脸妩媚人,然而有时候却又有着似被人抛弃的模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敏感的、精神质的自暴自弃。   毕竟同是姜家的女人呵…   这女童身上的巫女服虽然带着些朱紫,然而却总是以大红茜色为主,似乎是颇有些年代感的古感,却不符合大邑商的高贵华美、亦不似周邦的大气雍容。唔…   少女的面容着实极像一只小兔子,红着水灵灵的双眼,黑色幽深、红色诡秘,樱唇却低低的颤抖着,倒似他是什么恶魔一般。玄言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对方的手,却被那小手牢牢的攥紧去:“父…”   玄言心中失笑,这是将他当做父亲了不成?   这孩子如同一个缩小版的姜岐,玄言不禁心想,那个狡诈的女孩子倒是不知有没有这般幼弱的模样,想来却慢慢失笑了。姜岐总是笑着在自己怀中笑骂他是个老头子,他们可不是差了千万年!   面前的女童那朱红色的眸子暗了暗,本就清澈的瞳谋竟现出几分不自知的可怕神情。玄言却不甚在意,随即温柔的笑:“阿女,汝之父母何在?”   女童便摇摇头,美丽的大眼珠忽然流出眼泪,哭的令人身心悲切。玄言先前照应姜岐,倒是觉得眼前这个颇为麻烦。毕竟那个女孩子总是闹别扭,倒是不同这仿佛被人抛弃的少女一般。他轻轻的拍了拍女童的肩膀,暗自将衣袖撤回来,却未想到对方竟拽着他的衣袖偷偷抹眼泪,那样子真是稚气的有几分可爱。   孩子真是麻烦…   玄言有些懒懒的将身子贴近阳光,看着枯黄毛竹外的天气渐渐放晴。这里大概是淮夷更难之处,传说中周邦泰伯、仲雍断发文身之所。女娲负伤而逃,对她而言,世间已无神宫栖息,而最终的结果只会有一个。然而他的心却忽然被那微妙的感觉所掌控,就在同女娲对峙之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恶意的想法。   “哈…”玄言无声的笑了出来,“驱虎吞狼,姜岐,我是不是和你学坏了呢。”   天宫中那人必定等不了太久,他也许变了,做出许多同曾经大不相同的阴谋诡计,然而只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争天的野心。   自己和他到底哪一个更憎恨女娲呢?   玄言的心思变得玄妙起来,嘴角带起微不可见的笑容。也许他可以做一件更有趣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将他从这个世界唤醒呢?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唔…”玄言低下头,看着怀中小兔一般的少女,她的身体尚且幼弱,缩在怀中玉雪可爱的一团,眼角大大的眼泪却垂着,似乎在祈求者他的收留。   玄言叹笑着摇摇头,少女却吓得缩进怀中一动不动的像块石头。他用了巧劲儿将对方盘桓到土塌旁,对方这时候倒是像只轻盈的雀鸟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总觉得那双相似的眼睛无法拒绝。   玄言低下身子,将手中随意编织出的竹环塞到她手中笑:“给你玩儿,在我身旁安静些,懂便点点头。”   女童狠狠的点着头,眼尾的却闪出一抹喜悦的桃红色。   姜岐,自从遇到你后,我愚蠢了太多。   他心中半是叹息半是笑,竟有觉得有种淡淡的暖意,想必相见的日子总是不会太远的。   出了简陋的地穴中是枯萎的毛竹,枯黄色的竹节虫伪装在上面缓缓爬过,女童忽然定定的停了下来,朱砂色的眼眸直直的看着那虫子。   ——好快!   玄言似有些小小吃惊,这小少女在电光火石之间,经能将微弱的跳虫毫无反击力的劈死,那细弱的手同刀子一般,快的令人感到可怕。   他站在一旁静静不动,仿佛入定的少女却忽然又恢复了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神情,跑到他的身旁便扑进他的怀中。   这…姜家的女人还真是奇怪的很。   女童盯着他就是不动,玄言低低笑出声,便低身将她背在背上,她的手指十分凉,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那手的力量越来越大,竟然他有些窒息。   一股强烈的气息忽然冲进他的身体,玄言心中清明,忽然停着身子一笑,原来如此…   他便走的悠闲,在一处隐蔽的洞口前静止不前。这洞口中一直有一阵呜咽的哭泣声,如孤舟嫠妇般抽噎着,却声若细丝而不断绝。   玄言将女童放下,轻轻向着洞口笑道:“贵人可在此处?”   洞中的声音却一直不停,仍旧是那悲悲切切的女声幽幽沉吟:“主人已许久未归,此处仅有妾在。”   玄言却很是温柔:“您再次等了多久?”   那女声似顿了顿,自己亦颇不确定的摇摆着:“大抵六月之久罢…谷麦刚生,主人便去了远方。”   “贵主人去了何处呢?吾同这主人叫好,望您告知。”   那女声似有些犹疑:“主人少友,贵人既然是友人,妾亦不妨直言,西凫山旁的碾轮被愚妄之人盗窃,那里有很多泥土…泥土是做何用的,吾怎么、怎么想不起拉?”   那女人似乎进入了天人交战中,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竟是最后说话都颠三倒四不知所以。玄言的心中却怀着些悲悯,随即叹息一声:“您在说谎啊。”   女人虽仍旧悲悲切切的哭着,此时却不禁声音拔高:“胡言!”   玄言的眼神透过长长的睫毛,似谒已经看到女人枯瘦的身形,在这茫茫尘土之间,她已经不知有多少岁月,除了那涓涓泉水与野草能供她为食。甚至见不到半丝人的气息。   等待与誓言的可怕正在于此。   玄言呤呤轻音,渐渐靠近洞口的女人:“您说谎——西凫山自伏羲女娲降临天地之后,所有带着初始神气的泥土都成了后世的人类,那里洁净无比,哪里还有半丝泥土呢。您说谎——因他根本不是去了六月之久,而已经消失了千万年之久!”   他带着几分悲悯,刺破了对方心中已经遗忘的等待:“您还记不起吗!射姑大人!”   在炎黄时代已经因好勇斗狠、所向披靡而成为传奇的王师射姑,是人间勇士所记敬仰的对象。尽管人们并未见过伏羲氏的仙踪,然而他与现代英雄的神话却广为流传。无人见过射姑的身影,然而身为女娲后人的风亚子却曾经为他们将过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风氏的先祖似乎在久远的部落中曾经见到了昔日的女战神,她却将自己埋葬一隅而寸步不离。   女人安静了下来,那悲切的哭泣声似忽然便不见了。藤蔓阻挡的黑暗洞中藏着一双黑色的眼,似忘记自己的本名太久了:“射姑、射姑,我是射姑吗?仿佛记得,我曾经天生带着不详的命运,然而那位大人却对我说,你命若石,坚韧不屈;你命若火,烧进邪魔。只要有你在,就能祛除一切煞气。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不见了,他没有任何踪影,我只能守着这块石头等了太久。我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呢?”   玄言叹息一声:“那位大人——伏羲氏,连您都无法知晓他的踪迹吗?”   射姑仍旧悲悲切切的流着泪,这仿佛已经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已经无法制止,然而玄言却知晓,万千年前,在黄帝时代便已经失去踪影的女神,曾经是天地之父伏羲氏手下强大的凶神。被顾忌与思念所折磨的女人似乎被困死在承诺与责任之中,竟然无法逃脱眼泪的宿命。   射姑的哭泣声很小,声音却是异常冷静,这割裂的声音令人感到不寒而栗:“年轻人,你的灵魂不属于这片土地。”   玄言淡笑:“我更想问问您的主人,那个将我召唤而来的人是否便是他,伏羲氏!”   射姑的气息滞塞半响,复而声音轻飘的散尽空气中:“年轻人,看到动前的斗兽棋了吗?你方去试试。”   玄言转身便欲走,射姑的声音却异常决断:“我欣赏你的果断,但是,你不要太过狂妄,只有我才能够令你知晓主人的更多行踪!”   玄言回首淡笑:“若你能寻得他,为何在此守着千万年之久?”   射姑亦淡然:“自然是为了你心中觉得愚蠢的职责与承诺。我曾跪在主人身旁发誓,我将在此守候洞中之石,等待主人的再次召唤!”   玄言耸肩失笑:“那么小臣不算太亏。”   洞前的确散落着许多野兽的棋子,然而似乎是久经风霜,有些看不清模样。玄言蹲下身子轻轻的拨弄了半响,复而随手捡了一块老鼠扔进了一旁的丛中,却不知忽然哪里来的阴风阵阵,将那草丛吹低,竟然是森森白骨。他倒是不甚在意,随手将最强的象扔掉了喂了老鼠、又用自己的猫去捉住了鼠。对岸的棋子似乎自己动了起来,竟是勃勃欲发,玄言左右的走了几步,双方却吃的各有胜负。对方的洞穴中似乎还剩下最强的另一只象,仿佛不可战胜的凶兽冲了过来,玄言轻轻的挥手,那丛中的鼠竟忽然动了起来,一口将那象吞掉了。整个盘中所剩下的,竟是只不高不低的鼠。   射姑的抽泣声伴随着冷静的判断:“荒谬,斗棋怎能藏棋?”   玄言却眨眨眼睛,沉蓝色的眼中带着些戏谑:“野兽的法则是龙蛇隐现,看似聪明的、弱小的最弱环总要藏起来才会吃掉已经精疲力竭的最强者,况且…老鼠吃象,这本就是规则。”洞内寂静无语,玄言施施然抱着女童走了进去。 第78章 頠頠噩霾   首先进入耳中的是滴于翠石上的水滴,一滴一滴如同针晷一般规则的声音。   那呜咽的声音似渐渐淡了下去,露出射姑本来的声音:“春日气涨而生,夏日沐雨而生,秋日成露而生,冬日化雪而生,四时变化不止,只有这滴水声从未远离我。”   她暗自在暗处摸索着石头上留下的清泉,似乎沾着之间轻轻尝了一口。玄言便拍了拍女童的面颊,示意这柔弱少女躲到一旁去,遂轻轻施礼:“见过射姑大人。”   竟然——!   玄言的眼瞳微微张大,皆因远远见到那洞中的女人渐渐露出面容,一双眼睛早已经如同两个巨大的血窟窿一般空洞的流着血泪。   血腥味儿…   怪不得刚进入洞中,那种腥味儿似乎被水冲蚀了一般,原来她的血泪早已经融入这洞中的每个角落,更是滋养着被她顽强守护的那块顽石。   射姑的的面容是暗不见天日的透明苍白,嘴角却含着淡淡笑意:“真是失礼,日日啼哭,方才哭瞎了双眼。”啼哭果然已经成为这个女人的习惯,她嘴角有笑,面上却流着瘆人的血泪,此情此景可谓诡异。   玄言似老友一般坐在射姑对座,面容被中心出的一丛顽石所照亮。他虽古朴而杂草丛生,然而却又用无声的厚重感吸引着旁人。玄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硬拙的顽石,似笑非笑:“先人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美玉的诞生常带着赌博的风险。”指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顽石,却即刻将双手抽进袖中。玄言面容平静:“您诱我来此,无非为了这东西,既然小臣好奇心已经满足,便不必涉足危险之物。”   射姑却冷笑一声,那锐利的煞气颇有当年厄神灵的名号:“汝小子可知此为何物?”她的指尖带着冻伤的红色,抚摸顽石的力量却十分轻柔:“一旦人有了记忆…便什么都忘不了了。当年…”   西凫山曾经供奉着伏羲氏的神庙,自伏羲氏与女娲氏的碾轮造人之后,西凫山渐渐成为人间世界中的一片仙人之山,莫敢不从、莫敢而朝、莫敢侵入。   射姑身着涂着茜草汁的戎装,于山谷间的悠然神秘格格不入。面容上的猛虎黥纹格外丑陋,她毫不在意的伸出手摸了摸面颊上的细雾珠儿。面前的男人看的有些面容不清,模糊在雾中的身影格外的清淡。射姑恭敬的半跪在石上,沉肃的煞气由周身发出:“吾神!您有何命令!”   男人的背影在雾中露出淡淡的朱色,声音亦缥缈而沉静:“射姑是猛虎,猛火属火,火则烧进世间邪恶。然…”   射姑的耳朵动动,心间似紧绷了些,听得却格外认真。   他似淡淡笑了:“然烈火纵有烧进世间邪恶的力量,却始终无法藏迹神形,终有一日会将自己同样投入烈火之中而焚烧自己。”   射姑的心轻轻颤动着:“伏羲大人,吾神!您曾说过,射姑是天下至尊煞神,只要有吾之身在,将会驱逐世间邪恶!您…您如今怎么?”   男人静默半响,竹匣已经落于射姑的面前:“向着更南而去,它的命运将由你守护,待吾之召唤,则为汝出山之日。”   邈邈千万年,人间煞神跣足而跑,如同上古夸父一般日日夜夜追逐着太阳与月亮,在无数个夜晚将对主人的思念藏在心间。在第九十九个夜晚,她落于隐秘的幽暗角落,打开了手中的竹匣,那匣中的灵物从此便落于淮夷最为隐秘的角落之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长的等待先是让一个心中冲满战争烈火的神灵模糊了自己的力量,那隐秘的小巧宝物如同罪恶的来源,令她的恨意渐渐的增长。从第九百个日夜开始,她恨不得销毁这所谓的守护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看着那尘土风云渐渐将它卷成一块质朴的石。当她看不到仇恨的来源,却又渐渐遗忘了什么,漫长的等待模糊了她的肉体与力量,曾经沉重的麦色肌肤渐渐被水汽与藤蔓的湿气所侵蚀的透明消瘦。记忆开始模糊之后,便只记得那最后的等待,却忘记了欲等着谁,而只能用眼泪却释放心中最后残留的一丝悲伤记忆。   “许是在无聊之时,这里的生灵竟然不知何时多了起来,渐渐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欲探寻此处。”   玄言颔首:“所以您设下了伏羲之神曾经留下的斗兽棋,让这些人葬身于此?”   射姑竟带着些回光返照的豪放笑意,那空洞的充满血腥的双眼令人感到恶寒:“吾怎能参透主人智慧的万分之一,这些东西不过是被众神丢弃的一些儿玩意儿罢了。人间的人类越来越多,总会有一些人有了不该有的欲望。”   玄言叹息一声:“这块石头,是不详之源。”这洞如同幽穴处一处被附上苍台碧色的神秘神宫,然而周遭尸骨累累,却丝毫没有一滴血,而洞中那些稀薄的血液,竟如同九曲回肠的千万条细密河流一般缓缓的流入中心的顽石之中!   射姑低低笑出声来,那双看不到眼珠,腐烂的肉眼竟像是含着些精光:“天地之间,其犹橐龠,无能之人总会死于过分的欲望。但是…你不同,也许,你是——”   她随即哈哈大笑,竟有些荒唐意味:“年轻人,天欲予之,必先取之!汝欲探寻主人踪迹,必定要能够将这不祥之物破解而开!”那双流着泪的双眼中岂止是煞气,简直是丝毫不掩饰的恶意:“石中之物究竟是何,是噩是吉,全靠豪赌!这该你自己去寻求——”   玄言眉头一皱,将欲抽身扔出,却发现洞口却已经如同盘石走丸,竟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只呆然而立的女童发出毛躁刺耳而突兀的鬼叫声,叫的人心中如同被鬼爪抓住一般。   玄言沉蓝色的眼在暗处慢慢摸索,随即倾身将女童抱在怀中:“您这般煞王师竟然使诈。”   射姑的声音却很是沉静:“如今你的选择便只有一个,那便是破了这石中之物,否则你将和洞外的枯骨一般成为他的食物!”   滴水声越来越清晰,玄言的怀中尚且抱着一个呜咽的小女孩儿,他倒是不似着急模样,靠在一旁的石壁旁用舌尖儿勾了勾泉水:“血味儿。”   他是不疾不徐的模样,自然是不甚在意,射姑却先开口:“若你以为能够一直耗着,可便是痴妄念,这石渴望鲜血,它会寻着最新鲜的猎物追踪。”   “阿父…怕…血…”   玄言拍了拍怀中的孩子轻笑:“您的下半身已经被它吸干了罢。”女子那盘桓的下半身竟已经成了枯骨一般,甚至无法再动弹半分,她却浑不在意:“很快你的身体亦会如此。我是神,方能够保持半身再生,然而你却不同。”   那仿佛永不会开口言语的顽石似乎真如同射姑之言一般,令人汗毛倒竖的蛛网细密的蔓延着,玄言长长的“嗯”了一声,指尖轻轻的抬起:“是时候了。”   “诡哉!”射姑高呼一声,那被神力封存的洞口竟然被完全击碎!   玄金色的大剑破空而来,射姑那一片黑暗的世界似乎被某种金色的力量所占据:“什么、这种力量,弑神之力!”   玄言却淡淡一笑:“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可笑的诅咒吧!”冲破顽石的力量,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阻挡,那顽石之中的残存的神力渐次凝聚,天地之间的所有颜色似皆被夺走一搬,向着中心的旋涡之处是带着瘟部蔓延的死亡之毒,将玄言明黄色的裳衣割得烂质。   “嘶…”血珠儿自额头上缓缓而下,玄言感到了血液中被灰色的力量渐渐侵蚀着。   他轻轻皱了皱眉:“破!”顽石积蓄着世间千万欲望之人的血液与浓厚的诅咒,似乎凝结出蔓延的血水。玄言心中随即清明下来,竟浮现了月色下那少女一脸认真的模样。她似乎总是期望打败他,然而却又总是小小的自得于自己的咒术。那月色下的少女难得认真一次,可巧他当时起了几分逗弄之心,学的似乎不甚认真,竟将她气得柳眉倒竖:“认真学!姜岐的咒术多少人求之不得,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以最邪恶的咒去破坏那些更邪恶的东西。   指尖轻轻挑动,将全身的力量施以指尖,玄言则高声吟唱:“惟破惟灭、御魂御魄——!”割裂的血液将咒语牢牢印在力量之中,那巨大的顽石猝然爆炸开来,自半空中生起血红的赤珠,如同吸附的血蛭虫一般牢牢的落于玄金色的宝剑之中。   “终于、终于、终于!”射姑喃喃自语,最后竟然疯狂的大笑而哭:“王,我并没有违背誓言,而是有人为我承担了这所有的诅咒。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可知小,六十四宫之中有一蹇宫,其实他仅仅是一颗是被诅咒的灾难宝珠。任何承载这蹇珠的人都将会遭受不幸!那颗小小的珠子竟已经扎进了你的剑中,哈、今后你将被噩运附体。除了我的主人,没人能够让你从噩运中解脱出来!”   玄言的眼角带着些冷色,玄金色的大剑在射姑的身旁徘徊。她却毫无惧色,冷冷一笑:“杀了我吧!”   他却不看她一眼,几欲而走,随即淡淡留声:“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代替你去寻找伏羲神。”她无法违背自己的承诺,却仍旧思念着那个男人最后的背影,便只能靠一种自我毁灭的方法却赢得最后的胜利。   玄言的剑身忽然被抓住,那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枯瘦的双手已经被剑身割破。她却笑得释然而落寞:“我知道你是有些可怜我的。呵,我真愚蠢,竟也有被人可怜之时。但是如今我求你,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你便让我的灵魂释放吧,那也是煞神回归天地之时…”   伏羲洞察世间所有的奥秘与命运,甚至对于所有的悲剧。她曾经深深记得主人的话,她是一团烈火,无法忍受孤寂与寂寞,然而她那时却心中不忿,势必要谨守秘密,令他的主人刮目相看。这执拗的妄念长达千万年,她的最后一丝反抗酿成了如此的悲剧。   射姑闭上眼,却是笑着流泪,依稀能见到当年震慑世间的煞神。   玄言的面容逆着洞外的光火,令人看不清明暗,却只能闻得淡淡叹息:“弑神即为罪…但是,我成全你的不幸…我会替你找到伏羲氏。”   剑刺破血肉的速度很快,她随即笑着倒了下去:“多谢…”玄言看着沉沉的暗色天空,抬脚走出了石洞。 第79章 扶桑之木   “嘿、不妙。” 碤玺的棕色瞳眸轻轻的闪着,有些不明的意味:“不妙啊…”   他回身便进了天池之内,抬眼看着仍旧泡在水中的少女。那双初来时尚且有些生气的双眼却已经倦怠的几乎要睁不开半分了,只是面色苍白的泡在水中,像一只被吸干血液的水蛭一般紧紧闭着双眼,血液…先是鼻腔下的血液开始滴落在身体上,将那白色的上衣染出的淡淡血红。   她似乎只剩下半口气了。   碤玺却轻轻笑了两声,百无聊赖的看着云上的雷云:“这池中之水也只能紧紧保证你的身体力量散失的不快,不过看来你的情形不大好呵。你大概是个聪明之人,应该晓得她的意思。”   姜岐淡淡睁开眼,眼皮中的疲倦亦然可见,声音却似水中雾气一般飘散着:“她在威胁我?”   碤玺的棕色瞳眸却同猫儿一般狡黠:“怎么你忽然变蠢了吗?听说你同女神做了交易,吃了大亏,怎的还不懂,神灵对于世人疏懒,又怎会悖入悖出…”   姜岐心中慢慢升起一阵寒意。本想在此以退为进,先观望整个太极宫的阵型,伺机再度去寻那何施取药,却未想到炩焱倒是很多心。皆因这池中之水才能勉强维持她身体的机能,却不能够离开太多时日。   水底的身体血管似乎慢慢被软化了一般,姜岐透过天镜看到了苍白而面无表情的自己。若说何施期望的是杀了她或是控制她,那么炩焱恰好借此机会来裹胁她。水下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她感到整个人的气血上涌、却使不出半丝力气。   这种被人再度控制的滋味、令她欲呕。   “表情别这么阴郁嘛,我倒是很喜欢你伪装的笑意,就像那种将毒刺藏在美丽花朵下面、嘿嘿。”   姜岐睥笑了一声,微微带着几分轻蔑:“你难道没有半点野心吗?”   碤玺便淡淡转过眉去,爽朗的笑意难得却淡了下去。   姜岐却笑得极为开心:“别把人当蠢货。你们的秘密,妾都知晓!”   碤玺拖着下巴,不时一副困倦的样子,遂干脆眯了眼睛:“我似乎知晓炩焱为何偏爱于你。你很聪明,但是你的野心却别具一格。你狠狡诈,但是偏偏有时候异常具有攻击性,也许正是因此,她竟然有些欣赏你?女人之间的友谊真是奇妙,唔…两个性子不好的女人。”   真是见鬼了。   姜岐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感到厌恶的无以复加。何施的瘟不像是简单的手段,更像是某种更强烈的咒术,正因她以咒术起家,才更懂得施咒之人皆是什么人。   六十四宫正神之气虽各有不同,然而始终在五行之中,所谓相生相克即为如此。然而咒术则是剑走偏锋的邪道,它是那些穷极无趣的炼气士与飞仙之间曾经判定胜负的游戏,却因为太过残暴而渐渐湮没。心有怨恨之人、心念执着之人,往往能够跳出五行天地之中。去领悟另一种以暴制暴的术——这边是咒术。   何施…那神虽然为瘟部之人,然而即便偷袭却根本不能够伤他万分,那么能够伤她的只有——   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遂亦淡淡低笑:“我听到了。”   “哦?”碤玺却懒洋洋的抬起头:“诈我?”   姜岐眼神清明,亦极其坚定:“是他!那分明是我的术!”   碤玺却“噗嗤”笑了一声:“那个人比你大上多少年了,哈哈哈——听说你的前世还是他的旧情人哎,喂,饥不择食哦!”   姜岐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堂堂正神如此这般真的好吗?啊、真是的。”   碤玺却颇感兴趣:“你日日看着天池旁的浮世图,那女神的神官风亚子为了一次次帮你填天坑,还真是任劳任怨。啧啧、连我都要感动了,看你对他也不是冷漠无情嘛,听闻姜女多情亦善淫,怎么,这便又动心啦。”   她从未见多如此厚颜无耻之神,竟然闲极无聊将她的所有风流韵事拿出来,一张嘴张张合合的说个不停。提起风亚子,心中却有些气闷,亦是因当时看到那曾经澄澈美丽的淡蓝色双眼竟有些沉淀味道。   伤害他人有有所遗憾,这也许是长大的代价…   姜岐沉沉的陷入半昏迷状态,心下反而更加坚定了起来。   碤玺看到那几乎欲沉在水中的少女,倒是笑眯眯的跳下水慢慢走近,甚至摸索到了她的身体上。那具美丽的身体通身莹白,带着些透明脆弱的感觉,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双手曾经用出过什么恶毒的咒术,亦不会想到,她曾经任性的击杀女娲,导致了两次天灾。   即便罪神皆不敢如此吧…   碤玺幽幽的叹了口气,却忽然垂下眼角,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喃喃低语:“真要提防你…”姜岐睁开眼,却露出苍白笑意:“黄鼠像雉鸟献媚,虽不说非奸即盗,终要留几分心思。放心,这咒术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不死,你也死不成。”她收回手,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毒刺蛰伤了对方的指尖,她倒是浑不在意的笑:“我要见炩焱,我想她应该一直在等着吧。”   离火宫于八正宫之正西,碤玺的艮宫则在八正宫之东南,从东至西正是一片日月更替,姜岐终其一生未见过世间轮转的真正源头。传说金乌由扶桑树托起,在东方天池中沐浴后而起至西,因此方才有了世间的日月轮转与四季交替。在天池中那滚烫的热力,正是金乌自其中而生气,姜岐亦无法忘记见到太阳最本真形态之时的惊诧。那取源于天地之间第一抹、最纯净的热力,已经存留了太久的岁月,它是带着最洁净的初生而缓缓向西,而月为阴,自南下又起,日月同参商不相见一般,掌管着世间的阴阳变换,因而在六十四神宫之中永远皆是半阴半阳、半日半月、半黑半白。乾坤二宫处在交界之处,黑白相交而不甚分明,用二者的力量维持着天道运行。   碤玺的身体下扶起了扶桑神木,带着他们逐渐生长,却犹如忽然从干燥的秋日大地忽然飞到一片火海之中。离火之宫的一切都如同那烧尽一切的离火一般,扭曲的视线与熊熊的热源正如同猛兽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诛尽一切邪恶,这是乾帝对炩焱的期许与承认。” 碤玺赫然一笑:“你若是真能见到他,这便是正不压邪,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姜岐离开天池之水,身上晕晕乎乎的尚且不大清晰,这只是仍旧拿出身上不知何时顺来的龟甲:“姜氏十卦九不准,我就把命教给它了。”她自己神神道道,喃喃自语,随手将那骨片扔进了离宫之外:“去罢!”   “荷!荷!”姜岐看着那化成焦灰的甲片,忽然叹笑一声:“看来此次时运不佳。”她将颈上璎珞随即化作萤剑,却被碤玺拉住:“你的卦烧的连卦象皆无,竟然还敢闯进去。”   姜岐倒是拍拍他的肩:“神灵之事我不懂、姜家之卦你不懂。放心吧,你的命还能留着。不过要是我没命了,那么你的命也就留不得了。”   那烧进一切的熊熊离火似是知晓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火势反倒大了起来。姜岐的朱紫巫衣被赤火缭烧着,竟是有些抬不起头。那火焰中的离火鸟冲击而出,如同猛兽一般,将她的双臂灼伤的厉害,她便跪在地上穿着粗气轻笑:“想赢他,决不能输在这里!”萤剑似乎垂死挣扎一般,顿时化作一只雪白的鹤,优雅缱绻的用身体阻隔火鸟,火鸟好勇斗狠,那柔软的白色鹤却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口中狂躁的吐出朱紫火焰,二者缠斗不停,却都无收手之意,只是身后的离火鸟越发的倾巢而出,景象却极其壮观。姜岐的身体在火中炙烤着,虽然已经被火鸟的力量冲蚀出诡异的血色,手指却轻轻结成咒印:“惟破惟灭、御魂御魄——”白鹤骤然一惊,眼瞳发红,竟不惜以烧毁自身的方式同那离火鸟硬碰硬,二者如同日轮一般阴阳互制,终于将那宫中之人引出来。   熊熊烈火骤然消失,只剩下灼伤后的皮肤覆满伤痕。姜岐收回那羸弱的萤剑,却捂着胸口的伤痛笑道:“炩焱大人快人快语,您设阵,姜岐不惧!”她倒是点点头,比起上次相见反而舒展了些眉眼:“不错,来吧!”   喔…   姜岐心中笑道,赌对了,这女人欣赏那些快人快语的举动,同她反而不需要算计许多。只是能让一向善恶分明的炩焱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加以威胁,甚至已经突破她那不肯耍弄阴谋诡计的骄傲,必定是她心中最为珍重之事了。   碤玺靠在一旁嘿嘿低笑:“看来不久之后,天宫之人皆会对你感兴趣,在这里,力量是最为可怕的焦点。当然,死亡也必定会伴随你。”他随即潇洒的摆摆手,便消失了踪迹。   离火宫的天空,艳色的勾云永远都是那般的燃烧着,似熊熊的欲望一般。姜岐冷然的看了看一旁安静如水的震雷宫,随即走进了离火宫之中。 第80章 玄鸟之死   火焰,明亮的火焰在离火宫之中,姜岐伸出指尖,碰了碰那传说中能够诛杀一切邪恶的三味离火。   炩焱似乎偏爱红色,离火宫上方那带着艳红色的诡谲的云,同西南方的震雷宫相对,在窥测不到的暗处黯然交锋着。   隔着炩焱宫外,似乎能看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天河,中心巨大的云雾飞梭似在编织云雾的形状,端的是美不胜收。   她皱了皱眉,看着镜中的身体,瘟毒的毒纹渐渐蔓延到了面颊,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灰黑色花纹,趁着那灼伤的肌肤,简直是一具劫后余生的尸骨。   镜中倒映出另一个背影,是炩焱双腿随意交织在一旁打量的脸:“瘟部的瘟已经无法克制了,于你而言,你的生命力已经很令人惊叹了。”   姜岐擦下额头的冷汗,贴着一旁的紫贝壁笑道:“您不信任我,又想利用我,而此时何施的毒却让您正中下怀,威胁我?”   炩焱手中的气轻轻的推了推,只是淡淡的掀了掀眼皮:“万物自有法则法规,你要接受这种疼痛与教训,你要懂得,谁才是世间的权威。”   姜岐喘不上气来,只是觉得脱离了天池的水心脏越发被攥住了一般,炩焱说的倒是不错,瘟部的瘟不同于毒、瘴,那是受神力催使的印法,同她的咒有相似之处,越强的力量,反而会受到越严重的吞噬。她的嘴角苍白,倒是越发的沉静了些:“炩焱大人,您也别撑着了,震雷宫的正神似乎怒气高涨,同您有些嫌隙啊。”   炩焱倏而睁开眼,眉宇间面色不善:“若非因为你去招惹女娲惹怒神灵,怎会有此劫难——”   姜岐撇撇唇:“您想让我被完全控制,不该让我有思考的机会。炩焱大人虽然正恶分明,然而从不滥用力量,但是您那离火的力量却持续在宫外同谁对峙着,三界六道,也就只有震雷宫的那位正神了吧。”   炩焱眼神复杂,又带些怀恋,又带着不甘的叹息,姜岐倒是未想到,这性格刚毅的女战士却有如此青涩恋慕的表情。   “你很聪明,你的确…很有资质。”   姜岐看她沉默不语,倒是不太习惯,便跟着打趣:“乾帝坤后已经失去仙踪,按照神道所言,最有资格执掌权力的是震雷宫的正神大人,怎么说,姜岐觉得甚是有趣,六十四宫正神并无任何血缘之情,然而八正神却因为天道所赋予的宗族关系因而被赋予了父母兄弟的关系,这真是太奇怪了。”   炩焱却豪爽大笑,甚至颇有兴趣:“如你所说,神灵是天道最直接的映射者,他们在支配人间的同时,也必须为人间做出表率,彰显真正的天道。”她便站起身来挥挥手,那火鸟如同惊蛰一般离散四周,似乎在向外释放更大的力量同周边的力量相对峙:“乾帝坤后既是人间的父母,众神也就是世间的尊长,相对于乾坤二神来说,八正宫其他的六位神灵,巽、震、坎、兑、艮、离,其位便等同于他们的儿女一般,震宫赤炎赭为长男,巽风宫飞廉为长女,坎水宫凌虚为中男、离火宫炩焱为中女、艮山宫碤玺为少男、兑泽宫卫子为少女…亦如同世间父母子女一般,如此方能将权力分割明了而世间万物有道。”   宫外火鸟的声音忽然更明晰了起来,那是它们同另一种力量的冲撞,离火宫的景象奇异,那伸展的天窗在随着流云不停的变换,姜岐忽然感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背对自己而立,那是碤玺在静静看着寂寞无声的战场。炩焱同对方的力量都在暗处互相较量,然而却未曾显现出来,如同隐藏在深处将欲崩裂的断谷一般,从深处的斗争在慢慢的浮上水面。   令姜岐意外的是,她认为碤玺是个极其聪明且透彻的人,然而他对这一切战争仅仅作壁上观,似乎是了无趣味般。   唔,众神的态度似乎不甚明确呢。   姜岐一个没忍住,“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那血中藏着许多活泛抖动的黑红蛭,着实令人感到呕然。   她悄悄藏在手中燃起火焰,将那虫子烧的一干二净:“炩焱不必对姜岐晓之以情,不如痛快直言。”   “善!”炩焱随即离他仅仅半尺之远,却带着几分严肃:“你已知晓乾帝坤后失去仙迹一事,你却不知天道何其残酷。他们——是忽然失去踪迹的!”   姜岐眼瞳微睁,却是来了兴趣,二人似乎暗室谋心渐渐靠近,她便笑道:“乾帝坤后是女神的使者,亦是天地真正的掌刑人,然而依照氤氲、苏题之说,他们既然消失了几十岁月之久,若他们已经被天道所咒亡,为何还未有新的王、后诞生?”   她心思百转,去骤然开朗:“炩焱大人之意所言,难道他二人并未尚且存活?”   炩焱咬了咬唇,似也流露出不甘心的姿态,姜岐分明感到这女人心中有些郁愤难发的不痛快:“多少岁月了,乾帝始终渺无踪迹,若是能寻得他,何必同汝等稚女分庭抗礼!”姜岐长长的“哦”了一声,倒是不甚在意对方的白眼:“当日妾被玄鸟引诱而来,想必是神灵的之意了,看来是哪位大神对姜岐青眼有加,因而才令玄鸟出世。世云:玄鸟为神的使者。难道是女娲?呵,姜岐可不信。”   炩焱的眼眸却看着艳红色的流云,双目微微发红,竟有些不愿提及:“世间所谓玄鸟是神灵使者,然而即便我等皆不知它自何处来。岂止是玄鸟,自吾成为离火宫正神以来,千年万年,竟几乎未见过女娲踪迹,她就像是一个符号一般,竟几乎从不涉足太极宫。当日众神发觉帝后失去踪迹,遂玄鸟传信而来,然而它刚说出几个名字竟被射杀偃息,如此轻慢神灵权力,真是奇耻大辱!”   炩焱仍记得帝后失去踪迹后,神宫难得的慌乱,即便震雷宫的赤炎赭素来有条不紊,诸神仍旧被那股夺走帝后的力量所藐视。   那时…   青阳的气息方过,带动着一股春气之风,众人本欲请乾帝至观政台观望人间欲震荡的政事,然而那女仙如同夜间毛躁的叫喊声令神宫镇静,众神竟在不知之间失去了乾帝、坤后的踪影!   乾坤二宫的宫门前聚集着难得齐全的六十四宫正神,众人面色不一,既皆皆带着些凝重,却又带着各自那讳莫如深的心思。蒙宫的女神一如既往的觉得无聊,首先失去了踪迹;比宫正神苍帝已经闭宫不出太久,此时亦未至此;泰宫的西陵静是个慢性子少年,总是见不到踪迹;临宫的肃慎却难得归来,眼中含着些凝重。这些若有似无的,敌对的、淡漠的、灼热的、嘲弄的眼神,纷纷交织着一起,等待着新的神谕垂怜。   熊熊离火燃烧而至,炩焱艳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岂有此理!太极宫乃众神领域,吾等领袖怎可能忽然踪迹全无?六十四宫主神身在何处!”   谦宫的青雩为坤后女史,容长的面容上却带着些慨然:“苍帝大人已经许久未见踪迹,小臣追随坤后身旁,未发现坤后有异,然坤后失去踪迹,实乃小臣之罪。”   炩焱冷笑一声:“无能者的辩解最为无用!你不必在此了,去看着卫子吧,若她再度有事,你也就活不了太久了!”   她亦不看青雩默然无语,却是首先扬起眼中离火,沉声低言:“蛊宫正神妹喜何在何在?她真当自己还是那个人间帝王夏桀之妃了,竟然于此失去踪迹?”   “次王姬勿怒之!”   众神本来尊敬炩焱,此刻心中自有想法,自然不敢多言,一听到这忽然插进来的男声,却颇为沉静。   炩焱便转过头去柳眉倒竖:“大王兄!您可知帝后失去踪影,甚至蛊宫的妹喜亦毫无踪迹。她不比氤氲、苏题常年在领域中镇守,怎也失去踪迹?”   震雷宫的赤炎赭是一位优雅的美青年,此刻却带着些雅然的惆怅,那淡雅而略带沉稳的态度的确令人心生信任:“次王姬挂念帝后,然而此刻正因帝后生死不明,吾等更应该遵循女神旨意,等待着新的神谕降临。”   “可是——”风神飞廉亦带着轻柔的巽风而至,却是站在炩焱身后拍拍肩微微颔首,她的眼瞳微红,似是流过泪一般。炩焱看着那柔如清风细水的眼神,终究是重重叹息一声。   金乌自西而东,自东而西,众神在天地交汇之处等待着神谕的降临,然而却的确令人失望。   这些微的波动变得越发的焦躁,夹杂着不清不白的细碎挑拨而点燃着不和的火焰。失去了乾帝与坤后的神宫,正变得有什么不同…   兑泽宫的少王姬在众人未见的角落开始渐渐的哭泣起来,她是个外表幼弱的少女,对乾帝颇为依赖,如今竟然同一个破败的人偶一般越发瘦弱下去。那消散的神气令炩焱感到痛苦,理智告诉她应该等待,而心中的欲望却在支撑着她去寻找消失的乾帝。   “神谕!”众神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个声音,那悠然的身影在半空中暧昧不明的降落而下。   玄鸟自西方飞来,带着神谕洒落金辉,追赶着金乌的身影,吹罢世间的平静。   几百年后的神谕再度降临,那轻柔的羽毛偏偏而落,在空中消失的了无踪迹。   “帝子震、帝!”黑色的眼瞳居高临下的望着众神,随后一字一顿的吐出神谕:“王后、女姬!“众神眉头舒展,在等着第三条神谕,玄鸟那黑色的眼直直的盯着他们,恍然而出:“凶岁——嘎!”   刺破玄鸟的声音是瞬间而出的,箭矢射落之后却穿破玄鸟而飞的不知所踪,那尚未吐完神谕的使者便已经飘然而落。众神的愤怒、惊愕,并没有能得到最后的神谕,这一丝神秘隐藏的预言令人心惊而感到惧怕。   “这是对神的挑衅!在天宫之中,怎么可能有能够杀死神使玄鸟的力量。难道这些邪恶的力量已经深入天宫了吗!”   这样如同洪钟一般的质疑与愤怒敲打在众神的心头,令人发寒,而渐渐的感到——三界之中,已经陷入浩劫之中了… 第81章 神之信徒   炩焱随即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那之后,玄鸟被射杀之时的惊悚面容曾经一次次的冲撞进了她的脑海之中。那只金色的玄鸟似乎在望着众神,然而那眼光却又很是迷离,似乎并不确指。当日众神所到之人亦并不多,那些流散四处的神祗仍在自己的领域中掌控着其职责,而八正神则在太极宫焦灼着。   “嘻…”   炩焱垂下头去,看那满头冷汗的少女弯弯笑眼,眼眸中一抹朱砂却诡异的很,像极了那些瘟部的毒虫,令她闪躲不掉。   “这是何意?”   姜岐喘着气,却也并未求助,只是靠在一旁轻言:“帝子震、帝,这是只震雷宫的赤炎赭,乾帝失去踪迹之后,他的确是最有希望成为继任者之神。王后、女姬,大抵是坤后,与巽风宫的飞廉大人,她是长女之位,自然最有资格继任坤后之位。凶岁…凶岁是?”   炩焱皱着眉头,似有些不愿提起的模样:“是蛊宫的那个女人,众神中曾有人直言,在妹喜那个女人消失前,在她的身旁出现了金色的玄鸟。”   姜岐心中一震,似乎有什么真相在慢慢浮上水:“金色的玄鸟?神谕?”   胸口处的恶心在蔓延,姜岐垂首:“我不相信。”   炩焱却艳眉倒竖,重重的钳住她的身子,将她的面颊扳的四目相对:“不!你要知道,我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你,在大邑商、在九夷、在南蛮、西戎、周邦,有太过被玄鸟光顾过的神迹,然而你才是那个被玄鸟选中的人!”   姜岐却极其冷静的否定了她的偏执:“不,如今三界不太平,不仅是神力在下降,连神谕都乱了。我不相信!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你知道我曾经扰的天地大乱,甚至想要弑杀女神。”她抬起头,黑色的双眼在审视着对方,竟然带着重重的嘲讽:“这样的我,你知道吗?让一个弑神之人成为神的信徒、成为天地的主宰,太愚蠢了!”   “我听到了!”   炩焱无法冷静,却也尽量维持着冷静冷漠,姜岐的双臂感到了阵痛,对方的心也许同她一般无比暴躁颓然,然而却不得不承认现实:“你是女娲的后人!这就是你的资格!”   “笑话!”姜岐挣脱了对方的手,却是豪迈大笑:“姜岐何须靠着女娲的血液存活,姜氏有着自己的灵魂,有着自己的道,即便是神灵,亦不能令我们折腰!”   炩焱却端正姿态,声音杳然纤细:“我越发的…欣赏你了。这就是天命、这一定是天命!玄鸟尚未说出的名字,一定就是你姜岐!那些曾经被我找到的女人,他们天性柔弱而反复,即便曾经登上天宫亦毁于懦弱,果然你才是获得玄鸟眷顾的人!”   炩焱大抵是疯了。   姜岐的心中血气上涌,竟然不知此刻的心情。她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颗心脏跳动着,带着一丝诡异隐秘的好奇心与探索欲望…   “嘎嘎——”变化的天窗外是离火鸟的烈火炙烤,姜岐靠近那风源处,是凛冽的风带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炩焱周身的力量渐渐显现出来,却是面容严肃而不可逼视。   那焱鸟的声音越来越暴烈,姜岐淡淡叹息:“你如此尊崇乾帝,为何不去寻他的踪迹。乾坤本为一体,若是坤后逊位另换他人,乾帝便再无归期。依照神谕所言,他二人亦一定活着…”   炩焱——   她抬起头,却是有些吃惊,皆因这性情刚毅的女人竟然流下两行清泪,不甘、耻辱、带着难以磨灭的痛苦:“乾帝他——他大概早已经感到天道崩坏,所以他才会将他的大道交付给我。一定要为天下选择神谕所指定的、最强大无畏之人!”   她曾经给过自己机会去寻找乾帝,然而苍生邈邈,直到最后,神谕所显现的乾坤二神亦不见踪迹。忽然从神宫消失,身上一丝神气皆无,也许他们再度投生、亦或是身体灵魂仍旧沉睡在某处,却已经不能够再扭转局面。   这是乾帝对自己最精准的预言,神灵…亦逃不过天道的制裁。   喔…   姜岐想起了在周邦的月下,玄言那若有似无的叹息,他总是如此清晰明确的懂得神灵的阴险与狡诈。   炩焱随机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冷静:“乾帝与坤后已经无法再度归来,那么必定要传承他们的意志,去寻找天下新的主人!”   “啊~”姜岐眯着眼睛笑:“您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炩焱却颇为不解:“什么…”   她指着自己面颊,那笑容轻佻却又不容置疑:“我的意志,我拒绝,成为坤后这种事情太过无趣了。”   她随即板着脸,冷冷的看着愣在一旁的炩焱:“您若是懂得乾帝的意志,同样应该明白,神灵的力量是天道所赋予的。你们虽然掌控世间万物,然而只要偏离天道,却又要遭受屠戮。你们以为你们有了永生的生命,就不会有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吗!”   “那不过是因为趁着天道有了偏斜,有不轨之徒意欲颠覆众神!乾帝亦是如此,一定是坤后,坤后若是有违天道,便会连累乾帝,他们二人血脉相连,损荣相伴。坤后主阴,定是她心中有了压制乾帝的欲望,才会走向毁灭!”   姜岐看着那张严肃认真的面容低笑:“真是可惜,您…为什么不质疑乾帝呢?为何一定是坤后不服从于男人的权威,而非乾帝厌倦天道那无处不在的制衡?群龙无首…这是对乾帝的命令吧,他虽然作为天下共主,但是天道却命他不能够有压倒性的权力,他只能作为一个制衡者而出现。为什么不能是他产生了专权于天下的欲望,因而遭受了所谓‘天道’的惩罚!”   炩焱却喃喃摇头:“不可能!万年岁月中,乾帝始终冷静理智,从未有过僭越天道的欲望。即便是坤后,她亦是一向恭顺的弯腰在乾帝身后。”   “没什么不可能的。”姜岐渐渐逼近她,玄色双目湛然幽深:“乾帝与坤后则似天下的帝后,同人间又有什么区别?大邑商的帝辛、东夷的风后一族、周邦的轩辕后人,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他们都想独霸人间,希望人间只有自己这一个霸主。难道乾帝同他们有什么不同么?他是众神的主人,却还有女神在上、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令他只能成为一个漂亮的花架子。”   若说神灵都是冷酷的机器,她曾经是信的。然而她们曾经亦有着自己的悲欢人生,有的在成神后选择忘记了过去的痛苦,有的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职责。姜岐并不知道乾帝曾经有怎样的心境,然而她却懂得他心中的一丝试探。   明明是世间最强之神,然而那一句“群龙无首”却命令他只能做一个力量的守门人,一旦想要试探天意的界限,就会落得如此后果。   炩焱沉默半响,却仍旧站起身来,战士般的身姿释放着力量,将那挑衅的力量欲驱逐出去:“尽管如此,我还是遵从自己的大道!乾帝为我指引了一切,我便要维持这样的太极宫。”灼热的火焰燃烧着姜岐的肌肤,炩焱艳色的鎏金瞳杀意毕露:“出于对你的认可与尊敬,我特意告知你,现在是教训的时刻了!”   “等、等、等、等——”姜岐讪笑:“妾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然…若是妾听从您的指示,您真的会拿到梦兰花来解吾身上之瘟?拿东西可是冥界之物,这似乎不在您的领域之内吧。”   离火化作烟雾消却,炩焱冷哼一声:“你倒是识时务,为了天下大道,不过小小冥界之物。你大可放心,何施他们不过是因为你对女娲的灾祸而大动干戈,亦不过执行天道。女神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片虚无缥缈的薄雾,我并不畏惧她。何况你是玄鸟说选定之人,这些不快之事只会烟消云散。”   姜岐忽然转过眼打量她,一片眼波流转:“您确定…他们是因为女娲方才欲对杀我?我可是在未对女娲不尊之时便已经遭到追杀…斗神中最强者真是觊觎我哪卑微的命啊。”   炩焱讳言:“也许是因为你曾经在各处引起的骚乱,你这个女人,实在不好掌控,因此引起神灵的仇视亦可能。众神皆各守其责,绝不可能有僭越行为。若敢违抗,我实杀之!”   姜岐的眼瞳微微睁大:“若他们不过是棋子呢?真正有可能操控棋局之人,恰恰是同您一直在对峙的震雷宫主神…”   炩焱大喝:“你知道!”   姜岐望着那天窗外不定的艳色流云:“您的离火鸟气势太强,自我来此之前,似乎一直在神宫中同谁对峙。此刻倒是不意外呢,啊…原来是震雷宫主神。”她笑眯眯着眼:“是想要我这个人吧,但是您又不从。”   炩焱带着几分震惊:“你的头脑真是可怕!然而,大王兄几乎很少涉足神宫之事,只是因为女娲一事欲将你绳之以法。你且在我的庇护之下,待他的心气平定即可。况且我同他斗上又如何?万事应以神谕为先,他这个人,对女神太过忠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先是讪笑,复而是捧腹大笑。炩焱却是怒气上涌:“若非为了你,你以为我二人会缠斗起来!”   一直观望的碤玺将欲进入离火宫,姜岐看了他一眼便对着炩焱眨眨眼:“您啊,不太适合做一个阴谋家,有时竟天真的可爱呢。太过相信神灵的忠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希望您能耳聪目明观望八方。我赌您…拿不到梦兰花,救不了我姜岐的命。”   炩焱不解,却是有些许不耐:“小小女子,夸你几句便得意起来,如此怎能承担坤后之职!”   姜岐眨眨眼,回首笑看她:“炩焱大人不要心急,小女便先许下诺言,谁能给我梦兰花,谁对姜岐才有利用价值哦,到时候炩焱大人可别哭出来才是。”   那神秘的笑意,使得炩焱尚需时日方能知晓真正的愤怒。 第82章 阴暗之眼   离火鸟尚在天空之种盘旋,碤玺跳进来,笑得却是调皮:“玩儿大了,姐姐。”   炩焱一副武士的坐姿,倒竖的柳眉却是丝毫不让步:“我懂得大哥的怒气所在,然而姜岐的确是玄鸟所尚未吐出的两个名字之一,她一定会是玄鸟所选择的主人!如今乾帝与坤后已经不可能重归,至于大王姬飞廉,她性格软弱,没有刚烈果断的性格。蛊宫的妹喜几乎已经叛逃天宫,她对天宫已由异心,亦不可能要她成为坤后!”   她却很是自信:“姜岐几乎具备成为坤后的一切潜质!这些你应该也懂——”   三位王姬中,玄鸟最可能指定的便是风神飞廉,她为坤后之下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仙,是众女仙中的第二顺位,然而众神却最不可能想到她。所谓成时霸主顺时臣,在势力大乱之时,众神也许并不认为飞廉有能够平定叛乱的能力。如同炩焱本人所说,在天道开始崩坏之时,炩焱手下的异兽竟然首先对自己的主人发起了攻击,神灵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力量,那么就没有资格称为神灵。   这样的坤后在神权稳定之时,是必须的,而在此时,人们却几乎默认不会奉迎飞廉——哪怕是飞廉自己,皆会将这个机会双手奉上,她最值得称道的优点,便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炩焱双臂环抱,略有些失望:“当然,我也确认自己并没有被玄鸟眷顾,如果、哪怕一次,我多么希望能够成为坤后,用以守护乾帝留下来的太极宫。然而…”性格刚烈的炩焱是众神心中敬畏的烈火女神,然而偏偏却没有受到任何玄鸟的旨意。   浅褐色的眸子轻轻煽动,碤玺“啊”的一笑:“或许…您忘了,八正神中还有一位女神。”   “卫子?”炩焱不可置信的哈哈大笑:“蠢货!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整日跟在乾帝身后,同这天边娱人耳目的流云一般…而今又…”印象中的孩子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又如幼弱的兔子一般,长女飞廉神力颇强却性情温和,幼女更是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从初始开始,炩焱便否定了三位地位最高的女性正神。   公道、力量,这是前代乾帝身上具有压倒性的强大,公道是天秤,然而力量是这一切的保证。除去玄鸟那些选择,她更在意的是玄鸟死前未吐出的话。也许敌人正是想要掩盖真正的强者,方才杀掉玄鸟而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追寻过几十年之久,将近千山万水,寻找到一个又一个的男男女女,然而他们却终究不能够有绝对坚强的意志。人类的软弱虽然是天生的,然而却总有那样得人,能够将意志力铸成钢铁,铸成冷静的判断力,且拥有真正强大的力量。   “等等等等!”碤玺失笑,双手却一直在打着划:“姐姐,您一直服从于真正的大道。难道在你心中,这个女孩儿弑杀众神之母,乃至对于众生毫无怜悯,这也算是一种资格吗?当然,我并非一种否定,而是一个提问。也许你因为神权被挑战,而陷入了追求力量的僵局。这样看来,其实依照飞廉大人的性情,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许性格软弱并非是一种缺点,换句话来说,温顺更好控制。”   炩焱有些气恼:“但——”   “两位、两位!”姜岐嘿嘿低笑,笑声中带着些说不清的调侃:“炩焱是想要以暴制暴,只是这对于碤玺大人来说,这算是一反常态。”   碤玺耸耸肩:“我想你非常聪明,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姜岐淡淡点头:“是,你不是在质疑她,仅仅是为她提供更容易控制的选择。因为你觉得,在这几个选择中,最稳定的是飞廉大人,然而最不稳定的却是我,或者你觉得这样很有趣,能够引导对方重新进行思考。”   “啊哈——”碤玺双臂慵懒的搭在一旁:“世间有三种人,冷静的人、感性的人,还有处在感性与冷静之中的人。看起来最难以攻破的铜墙铁壁是无懈可击的冷静,最容易掌握的是柔顺的感性,然而真正难以猜透的是处在两者之中的人,因为他们半是观察者、半是棋局中的人,有时兴趣来了,便会想到在一旁看着龙凤互斗,卷入生命危险中,却又参透到棋局中将威胁自己生命的人全部处死,而且这样的人,通常是——没、有、善、恶、观!”   “无所谓。”姜岐亦失笑,她虽然冷汗直流,然而眯笑的双眼却令人印象深刻,因为这个女孩子着实爱笑,绝非完全的阴测测、亦非天真,她的笑意中会让他人感到几丝算计,却不知那算计是针对敌人抑或朋友:“碤玺大人的身份姜岐大致清楚了,您就自己玩儿去吧。对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姜岐曾问过您,为什么你有资格去问,却不想要这一切?”   “哎?”碤玺颇有些装傻的意味:“那是什么话呢?又开始你的猜谜时间了?”   “好。”姜岐不点破他,只是笑着放松身体:“炩焱大人,记得我说的两句话。一、您不适合成为阴谋家。二、您最好保住我的命,我只会和有能力救我命的人做交易。”   空气中有淡淡的阴谋味道在慢慢流动,炩焱与碤玺似乎四目相对,复而亦心灵相通般双双避开。只是炩焱眼中亦没有这些,仍是严肃的拍拍姜岐的肩膀:“好!你的命我保了,同样,你一定要成为坤后。这是我炩焱所认定的人!”   她回过头,却是十分严肃的对着碤玺:“你无须多言,也许我很反常。然而我要告诉你,是先代乾帝创造了这一切,这千万年来,女娲对于我们不过是一个符号,我仅仅尊敬她,然而并不认可她!正如同神灵要有能够掌控自己力量的资格一样,女娲同样能够掌控天地的力量,待姜岐登位,她要如何惩罚,那是了然之后之事。乾帝曾经说过,尊重自己内心的选择!于我而言,这就是我的选择!”   离火鸟的声势浩大,瞬间改过了对峙江东的气势,碤玺清淡的瞥了一眼天窗:“大王兄看来是怒气消了…是吗?”那一声若有似无的不甚确定,姜岐挑挑眉,心中清明。   炩焱却带着几分快意:“大王兄终于知晓吾之苦心,他心中怒火亦应该消散了!妳也放心,梦兰花必会送到你的手上,这是我炩焱的誓言!”   这刚烈的年轻女子似一下子被抽干一般,却仍旧直挺挺的挺拔身体。姜岐与碤玺对视一眼,皆知晓这女子的尊严所在,便轻声告礼退出了离火宫。   直到他们的最后一眼,仍旧是炩焱那如同青松一般伫立的身姿。   碤玺释放着手中的藤蔓,轻轻的将二人托在苍天之中:“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姜岐偏着头笑:“我并不讨厌她,相反、我还有点儿喜欢她。” 无可否认炩焱是个专制霸道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却能得到所有人的敬佩。在她的眼中,黑白分的分明、且不会有任何的浑浊。信奉乾帝是因为乾帝平衡了大道与力量,而乾帝直到最后都没有任何令她失望的地方,因而她才会尊崇乾帝。同样的,她认为姜岐应该成为坤后,却也认为女娲应当惩罚开罪神灵的罪人。炩焱正如太极宫中真正的宝剑,永远诛杀邪恶,那怕一身伤痕,却也同战士一般永远不会脆弱,这大概也是沉默寡言的先代乾帝之所以对她有着几分偏爱的的原因吧。   “不过我同这样的人一向合不来,炩焱到底是如何所想的。”姜岐歪歪头不解的模样。   “所以这大概就是缘分…那些被带来的女孩子们被抹除了记忆,而你则留在了天宫。”   艮山宫正值夜色,玉盘倾斜而上,姜岐又痛又疲倦,双眼的意识亦不甚清明,却仍旧笑得越发开心:“你啊…你是个有趣之人。刚才你将人分为三类,好,那么我也来。世界上存在三种人,一种是在自己恒定的框架内,无法突破天花板的人,就如同东升西落的日月一般,他们周而反复,是因为他们受控于神,他们会阴晴圆缺,是因为神力的施加。还有一种,是渴望变革的人,这种人拥有一颗源源不断的、迸发的野心,当然这种野心具有正负两方面的意义,我们无法简单的判定,啊——就如同那些神灵心中卑微的人子们,他们反倒活的充满野心与生机。”   碤玺似来了兴趣,挥挥手示意一旁的青雩隐去身姿,却似笑非笑的看她:“有趣。依你所看,那些妄想成神的术士与飞仙,是具有野心的人?”   “非也非也!简直笑死了!”姜岐几欲捧腹:“我大概是最了解那些蠢货的人了,他们,不过是天道循环下的一个卑微蚂蚁罢了!他们那些远大的理想,不过是渴望更高的修为或者是永恒的生命!我认为真正的天道不会选择这种蠢货,他们所选择的…”姜岐的眼眸转转,好一副精灵古怪机灵算计的模样:“一定是那些坏心眼儿的、充满着野心的,而且完好隐藏身份的人呀!” 第83章 幻梦之笼   那之后,空气渐渐凝结,二人的心思彼此试探忖度,竟成了一件饶有趣意之事。   青雩沉默半响,忽然显现身形而躬身垂首:“殿下,王姬至用药之时。”姜岐瞥了一眼,却明里暗里的夹枪带棍:“听闻青雩大人为谦宫主神,一向跟同坤后形影不离而侍奉其中,怎的竟被发配至此,看来在您的‘看护’下,不仅坤后失去踪迹,连少王姬卫子也同样失去踪迹了,啧啧…”   碤玺却挡在她面前笑:“何必嘴角尖刻,姐姐不过是近身照看你。”   姜岐嗤笑一声:“我大概知晓坤后为何失去踪迹了,她受制于乾帝之下也就算了,连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都要管束她,岂不怪哉!” 谦宫所谓宫如其名,是为了提醒天下的女子时时刻刻记住自己谦卑于男人的地位,于坤后而言,她永远都是“只差一步”,而谦宫的作用则在于时时刻刻提醒这种地位的差距。   姜岐扳过脸去,对这种时刻的管束越发的感到窒息。青雩这女人总是用那双淡色眸子如同牢笼一样锁住所侍奉的主人。与其说这是忠心,不如说如同那些礼学小臣时时刻刻的管束一般。这个女人所印证的,是男人的最高统治权力施加给女人的一种威慑。   青雩上了手,并未多言,只是感到姜岐明显的抗拒,却仍然将她的衣衫退尽,送进了天池之中。   碤玺脸朝着天,一副悠然笑意,褐色的瞳眸却闪着笑意:“你是这种人吗?”   姜岐的身体方接触到那池水,竟有一种被上海已久得到安慰的颤栗一般,她靠在薰然的蒸汽旁微闭上眼,懒懒的笑:“我倒是知晓,少王子您一定是这般的人。”那黑色的双眸透过雾气,似乎在将对面的少年人看个分明,碤玺感到那眸子惊人的穿透力,倒是也不惧怕,仍旧一副慵懒活泛的模样,仿佛永远是一个爱笑的年轻人一般。   姜岐却不然,身体的躁动不进来源于对于生命受到威胁的厌恶与渴望杀戮的欲望,更源于神宫中的神灵们。   她忽然觉得过往的一切猜测变得可笑可谬与渺小起来。这神宫中所见过的十几个神灵中,贪吃爱恨与情仇或是隐而不现、或是激烈澎湃。   哈、哈。   她心中失笑,神灵不不过如此,他们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啊。   碤玺转过头笑,那双褐色的眸子如同猫儿一般:“很可笑吧。对于你来说,的确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你属于第三种人。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会有神灵存在,而为什么…我会成为神灵。”   也许只有一瞬,让姜岐感到了一瞬间的相似。   那是寂寞。   她沉在天池的水中,复而颇为厌恶的绕开青雩手:“在离火宫中,,你明白我的意思,然而你却瞒着她,哦…难道我想错了?原来你还是个颇为体贴的人呢。艮山宫同震雷宫互为综卦,亦即天生便相互排斥。我曾见过氤氲同薛影意欲将对方杀之后快,怎么你那大王兄竟能同你兄友弟恭。还是…”   哈。   姜岐心中并不知晓他是否知道这个秘密,然而她却知晓,这年轻人比任何人都更敏感的感觉到了异常。她对人的探知程度,一向是准确的过分。   那双棕色的、总是带着阳光笑意的眸子,分明是站在风暴后存活的影子。   碤玺并未多言,只是双手撑在一旁,笑看池中的美丽鲛人,那双黑色的眸子眼中总是轻轻流过一抹朱砂,调皮且带着不那么令人厌恶的算计:“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是不尊女娲的罪人,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能透露玄鸟之事。我想你很乖,也很聪明,应当知道自己的处境吧。”介于青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分明轻轻的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抚摸,却令她感到了艮山一般的压力,姜岐擦掉额头上熏蒸出的汗,露出一个柔媚的笑意:“这是…自然。”   长于东海之滨,深沉可怕的水对于姜岐来说如同陆地一般,反而在水中那细密的水珠能够令她感到无尽的释放。   虫子…   姜岐的眼中分明看到了皮肤渐渐如同鱼一般生长出了怪异的鳞片,那清淡的鳞似片片若有似无的飞入天池水中,化作那些丑陋的虫子沉入水中。   “青雩!”   淡青色袍子的女史方在一旁现出身形,姜岐的艳丽面容在水汽的散落下越发清晰起来:“前任坤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守时之人、安分之人。”平平板板的、麻木的声音,从那同样淡而无色的口中吐出,姜岐颇感无趣,将水花洒落到女史整洁的云霞霓之上,对方却丝毫无有愤怒的迹象。姜岐冷哼一声,便只是任女史用那细而不寻踪迹的手在身上摸索。   那手指似乎较主人的心软了许多,竟让她带来了丝丝困倦。   “梦兰花是冥界至宝,亦非次王姬所必得,她的状态不好,天池并不能够维持太久。”   “何施之瘟为瘟部至强,这种‘綮糸换月’用一次则力量大损,未想到他竟如此…”   耳边的水滴声与谈话声越来越清晰,姜岐的耳朵似被那轻柔的气息所瘙了一般,便只是淡淡的睁开眼皮叹息一声。   “醒了。”碤玺立即止住了口,便笑着将她的上半身扶了起来:“何施之瘟奇异在复生与分裂,因而会产生一些异像,不必担忧。”   姜岐冷淡的撇过连:“恶心的虫子。”   碤玺倒是颇为幸灾,随即摸摸面颊:“你的眼中只有锦绣皮囊,如此欲研究咒术,这可不好。”须知咒术乃邪恶之物,有时会操纵那些世间至淫至恶之物,姜岐却仍旧爱那白玉紫贝,可见姜氏巫女爱美之心了。   姜岐皱了皱眉,便听到身边一个清朗的男声笑道:“骼骨痛不是大事,是瘟部中的瘟虫在冲撞你的仙骨。”   她抬首,便看到一旁风尘仆仆而至的男人,周身是被阳光沐浴下的麦色肌肤,穿的极其简朴的苏草衣,裹着几件简单的兽皮,周身却吐露出一股刚健的气息。   “我是复宫的寿麻。”这男人见到她便含着许多惊异,竟是带着微微的不可置信:“‘綮糸换月’几乎是无解之蛊,未曾想有人竟能中瘟多日而身体尚未溃烂。”   姜岐笑道:“初次见面,大神难道不能夸赞姜岐的美貌吗?”在一个年轻的女人面前诅咒她身体溃烂,他是想死吗?   碤玺哈哈大笑,连带着一旁的寿麻都爽朗的笑了起来:“好趣味。”   复宫…   姜岐心中暗自思索,当日氤氲曾说过,复宫的主神是乾帝的属官,带有刚健复阳之意,因而被封为世间忠贞的象征,又同时掌管药理医术。   寿麻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宽厚的手掌上下探了探,仍旧有些择言欲止:“状况的确不大好,她似特别受到这些瘟虫喜爱,那些虫子想要撕扯她的欲望亦十分浓重,这是…”   姜岐心中清明,却淡淡一笑:“姜岐亦非少女,您又何必遮掩,所谓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既然用咒术伤人,自有被瘟术相伤的一日,您大可量力而为。”   寿麻暗自叹息:“小臣在宫旁带来许多抑制冥毒的仙草,那物是上古神物,虽说同邪魅咒术有关,本身却神气逼人。吾亦无法,到时候只能请小姬至那里去接收仙草的露气了,如此便也是饮鸩止渴,不知福祸,若有梦兰花在…”   碤玺打了个眼色,他便止住不说。   在水中的日子久了,她竟感到身体慢慢惫懒了下来,碤玺身下的扶桑神木悄然生长着,将她托在云霞之中。那柔软的云霞似乎在同她玩笑一般,逗得她咯咯直笑:“她们很喜欢我呀。”   碤玺枕着双臂看她:“唔…少女聒噪,好好的一个晴朗日,唔——至观政台了。”   “嘻嘻!嘻嘻!”嬉笑声却并非从姜岐的口中发出,男男女女聚集在一旁,姜岐便将自己的身体隐在碤玺身后,探出头看看那云山雾绕的神宫之中。   “神宫既然有日月轮替,然而下界已经是将近腊月严寒,这神宫之中却仍旧温暖呢。”   姜岐跟在碤玺的身后,渐渐向那嬉笑的声音中走过:“楚歆大人,鹀风大人的声音真是太美了。”   歌声?   姜岐细细听得,才闻得丝丝耳边音,那声音如同游丝一般,细微而柔弱,既非大邑商的豪奢靡丽,亦非周邦的恢弘大气,而是如同鸟雀夜莺一般若沉间露水一般悬丝浮线。   哎?那声音、那声音是…   “芄兰之支…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这是人间之曲呵。”姜岐低言,“许久未见,倒是怀念的很,这曲是北方之谣,从千年之前便已经传唱不止了。”   踏过九霄云霓,落入眼中的又是一片不同的景色,空中漂浮的是漫天祥瑞端倪的柔软生物,那幽静透明的一切竟如同水天一色的风夷一般,然而不同的是,天宫被神气所笼罩着,那美丽中隐隐吐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来。   “太极宫简直如同一个美丽的牢笼。”姜岐淡淡低语。   “贵客降临,予请海涵。”   轻柔优雅的女声缓缓响起,姜岐抬首,面前出现了一张端丽的面容。 第84章 升升之雅   姜岐的心田仿若被滋养一般,这年轻少女雍容吉服,周身祥云笼罩,细细眉如新月,樱唇杏眼,云鬓凤钗,面颊圆润而带着温和的笑意,是一位小巧秀丽的美人,然而言语之中却带着温和沉稳的祥瑞笑意:“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美人!”温雅的笑容亦吐露优雅的词章,同这繁复的吉服一般,彰显着主人高贵的身份。   姜岐微微晒然,那颇为娇小的美丽端雅少女便出纤细的手指去抚摸她的手,却轻轻以绸扇遮住了嘴角,掩盖下那惋然叹息:“多美丽的肌肤,正是青春年华,怎么竟然被这不洁净的瘟所沾染呢。”随即转过头轻轻示意:“碤玺大人见谅,只是这样出众的美人,怎么遭受如此酷刑,真是令吾为之心叹。”   碤玺优雅的回了礼,自是含笑不语。   姜岐的手被她轻轻捏在手中,却感到心情舒爽,大致是这女子笑得不令人厌恶,着实有着自来的高贵气质。   那少女抿着嘴含笑:“吾为升宫主神楚歆,小姬之美真为惊天之像。歌云:秋兰兮麋、满堂兮美人,亦为汝之美人!”   姜岐被楚歆扯在手中,一时间难以拒绝这份热情,楚歆看她如同一只精美高雅的美丽白瓷,同周边温和的女仙们抚摸着她的肌肤细细评判,倒是让姜岐有些赧然。   “哟、害羞。”碤玺遮住袖口调笑,却也为她解了围:“云姬大人,听闻寿麻大人的仙草已经在此,想必在您的巧手之下必定会泰然而生长。”   云姬…   唔,瑞鹤祥云,确是担得起这个称号。   身边的女仙皆是满面温和笑意,似乎对那仙草甚是喜爱:“殿下莫言,那仙草据闻号称‘翠旍’,上古之中世所罕见,八千年一生、八千年一开花,如今正是娇弱花蕾初始之时,通体淡翠美丽,云姬大人每日以琼浆玉露精心浇濯,已经生出花朵啦!”   碤玺那双棕色的眼睛带着些剥离的笑意,同楚歆在扇后耳语半响,楚歆那淡青的缥色眸子一直看着姜岐,倒是带着些了然,随即垂下扇子笑:“近几百年未见得这般出众的美貌,即便是罪仙,亦是柔弱女子,碤玺大人即使不提,歆亦不舍此美。”   她便扶了姜岐,在众女仙轻歌曼舞、瑞鹤祥云之中进了那九天穹顶之中:“浓尽必枯,淡者屡深。世间之美者大约不出于此,小姬可爱这满园鲜花荣草。”   却未想到这正神是爱谈玄论道之人,姜岐便杳然一笑:“自然是:遇之自天,泠然希音。万物枯荣是天道所在,徒留下一片冷意,草木之美在于生命热烈,虽然繁盛过后做泥护花,然而那终究是为他人生命作嫁,不如让自己的生命常开不败。”   楚歆便停下步子,似乎甚是惊异于此,那淡色眸子皆微微吃惊:“看你被瘟所折磨,竟然还能隐隐露出兵戈之器,真是…”   “云姬大人不必多言,这小姬一向势烈如钢,不然炩焱怎会钟情于她?”碤玺年轻明朗的面容上自是笑得爽朗,周身却仍旧带来姜岐不想见到的淡青色影子。青雩垂着首,向着楚歆恭敬的施了礼节。   楚歆遮住唇,颇为细致的打量着姜岐:“这不是…青雩大人嘛,你这孩子还真是惹人关注。”她便停下来指着一旁美丽的淡翠色花枝:“这便是寿麻大人带来的奇花,名为‘翠旍’。”   果真是美丽的奇花,姜岐并未见过冥界的梦兰花,只听闻芳香生于腐草之中,透明若冰晶一般。   而这翠旍之翠色并非凡俗之翠,则是淡若云雾山烟,是笼罩着薄纱一般的翠色。   “太脆弱了。”姜岐淡淡的吐出沉吟之声。   碤玺轻佻的挑起那花朵,对方却像是含羞少女一般躲开了。“嗯哼——”碤玺挑挑眉:“世间之奇妙则在于,钢被水没而不折损,看似脆弱的东西,总是有着致命的毁灭力量。”   姜岐身体被瘟所侵蚀,心中正烦闷的厉害,便颇为粗暴的欲扯断那含羞带臊的花枝。   “停下!”   她停下手指转过头,是一位面色怯懦的少年,五官几乎都要搅在一起,抿着唇角楚楚可怜一般,手中笛几乎被攥断一般:“那花、那花能感受人心,如此粗暴,只会伤害它!”   少年身上仅留着一丝微弱的神气,姜岐心下恶意而起,想着逗弄一下这娇弱可怜的少年,便同猛虎一般处处逼近,衬着那美丽的面容在瘟毒的弥漫下如同鬼魅一般,朱唇几乎搅起来同恶鬼一样红艳:“既如此,我好久未吃人,你便代替它吧!”   碤玺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别玩儿了。这孩子如同鹿儿一般,不经吓。”   葳蕤眼中含着些软糯泪意,倒像是真正受惊的鹿儿一般,姜岐的脸上带着丝邪气,抽手便顺势捏了捏少年白皙的面颊。   那少年肤质极脆,被轻轻一捏便面颊泛红,“突突”的便跑到楚歆身旁,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那花儿要被毁了…”   身旁的女仙便打趣着:“鹀风大人真是可爱,竟这样便被吓到了…”   “鹀风大人真不愧是大人的宠儿呢。”   “谁要是吓坏鹀风大人,我们可不饶她哟。”   原来是小过宫的主神鹀风。   姜岐耸耸肩,小过宫主音律,如此柔弱的少年,天性太柔,亦导致如今天下柔媚之音压倒刚健之音,也难怪主神只在这歌舞升平之地同鸟雀为舞了。   楚歆面含温雅,柔声细语:“这孩子虽然性柔,却说对一次,此花心思细密,极为脆弱,你要懂它,方能得它助力。”   她便轻轻挥动扇,翩翩游走,似是若有似无的回忆:“寿麻大人常年于下界培花育草、掌管灵物,已经百年之久,几日前亦难言喜悦而归来。冥界最珍贵为梦兰花,而此翠旍却是一株难遇的仙草。初代炎帝神农氏——”她似笑着对姜岐暗自睁大的瞳孔示意:“他遍尝百草而医者仁心,而因正是他将世间灵慧嫁接而成的珍宝。所谓心有灵犀,想必应寻求有缘之人吧。”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自己的老祖宗。   姜岐心中嘟囔着。   “这么说,妾该日日同它培养感情?妾不过渴望吸它一口精华而已,碤玺给个说法吧!”颇为傲气的口吻,自也是不满。   “是、是、是…” 碤玺跟上来打笑:“你若是连老祖宗的东西皆无法运用,这可非吾等之过。”姜岐冷笑:“耍我。”   碤玺便笑着讨饶一般:“人我是送来了,请求姜姬您少惹些乱子,便在此处修养吧。记住,不该去的地方千万莫要去。”   怕是明着修养,实为囚禁吧。   虽说如此,若是楚歆此人,她却不为厌恶。碤玺最后便轻轻斜过来一个淡笑,同姜岐四目相对一般。姜岐挑挑眉,同他大大的挥了个手。   这里真的仿佛另一个世界呵。   姜岐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云山雾绕中的仙气越发的清晰,在人影清冷的太极宫中,这里却有着美丽的天女们清歌萤笑,同离火宫如同战士一般的斗志与艮山宫那沉静如古木的气质完全不同,优雅而充满祥瑞的吉兆。   谁能想到,这样的祥瑞,恰恰就同一切阴暗的本源相伴呢。   楚歆接过女仙手中精美的酒樽,言笑盈盈的让出身后怯弱的少年:“这孩子只是同百鸟为伍,因而如同鸟儿一般幼弱,请你勿怪。”   姜岐便亦哑然失笑:“云姬大人多礼。”她接过那酒樽,轻轻抿了一口淡碧色:“卮酒甘甜!”楚歆优雅落座,轻轻掩着唇笑:“满目皆是美人雪肤风情,果真怡然。此为‘稻里寒’,亦是你的祖先神农氏之物。”   “您知道——”   楚歆摆了摆纤细的手指:“众神对你之事已然略有耳闻。”   姜岐便怫然自嘲:“吾欲置女神于死地,众神为何不将吾诛杀而后快?”   楚歆便露出了然之意:“大抵若非氤氲便是肃慎了,他二人或是司长法规、或是司长水运,亦尊崇女娲。”   姜岐忽感兴趣:“您看起来亦是那安顺守则之人,怎的竟对妾这罪仙礼遇有加?”   楚歆靠在一旁抚去双髻,星眸含着水润:“你要先谢谢炩焱,她是真正保住你之命脉之人。至于其他众神各有司长,有人遵守天道、有人遵守人道、有人遵守心道。”   姜岐柔柔一笑:“云姬大人想必是一位风花雪月的娴雅女子,那便是‘遵守心道’,自爱那自然风物之美,早已超脱于这些权职恩怨之中啦,姜岐愚昧了。”   楚歆便抿抿嘴笑,仍是不语。   她是个有趣之人,虽然身材娇小,面容如同少女一般玲珑清雅,然而那雍容的气韵却是众神所无有的。   姜岐一边品尝美酒,却勾着指头去调戏身后的少年:“鹀风——大人。”九转十八回的一声,似乎是让少年想起刚才的肌肤触碰一般有所醒悟,便红着脸跑开在一旁。   姜岐哈哈大笑,心中却很是灵透。   碤玺这个看似爽朗爱笑的人,怕是又去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了吧。   姜岐眼眸一暗,嘴角竟是带着些危险的笑意。   没关系,她会一个一个的,将这些秘密连根拔起。   那是一团看不见的幽蓝之所,星斗星宿布于一旁,如同棋子一般安闲的闲置着,碤玺便坐上去,淡淡的摆出了石桌上的棋子。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在三次之后便将对方的‘气’全部封死。碤玺垂着袖子恭恭敬敬的施礼:“苍帝大人,多年未见,您仍旧如此敏锐。”   散淡的男声意外的温和柔和,如同对待孩子的长者一般:“小臣失礼于公子,您不必多言,小臣已知,请自去吧。”   碤玺一向阳光含笑的眸子隔着门却藏着复杂的暗沉,藏在袖中交叉的双手竟是有些动作,却终究笑着做拜:“苍帝终究是苍帝,碤玺自去。”   自门后轻轻露出的眼睛,沉淀着岁月与智慧,似乎终于从永久的沉睡中醒来:“您终究归来了…轩辕大人。” 第85章 蹡蹡战事   “嚄嚄——嚄嚄——嚄嚄!” 离俞兽吐露暗色的毛发,在地上徘徊着行走,玄金色的大剑轻轻一闪,将周边的异兽杀戮的血色四溢。   “一只、两只…真是大阵仗啊。”玄言低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抚摸着剑身:“你真是不听话,还是说,受了那蹇珠的影响——?”暗淡的血色珠子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似乎印证着射姑最执着的思念,如同暗血一般的侵入剑中。冬日的竹泛着冷色,天似在哭泣一般,打落的雨水将一片竹林染色黑红。   “怎么,害怕了?”他蹲下身去,轻轻的对着异瞳女童微笑,将她身上将落的雪片拍下。自那之后已经有几十日之久,腊月将至,少女身上的朱紫巫衣松松垮垮的,她虽然体质特殊,然而似乎尚且仍旧保留着人类一般的认知。对于世界的山风谷物感到好奇,同事亦惧怕寒冷、喜欢柔软的阳光。   将红狐皮剥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就如同美丽的王姬一般。   “岐…姜岐,你和她很像。你没有名字吗?”   女童微微皱了皱眉,水汪汪的桃花眼雨皱着,嘴中只是呜咽着。   又要哭了吗。   玄言闻言叹息,姜氏的人是女娲后人,这本来就是令人感到意外的一切,而姜岐与这女孩子难以捉摸的性情,同样让自己对姜氏的女人敬而远之。   母亲也好、萤也好、姜岐也好,这孩子也好,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就连自己的血液中也留着姜氏的血,玄言望着指尖沾满的血迹,轻轻的叹息一声。就着那冰冷的雨水洗去了一身血迹。   面对孩子,一身血迹可不是好事。   他轻轻抿着嘴角透出一丝笑意,不由得想起那少女义正言辞的模样。   即便是因为过分强大的力量而远离家乡的姜岐,也会同他在流浪中去逗弄那些可爱的孩子,那种恶意的模样尚且带着些生涩。他们两个人在年少之时,比起追鹰逐鹿在川谷间的孩子们更加成熟的感到了天道的残酷和可怕,更甚于那些无知的“大人们”。   他将沾满血迹的明黄色静衫扔下去,略带怀恋的看着周邦的吉服,果然同姬氏的血液有缘无分呐。   竹林下避雨的少女发出了呜嘤声音,玄言的上身半是□□,随意的披上了野兽掉落的皮毛,便遮住被刺伤过的痕迹:“怎么样,这次不害怕了吧。她还说过,在孩子面前最好不好露出战争的伤痕,这可不好…”   嗯?   少女的手忽然如同蛇一般,那种窒息感仅仅存在一刻,他的手已经被对方的小手儿紧紧攥住,那双大大的眸子中明显的带着一点愤怒。   “同类相斥吗?姜家的女人们似乎彼此间关系都不好呢。”   他想着那女孩子娇媚的面容,即便被瘟所伤仍旧勉强的笑容,便轻轻抚摸着女童的额头面带温柔:“我给你起个名字如何…就叫‘岐’。”   异色瞳微微睁大,只是静静的观望着他。玄言亦悠悠笑叹一声:“女人…”   “还真是——不死心啊!”   蔓延的雨声浇击的烟气纵横,他回首收回手中的剑,巨大的黑色暴风袭击者他的皮肤,他却笑睥着面前的年轻少女,在冷涩的冬风下仍旧□□出肌肤,似乎从不畏惧任何自然中所赋予的先天伤害一般。   只不过,他这位老友的族人们,似乎脾气都不太好。   “他来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么?”   面前的少女伴随着一阵邪恶的狂风,似乎连雨丝都惧怕这最纯粹的恶意。她的眼神冰冷,綟色眸子细细的上挑着。满面螭纹几乎看不清娇媚的面容。   少女冷冷的举起手,身下五彩的驺吾高声吼叫着,带来邪风阵阵,骤然间释放出巨大的烈风。   “毒…果然是他的族人。”玄言将岐抱进怀中,轻轻的挥了挥手,竹林中的邪风顿时便制止了下来。   “追了我将近几十日,这般有耐心吗。”   少女白皙的双腿□□着,几乎以此为中心化出更大的风暴,那每一丝风雨中皆带着密密麻麻的毒虫,如同蚕丝一般吞吐着毒气。   玄言轻声叹息一声,那少女眼瞳骤然睁大,在未反应之前便已经被扼住喉咙,那痛苦的窒息感令冰冷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扭曲感,如同负罪的螭龙纹一般将欲扭断脖子。   面前的男人拥有一双沉蓝色的眼,若星空一般微微笑着,声音无比温柔中却含着摄入的冷气:“女人若非太聪明,就要乖巧一点,你的实力着实支撑不起微末的野心。这一点…”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生命中仅有的几个女人,“你要和她们学一学。”   他虽笑得温柔,手却收的越发紧张起来。少女冰冷的嘴角带着倔强,身体挣扎在泥泞的土地上,瞥过眼角看着一旁被瞬间击杀的驺吾,眼中的冷气却更甚。   人声渐渐传来,只是掠不到方位的细长调笑声,那声音看戏一般颇为不正经:“欺负小女孩儿可不好啊。”   唔。   瞬间被身下少女钻了空子脱身而出,化作染着剧毒的风暴卷走。玄言拍拍衣衫站起来,将身下的毒虫碎成粉末,随即叹息一声:“是啊,不过是个孩子,然而孩子特别容易被人控制,被那些拥有强大力量,能够以自我意识影响他人的人。”   身上的血腥味儿又浓重了许多,玄言颇为厌恶的皱了皱眉。暗处的男人走路似即为悠闲,一旁的剑矢划出极有规律的声响。   玄言望着那已经数日未曾消散的连绵阴雨,面上却带着一丝笑意:“他很努力呢,这一点我真是羡慕。”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的剑已经碰撞在一起,男人颇为长牙舞爪的举着双手,长剑掉落在地:“嘿、嘿!吾非敌手!”   玄言随即捡起地上那过分纤细而直长的剑,倾身一扔回到男人手中:“铸剑师不会喜欢这样的半残品,他只有冰冷的铜石,没有铸剑师的精魂。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嘿、嘿!”男人随意的将剑旋转了一圈儿挂在身旁,容长脸庞是随意披散的胡髯,似一张饱经沧桑的武士脸,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它没有名字,没有名字的剑似乎太过沉默。我手中的这个就是,唔,您的剑似乎很有趣,倒不如…让我来看看。”   呵——   玄金色的沉默剑矢似乎忽然闪耀出金色光芒,瘦高的男人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东西真是可怕,你不要误解,我不过是感兴趣。”   玄言抱着怀中的岐,轻轻回过头笑:“我身边的人总是有着各样的目的,请问您呢。”   男人哈哈一笑:“每个部族都忙着付诸野心,而下界之中仅有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妖魔鬼怪供人消遣。”   玄言静住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看连绵阴雨,那天空中仿佛有巨大的墨龙时隐时现的徘徊着:“看来有人熬不住了,所以放出了这些魑魅魍魉啊。”   男人随即枕着后脑随意的“哈哈”两声:“这还真是,蛟龙出海。不,该说是劫难横生吧。斩妖除魔乃是我辈大业,不若我等同行如何?”   玄言未曾言语,怀中抱着孩子便向着更南方走去,男人跟在身后,不近不远的身影将将欲消失。   过不了多久,太极宫的众神那些神秘的身影便会慢慢浮现。那个人会将他们拖入一片血水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你该出现了吧,上古伏羲氏…”   “伏羲氏?真是令吾辈意外呢,你对此甚有意趣吗?”   仙云缭绕、夏花野草,歌舞升平之中,姜岐抿着唇一笑:“世人皆知伏羲女娲交合而万物生,又捏土造人。然而早在很久以前,却只见上古神女娲的身影,从未见过伏羲氏。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楚歆端雅的面容上似沉着淡淡的回忆:“自吾辈登顶天际以来,从未见过众神之首伏羲氏,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神灵,他都是一个传说。”   自万年前炎帝的氏族衰落而黄帝崛起,便已经不见伏羲氏的身影。女娲几乎从未降临过太极宫,乾帝与坤后脸上万年不变的沉静如水,根本无法猜透是否有神谕降临。   “神灵常言‘神谕降临’,于我们而言,它是天道,然而众神心口不一,甚至无法知晓它究竟是谁。是伏羲、女娲,抑或是已经不受神灵掌控的、天地已经自成一体的大道。如果伏羲氏还存在与世上,也许也只有他才能够号称为最强神了吧。”   道为何?神为何?她想世间最早出现的生灵应当是伏羲与女娲,然而他们最初的状态亦是人?或者是神灵忽然降临于世间而创造出玩物?那么当力量渐渐失控之时,渐渐由神灵制定的天道是否亦已经由棋子渐渐熔铸成轮回与无法改变的棋盘?世间的生灵又是否能够问鼎神的力量,又是否会有反叛者向神灵挑战?   这一切,恐怕也只有那位真正的万古之王知晓了。   姜岐捧着那朵仍旧羞怯的花朵,不由得想起姜氏曾经流传的一个传说,初代炎帝曾经是一个勇武的青年,正因为被神的玄鸟所眷顾,因而才能够问鼎天下。   每个姜氏的人总会因为力量而带来无尽的烦恼,那么自己呢?姜岐在心中质问着自己,当离火宫的女神以狂热的姿态希望她主宰天下之时,她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心动吗?   不是为了野心、权欲,而仅仅是因为姜氏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问道的欲望。站在神道的最高点,也许便能够触碰到这个世界最原初的状态。   手中的花朵似乎被感染一般,羞怯的花瓣慢慢张开,姜岐眼中一惊,随即轻轻的笑了起来。   在那之前,她一定要保住性命。 第86章 濡湿之瘟   翠旍的花仍旧希望吐露芳信,却也含羞带怯,四面八方的流云中映出的少女,美丽的容颜上已经印上了暗灰的虫信。那蜿蜒的瘟蔓延在面颊上,渐渐的过快的侵蚀着皮肤。   她从一片疼痛中醒来,随即赶到万千只细小的生物在身体上慢慢爬咬,似乎又回到了被流放在一片孤岛之上,独眼的老人、疯癫的跛子、矮小的怪兽,混杂在一起的孤岛上,是为了追求力量而处于杀戮中的罪仙、术士,相互厮杀与锤炼,见证对力量的无限追寻。那样的岛屿上生长着热带林处巨大的毒性食人花,周身用毒汁镶嵌着肌肤的野人将人活剥生烤,变异的鲛人失去了柔弱的本性,转而被鲜血污染,将一个个活生生的肉体拖入海中吞食。孤立的海岛四周是一片迷雾,巨大的海蜇张开了剧毒的刺,拱卫着一片潮湿声中的海妖捕食路过的路人。   虫子、虫子…   那样的童年中,也仍旧爬满了无数的虫子,虫子甚至是每个人维持生命的食物。而到了最后,当人们开始醉心于力量,甚至忘记了过分强大的力量会消耗自己的人类肉身开始,野兽妖魔或者是人便开始互相杀戮吞食。   不会错的…   姜岐睁开眼睛,从身上濡湿的皮肤上剥落掉坏死的皮,同天池中的水一样,这些形容如水蛭的虫子正是她年幼时的梦魇。   可是它变得更加可怕,似乎带着地狱的阴毒气息,在她的身上拱卫出无数的虫卵,以极快的速度无限的繁衍,密密麻麻的声音随后在华美的仙宫中蔓延开来。   “啊!”女仙的声音伴随着撕裂的噪音,随后是楚歆温雅的声音从屏后传来:“何事惊慌——”   姜岐大喝一声:“别进来!”   屏后的声音顿时皆屏息而至,姜岐那云染的美丽仙宫开始被一片令人汗毛倒数的漆黑密布,虫子迅速繁衍的甲壳声开始碰撞,触角的电流似乎在交缠着更多的后代。   “这是什么怪物!啊——”   女仙们顿时乱作一团,青雩淡淡的气息中带着压迫:“莫乱。”随后是一阵迅驰的力量,透过纱间的景象着实令人震惊!   以那美丽少女为中心,洁白的肌肤上几乎被鬼纹所掩盖,如同鳞片一般的暗色花纹中生长了无数个白色的光点,随即密密麻麻的生长出无数攀爬的黑色虫子。   姜岐冷然的躲在中央,整个身体并未动弹半分,眼角淬着冷气:“楚歆大人,这些东西是带着毒性的卵虫,请您立刻封锁神宫!”   楚歆被那摄人气势震惊,竟第一次看到这艳丽少女那双冷艳的眸子。人影顿时退去,姜岐重重叹息一声,竟是不知作何感受。   姜氏…是一个奇怪的家族,之所以被上天又爱又恨,亦因为他们不同凡人的身体。姜氏巫女的血液,似乎带着强大的诅咒之力,只要运用得当,能够发出强大的毁灭力。何施的瘟显然是针对她的,若是不主动去找到他背后的主人,那么这些瘟虫将借助她的肌肤与血液逐渐蔓延开来,甚至蔓延到下界去。   “父亲…我终究是姜氏的人。”姜岐喃喃低语,想到父亲母亲那总是沉默不语的面容。他们虽然从未多说,然而她终究知晓,他们为姜氏的血液而骄傲,一度想要追寻炎帝的身影,用强者的力量来匡扶世间的大道。   “我虽然任性,然而也终究需要长大吧。”一个人若一生只能犯三次错误,那么决不能违背这样的信条。她杀过人、弑过仙,那是为了生存。而在风夷与周邦,则有意无意的任由两次灾难横行。如果这是对自己的审判,那么她将欣然接受,然而她也不想后悔,只想更加规束自己的任性。这次…如果不对自己施加咒术,那么自己很可能变成一个蛊源,将整片大地用作陪葬。   “啊,啊,楚歆大人意外的是个不错的人,优雅而厌恶丑陋,自然,我也不喜欢。”   姜岐随即看着那翠旍,一字一顿的吐露心意:“如若你真的是神农手中拯救苍生的信物,该知晓姜岐的决心。祝我施加咒印,这不仅是为了姜岐的性命,亦是为了炎帝心中的苍生,这瘟虫是一种极可怕的东西,而我的血液正是它的印子!翠旍啊翠旍,你若真是先帝生灵有知,就快开花啊!”   开花——开花——   姜岐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那脆弱的翠色,一片、两片的渐渐透出灵气,她微微松了口气,甚至感觉眼中几乎有了泪意,任何人都厌恶弱小而降服于他人的时刻,她比任何人憎恨这种弱小。然而此刻,她却懂得了何为感恩,感恩这朵小小的花。   凛冽的神气在宫门外大杀四方,炩焱扬声高喝:“姜岐,你如何——”   “任何人、都不要进来,不然我立刻死!”姜岐厉声一震,声若洪钟。她拔起那脆弱的花朵,将它整个吞食在口中,那冲击力过大的灵气同体内的瘟气相搏斗,如同冰火两重天一般撕扯着她的身体,四方流云中如同飞舞的绘纹,印出她的脸狰狞无比。身体开始剧烈的疼痛着,她咬破了口中的鲜血,瞬间割破了肌肤,流出了鲜红的血液而铺张满地,仙草的灵气尚在体内捕捉食物,姜岐吐出一口黑血,勉强的印出口中之咒。   “封——”   倒流的虫子被吸入身体之内,包裹着仙草的巨大的瘟虫不甘的蔓延着,最终无声无息的消落了。   她瘫在一旁便睡了过去,梦中朦胧之间的恍然是一片温和的笑声:“好孩子,真不愧是姜氏之后。”   那之后眼皮重重的不想抬起,已不知蝴蝶与身互为表里,身体浮浮沉沉的不甚真实,又仿佛看到了玄言在淮夷中沉寂的面容。她抓着那浮泛的泡沫,“噗”的一声便碎了不见。争吵声太大,她便抬着眼睛叹了一声:“吵。”   炩焱开始在耳边喊开,让人头疼欲裂:“醒了!”她的脸颊便翻了过来,豁然睁开眼睛,是寿麻宽厚的手掌探上面颊:“无事、但——”   姜岐有些不明就里,看到众神皆是一脸怪异的表情。碤玺也似有些慨然,面容突突兀兀:“你面上——”她随即起了身来,便在那流云仙镜旁一看。呵…姜岐由着自己自嘲,那是墨色的怪异图腾爬上了面颊,如同某种上古的诅咒一般可怖而诡异。   “你…”   “这没什么。”姜岐转过身来淡淡:“自由是需要代价的。偶尔露出来的同情心与拯救苍生的夙愿也是需要代价的。”   众神相对默然无语。反倒是姜岐看着一直面色复杂的炩焱打趣:“我说过吧,您拿不到梦兰花,想必不仅拿不到梦兰花,还被人耍弄了?”   “你怎么知——”   姜岐轻轻止住:“我很喜欢炩焱大人这点,因为姜岐并非这般光明正大以决胜负之人。可是炩焱大人要知晓,世上只有一个您,而旁人却不会再有第二个炩焱。”她歪歪头:“何施叛出神界了吧。”   炩焱同碤玺相对,她眼中的惊奇似是无法再度隐藏,更多的却是不解与愤恨:“何施自上次开始便一直不见踪迹,他声言是大王兄因你欲不尊女娲而捉拿你,然那之后却未曾回到神宫、亦不在他的领域。大王兄因女娲一事一反常态的勃然大怒,我本以为他会冷静下来,交出何施与其手中的梦兰花,然而我们相斗数日,何施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姜岐长长的“啊”了声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猜,大王子定是最后一脸茫然的和您说,从未派出何施抓我,只是因为女娲之事而和您相争吧。”   炩焱重重的叹息一声,竟是不知如何发出火气:“叛逃的绝不止何施一人!而大王兄的心思却越发的捉摸不透,他依旧告诉我,什么不要自投罗网…这是怎么了!”   随后漫长的沉默持续着,众人似乎都各有心思。楚歆面上的优雅笑意淡淡的,碤玺的眼睛轻轻低垂、不知想些什么,随后而至的鹀风一脸惧色,扯着一旁仍旧卑恭的青雩。   随后是剧烈的大笑声,炩焱一头雾水的看着姜岐,她莫不是疯了?   姜岐竟有些快意,扶着一旁的巨大卧榻顺势靠着:“我说了,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随后那语气慢慢转淡,若有似无的掩盖着什么的眼神,在墨纹的投注下更添了几分疲倦:“我和您的赌注到此为止,您已经输了。”   炩焱狠狠的攥着拳头,将所有的火气绷在肌肉中。   倒是楚歆在一旁井然有序的处理后事,略微有些感叹:“吾该谢你。这漫漫升盈宫,被那肮脏之物污染,然而你锁宫施咒,竟未让这美丽仙境染上一丝尘埃。哎…你脸上那花纹,难不成是…?”   姜岐爽朗的笑了:“那翠草果然是神物,最后助我成咒,将那些无限生长的毒物暂时封印在我的身体之中。您也不必多虑,既然您投我以木瓜,必然报之以琼琚。楚歆大人优雅有韵致,怎能任由这些东西污染仙境…以致于毁灭下界呢。”   碤玺拱了躬身,金褐色的眼睛转动着:“很好。”   姜岐笑着摆了摆手:“一时间的慈悲,印证不了姜岐是个慈悲的人,希望诸位不要为表象所迷惑,恶…才是人的本性啊。”   炩焱攥了攥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梦兰花!”   姜岐望着那战士般的身影,眼中的却淡淡笑了,真是个傻女子,可是也有着令人羡慕的正直与执着。 第87章 众道之爱   墨色在渐渐的晕染开,楚歆的指尖轻盈的划过将其的面容,勾勒出一枝自墨色上染开的鲜艳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然而这烈焰一般的花朵却生长在最阴毒的瘟中,姜岐不禁勾勾唇,想起了被流放在那连绵孤岛中的时光。   其实还有好多话没和玄言说,她小时那些风情异事、那些奇奇怪怪的姜氏族人,小霸王怎么独霸天下,怎么在欺凌与被欺凌中苟活姓名。她也想听他的故事…可惜这风情变幻,人们先是忙着生存,然后忙着杀戮,他们亦同样如此。   玄言之事,天宫应皆知,然而这天宫中未曾出现过这个名字半分。姜岐心中若擂鼓一般,总是不安着。   下颌被人轻轻的勾起,姜岐避首轻轻一笑:“身为八正神,如此不尊礼仪。”   碤玺轻飘飘的笑着,那滋味总是带着些旁人猜不透的轻浮与超越那阳光面容的深沉老练:“你在想他?”   姜岐转了转眼睛:“‘他’是谁?”   碤玺随即戳破那并不高明的演技:“出入艮山宫之时,淮夷强烈的咒术,那是你的手笔吧。”   楚歆抬眼看了看二人,随即默然的推出。姜岐却坦然一笑:“终于要撕破和平,将你心底的那些肮脏的勾当显露出来了?”   “即便你封印瘟毒,救了天宫一次,不代表你能够任意妄为。”   姜岐懒懒的靠在一旁,眼角似是有些倦怠:“你这个人怪哉。你似乎知晓事情的真相,又似乎在装傻。有时看上去想要多管闲事,有时却避之唯恐不及。在这一点上,你是没有资格问鼎天宫的。”   碤玺手中的樽爵在一旁哒出响声。   姜岐亦不论他的波动,单单睁开眼睛眨了眨:“先前我有意诱你在炩焱面前说出事实,然而你却避之不谈。你看似惫懒又脱离世俗,然而却还带着几分入世的趣味。我着实不喜欢你这粘腻的性子,未免太不够阳刚,滑不留手颇为可笑。” 碤玺含笑不语,抿了抿樽中美酒,正像是每一个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爱好狩猎、美酒、歌舞与带着诱惑力的事物。   然而姜岐却不这样觉得,在人间,有西伯、王子姬发这样的人,在太极宫,也仍旧有碤玺这样的人,说他们是野心家,然而他们又看似忠贞守礼或是对此兴致缺缺。说他们是古今贤者,然而他们心中又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欲求与探索。   姜岐托腮直直看着他:“你是我心中那第三种人,面对着推翻现有秩序的变革,你不沉默、也不积极,所以凭着一时的兴趣去参与。我好奇的很,离火宫的黑手怎么还没有伸向你呢?还是说,你早就率先的向他表示臣服——”   水滴石清,太过清楚明白。   金褐色的杏眼木然的转动着,是碤玺平淡无波的絮语:“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亦有黑白外的无数色彩。有的人既不适合变革、也觉得规则无所谓,他只想任意而为。即便他的选择在旁人看来带着偏颇,然而那并不是众人对他口诛笔伐的借口。”   “哦~”姜岐看似明了的点头:“那么你大致是楚歆心中遵循人道之人。”她靠的很近,桃花眼只要带着几分算计,总是有几丝魅惑的意思在,那声音渐次暧昧而显得危险起来:“那么,离火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碤玺难得沉默下来,颇为冷淡的试探着:“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应该知道更多,我并不贪心,只要乖巧一些,大致还能保存下命来。”   姜岐婉转的拉开距离便是一笑,那绽开的弧度中多有几分释然的美丽:“你们不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是因为你们惧怕他,因为比起我费尽心思施加的咒术,他甚至可以轻易的屠杀神灵。更是因为——他是姬姜二氏的后代,他同样有着女娲的血液!”   “还是说,你们暗自令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姜岐心情竟然异常放松起来,碤玺的沉默甚至印证了她的猜想。即便是神灵,仍旧拿玄言没有办法。她见过许多强者,然而他是最强的!毫无疑问,所有的人追求力量都需要取巧与聪慧,而玄言靠着本能与直觉就能够获得一切,也许这便真的是“天慧之子”!   “很多人希望除掉他。”   “哈”,姜岐在仙气缭绕中骤然又轻松了一些:“这么说,至少你们几位不会、甚至不屑于去做。炩焱性格刚强,一向直来直往,至于你,大致不过有几分兴致,更不会去冒险。让我猜猜,是他,还是那些流放在孤岛上的术士与罪仙,抑或是反叛的神灵?哎,玄言的敌人太多了,我们妄想颠覆女娲的生命,简直是在与世界为敌。若是因此铲除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是师出有名而冠冕堂皇的功绩吧!”   “怎么,无言了?”姜岐好不得意,甚至带着几分挑衅。   她越看着碤玺的面容越觉得诡异,只因那被她冷嘲热讽的面上竟出现了几丝笑意,似有若无的逡巡着她的面容:“女人通常会被感情同化…可是那个男人身旁,似乎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呢。”   姜岐心中‘咯噔’一声,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什么意思——”   碤玺随即却有着扳回一局的笑意,竟是留下一个轻飘飘的身影:“意思就是,你被抛弃了。”   混蛋!   姜岐随即咬牙切齿,不知道该吵还是该闹。她绝不相信,总不该自己此刻痛苦加身,瘟毒缠绕,对方却在一旁快活吧。   哼…不怕被剁碎了大可去试试。   至少…这个人现在生命无忧。   姜岐心中想想,一时间喜忧参半,竟是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反倒轻了些。   楚歆的声音便随后响起,尚带着些窃笑:“眼角泛着桃色,倒是应该有喜气将近呢。如此说,小姬年华美丽便为仙人,身边竟然无一二英武勇士,着实可惜。”   姜岐心中想着人,自是面色难得嫣红,只是却暗自一笑:“先父母曾云,神仙不懂情爱、不食五谷、餐风饮露,只是如今妾以为未必。然而这天宫之中虽有言笑晏晏、却无暧昧之情,想来果真神仙无所情爱。”   咦?   姜岐未曾看错,楚歆似乎真的略有哀伤的叹息一声。这端雅的美人时刻是祥云瑞鹤所笼罩,然而细长的新月眉却有几丝悲伤的笑:“人类皆言,神人无心。实则人与神早已经分不出彼此,如你所言,他们皆有野心、欲望、执着、坚守,人人不可一概而论。”   “世间最有诱惑力的事情,大概就是‘爱’吧。”很可惜,姜岐自己也是初学者。姜氏对于爱情的态度十分直接,阴郁而饱含着绝对的占有欲,并且常常伴随着可怕的誓言。   楚歆掩住嘴角,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低垂的眼角带着几分怅然:“人们往往死于极致诱惑…包括神灵。成为神灵,则在天道的运行规则之中,六十四神之中,八正宫虽然权势最盛,反而要承受更大的风险。而其他神灵则被其职责之内的法度束缚着,只要偏离天道,就会有着失去生命的危险。”   “人们常说羡慕神灵的永垂不朽。啊…其实任何自由皆是在法度之内的权利。对于神灵最严重的惩罚,莫过于让他们掌控天下,而后再度失去所有。”   楚歆笑着摇了摇头:“有的人会去追逐人类视若甘甜□□一般的爱欲,然而那些曾经发生的悲剧则是,不知哪一天,天宫中的某位神灵便会因为偏离天道而忽然消失,而剩下的那一位则因为漫长的寿命而无法忘却。”最强的禁忌并非是顽强实行的,而恰恰是用无法挽回的劣势来威慑神灵的行径。在每个神灵的心中有一把秤,是理性让他们维持自己生命,而一旦理性崩塌,那么因为一时□□而扔下的另一个神灵则会饱尝漫长的思念,让他们无法忘却违背理性而带来的痛苦。   不是明令禁止,而是压抑。   姜岐冷哼一声:“妾厌恶这般行径,欲望是心的灵魂,也许有选择的理性是神灵操控力量的界限,然而如此谨小慎微的追逐欲望,未免太过无趣。”   楚歆的笑容明朗了一些:“我喜欢你。你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卓然的美貌,更在于那颗强大的心。人们无法抵御脆弱,容易受势力的影响,才只能生而为人呀。”   姜岐看着那温雅的笑意,心中不免哆嗦了起来,这位楚歆大人,怎么丝毫不在乎她弑杀女娲的罪人身份呐。无论是楚歆、碤玺,或者是苏题,看来这些神灵和她原来所想的,也不是那么一样嘛。   啊…   身体越来越乏力,姜岐转过一面的云镜,镜中的面容渐渐黯淡了下来。同楚歆相处的时光无忧无虑而安闲,可惜这也要结束了啊。   姜岐心中阴郁的感到了对于生命危机的迫近,将瘟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中,靠着仙草的力量却无法继续撑下去,那千万只虫在她的面容之上啃噬着,却无法封印太久。   离火宫的信息久未传来,应该到了去找到幕后黑手的时刻了吧。   然而在冒险之前,自己还要等待一个人的出现,去好好的说一声抱歉。   歌舞升平的升宫之中,姜岐渐渐睡去,等待着苏醒后的诀别。 第88章 王政之鼎   碤玺明确的告诉她,有几个禁地是一定不能够去的,甚至依照他的意愿,她应该在楚歆的宫中做稻草人。   然而姜岐最终还是来到了观政台,那个为世人所讳莫如深的权力之所。   “观政台…唔。”垂立于乾坤交接之处,正是六十四宫的中心所在,是为“大哉乾元”。能够凌驾于世间权力的顶峰,对于任何来说,都是一件志得意满之事吧。   呼…真是好风景啊。   她的手在凌云之上,足见涉足的正是蝼蚁一般的人类,站在万山之巅是怎样一种无与伦比的心情!   姜岐几乎是靠着直觉来到了这里,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神宫中心那颗巨大的古树根脉深深的扎根在地下,几乎是以怪异的姿态连接着整个世界。然而那勃发的树冠上却又令她感觉到微微不适。   “血的滋味…”姜岐异常敏感,她确定自己的眼睛并未看错。   那是…是生吞啊?   神宫之物永远是充满着祥瑞之兆,因而包涵着温柔而暧然的莹润,然而这金色的吉云之下,古树的枝干却似乎有着微末的痕迹,在缓缓张开巨大的饥渴之口。   “嘎——”   姜岐皱了皱眉,那是、那瑞鸟它——   “又一只被吃掉了。”   姜岐手中的萤剑暗自滑进手中,嘴角的笑意更甚。   “汝寻不见吾之影,嘿!”   这人莫不成是有意同自己捉迷不成?   烟云缭绕,自是金乌东升西落,将这树从掩埋的影子中渐渐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姜岐的眼睛跟随着那明亮的光晕,随后是一片仙雾缭绕,似乎那古树的血盆大口不曾张开过一般。   身上的披帛被扯掉,似乎是有人故意逗弄她一般。那仿若顽皮孩子的动作极为轻佻,却一直藏着不见踪影。   “真无趣,再向前走走看如何?”姜岐心中清明,闻得那声音中含着些许冒险的快感,便假意向前踱了几步。   呵——   参天的古树似乎闻到了新鲜的血味,细长的触手争夺而出,竟然将她整个人困在藤蔓之中!姜岐周身崩的紧紧的,直感到那看似优雅古朴的苍树却邪肆的很,万千个细密的毛孔随即吸入她的肌肤。   糟——   姜岐手中的剑刚欲出手,却未曾想自己的身体已经轻飘飘的落于云端之上了。   那血盆大口伸出来的触角似乎被什么所震慑,竟然似被吓到一般合上了嗜血的口子。   “咦?”那男人轻轻的喃喃自语:“喂!汝看那小姬,连这嗜血魔物都惧她咧!奇也怪哉。喂!兀那小姬,你再按照鼎卦走上几步。”   姜岐朗笑一声:“君子作骗,差些害妾葬身此中。”她双耳敏感,霎时间便转过身去将剑架在对方脖颈上:“如此折心之作为,竟然是神灵所为,更是奇也怪哉!”   那年轻男人转过头来,精装的蜜色肌肤上是頳颜醉态,三分迷醉的笑意挂在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有些吞吐雾气的慵懒,他的唇很薄,嘴角却是坏坏的笑着,一副无所惧怕的模样:“艮山宫的主神未曾告诉你,此处你不该来?”   姜岐便收回剑淡淡颔首:“益宫主神有礼。”   他却咬着草梗,两丝发垂在额前将浓密的睫遮的几分笑:“怎的,偷偷至此,被捉住反而大方起来了。”那双沉醉于美酒中的眼上下打量着,松松懒懒的衣衫便半退至胸口,更见的此人浪荡模样:“是位大美人,倒是省了天宫中这一张张冰块脸。喂、冰块,吾说言之为汝!”   姜岐却未在意,只因为一旁之人仙气甚是微弱,似乎是被隐藏起来的,那雾气久久不散,待那人的身影渐渐现出,姜岐方才发现,是一位身着縓衣的秀丽青年,这青年人如同白瓷一般的面上,同她眼中相近的檀晕眸子是含着些晕染的雾气一般。只是这年轻人如水之清,却有冰之凉,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仍旧转过头去。   姜岐心中清明起来:“您是损宫主神,妾实为失礼。”   氤氲曾言,天宫之中,以观政台为政事之骨,观政台在乾坤相交之处,是金乌距离人间最远之处,而瞻仰世间政事,瞻仰世间天道,瞻仰世间秩序。观政台之中,有损宫与复宫主神在鼎宫之王政鼎旁日夜执守。损利贞,损不足而补有余足,损益世间之弱而补世间之强。益宫为损宫错综之宫,因而二者相生相克互相制衡,其为凶相之卦,损世间之强而补世间之弱。   更重要的是…此二人是天道的观察者,并不需要屈从于乾帝坤后。损宫主神渥丹天性寡言,益宫主神太缁却是个极为热烈的男人。   姜岐转过面去,面前是一片云雾,同一颗内藏邪恶的苍树,着实看不出有什么政事可看的。   “嘿——”太缁颇有些放纵的样子:“找何物?”   姜岐便淡淡颔首:“妾常仰慕二神,为世间政事之监察者,然而如今之见,这云雾空荡,只有一颗张开血口的怪树,真是可笑至极。”   太缁单目张开,嘿嘿两声。姜岐竟是被那隐者笑意的眸子吸引,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耳边便响起了巨大的轰鸣之声。她周身的瘟似发作一般密密麻麻的灼伤着面部的肌肤,只是那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响声似有规则、却是久久不散,带动着由天宫而下的无数声神秘的回响。   “请住手!”姜岐口中大声的呼喊着,然那声音却仿佛被埋没在震动心波的巨响之中沉入大海,血液中的力量忽然间便像是欲奔涌而出一般,萤剑嘤嘤作响,姜岐不自觉的便祭出手中之剑,期望将那声音劈的支离破碎才好。   萤剑仿佛不受控制的□□一般,在空中胡乱的披散着,姜岐心下厌恶这男人忽如其来的恫吓,便有意无意的划过对方的面颊,乃至于在那蜜色的面容上留下一丝丝血珠。   “萤,将这男人的脖颈扯碎!”   洪钟声停止过后的余韵一直在她的心中激荡着,她直感到那声音甚至穿越了人间大地直到世间最微末的角落去。姜氏善音,自然懂得音中之语。宫商角徵羽,五音归天地,大宫之声震慑天地。   而由那些弦琴中的鸣鹤与韻中鬼魅艳丽的巫阴音则又是另一种光景。这声音——仿佛将世间的饥饿苦难、富贵荣华、荣辱欲望写在音律的每一个角落,而以最清明的方式威慑着人心。是荒年荒岁的饥寒,饿殍遍地浮尸千里,是王都的豪奢□□、坐拥世间美色的纵情豪饮,是黄金白玉倾倒在江河湖海中的一掷千金,水堆积的却是战士的尸骨,是流放者的狂躁与罪人的相互厮杀,在蛇群与瘟毒蔓延的孤岛上成为死尸…   她双腿微微颤抖着,暗探这掌握世间命运的魔音威力巨大,令人不敢聆听一二。   太缁便仰过头去扯嘴坏笑:“怎样,观天之政,聆听天地间最神秘的声音,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姜岐的整整衣衫站起身来,笑容却越发的甜蜜起来,只是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五律非律,是为人间之音。然而如今人间乱事无数,天道不振,因而这大宫之调未免哀鸣。”   太缁“哎呀呀”哀叹几声:“怪不得这鬼东西见你都不敢吸你的血,你瘟毒在身,杀性又重,好好一张美脸儿偏偏一股子肃杀之气,便连这东西都不敢碰你呢。”   他微微一挥手,云雾中便赫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鼎,龙腾凤跃而夔纹纵飞,隐隐有倾天之势。太缁咧开唇:“你想见的是它吧。”鼎上淡金色的火焰似乎被侵蚀的模糊了一些,隐隐的显出人间的景象。九夷的振臂一呼、到大邑商的穷奢极欲、淮夷的阴暗潮湿,再至周邦…那影子中的一切逐渐明晰起来,天河中断裂的巨大黑洞已经带来了数日的黑暗与崩塌,是他们毁灭女娲宫而产生的第二次祸患。   风亚子的淡色衣衫在周邦的映照下染上了黑暗,半明半昧的不甚清楚,那纤细的身影却一直立于天地之间,以鼎立的姿态支撑着天河。   “啧…”   “一个人的力量而支撑起两次女娲宫覆灭的灾难,该说这位神官大人执着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姜岐淡淡垂首:“是傻的令人心疼吧。”   太缁咧开嘴:“哎,你心疼?啧啧啧、女神的神官也不老实嘛,竟然有此等风流韵事…”然而那双□□大盛的眼睛总像是有什么邪恶心思一般,细细的盯着火焰像是施加符咒一般:“闹起来、闹起来,将这火烧的厉害些,把那些人间的帝王都烧灭才有趣呢——”   “你怎么总是这样闹起来!”姜岐回头略微吃惊的一看,果然是碤玺有些悠闲的身影。金褐色的瞳孔便直直盯着自己:“果然天生反骨,要你莫来此处,你果然便来了。”他渐渐靠近那观政鼎,先是向着一旁闭目修养的渥丹淡淡施礼,而后眼中自是带着一抹了然笑意:“原来是会老情人。姜女善淫,而占有欲又强烈。自是听说那老情人带着一位小姬,你便来寻风亚子。如此不甘寂寞…”   姜岐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意,随即看着那鼎中的身影,却渐渐暗淡了起来。一旁沉默闭目的渥丹忽然睁开双眼,低声低吟:“回来了。”   姜岐的心中竟带着几丝紧张与激动,眼见着那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云雾之中。 第89章 垂危之人   “风亚子…”   姜岐喃喃低语,她仍旧记着再次相见之时,风亚子淡色的眼睛中所深藏的沉凝。或许他是个温柔而纯洁的人,然而在风夷的一切却给他的职责带来了重创。   女娲的后代,世代守护着风夷的风亚子,高高在上的神官,却不得不忍受失败的耻辱,从而耗尽一切力量来填补她的任性与空白。   “亚子——”   淡蓝色的衣衫像是染上了血腥黑油之色一般,渐渐暗沉了许多。纤细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所有神力一般,骤然间体力不支的瘫软下来。姜岐接过怀中的身体,心中暗自痛惜。他实在是太过纤瘦了,较比风夷之时甚至如同散失了全部神力而反朴婴儿一般,竟然丝毫没有半丝力量。   可是自己的血也并不纯净了…   姜岐恨恨的咬着嘴唇,若是她还有纯净的神力在,自然能够为他护好周天的所有力量,然而她却又被瘟所伤。   风亚子的睡颜极其纯净,连双眼都透露着疲倦不已的姿态。   姜岐用了用力气,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却再无办法。如果有寿麻手中的仙草、或是其他众神的力量…   唔——   她的身体微微震动着,感受到了银光闪耀下皮肤的凉意,那是剑的凉度直贴肌肤的触感。姜岐凝着笑意:“肃慎…”   蓝衣青年俊朗的面容却极其端肃冷厉,姜岐知晓,这青年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自己,为了风亚子、亦是为了女蜗。   姜岐略微讪笑:“这不大好…”   “若是早些取你性命,不至于连累到如此地步,给世界造成灾难的罪人必将用性命来偿还!”   姜岐将怀中的风亚子抱得更紧了一些,面上的笑却未曾褪去:“肃慎大人,现在是姜岐的命您取不走了,您看看后面——”   方出现的西陵静慢悠悠的“啊”了一声,便看到了面前许久未见的老同僚们。肃慎随即眼明心亮,手中蓝色幽光一闪,却发出兵器击打的声音。   “肃慎。”含着笑意与阳健之气的年轻男声,“我只说一次,将剑放下。”   “碤玺大人…”西陵静睁大眼睛,手中的花石放大了迷蒙的双眼,望着肃慎将手中剑轻轻放下,“慎…”   “不错。”碤玺笑着颔首。   “唔——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上、快上啊!” 太缁的声音带着几丝急不可耐的兴奋,“混蛋你——”   渥丹收回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太吵了。”   肃慎为之深深叹息,双眼直视着碤玺:“您与炩焱大人明明知晓这女子的罪恶,为何竟然让她苟活!天宫的敌人尚未明确,这女子同那男人行踪诡秘而包藏祸心,难道不就是我们在一直寻找到的敌人么!”   姜岐为之失笑:“玄言和您说过的话,您从来不信,肃慎大人会后悔的。”   肃慎却冷冷望着王政之鼎:“你们欲弑神,如此罪行,口吐之言七分为假,怎能信任半分?”   碤玺抱着双臂含笑:“眼中所见未必为真,耳中所闻未必为假。肃慎大人有功于此,炩焱特命我来接您回宫,我们不需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罪人大动肝火。”   哼…姜岐心中轻慢,真是油滑之人。   肃慎双手紧紧攥着,一双幽蓝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姜岐:“即便你害风亚子到这样的地步,他未曾怨你半分,你实在是个不小的祸害。”   姜岐的眼角却带着一丝倔强,极不爱低头的样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插手。”   肃慎重重叹息一声,在众人的环视中掩盖了身影。   太缁“啧啧”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单眼中带着莫名的戏弄:“女娲的神官倒是有几分骨气,对于女神造成的灾难一力承担。嘿…能力也是说的过去,碤玺,比起你的话,他还更适合成为乾帝呢。奇怪,玄鸟在这个人身上没有预兆吗?”   “真是可惜的很呐…” 碤玺笑眯眯的偏过头,反倒是丝毫未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可惜完全没有预兆呢,下次您最好别扯上我,我只是天宫中最无所事事的那个人。”   太缁吐出一口昏黄的气:“无聊的男人,这个时候还要装模作样…”他咧了咧嘴,带着些赤的眼睛如同发酵的火焰一般灼伤着一切灰色:“不过,变革即将开始呢。无论是对人间、还是天宫,会有人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来推翻现有的一切,然后影响三界的力量开始慢慢的显现。最后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哈、真是个有趣的场面啊。”   他随即倾身看着姜岐沉静的面容,那灼热的气息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只是眼眸中带着些火焰般燃烧的欲求:“此小姬又能如何?炩焱那个天真热烈的小女孩儿,带来另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无法改变燎原的变革之火…”   “蠢货。”   清冷的男音响起,是渥丹凉凉的袭击。   “我们果然八字不合…” 太缁木然的转过头去,眯笑的眼睛含着几丝难言的气场:“还是说,你想要再挖掉我的一只眼?喂——谁!”面上被长满了虫子的污泥扔的透心凉,太缁吐出口中的泥土,边看见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因为您那副自己为是的样子很蠢罢了。”   碤玺“噗嗤”笑出声来,望着那仓木幽幽叹息:“大忙之宫的神树真是妖气毕露啊,乾帝已经不可能再归来了吧…您说是吗?危月大人…”   危月…是谁啊。   姜岐心中静静听着,那身影应该很轻,却也很近,而她却无论如何寻不到半分痕迹。如同星月轻纱笼罩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回响。   “你这是被无视了吗。”姜岐表面上无比的鄙视:“我对诸位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然而风亚子不同,他是女神的神官,你们有义务去为他再造神力。”   “砰——”   身体似乎被重重的挂在了嗜血的树上,姜岐一愣神之间,身体中的最后一丝空气亦仿佛被掠夺了一般。太缁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略带着残酷的笑意,却让她再度体会到了不老不死的神明是沉睡的猛兽:“小姑娘,你可别弄错了,神灵并没有任何义务——”   身体坠落地上的疼痛再度袭来,姜岐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挤着嗓子中的阴沉笑意:“若我是乾帝,我也会觉得无趣,真是一群麻烦的神。别着急,妾日后的手段可多了…”怀中的纤细身体眉头紧促,似乎是被什么所惊扰一般无法安静,姜岐攥住他的手,眼中是王政之鼎那丝毫没有半点温度的冷冰冰身体。   她便将风亚子的身体扛在身体上,意欲回到升宫。   碤玺的手拦在了她的面前,姜岐抿着唇:“怎么,你也要阻挡我,我自己会照顾他的。”对方挑了挑眉,将扶桑之木托起:“送你一程罢。”   天宫中的日月轮转,离开那太极宫的正中,阳光反而变得明媚了起来。给人奇怪的感觉是,观政台仙雾缭绕,却不同于楚歆的升宫一般优雅而充满韵致,那是沉静的、寂寞的,如同被世人所畏惧的一所禁忌一般。代表着天下权力的王政之鼎与邪肆的大忙宫邪树相邻生长着,而那颗漂亮的邪树会随着血味的引导而渴望新鲜的血液。   “大忙宫的正神居然是一棵树。”姜岐顿了顿:“还是一颗邪树。”   碤玺枕着双臂,懒洋洋的支着身子打烊:“它所钟爱的不是血液,而是欲望。靠着欲望而生存的东西,只是本能的去寻找欲望最强盛的人。那东西,在乾帝不曾消失之前数千年时间,几乎快要饿死了。乾帝的手段完美到令人感到胆寒,因而他没有任何欲望能够吞食,只有人间那些微末的野心。反而是曾经抑制他的乾帝为他提供了第一口食粮呢,啊,他醒了。”   姜岐怀中纤细的身体动了动,美丽的圆弧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异动,在半空中或近或远的捕捉着风亚子的气息。   姜岐松了口气,眼角笑了笑,随即在神木终止之处将他整个人抱进升宫之中。彼时肃慎的身影已经望风而立,那端肃的青年推开她的身体,将风亚子抱到了榻上。   “你的任性或者是野心,不仅扰乱了法度,甚至给这片大地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你知晓周邦因此有多少人毁于一旦吗?”   姜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容中却含着些冰霜:“这世界本就如此,贵族掠杀奴隶,是吉祥的兆头。而因为不被控制有心反抗的人,却要遭受杀戮,难道这不是受到神灵庇护的吗?姜氏的巫女,曾经世世代代甘心成为神灵的奴仆,然而却被低贱的人子随意的□□杀戮,难道这就是世间的正义与法道?我不懂此行,请您指点一二。”   “这是巧言令色——这本就是天意。”   姜岐拂过耳边的碎发,幽黑的眼含着波动:“见鬼的天意!”   战争几乎一触即发,楚歆优雅的笑声随之显现:“肃慎大人,这里是谈茶论道之处,不应该有不合时宜的争吵声。”   身后鹀风与西陵静相伴而入,两个少年人互相睁大了懵懂的眼,眼巴巴的看着这紧张的氛围。肃慎轻轻颔首,随即抚上了风亚子的额头:“神力散失过多,若能有更强大的血液来支撑…若是女娲的血液。”   姜岐手中一紧,心中的意念却渐渐明晰了起来,女娲的血液? 第90章 染血之咒   这时候的人间正是寒冬了吧。姜岐的眼中是一片繁花锦绣的颜色,楚歆的升盈宫之中,永远包含着春日的生机与瑞鹤祥云般的高贵优雅。   然而她的心同样如堕冰窖一般的寒冷了起来。   肃慎的声音含着些急躁,手中的神力亦渐渐要损耗殆尽:“亚子…”   姜岐的胸膛不停的跳动着,一颗心脏不安而充满着异样的痛苦。风亚子苍白的面容上冷汗直流,更多的是扭曲的痛意,肃慎身体中的神力并不能拯救力量的消耗殆尽,却仿佛给他添加了无限的痛苦。   “啊!——”   风亚子的嘶喊声令她感到害怕,那种犹如野兽毙命之前的痛苦咆哮,被自己纤细的手指抓出了无数的伤痕,将这片安宁的仙境染上痛苦的颜色。   “亚子、风亚子,来,把手放下,再下去一分血管就会断裂了!”肃慎半抱着他的身体,双目通红的看着怀中人的痛苦模样。   随后湮没在这痛苦嘶吼声的声音中渐渐明晰起来。   “何事——怎么会!”炩焱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看到那惨烈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此人怎是如此模样!”   西陵静与鹀风微弱的神力作为辅助,两个少年人几乎已经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能勉强的睁开双眼瘫在一旁,直视着一旁的楚歆。   炩焱的神气猛烈的散发出来,却发现对方极其抗拒神力,似乎是被什么恶毒的气息所污染一样的颤动着。   “恶毒!”炩焱长大了眼睛,不禁静静吐出声。   楚歆的双目带着些怅然,不禁轻轻的探上了风亚子苍白的面颊:“依照小神来看,这是有人恶意作祟。风亚子大人身为神官,又为女娲、风后后人,神气丝毫不亚于天宫大神,然而他的身上却有了不洁的气息…”   “不洁…的气息?”   炩焱皱着双目,似忽然领悟般细细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禁叫出声来:“是咒!世间竟有如此恶毒的咒,若非…若非补天之人是风亚子,众神亦会被这咒所伤啊!”那温雅的淡蓝色眸子似乎再也不会睁开一般,只是仿佛癔症病毒相加的患者一样抽搐着、挣扎着,即便炩焱亦心生不忍:“风亚子实在执着于神官的责任,而为女神尽职尽责,若非如此,受此咒术的额便会是众神了!”   肃慎尤为不忍,那双蓝色眼睛像是忽然渴求鲜血的吸血恶魔一般,竟然欲吸食自己的血液。他只能将手臂靠近对方的牙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的忍受着被嗜血的痛意。   “从风夷回来之时他便神色不对,就在女娲宫毁灭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天河之上有一条墨色的飞龙,正是当时女娲降临时同神鸟相斗之物!”肃慎的蓝色眸子显得清明,斩钉截铁的下定结论:“这一切都是阴谋,我们的敌人在暗处布下了无数的陷阱,从乾帝之时开始,然而我们却只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敌人、敌人…叛逃的妹喜、何施,行踪不明的瘟部与斗部之神,女娲同身份不明的人缠斗,而女娲宫只要一经毁灭造成灾难之时又会有这些强大的咒术…”   “唔——”肃慎忍着被嗜咬的痛苦,“炩焱大人,我们要将近处所有的敌人铲除,将攻击女神的首恶处以极刑,这样才能铲除敌人的心脏。世间的法度决不能被扰乱,请您迅速决断!”   “姜岐与那个玄言只是个诱因——”   肃慎却带着冷厉的姿态:“任凭她巧舌如簧,然而她欲弑杀女神之心却如此强烈。身为女神的后人,反而弑杀祖先,如此欺师灭祖,为大地带来灾难的人,不能够留下!”   碤玺“哎呀呀”的拍拍额头,笑得满面春风:“肃慎大人执掌司法,却未免失之公允。蛊宫正神曾因为人类的不敬而毁灭了三千生命、风神飞廉手下失去心智的异兽亦曾经践踏了八千海洋,然而没有天道的指示,难道您有资格去处置他们吗?”   “这并不能同日而语——”   碤玺金褐色的眼瞳再无半分调笑,藏在哪含着莫名笑意的眼中:“既然如此,炩焱,不如将姜岐的身份公布天下,如今你们所期盼的敌人似乎要显露面目,而诸位手中却无一张王牌,若是因此时再杀掉最后的王牌,那么背后布局之人一定会桀桀怪笑,嘲笑我们的愚蠢呐!”   肃慎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看着炩焱:“什么意思——”   炩焱深深的看着他,声音却维持着冷静:“肃慎,楚歆,包括诸位,我想你们皆未曾忘记乾帝与坤后消失许久。那时玄鸟的神谕尚且有未曾吐露的名字便被射杀,而吾追寻这个谜题已经几十年之久了。玄鸟所选定的主人,正是姜岐!”   肃慎大吃一惊,心中几乎纠结了起来:“她…不可能!”这个美丽邪恶的少女周身妖气冲天,而其为人邪恶难测,她几乎如同一个灾难制造机一般,令世间遭受了多少浩劫,怎么可能是——   肃慎看着风亚子痛苦的表情,心中却不再犹豫,狴犴鬼眼如同利剑一般向着姜岐飞去。炩焱的火焰顿时透彻云霄,却是发怒的迹象:“肃慎!不要太过无礼!你怎敢向未来的坤后妄动杀心!”   他的眼神却极为平静,正如同千百年间,他从未惧怕过任何势力的压迫,而遵守世间的一切法理与秩序一般:“正因如此,才应该处死真正的罪人。如果天道所选定的就是这样一个任意妄为的女人,或者仅仅由于她身上流淌着女神的血液,那么我们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遵守所谓的天道呢?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绝对法理又是什么呢…”   炩焱沉默了下来,随即收回手中的火鸟。她无法直视肃慎那质问众神、同时谴责自己的目光,信仰的崩塌对于信仰坚定的人来说往往最为痛苦。如同她憧憬着先代乾帝,因而愿意隐下所有的苦楚,为了成就他的大道一样,肃慎在过去的岁月中,以最为完美的法理遵守着天道。然而…如果天道一旦崩裂呢?众神那曾经麻木视而不见的一切,是不是就赤裸裸的被剖析上绞刑架,令他们再无法逃避呢?   “姜岐最后的忠告,炩焱大人,肃慎大人,还记得我与玄言所说的话吗!”少女幽黑的眼中无比认真,然而却得到了肃慎的敌视。姜岐复而无奈的转动着眸子:“碤玺,你明明通晓一切,却为什么不告知众神,震雷宫才是一切灾难的起源呢。”   肃慎沉默了下来,炩焱却厉声大喝:“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别…伤她。”   肃慎垂下头去,靠近风亚子的唇边,竟是有几分吃惊:“亚子,你说什么!”   “才刚刚开始,我还有话…要…”   紧闭的双眼极其不安,却像是召唤着谁的存在一般。   姜岐睁大眼睛,在沉默中奔向了风亚子:“亚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对不起,这句话我一直想说,我欠你一条命!”   苍白的面容露出些微的笑意,是难得清醒的时刻。风亚子轻轻张开眼,煽动的羽睫上仍旧是那般温雅:“本来想…生气的,看了你又想…知道太多。我曾告诉你…要懂得去珍爱生命,也许,这世界…太复杂,我们永远都…看不透。”   印象中的惊鸿一瞥,他是个如此温柔的男人,然而此时却仿佛历尽沧桑一般,心中空洞麻木。姜岐忽然间有一种荒唐的想法,难道天道崩坏了,连人心也在崩坏吗,连风亚子这样温柔的男人,都要因为她的任性、因为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而堕落于深渊之中吗。   “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滴隐现的眼泪,在他洁净的面容之上,不是懦弱,而是悲伤。他的眼眸确实不似从前一般的清澈温柔了,那眼中的失望、叹息、带着浓浓的苦涩,似乎将这个温柔的男人押送在黑暗之中,比起身体的痛意,而忍受的是强烈的精神折磨。   气若游丝,面容静静的看着弥漫的祥云,他的眼中却毫无光彩一般:“所谓职责,到了最后,皆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从风夷的灾难开始,风夷的人们再也忍受不了活在女娲的阴影之下,毁灭女娲宫只是一个偶然,然而他们已经不再需要神官了……因为女神的信仰、连带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官,终于可以消失在他们眼中,为他们实践征服四方的可笑野心…”   姜岐心中骤然一惊:“风夷…将你流放了?是我的错——”   “呵…”她心中钝痛,未曾想过这个男人亦会有那般厌世嘲弄的眼神,仿佛终于看到了美丽海洋中腐朽堆积的尸体一般:“应该说,你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   海月天风中美丽淡雅的风氏后人,难道再也听不到那温柔的声音了吗?   姜岐死死盯着他,却将他枯瘦的手攥得更紧:“我欠你的命,一定会还你的!”   风亚子淡淡的笑了,竟是一瞬间回到了天海旁的温柔恬淡:“其实这样也好,只是我和你刚刚开始,真想知道,那时候的感觉是什么,要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好好问你…”   痛苦立刻弥漫上他的面颊,仓促的吐出鲜红的血液,在唇齿间纠缠的撕咬着:“这样的人生、空洞的如同壁灰、没有色彩、没有半分色彩——”   肃慎为之哀鸣:“这咒无法吸纳半分神力!”炩焱重重叹息一声,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却如同焰火一般猛烈的燃烧着:“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拼尽全力维持他的生命,立刻将众神召回,为他们寻找最后的生机!”   祥云不安的流散着,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躁动与坚韧,诸神的力量结成巨大的如同展翅之鸟,而宣告着诸神大战即将来临。   “呼…”   朱紫的身影默默消失在众神眼中,渐渐的跋涉到阴云密布的半面天宫。升盈宫之外仿若被劈开的世界,那墨色如同虫群一般渐渐的侵蚀着太极宫中。姜岐遥望着升盈宫的一角,口中喃喃低语:“欠你的命,总会还,风亚子,你的人生还很长…”   眼中的浓雾渐渐散开,安静的几乎到达诡异的气息,姜岐擦去面上的露水,笑着施了礼:“震雷宫的主人,猎物来自投罗网了,您不欢迎吗?”   九十九道重门缓缓而开,显出一条幽深黑暗、似永无尽头的路途,姜岐摸了摸颈上的璎珞,笑着走了进去。 第91章 秽之信徒   幼年之时,她曾经见过野火纷乱的景象。人们狂热的追逐着巫术,剖开孕妇鼓起的腹部,将模糊的一团血肉从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取了出来。   “啊啊啊啊!——”   孕妇的毙命并非是瞬间的,而是经受了漫长的折磨,面前有很多同样年幼的少年人,火光下的眼睛却陷进了黑暗之中。这似乎是一种极为原始的祭祀方法,人们执着的偏爱于将烈酒喷在刀上,将那年轻孕妇剥开衣衫,在皮肉上割裂出一道道血痕,而后是撕裂耳膜的惨叫声,一声声高昂而渐渐落下去。   她彼时正牵着父亲的手,而后双眼双耳却被重重捂上了。   “别去看、别去想、别让它走进心中。”父亲的沉蓝色眼睛被掩埋在夜色中,一向沉默的他,在黑暗中释放了眼中的悲悯。   掌握着神力的人、被神力所眷顾的人有权力剥夺弱小者的力量,奴隶、生殉、奚妾,在一片片甲骨的崩裂声中,预兆了他们的死亡。而比起痛快的一刀毙命,祭祀者们似乎因为天神的力量而变得精神错乱,他们弄下自己的双眼、砍断自己的双手、双足,在皮肤上刺进毒蛇的血液,却执着于用五花八门的技巧去对待祭祀的人牲。   母亲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如若疯狂、竟同姜氏…”   然而她却明了,姜氏会留给祭祀之人最后的尊严,保证他们由父母所赐予的血肉以最终的完整,而避免将尸骨洒在山谷间、或如同淮夷流浪者一般随意的埋葬在溪流中。   年轻的孕妇取出婴儿,那块死肉是尚未成型的元婴,在巫师的手中神气的团聚在一团黑气之中,暗夜中的人们像是被蛊惑一般,将自己的血液种植在婴儿的身上,在一阵嘈杂的鬼叫声、雷鸣般的笑声中,伴随着母亲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痛苦哀鸣,那小小的婴儿完成了最后的祭祀。   她的双眼上面覆着父亲温热的大手,她的耳边是母亲细如蚕丝的安慰,然而那鲜明的血液却构成了她对于祭祀的最初认知。   她曾经看到姜氏巫女站在高台之上,如鸣佩环叮咚作响,或是如同灵动的雀鸟、巨龙的勇猛、凤鸟的纤细艳丽,姜氏是那样一个追求欲望与美丽的宗族,而因此同样热烈的爱着最美的死亡方式。姜氏的巫女在为了理想而殉葬之前,会身着最美的巫女服,为自己跳上一支花落前垂死绽放的凄美颂歌,用以埋葬自己壮烈的一生。   然而她却第一次明白,死亡的方式有太多种,还有一种是以恐惧与邪恶的方式再造黑暗。   父亲与母亲轻轻的怀抱着她,在黑暗中渐渐远离了那隐藏在黑暗世界中、烈火中令人咂舌的盛大祭奠。   “秽…如此邪恶的咒术,竟尚且存在于世间么?”父亲的声音透着些自我辄问,“姜氏之巫死前尚且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崇,为何却有人欲令人在恐惧中死去呢。”大邑商的祭祀会切断逃跑奴隶的肢体,或是令他们逃跑,而击碎他们的头骨,然而如此方式却更为渗人。切断孕妇的身体,她的心肝内脏悉数露出,眼珠爆炸一般的凸出,却在奄奄一息之时看着眼前的孩子称为邪恶的元婴。   她在父亲母亲的怀中,似是寒冷一般的颤动着睫毛,他们走的很轻快,她却能感到他们身上那沉凝的气息。   母亲抱着她的手顿了一顿,轻轻的诘问着空气:“很像…这并非祀,更像是咒,像…他。已经死去了太久,难道还有尚存的信徒吗?执念是一种病,会令人们以更加极端的手段去供奉心中的神灵。”她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却感到了她的血液在变冷。   父亲母亲在黑暗中似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腾的是不知名的寂静。   “蚩…”   “蚩…”   父亲轻轻的抚摸着母亲颤动的背,拂去她面上的泪意,似轻轻的在黑夜中微笑:“有了阿女后,你变得脆弱了,这是我的罪。”   “你永远不会变成那个年轻的女人,而我们的女儿,我们永远不会令她遭受到这些劫难。”   “她会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破除所有的枷锁,安安宁宁的度过一生。”   她蜷缩在父母的怀中,在身体中猛烈的凶气尚未觉醒之前,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誓言,直到那两个人渐渐越发沉默,而后迎来了死亡,那是她对于印象中、被众人畏惧之人的第一次了解。   姜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随即坐在那迷雾一般的云端之上,然而头上却是一片沉蓝色的星空。   “阿父、阿母,还真是让你们说对了,曾经足以仰视而永无交集之人,竟然也因为千丝万缕的阴谋连在了一起。”   她曾听过,这世间大多有天赋之才之人,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波涛与宁静共存的景象。如云吞雾,雾过后却是险峻的千峰欲直冲云霄,云霄上明明是琼瑶碧宇,而门后却是恶鬼遍地。只有经历过一切的生死荣辱、才能够终成大道。   然而…   天赋之才的极端便是,在掌握这万物运转规律之后,往往亦会催生唯我独尊的毁灭与掌控。   咆哮的龙吟如同匣中利器,忽而在她的头上徘徊着,苍穹之上飞舞的墨龙卷着狂暴的风雨,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汇处吞云吐雾。   足下是向着东方流转的白昼云雾,而头上则是向着西方流转的漫漫星空,而姜岐却晓得,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毒蛇口中的毒液,充满着死亡的预兆。   这漫漫长路中充满了九十九扇门,交错变换着迷乱心智,它们身后有的是金银珠玉、有的却是万丈深渊。   这很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与嘴角诡异至极的笑容,直感到面颊上的瘟虫收到这躁动的惊扰一般,在她的皮肤内密密麻麻的流窜着。高飞的墨龙是个庞然大物,似乎丝毫未看到身下蝼蚁一般的少女。   姜岐渐渐的向前走着,手中的萤剑忽然便刺进了天上的大物,如同飘散的墨色一般散开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黑色双眼中勃然的怒气。那鬼魅的墨龙飞身而下,向着微笑的少女冲了过来。   姜岐沉默着不动,暗自斜着眼看着那迷蒙的雾气,剧烈的狂风吹乱了她的发,将那人类的身影映照的过分无力。   “放野兽互相搏斗是不是更有趣呢…”   墨龙的身姿旁忽然冲出来一道凌厉的白色光芒,是一只姿态优雅的白鹤,体型尚且弱小,却将面前大物当做喙中之鱼一般的耍弄着。它逗弄着它的笨拙,长长的喙口忽然释放出火焰。墨龙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哀痛声,凶恶的左眼已经被啄成一片雾气一般的色彩,然而那迅速复生的眼睛则生的更为凌厉,死死的如同腾蛇一般欲将细长优雅的鹤置于死地。   “啧。”姜岐吐出一口浊气:“咒术邪恶,竟然能死而复生,怪不得当年会让炎黄二氏一败涂地。要是他在…”   细长的鹤身被墨龙蛰伤,白色的身影摇摇欲坠,几乎不支的倒了下来。   “萤,回来!”   姜岐咬着指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怪物:“姜氏之咒还未曾缝敌手,以咒攻咒,当年先祖之恨,我亦必一雪前耻!”   虫子撕咬的疼痛与嗜痒在体内流窜着,姜岐咬着嘴唇,冷汗直流,割破手指渐渐流出已经开始发黑的血液,浓稠的、充满漆黑的血咒如同跗骨之蛆,迅速的将墨龙那翻云覆雨水汽蒸腾的身体困在牢笼之中。那庞然大物被缩在枷锁中,姜岐飞身而上,一手斩断了它的半个角。龙的身体不住的颤动起来,周身的尾汝狂风骤雨般迅速的扫荡着面前的一切,将那交织在云天白昼的幻想世界与不停变换的宫门击碎的一干二净。   姜岐整个身体贴在那墨龙之上,对那不识人性的畜生百般折磨,剑戟的锋利在无声的割破他的所有力量。   “去你该去之处!去、去!”墨龙不停的挣扎着,在幻像世界中冲破现实,露出了那本来的世界,一片空无一物的世界。它狂乱的飞近那力量的来源,向着强盛的黑暗力量寻求生机。   终于、终于见到了——   姜岐的眼睛精光尽现,那令她无比兴奋的、巨大的求知欲、对力量的渴望、更强的对手,令她感到无比的冲动。   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人物吧,震雷宫的主人。   阴暗的南方忽然便反常的下起了雨,在半空中便夹着着雹打落下来。玄言抬头望了望一片墨色的天空,如同发狂的墨色巨龙一般惨淡的可怕。   “愁云惨淡呵…”   玄言拢了拢怀中女童的衣衫,对方从他的怀中冒出头来,睁大了两个精灵的水眸,通红的面颊蹭着他的胸膛:“雪!”   “是么,你未曾见过雪么?”玄言将孩子的指尖收回怀中,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天空中的气息。”身后落拓的流浪武士看着他的面容懒懒的探了探眼角:“那神珠的邪气已经侵蚀到你的身体之内了,世上真有人能经受诅咒之苦?”   玄言在落雪间无声的行走着:“人若是知晓忧愁,那只是感性,而知晓苦与乐,则迟早会走向毁灭,有了忧惧与欢笑,正是情感软弱的先兆。”   身后的男人无奈的耸耸肩:“真是个冷酷的男人…”   对于自己来说,更多的是思念吧。   他对于爱的方式极其奇怪,奇怪到令他自己亦难以理解。如同此时他知晓那少女处在危难之中,然而却同样同她心有灵犀。   她想要追寻的东西,需要她自己去终结,姜氏的尊严便是不容践踏的独自战斗。在那之前,他们要忍住自己的所有欲望,直到再次相遇而释放之时。 第92章 斗神之众   “堕其衣兮、奉黑血兮——”   “奉黑血兮、戮天道兮——”   漫天飞雪中染上了炙热的鲜血,奄奄一息的女人双目如同死鱼一般变得死气沉沉,从母亲腹中割裂脐带诞生的孩子在未成形之前被苍老的双手捧在阴霾的苍天之下:“戮天道兮——”   凝结成的黑色气息将元婴的身体与灵魂撕裂开来脆弱的啼哭声却变质为野兽的嚎叫声。   黑色遮住了所有人的面容,仅仅露出那一双双充满着炙热野心的双眼。   “啊啊啊——”   忽然而起的刀剑气息顿时打破这阴郁妖异的血腥气味。   “啊!手!我的手!”   玄金色的大剑扎在土中,往来的术者随即震慑:“他是什么人!”   “大胆!”   “死去的人就应该在地狱中,不应该到人类生存的地方去传播他的邪教,这男人怎么回事,总是沉迷于一些无聊的东西。”   巫师暴突的眼,残缺的肉体现在面前,术士们轻声结印,将那元婴在冷月之下重重的结出巨大的黑色。   玄言倾身下去,温柔的看着身旁的女童,那双桃花眼中带着些忧色:“害怕么?”   岐微微皱着眉,眼中似有眼泪欲流出:“它无父亲…”   唔…   玄言随即看着那被染黑的元婴,原来这孩子是在可怜它没有父亲?这个小姑娘,初识之时亦是将自己做其父亲,似乎对父亲极为依赖呢。   哎。   孩子真是麻烦的东西,或者说,千万年后的孩子们,也许被精致的美丽所磨灭了战争的欲望,因而总是喜爱岌岌于那些柔软的血缘关系。   他抱起少女,将双手附在她的眼中,若有似无的安慰着:“不要看、不要听,这一切很快会结束。”在女童耳边的声音是无数的哀鸣与割破身体的声音,玄言暗自颔首:“后面的那位,不出来祭手中之剑吗。”   “是、是…”   身后的落拓男人无奈的走了出来,细瘦的武士面容上随即眯着笑眼:“兵主已经被炎黄击败许久了,可是仍旧有这人痴心妄念、啧啧…”   “啊——这是!”   掩住面容的术士们随即张开衣衫,冷月下的天幕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然而这些人除了有人的肉体,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被咒术污染的身体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样貌,只有那一双双赴死的眼睛。   “愚蠢的凡人们!只有他方能带领天地走上正道!他已经再次复生了!”   “这些蠢货在说些什么啊。”男人随即无奈的抹了抹唇边的乱成一团的胡髯,眼中带着一丝冷光:“各位请到地狱中继续做梦吧!”   看不见的剑如同空气中的丝弦一般,将术士们的身体如同木偶陶俑一般切断,碎裂的肉烂成一团。男人摸了摸脖颈,蹲下身去喃喃自语:“不对…很是不对啊。”   玄言垂下头,眼角淡淡的带出些笑意:“您要小心,你看——”   男人随即闪神,望着被螭纹缠绕的少女,周身的术士如同傀儡一般被她控制在手中,任何人难以想到那纤弱的手竟然带着操纵众生的力量:“蚞、齧、蛖、蟼、蠰,诸毒俱出——”   元婴漆黑的身体曾为一切灾难的起源,在那之后散落的黑色力量将那腐朽的人肉与邪恶的虫子们接连起来,生出更大的怪兽。   玄言手中的玄金色大剑微微发出剑光:“他的族人们总是太过自信,一次的苦头还不吃教训么?”   女子的面容顿时冷冷的皱成一团,那带着倔强的面容上隐含着被藐视的怒气,随即召唤出的却是更加强大的虫阵。   落拓的男人随即摆摆手:“没有的,这丫头一向周身带毒,淮夷是她的领域,而且…”他的眼睛精光一闪,细长的剑已经挡住了凛冽的神气:“看来许多老相识在此,自是有备而来。”   玄言反倒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众神中的前锋之师,斗部之神难道还忌斗部之神?”   男人摸着额头笑笑:“你早猜到了我的身份、哈。”   参差的神气三三两两的散落周边,玄言将女童抱在怀中,单手举起了手中的大剑,映着沉蓝色的眸子:“太极宫中最负盛名的男人,虽然整天都在东奔西逛、但是本身也极其脆弱的豫宫正神!”   对方看着那冲天的气势,不禁喃喃自语:“不是说那位天慧之子是一个寡言冷淡之人吗,他这是在挖苦我?”   施毒少女的力量猛增,似乎是那死去术士们邪恶的力量为她提供了更多的来源,召唤着淮夷硕大的毒蛇猛兽,蜚兽现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以压倒性的力量攻击中心的玄言。   玄言随即将怀中的少女扔在豫宫正神胡射手中,破土的金色巨龙似在从剑身上飞起,带着猛烈的仙气冲散了潮湿的毒气。   “混蛋!”少女咬紧了牙齿,同时跟随的是带着倒刺的藤蔓与幽冥鬼爪,俊美的王师仍旧架着手中的刀,吞吐着死亡的气息。被几位神灵联合攻击的玄言在中心微微带着叹息,随即抬头看看半空,那一道天屏阻隔了故人的相见,却也不会太远。   “从前这个人可不会如此曲折,人可总是会变啊。”   剑身被曾经带着诅咒之力的神珠所纠缠,那邪肆的气息反倒为他所控制,引导金色巨龙的杀气而来。蓝色眼珠带着笑意一点点的挖掘空气中熟悉的面容,抬手间击破了飞来的鬼爪,随即剐碎了其主人的面容。   何施是带着惊愕死去的,玄言抬着剑点头轻笑:“到了如此地步,我就不需捉迷藏。你看,你不该伤她。”   胡射细长慵懒的眼带着些惊愕:“杀神…你竟真的。”他带着些冷肃的气息,失了那一贯的懒散:“明夷宫的幽蠹!否宫的师垩!大过宫的踇隅!随宫的天野奴!无妄宫的朱鬼!汝等若是再不停止,只会被屠戮殆尽!”   然而同为太极宫正神的几位斗部之神却毫无退后之意,他们反而加大了弑杀的力度。   胡射对此讳莫如深,却是无悲无喜:“汝等为斗部正神,然不知纵容邪巫任意杀戮为违反天道的大罪?”   俊美的师垩冷声扬首:“全部击杀!”   胡射长长叹息一声:“自由的时光总是如同白驹过隙,而后便是这些无趣的染血战争,千篇一律的野心与欲望。”   然而那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的对着昔日神宫的同僚,双眼随即瞥向了玄言:“杀一个神为罪,那么将所有的神都杀了呢。”   “那么将没有人来审判罪责——”   金色的飞龙并未被缠绕的藤蔓所控制住,反而冲天而上,将落于天空中邪术渊源的元婴一把烈火烧光。幽蠹狠狠的咬着唇,随即厉声的看着一旁的师垩:“不能再次失败了,为了殿下,一定要彻底诛杀他!”   沉默的剑士们如同无感情的机器,将毁灭的神力带来狂风暴雨,破碎促足的淮夷被湮没在一片洪荒之胡射望着那悲惨的景象,几乎丝毫不下于女娲宫的覆灭。   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正因为人间与神灵的欲望而一次次的迎来毁灭,而显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胡射同师垩剑戟相碰,他嘿然歪着嘴角,咧开巨大的笑意:“殿下,便是你们最终的主人吧。能领太极宫的正神臣服的人,颇为玩味啊。只是,女娲尚在、天道尚在,虽然这些东西都无聊的很,你们也只是在以卵击石而已,还不如各自为政来的舒坦。”   “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得我们所需要的世界——”俊美的师垩果断的扬着幽色之瞳孔,面目上的螭龙纹沾染着妖异的血色,他的梦中曾经是一片尸骨,当他流进最后一滴血液之时,在绘着夔纹的战旗中看不到一丝光亮。对于武士而言,杀戮即是生命。   “师垩,若我不曾记错,你曾经是翟族的王师,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会屈服于什么人。” 胡射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印证了他并不惧怕随之而来的死亡危险:“或者说,他一直将你作为一柄利剑,来铲除所有的敌手?野心总是有隐藏不住的时候,所以才会令爪牙倾巢而出吧。”   师垩颇带着些厌恶的将大剑刺向对方,难以想象,在这大剑的攻势之下,胡射那细长无锋的剑竟然也能挡住这般攻击。   漫天的尸骨与残破的旗,他已经再无敌手,然而与孤独同在的却是更想要战斗的欲望,这所谓的交易与屈服仅仅是弱者的妄念,对他而言,所有的一切在于满足心中那永不停歇的战斗欲望。   战士如果死亡便在战场上,若不死亡便会继续寻求战斗,甚至不需要鬼火与巫师的祭奠、更不需要有□□的狼。   那个男人站在残阳之下,只是眼神便令他感到血肉的沸腾,破坏、凌虐,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应当存在着永远的杀戮。   玄言的剑同师垩的剑相交,他第一次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冷冷的发出挑战:“他曾说过,你才是他的对手。”   “杀了你,才是天下的最强者!” 第93章 叛逆之戮   “啊!阿父!”   女童的惊叫声惊醒了倾巢而出的虫怪,是岐的身体被那枯藤卷走,桀桀怪笑的阴阴阳妖人用那枯萎的手指抚摸着女童,趵突的眼似乎在无声的剥掉了她的衣衫,只有嘶哑鬼魅的笑意:“好美味的血,幼女之血一定能为元婴提供更强大的力量…”   女童睁大了双眼,娇啼的哭声在空中响起:“阿父、阿父!”弱小的身体无声的挥动着手臂,双眼哀鸣的看着玄言,那一瞬间同总是遍体鳞伤的少女几近重合。   玄言收回手中的刀,淡淡的垂着头:“放下那孩子便饶恕你。”   然而无妄宫的正神却嘿嘿直笑,怪异的双头似男非女:“若是你施力,便剐碎她的肢体,只需这些地狱恶萝稍一用力…汝等速速取他之首,吾将取其血滋养地狱万物!”   胡射退到一旁,抓住玄言的手腕,懒散的细长眼中难得认真:“诛戮神灵并非常人能够承受的灾祸,你已经诛杀何施,望你谨慎考虑。”   “不必多言。”   俊美的师垩扬起黑色大刀,释放的神力带来无数的灾难,令死亡充斥着淮夷的大地,而大过宫踇隅则仍旧沉默着掩盖了面容,二人如同两道交织的流星,在地狱藤蔓的夹杂中直取玄言的身体。   幽蠹随即飞至中央,漫天遍野的蜂蝶毒虫悉数交织,众神释放着斗神之力,向着那光源处冲击而去。   “呵。”玄言不禁感到可笑,他以为人世浮沉,变的人只有自己,殊不知当年那个时间无双的煞神竟然也将喷薄愈发的野心埋葬起来,用这些所谓暗杀徙形的把戏来对待这个“旧友”。   他轻轻笑了,一时间竟觉得心中荒谬无比:“诸位——便到地狱中去寻找那天宫中的旧主吧!”   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兄长少昊在曾经建造这把无命之剑之时,是在安静的夜色之中,然而却始终铸入了英雄纷争的血与泪。   “我并非是惧怕弑神。”   只是想简截了当的取走女神的性命,血肉偿还而已,然而这千头万绪却最终将他推到了昔日故人的面前。他既然不吝惜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也无需静若溪流。   玄言轻轻的叹息一声,剑身的金色龙神却呼啸而出,错彩镂金而如同天柱一般立在苍穹之巅。   天下寥寥、苍生戚戚,诸神的战争将会点燃这片大地的战火,黄帝一手所缔造的世界将会被他的后人们分割成一块块满目疮痍的棋盘。而他,亦会成为那个根源的刽子手。   金色的巨龙仿若有灵性的人类一般,他应声而出,却来得悄无声息,他的双眼是一片高傲的金色,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当年在阪泉之战中横刀立马的轩辕氏。   仿若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玄言淡淡的垂手端坐霜天,一如千年前被众星拱月敬畏而惧怕的年轻王子。他轻轻的抬起头,指尖中流逝着如同流沙一般脆弱易逝的人类,那曾经沉睡于心中争天的欲望,却如同燎原的火焰一般再度醒来。   天地寂静,万籁俱寂,玄言抬起手中之剑,轻轻的笑了:“我已经感到厌倦了,从此开始,请诸位小心了。”   盘旋的金色巨龙缠绕着剑身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将斗神所带来的灾难悉数而回,然那霸道的庞然大物却在九天之上盘旋高鸣,向着世人昭示着他的存在,腾云驾雾之间将天幕卷曲而起。整个时空变得破碎起来,雷鸣风暴同彗星风雨相伴,在玄金色大剑的致命一击中将斗神之气冲的四散,割裂着那血肉之躯。   “快、快走!”幽蠹的叫声背影湮没在风暴之中,伴随着那消失的身影与众神的血,将这片大地染成一片腐朽的战火。   玄言在轻轻抱起在半空中的女童,望着天上那条安静的金色巨龙轻声喃吟:“你是他么?是父亲吗?”   那沉默的巨龙深深的望了一眼剑的主人,随即消散了身形,轻的仿若一场梦境一般。   怅然的叹息只有微微一瞬,怀中的女童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阿父!阿父!”   玄言轻轻降身,笑着抚摸她的面颊,面上似是被微微灼伤见了一丝血色,然而这孩子却异常的幸运。   啊…脑海中映出的是姜岐总是带着伤痕的身体。她恰是那种看着聪明,然而有时候却因为性格暴躁而喜欢蛮干的类型,因而反倒总是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同时姜氏之人,她也许没有这女孩子的幸运呢,果然是性格问题吧…想起了姜岐妩媚的笑容中,总是藏着倔强,总是要同什么抗争的一般的隐秘表情,性格好强、不甘寂寞却又时长害怕孤独,天下再也找不出来这般矛盾的孩子了。   唔…   手腕被轻轻咬了一下,玄言低下头,方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停留许久了,怀中女童气鼓鼓的鼓着脸,似乎略有不忿的用尖尖的小牙咬着自己的手腕。玄言失笑,手指不由得掐着女童的面颊,这两个人真是太像了,生气时那不想让人忽视却别扭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岐…怎了?”   少女的牙齿咬的倒是力气更大了些,仿佛是不满于这个称呼一般。玄言颇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名气很美,岐山是姬姜之源,亦是她的家乡,那丫头虽然想回去,又碍于周邦而别扭的偷着溜去呢。呿…女人真是。”女童咬的力量更大了些,阴阳眸子中竟然染上了成年女子般执拗的眼神,似乎是对这名字抵触的厉害。玄言方才想起来,似乎从他第一次称呼她为“岐”开始,这个女孩子便总是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   玄言摇摇头,随即走向一旁认真的解剖着那元婴的胡射:“你似乎对此颇有兴趣呵。”   胡射伸了伸身体,懒散的靠在树旁,凌乱的须发遮住了眼神:“幽蠹虽然掌管剧毒烈蛊,然而竟然用这不容于世的禁忌祭术剥夺人的性命,这已经违背了天道。不过太极宫的神灵竟已经至于如此地步,被人当做班上之肉一般随意斩杀,啊呀呀,天道不振,众神的力量也已经接近了极致吗。”他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丝毫不在意架在脖颈上的大剑:“还是说,你那不知由何而来的力量太过霸道,根本不将任何神灵放在眼中呢。”   这神很有意思。从初始之时便通晓许多因果,然而却似乎不在意的同他扮演陌生人,亦似丝毫不在意他对于众神的斩杀,反而总是令人摸不到头绪一般。   玄言收回刀:“你不在意。”   胡射嘿然一笑:“神所尊之道由自己主宰,若是不惧怕天道的报复,大可以任意妄为。或者说,无论众神在意与否,在你眼中都不过形同蝼蚁,是吗——玄言王子。”   玄言淡笑:“看来众神对于我渐渐熟悉起来了。”   胡射睁着右眼,爽朗的拍拍他的肩,倒似多年老友一般,然那眼中的精光却无法令人忽视:“既然您不杀我,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伴,毕竟我们有着暂时共同的目标。”   “哦?”   胡射将细长的剑置在肩头,细长的眼瞬间变得讳莫如深:“众神之父、伏羲之神,无论他沉睡了多久,到了该苏醒的时刻了。”   玄言微微睁大了眼瞳,随着那背影缓缓的向前走去。   自古以来,伏羲女娲□□而生后代,又为这世间造出生灵,然而世人渐渐却只是有母、不知有父。女娲渐渐成了一个令人跪拜敬仰而神秘的存在,最初令人讳莫如深的伏羲氏则渐渐失去了踪迹与身影,如同大漠中的一粒沧海为人所遗忘。   “众神不会忖度伏羲氏的存在吗?”落雪无声,怀中的岐冻得有些瑟瑟,二人便停下了悠然的步伐,在山洞中看着那巨大的冰晶滴水而下,安静而肃杀。   胡射拖着消瘦的面颊嘿然挤出怪笑,像是半边脸似笑非笑一般:“莫说伏羲,即便是女娲氏,对于众神来说也陌生的很。只有那个乾帝与他身边永远俯首称臣的坤后…”   众神的选定是由天意完成的,他们曾经可能是神人妖鬼、然而只要一经神意的判定,便会在王政之鼎的召唤下而登上太极宫,从此以后便同人间泾渭分明。无论他们曾经是否具有人的身形还是人的爱恨,他们永远与人类格格不入,神灵是天道的执行者,代表着天意的不同力量。有赏便有伐、有善即要有恶、有得需有失,天道作为一个完美平衡的天平,亦会将所有违背天意的神与人投入地狱。   胡射闭着眼叹息一声:“究竟是伏羲与女娲创造了天道,还是天道令伏羲与女娲行使天意,即便连我们都觉得疑惑了。”世间的主人本应该是最强者,然而那无形中的天道束缚着众神与人类,而消失的伏羲、永远神秘而大隐隐神迹的女娲却令人捉摸不定。太极宫的众神服从女娲、服从乾坤二王,然而寥寥千年万年,却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棋子。   若有天的存在,那么天究竟是谁的意志,而他是否又凌驾于万神父母之上?那么他又为什么让众神陷入灾难而陷入危险之中?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人能够解答。 第94章 神之陨落   满目疮痍。   战火后的世界一向是惊人的相似,胡射踏过散落腐朽的血块,不由得在寒竹中叹息一声:“幽蠹炼蛊做祭似乎杀了不止一个人,自从炎黄之战以后,很少见过此番景象了。”他的眼睛若有似无的飘向玄言,却发现对方并未在意,反而一直在柔声安慰怀中的女童。   “你不在意?”胡射压低声音,在寂寞的竹林中带着轻轻余响:“当年轩辕黄帝压制神农炎帝,最终成为人间霸主,而也铲除了蚩尤,那真是人间的一场灾难啊。”   自轩辕氏以后,六十四宫众神几经沧桑,当年的旧人几已不再,轮轮回回之后,人们似乎已经淡忘了当年被恐惧所支配的一切。   玄言淡淡的偏过头,似乎有些轻微的沉滞。那之后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无论是炎黄的胜败抑或是蚩尤是否践踏九州,那却已经是身后之事。   心中响起了一声叹息,玄言轻轻垂首望着雪地上白色的血痕,弥漫的血色与战场的硝烟,让他似乎无法欺骗自己去忘了那个炙热夏日中被取出心脏的感觉。那并非疼痛,而是麻木而空旷,以至于轩辕黄帝最后的震惊而嘶吼的表情也下意识的掩埋在记忆之中。   “活下去!”   他的父亲是永远都不会失败的男人,因而当他醒来之时,这片大地上几乎悉数是黄帝后人。然而…   “轩辕黄帝用我的心脏处死了战神蚩尤?”   胡射方才指着自己的嘴唇:“你在同我说?啊…蚩尤这个名字沉寂许久了,当年女娲坐观蚩尤与黄帝之斗,而后女娲便用你的心——你的心将蚩尤封印,至于他究竟是已经死去或者是生存,似乎已经无人通晓。”蚩尤的九黎一族那些神奇的族人们亦如同风尘一般的迅速覆灭,人人的相信女娲是真正的处死了蚩尤。既然是万神之母的神谕,蚩尤怎么还能够生存呢?   他的脑海中迅速抓住了什么,似乎要抓住一般,却看见面前的男人停住了背影:众神是否想过,那个在叛神背后操纵之人是谁呢?”   胡射随即绽开一个颇为豪爽的笑意:“能够支配神灵的,只有神灵,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人不可能是何施、或者是幽蠹,亦或是那早已经叛逃多年的妹喜,他们并没有才能。只有离火宫的那位女神大人才会坚信众神如同泾渭之水一般黑白分明…正因如此,众神才会尊崇她的地位,因为她是绝对不会因私情而枉顾乾帝所遗留的规则。只是…这位暗处的神灵大人竟然隐藏的丝毫无有迹象,令人难以寻其踪迹,所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打破沉寂。”   “呵…”   胡射抓了抓蓬松的须髯:“笑何意?”   沉蓝色的眸子如同晶亮的星子一般微微笑着,那是胡射不熟悉的、这个冷静男人所不曾有过的温柔:“那么众神大可放心,会有一个如火般的女孩子去打破这一切,她向来喜欢去撕破所有的虚伪。”   “呼、呼…”   姜岐拍了拍尘土,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衫,随即摸上了面颊,那黑色的瘟似乎被一种邪肆的力量所引诱,如同破裂的尖刀一般撕扯着她的心脏。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心脏开始不规律的跳动,一时间跳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又在丹田之处打转。   “哼…”姜岐颇为自嘲的冷笑一声,那一旁栖息的墨色龙也并不好过,此物虽然是怪,然而却有着比怪更高明的意识,它在发狂后带着自己来到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中,二者几番搏斗想杀。   她曾见到这墨龙将女娲身旁的凤鸟置之死地,而后竟令女娲难堪,那时心中的颤栗与恐怖不言而喻。   “呵…也不过如此。”面目开始恍惚了起来,姜岐干脆抽出萤剑,一剑刺破自己的面颊,杀人一万而自损八千,那瘟虫被她的面颊杀破,却也将那白玉面颊划出一道伤痕。姜岐挺直了身子,望着那被自己制的奄奄一息的墨龙,萤剑正对着那双曾经暴烈的双眼,姜岐随即笑着刺出剑:“既然你这妖物不能带我拜访主人,那么不若早些下地狱!”   “啊。”   雷火连绵的力量震破了滞塞的空气中,忽然间将这世界的黑暗冲散而蔓延着异常的神气。姜岐“啊”的一声转过身去,那随之而来的气息就如同缠满的蛇毒一般追着她不放,连带着身体内也开始争鸣着。   “不好——”姜岐皱着眉,那被锁在面颊上怪异的图纹不受控制的四散开,如同千万根毒针一般刺破身体。   疼!   周身的皮肤毛孔像是没有逃跑之处一般的充满痛感,雷火中的黑色墨龙仰天长啸,随即化作黑色之虹将这火焰的世界冲散。   并非是光芒万丈的仙宫仙境,而是一片寂静蛮荒的世界,树影枯藤,静谧的不可思议。而那寂静的日月轮转之中是狼的孤鸣、战士的亡魂…   火焰的灼伤方才令她感觉到疼,姜岐竟然感到自己对这荒蛮的世界异常熟悉,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明明荒无人烟的世界、充满着不符合时下的肃杀与冷寂,却令她感到一种区别于云霓之上的真实。   就是真实…在仙宫中的一切都在云端之上,罗袜不生尘、神仙那温雅而恰到好处的笑意、讳莫如深的表情,终年麻木的身姿别无生趣,而恰恰是如此,却少了这般最忠实的欲望。   对。就是欲望。   她嗅到的那丝味道,恰恰是相同的欲望,冲破一切的、不安于现状的,甚至是毁灭的欲望。   烈火剧烈的灼烧着,姜岐轻轻掀起指尖,嘴角喃喃吟诵:“咒!”   雷火之光迅速退却,然而她的肌肤上却没有任何灼烧的伤痕,仅剩下那寂静的世界之中。寂寞的声音下忽然响起战士的嘶鸣声。姜岐拖着残破的身体站在枯树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总是无法触碰那面前的一切。   难道这…又是幻术?   迎面而来的风柱支配了整个天际,阴郁的天空被雷电所惊醒,这个世界忽然被极其怪异的怪物野兽们支配者。神话时代的禺强、窫窳,那些带着獠牙的影子在黑色的风暴中居高不下。战场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姜岐也擦干了面颊的血水,睁大眼睛望着混战的战士们。   那是…   毫无疑问那是令人熟悉的朱紫色,站在高处暗自施咒的少女们神秘而优雅,毫不惧怕的在黑色风暴下结印成阵而喃喃低语。   姜氏的巫女?   姜岐擦亮了眼睛,却是太过熟悉先人的踪迹,从隐隐露出的面貌上可以轻微见到的娇艳容貌与冷肃的面容,正是战场中姜氏巫女应该有的样子。然而这些曾经神秘而地位尊崇的巫女们,却不会轻易的踏足战场,除非…除非炎帝已经失去了霸权。   难道这是…炎黄战蚩尤?   那位曾经被姜氏祖先三缄其口的末代炎帝,传说中是一位异常美丽的男人,然而他却被剥夺了统治这片大地的权力而在黄帝的统治下寥寥此生。姜岐一瞬不眨眼的望着在战场上沉默厮杀的美丽男人,啊,果然是姜氏的血脉,真是一张美丽的面庞!   “烈!烈!烈——”战士的呼声充斥耳膜,姜岐捂住双耳,那黑色的风暴却伴着轻狂的笑声。冲天而下的一道光芒如同陨石一般堕入尘埃之中,随后是霓裳之上的美丽女神。女娲的面容在云间隐隐的透出,夹杂着那目空一切的漠视,战场中心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变得寂静下来,随后是充满了悲愤的嘶吼声:“王子!”   姜岐的心中一颤,竟然是见证了那一切发生的瞬间。   女神淡淡的俯瞰众生:“天极有道,各安天命。任何藐视神灵的人,都会受到天道的屠戮,这是你们的命运。”   被黑色的风暴被神秘的力量所冲散,中心的红色血液沾满了大地,将那困境中的猛兽牢牢的困在中心,然而那闪电般的眼睛却并不屈服于万神之母:“女娲!虚伪的女人!你所有的手段,便是将那些懂得与命运抗争的人们流放到地狱。即使如此,蚩尤永不屈服!千万年后,孤一定会回到这人间!——”   女娲冷漠的看着人间的一切,看着九黎的勇士们销毁为灰烟:“轩辕黄帝,从今以后,你便是众神所承认的王者。千秋万代,人类的血液中将流淌着黄帝之血——”   战士们的以敌方的鲜血祭祀,那欢呼声直冲云霄,然而不知名的诅咒与阴谋却已经附着在这动荡的世界中。   是玄言的血…   姜岐仿若置身于一片血海之中,那颗心脏结成了最恶毒的咒语,让这个令人惧怕的男人消失在了尘世之中。这场所谓的战争,究竟有真正的胜利者吗?   即便是那位伟大的轩辕黄帝,他却也有流露了一丝沉痛的哀悼,然而同时,这也确实是为了野心。   远古的幻梦硝烟消失不见,一切回归于一片月色之中,姜岐的心中变得异常空洞。历史不断重演,战火永远都是最伤人的。   她回过头,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男人微微一笑:“终于…终于。” 第95章 焰火重生   九黎的夜色格外的寂静,苍穹之顶的孤月高悬,那已经极尽的接近天盖,令人触手可及神灵的领域。日月轮转,天河何孤?   月色中是鬼魅的筼声,那是姜氏巫女们自杀前的吟唱,如同夜晚的篝火一般令野兽感到恐惧。   然而那苍天被诅咒的风暴所洗礼,渐渐变得日月昏暗而黑白不分,连那低唱的鸣叫声也已经清冷的散去。   战火逐渐蔓延到了这片大地,他在心中并未听到再听到最后的葬歌,却已经因自己的欲望而毁灭。   “兵神蚩尤——”姜岐的黑色眸子住满了朱砂的血水,渐渐的变得赤红,她曾未有一瞬如此诧异的感到兴奋,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祖先口中不可战胜的男人,是姜氏先祖亦为之钦佩的争天之人。姜氏并不敬佩屈从于权力的胜利者,而恰恰狂热的歌颂叛逆的失败者。   那些古老的神话、令人讳言的血腥咒术,有关这个男人的成败善恶都被后人诉说,却没有人真正的能够见到他的模样。   她曾想到,那个大战炎黄、不敬女娲的神灵会是传说中铜头铁臂的邪恶怪兽,抑或是如同九夷的水牛一般充满耕作的力气。   然而,面前却是一个过分俊美的青年。   漆黑的发、漆黑的星眸,令他不禁想起了如同沉蓝夜色的眼眸,他与玄言也许真的带着祖先的特征,静谧、沉静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不怎么安分的心。她甚至有一瞬,觉得两个人的影子渐渐重合了。   年轻的男人那融入夜色的黑令人不敢置信,仿佛被吸进了自然的莹草之中,姜岐不禁伸出手抚上那冰凉的面颊。   “禁。”黑色的眼眸中映出了她的面容,她已经感到了心中的颤栗,那是…从四肢升起的,弥漫在内心深处的寒冷,他们果然…是天差地别。   玄言的冷远远不同于青年,而仅仅是一种自我放逐,却不似青年那来源于骨髓之间的睥睨与兵戈气息。   他的肌肤有一种被献血染得透明纯粹的白色,浸染了吉金生锈成青铜的苔色,整个人宛若一件压在人心头的兵器一般。   这就是…兵神蚩尤吗?   真是天差地别啊。   她通体寒冷,抱着双臂昂首微笑:“初次见面,震雷宫的赤炎赭,不,岐该称呼您——蚩尤大人!”   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姜岐挺直了腰背,即便她的祖先曾经落败于他,然而她亦有着姜氏的尊严,那是战败者的尊严!   青年的细长的手指轻轻的似乎欲抚摸上姜岐的面颊,她的心脏提着,被这几近温柔的触感而迷惑着。   “啊啊!——”尚为捕捉那手的力量前,头颅几近破碎的触感便让她感到自己周身的骨头碎成了灰烬一般,她睁开眼,满目皆是面颊上的血迹,那血腥的味道充斥鼻尖,冷的不可思议。   好冷、好冷、好冷。   姜岐抽抽嘴角,身体微微痉挛着,她勉强透过发丝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年轻男人,心中竟无力燃起怒火。   “一团腐肉。”冰冷的吐出自言,蚩尤星眸平静的审视着姜岐:“姬姜二氏践踏九州千万年,不过是废物。”   呵…   姜岐惊异于自己异常的冷静,她竟不知道自己嘴角那丝鬼魅的笑意从何而来,只是她知晓自己攥紧了拳头,为着是那对祖先口出不逊的男人。   然而现在,蚩尤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她却被对方扔到了巨石之上,几乎整张脸被杂碎掉了,如同断腿的蠕虫一般苟延残喘的呼吸着难得的空气,卑弱的简直如同真正的虫子一般。   姜岐支起身子,嘴角挂上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却是不亢不卑亦毫无表情:“然而您却需要我这废物。您命令何施用瘟控制我,却不取我的姓名,难道不是要利用我吗?感谢姜岐竟然有被利用的价值,方才能做一个有用的废物!”   蚩尤似乎对此等明朝暗讽之语并不买账,只是抬了抬眼睛,空气中流窜的气息便暗暗靠近,大风而过的叶脉划过神奇的弧度,忽然间在她的左腕处深深的割破。   “真脏。”青年的薄唇冷冷低喃。   那骤然的疼痛令姜岐再添苦痛,瘟毒催生的黑血缓缓的流了出来,姜岐的眼角一热,方才发现是泪。   太疼了。   他绝对是一个没有一丝感情的男人。   姜岐心中不禁愤恨的怨怒,玄言口中的蚩尤、祖先口中的蚩尤,或是叛逆的勇士、或是烈焰一般感情炙热的战士,他亦会敬畏敌人乃至于刚健疏豪,然而在她面前却仅仅是一个杀戮的兵器。难道方才战场上的蚩尤已经死去,而在此存活的蚩尤,已非当初那个令人畏惧敬佩的男人了吗?   姜岐的眉眼不禁有些愠怒:“你到底——你到底是不是兵神蚩尤!玄言口中的蚩尤并不是这样的男人!我既然并非你的敌人,却为何如此这样折磨我——”她压下怨气,那张染血的艳丽面容更加可怕了。   青年淡然一瞥中含着威慑:“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   姜岐几乎被这狂妄的冷漠气笑了:“难道玄言会懂!”   然蚩尤却并不反驳、反而直白的很,竟像是如同盟誓一般认真的很,那双冷兵器一般的黑色眸子越发渗人了:“所以要杀了他,永远、永远的杀了他。”   姜岐的心骤然一紧,指甲几乎攥破血肉掐出血一般,她才方知自己有多么冲动,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杀了玄言!   也许…也许他说的对,他们两个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沉睡许久的恩怨与变幻,只要不共同灭亡便不能完结。   姜岐的头脑迅速冷静了下来,亦紧紧抱着身子从凌乱染血的乌发中深深的望着他:“既然您留着我的命,那么我便还有用处,请您给我梦兰花解除这瘟,姜岐会很乖、很乖,绝不会违抗您的命令,我只想要活着。”少女的双眼是熊熊燃烧的生存欲望,如同攀爬的丝萝般缠绕着,“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们都想要女娲的性命,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合作呢?”看似如同蜜獾见到蜂蜜一般,这恰恰是一个甘美诱人的提议,然而姜岐心中郁闷,因为面前的人始终面若寒冰,他的漠视已经是最大的不屑,最重要的是,他的漠视是一种无懈可击。   一定要——让自己活下去!   “何施已死。”姜岐的心一阵透心凉,她呆呆的望着蚩尤,“我的药没了?”   “是他所杀。”她心中忽然又觉得松了口气,双眼含着些淡淡暖意,玄言,他活了下来,他为自己报仇雪恨。   可是这药…姜岐擦了擦面上的血痕,柔情蜜语的娇柔一笑:“您不是愚蠢之人,如果姜岐死去,您何必留一个死去的尸体呢,请您将梦兰花交出来,姜岐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她掀开轻薄的巫女服,在这料峭的世界中沾满了寒意,在冷月下是莹润的肌肤,是开启成熟女人第一道闸门的诱惑。   然而对方却心若铁石,在少女的哀鸣声中拖着她面前止住血液的手腕,将她的身体扔进寒潭之中。忽冷忽热,身体中的瘟再也控制不住,四散的黑色虫子几乎欲在血液内流窜着,姜岐只感到自己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一般,这里已经未有升盈宫曼妙的仙姬与温暖长青的泉水,只剩下一片杀戮的颜色。   她支着身体在冰冷潭水中打滚儿,起起伏伏的滑动着身子,简直太过丑陋。   我一定会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她吐出口中的水,无法濡湿而狼狈的靠在一旁,抬起头时牙齿打颤,却仍旧笑得温柔:“只要您高兴,便请您留着姜岐的命。”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岐心中暗暗的发誓。   蚩尤却蹲下身看她,那一瞬间,她竟然又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玄言,他的眸子明明是黑色,安静半垂着之时,却又染上了沉蓝星子的颜色,就如同一个少言沉静的青年一般。然而那眸子太过深邃,以至于她看不到他眼中的焦点到底在何处。   “女人不需要挡在我们之间。”   姜岐哆哆嗦嗦的,笑得却更深了。这个蚩尤,竟然还对女人有异常的偏见,什么叫她不该挡在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这两个人将她扯了进来吗!   她清清嗓子,手指不由自主的去瘙痒周身又冷又热的肌肤,冷得是寒潭的冰水,而热的却是瘟虫灾体内永无休止的肆虐着,这简直是沉重的酷刑。   她半摸索着缓缓开口:“也许我可以和您交换,我的体内流着女娲的血液,纯净的血液能够引发更强大的咒力,姜岐绝不会令您失望的!”   蚩尤站起了身,淡淡的回过头:“愚蠢的…女人。”那身影就在这黑夜降临中消失不见,姜岐恨恨的爬出寒潭之中,却似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谭边的水声冷冽作响,那弥漫的倒置冷雾中盈盈而开一朵通体透明的梦话花朵,如夜下昙一般美的似幻似真,她像是被吸引一般轻轻的伸出指尖触碰,那美丽的花却化作丝丝缠绕的银色丝线柔柔的抚上了她的肌肤。   被折磨多日的痛感仿佛瞬间渐渐消失,身体内的瘟虫渐渐退却而被驱逐出体内,那梦幻的花竟像是未曾出现过一般。   这便是…梦兰花吗?   姜岐的生命似乎再度复活一般,然而那冷媚的月色却令她又爱又怕,她很想、很想,去见到玄言。然而她却必须找回身体内干净的血液。因而只有女娲体内的血液,才能够就被病魔所折磨的风亚子。   那尚被邪术折磨的、痛苦的风亚子。 第96章 兵戈之始   姜岐是被锁链贴在皮肤上的所唤醒的,那冰冷的寒潭映照在一片月色之中,似乎不同太极宫一般日月轮转,每每探进那寒潭之中便是破碎的月。   身上的剧痛方才好些,然而却又被如同兵戈一般的锁链整个人拖到了不知何处的倾天巨台之下,向上而望是邈邈无余的高台,姜岐忽然觉得那曾经见过豪奢壮丽的女娲宫竟然如同沧海一粟。   “在天之上,还有高于天的地方吗?”   猝不及防的痛意袭击了双肩骨,如同蝴蝶双翅被折断一般,那可怕的呼喊声在胸中回荡着。蚩尤这个混蛋,竟然用锁链穿透了她的肩骨!   冰冷的铁锈味夹杂着骨肉碎裂的声音,那种如同被刀子慢慢绞痛血肉的感觉一下、一下,就是不能给人一个痛快。姜岐大口的呼着气,耳边是一声刻薄的嘲笑:“善善!如此尚美!骨肉穿刺之音果如筝鸣,有若剑戟之美。再裂开些、再裂开些呵!”那尖刻的女人周身令人厌恶的气息就在耳边,然她此刻却并不能冲破那微弱的神气,这个离火宫之中仿若一个巨大的咒界,被牢牢的掌控在蚩尤的翻云覆雨手之中。   “嘻——嘻——”女人笑得愈快意,手中似逗弄死物一般的摇动着手中的铁链。姜岐双拳紧握,薄薄的右臂如同铁钉一般向着穿进那肉身之中。   “啊——”女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姜岐抹去口中的血水,带着穿进的铁链支起身子,手掌汇成刀子一般向着对方的胸口刺去,那凝结的咒术迅速生起,夹杂着重生后汇聚的力量冲击而去。   空气中骤然破裂的气息阻挡了姜岐的手刀,她咬了咬牙,抓着身后的两个铁链便将那庞大的兵戈抽出血肉之间,将那变得鲜红的血色铺了遍地。   “哼…呼…”   女人开始精神错乱一般的大声咒骂起来,她的整个身体躲在灰色的袍子中,乌青的双目与刻薄的双眼更是带着早衰的咒骂,然那轻微的神气却令姜岐感到厌烦:“蚩尤大人这是何意?”   “殿下,这个卑贱的无女警竟胆敢重伤于我!您——噗!”女人的右臂几乎被拦半折断,那垂下的骨头似同木头一般摆在女人的身上,毛糙的叫喊声瞬间飘荡在穹顶的天台之上。   蚩尤出现在姜岐面前,看着染血中的少女淡淡颔首:“你的祖先中,最出色的死在战场,最无能的死在祭台,但是却并没有畏惧死亡的愚蠢之人。”   “哼…”姜岐我微微转动着僵硬的身体,大量流失的血液随即如同蜿蜒的血河一般逆流而上,她为之大吃一惊。这是由她的身体中流出的新鲜血液,然而她却从不知有这般倒行而上陷入高台之上。   蚩尤的瞳孔微微睁大,那是姜岐第一次见到,这个如同兵器的男人露出一丝人的气息:“姜氏巫女之血…”   一旁的女神拖着虚弱的身体期期艾艾的睁着怨恨的眼睛:“殿下,殿下,您竟然为这这个低贱的巫女伤吾,啊——”那一声孱弱的气息顿时消散,这个声音中刻薄带着虐杀欲望的女神,便这样被蚩尤一手诛杀。   毫不留情、如金切石。   若她未记错,这女人边是氤氲口中的讼宫主神。一个神灵,就这样轻易的死在了她的面前。   姜岐整个人一阵齿冷,戒备着身体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刚刚欲恢复的身体便被蚩尤整个扯进了高台之下,那如同冰晶一般的怪异高台如同万千羽毛堆砌而成,然而却又如同蚂蟥一般毫不留情的吸食着她的血液。   蚩尤淡淡的垂过眼,浓密的羽睫形容优美冷淡,却总是吐出令人胆寒的字眼:“从今开始,你要用身体所有的血液供养这座高台,直到浑身的血液流干。”   如同大鼓骤敲,姜岐的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望不见尽头的高台,愣愣瞪着他:“你疯了…”这高台望不到尽头,竟然又要用她的血加以供养?她想起了被贝扇吸血的日日夜夜,难道她姜岐的血便如此珍贵,竟值得各路神仙为之疯狂?   等等、难道说?   心中有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升上,然而她并不敢相信:“这高台之中是…女娲?”   蚩尤那讳莫如深的面色让她有了答案,可她不敢相信的是,玄言既然没有除掉女娲,而女娲宫又悉数毁灭,然而女娲竟然真的被蚩尤就藏在众神的眼下,这种疯狂的想法,简直、简直——!   “你已经无所顾忌了。”   她不禁暗自自嘲,蚩尤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他们的想法还真是不谋而合,她想要梦兰花获得新鲜的血液救风亚子,他恰恰用梦兰花赐给她洁净的血液去供养女娲,这简直、这简直是将自己送到了地狱边缘!   蚩尤的指尖上沾上了一丝少女的血,完美的表情丝毫看不到一丝破绽:“众神将在自己所统治的梦中死去,这是他们的命运。”   姜岐冷笑一声:“蚩尤殿下忘了,您现在是太极宫的‘众神’之一!玄言他所说的、令人半信半疑的一切竟然是真的!”那时她被何施所伤,二人即将分别之际,一向沉默的玄言似乎已将因果摸得通透,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在耳边,一切仿若当日之语:“震雷宫的正神…也许便是不死的蚩尤,他已非当日之他,变得更加疯狂,你要小心——”   她可真是自寻死路啊。   姜岐心中苦笑一声,为自己一时的血气方刚感到可笑,她竟然出口指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蚩尤的强大就是碾压她自信的最好武器,这一切本无法阻挡…   面颊几乎被男人的手掌攥的紫红,她的脖颈几乎被对方的手攥住腾在半空中之中,那冷目中丝毫没有她曾有用武之地的婉转心机,只有无尽的力量压制:“女人少说话才是最乖的,不过是个放血的工具罢了。”   姜岐勉强支起了身体,硬是撑起了轻快的笑意:“既如此,请让我见见女娲,毕竟她是我的祖先,若有小神在此盘旋,您毕竟更易控制。”   那双黑色的眼瞳盯得她发寒,遂一字一顿的冷声:“方那一瞬间的杀意是你真实的一面。”姜岐笑着装傻:“妾虽然天生胆小,然而最怕死亡,谁要妾之命,妾便不得不拼死一搏,还望殿下怜惜呐。”   然而那之后她便收到了更恶意的对待,蚩尤这个男人同玄言简直相似,他们起初都是对那些温软的一切丝毫不留情的斩断而雷厉风行的执行着。她的身体尚未复原,便直接被在那厚重的片羽之中,随即埋进那白色的柔软世界。   这片美丽的世界,大概是为了囚禁神灵而铸造的吧。那世界中充斥着无数神话中未曾谋面的额神奇异物,飘荡着身影在其中淡淡的环游着。姜岐方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便被扣住了四肢蜷缩在洁白的羽中,那美丽的生物们忽然间便如同长满毒刺的怪兽一般,将她的皮肉刺了个鲜血淋漓。   “这就开始血祭了么。”姜岐喃喃自语,身体渐渐承受着如同针刺的痛苦,从这之后,只要她不能够逃离这里,那么这种痛苦将永远的伴随着自己。   那白色世界外的声音渐渐传来,几道巨大的神气骤然而落。她勉强能看到白羽外那片永远没有光明的月色,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曾经追杀自己的几位斗神。   满身兽纹的冷面少女半跪在冰冷的巨石之上,虔诚无比的将额头放在冰冷的地面:“吾王,吾等失败了,请您拿走幽蠹之命。”那少女几乎以狂热的姿态抽出短戈将欲刺破心脏,而蚩尤则连半点怜惜皆无。   姜岐身上发痛,心中却啧啧低言,女人对于蚩尤这样的男人来说,大概和任何手中的工具没有半点不同。   幽蠹手中的戈被迅速打落,大过宫的踇隅,一个永远都露不出面目、而随身带着灾难的男人。他向来沉默寡言,在众神之中,甚至没人知道那与灾难同在的身体中具有怎样的面貌。   蚩尤的目光似乎刺伤了她,她望了望一旁讼宫女神的尸体,却仍旧倔强的扬起面庞:“无妄宫的朱鬼已经返回冥界放出鬼魅,这片大地不久便会被灾难统治。至于何施…”   “何施死了。”蚩尤淡淡的截住她的话头,随即转首到一旁的师垩:“见到他了。”   师垩那冷酷的面容竟带着一丝怅然:“他同你口中的王子并不相似。”   蚩尤望着那通天之台,背后身喃喃自语:“已经过了千万年,都已经变了。”   幽蠹面色带着一丝不明的焦躁:“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再有一些时间,我会炼出更具有毁灭力的元婴!那时、那时——我们会诛杀说有轩辕黄帝的后代,血洗当年九黎灭族之仇!”   他们的眼睛却牢牢盯着一旁方被诛戮的女神尸体,蚩尤这个男人,总是无所顾忌的杀人,然而他们都是疯子,疯子需要的是无与伦比的快感。对于他们而言,疯狂又能如何呢?   蚩尤的黑色眸子带着令人胆寒的神气,微微的扬起了额头:“从现在开始,把天下变成真正的炼狱吧!”   那属于野心家的,虚伪的假面,终于要被撕开了—— 第97章 彼之九黎   这是炎帝称为人间王者的天下,炎帝的凛凛兵戈又一次降临在九黎之中,那同样是一个寒冷的月色之下,九黎的族人们面色凝重的沉默不语。   “臞瘠谷薄,刀耕火种,九黎并不能与炎帝为比。炎帝命九黎收缴兵戈,诸位小子意欲何为?”   啪!   似是为了呼应那怨恨而愤怒的青年,年轻的九黎族人们摔碎了手中的陶土杯,攥着拳头而带着强烈的不甘:“吾等九黎族人世代迁徙,并不在任何氏族的统治之下,吾等根本不应该屈服炎帝!”那个皮肤白皙而容颜俊美的赤帝,似乎丝毫没有经历迁徙与风沙的痛苦,他与他那些漂亮的族人们太过精致易碎,与那招风唤雨的巫术不同,闻名世间的姜氏之巫龙蛇隐现、神神秘秘,而仅仅沉溺于自己美丽的巫舞之中,却丝毫没有任何用处。   既不能驱逐野兽,也不能锻造铜戈。   “吾不能屈服!对于这样一个男人,九黎的勇者不能够屈服!”那是族中最为暴烈的一位勇士,他当然是个天生弑杀的男人,然而九黎世代以锻造兵戈驰名,青铜吉金早就已经练就他们的铁石心肠与对强者的尊崇。一切弱小的、美丽的东西,都应该被抛弃到地狱中任人践踏。   那气急败坏夺门而出的勇士所留下的一群躁动的年轻人,他们勃勃欲发的眼中无不闪着野兽的光,那印证着他们同样几欲反抗的杀戮。   首领深深的哀叹一声:“闻炎帝之卜暗言,最初是姜氏巫女以龟甲求得诏命,言我族必有反叛,因而命收九黎之兵而销锋镝、铸九鼎,只因为这巫女的一句话…姜氏对于巫女的尊崇如若神灵,不仅是姜氏,天下人都相信她们是神的女儿啊——若是违抗天命,九黎何存!九黎何存!”   姜氏巫女是鬼魅神秘的代名词,更是世间我无法触及的存在,三苗、三危、轩辕,都在这些年轻女子的朱唇玉口中飞灰湮灭,她们只需轻轻在幔帐之后发出神的诏谕,世间便没有胆敢忤逆炎帝之人,而所有的氏族都将惧怕神灵的威慑而尊崇这位九五之尊。   首领重重的叹了口气,眼中的气息越发沉沉而魇。   躁动的年轻人们却带着冷然的不屑:“女神——又如何?莫说吾等未曾见得其颜,即便见得其颜,神灵难道便可以统治九黎?九黎为刀剑下跪,亦不会为女神下跪!”   “谬!”首领一手震碎了低矮的樽,刀眉顿时高挑起来:“我族有八十一个勇士,若人人有此叛逆之心,那又将如此自处?况我族刀戈皆以炎帝所赐之兵所造,若断兵戈原料,难道要赤膊上阵去攻击那庞然大物!”   他心中烦闷,虽然厉声训斥族中此等冲动的年轻人,然而却颇有些说不明白的宿命感。吞掉庞然大物,谁人不想呢。每个人年轻人的心中总是有蠢蠢欲动的梦想,便是踏入那豪奢的姜氏领域,去掠夺那里无数的珍奢美丽。然而,当年轻的野心开始渐渐变得现实,所有人都会知晓,如何在野兽蔓延的世界中苟活是多么的不易,当一个人的野心与欲望变得不相匹配,便只能苟延残喘的接受他人的恩赐。   “吾不忿!”首领抬首,那是九黎之中第二位勇者,他是一位冷静而寡言的青年,令人未曾想到的是,这位勇士却面色沉凝:“若无兵源尚可去抢夺、若无稻谷尚可去威慑,只要我等本末倒置,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奴隶,岂不可为所欲为!如今若连得以傍身的兵戈都如同血源一般被人夺走,那么吾等有何面目去见祖先!”   首领心烦意乱,随即转过身去不耐的呵斥:“汝等小子妄言!”他将那哀叹愤恨的年轻勇士们留在林间,独自在月下幽幽踱步,丛中似有野兽一般褛褛而过,首领握紧手中的箭,仔细的盯着月下的身影。   那仿佛野兽的身影似乎停止了一般,竟在蜷缩的湖边渐渐站立起来近似人形一般:“汝为…蚩?”   月下的年轻人生了一双黑幽幽的瞳孔,盯得他有些发冷,他方才想起有多久未见这族中的年轻人。九黎有八十一位勇士,然而还有这样一个野狼一样的男孩子。   人同野兽本不是什么值得新奇之事,然而这年轻人生来便为族人所弃,其考妣厌恶此子而不养,却又年幼所丧,在自己少有的印象中,竟不知这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生存大的。   他心中想着,竟然想起多年前一件令人齿寒之事。八年前与三苗争斗不休因而部族南迁,正为三苗邪术所阻于野外收拾残破的族人,那夜晚的孤狼趁着不备便在火光将欲熄灭之时被人血的味道吸引而来,族中的哀鸣声顿时猝然而起,追逐着人们破散的影子。   是了,首领的心中颤动,就是这个年轻人!他记得当时这个年轻人竟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矫健的身姿同鬼魅一般,竟然将那狼群的狼几刀活活剥皮暴亡。向来只有野兽令人发出如此惨叫声,那些平日见惯刀戈的族人们亦对此场景欣欣颤抖。九黎钟爱咒术,然而他们的咒只是有限的,无法去占领自然界所有的生灵,也因而在危险边缘与野兽搏斗,然这少年人竟然一刀两刀的眼如淬月,献血溅在面颊上而漠然无语。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那戒备的父母看着少年提着鲜血淋漓带着旃腥之味的狼皮走来,狼狈更是戒备。   是族中半大的少年们高声兴奋:“是蚩!”   蚩?   首领方才想起,这孩子被父母所弃之后,父母随即暴亡。然他总是不时出现在部族中,却又不为族人所喜,因而便时隐时现,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了。   这孩子长得,怎么像只…狼?   那一旁沉静的族中少女冷声的看着他,竟带着些惊奇:“这狼看你眼中带着眼泪,竟是将你养大的狼!你——”她话未说完,满脸已经被献血喷溅的染满,那冲击的刺激冲荡着逃亡的人们,反倒增加了几分不知名的狂热。   少年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随手剥下了母狼的皮,扔在了少女身上,她舔舔嘴角,似乎带着丝丝血腥的甜味,便睁大了双眼看着对方:“我是幽蠹…”   也许,他只是想剥下狼皮为众人取暖,然而一个被部族不喜而栖身狼群的孩子,却又能在狼群追杀族人的时候冷然剿灭狼群,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心?   人们渐渐熟悉、淡忘了这段过去。首领站在月下微微一愣,方才发现自己呆愣的太久了,他慢慢走过去,发现月下的少年满身献血,竟然又像是从狼窟中走出来一般。他想起从很久以前便是如此,九黎以刀剑为生、以咒术为痴迷,然而这少年总是不知踪迹,众人所见之时,他便永远都在搏斗。同野兽、人类,乃至去与传说中的术士相搏。   “蚩,在此为何?”   青年幽黑的眸子在湖边带着微微波动的水光,周身的血腥味被淡淡的冲散:“从三苗而至。”   首领心中一荡,不禁大喊:“戾!闻得那处存有世间恶魔,若不能解斗兽棋便白骨堆积,小子竟敢至此!”   蚩则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未至而闻炎帝将收缴九黎之兵,因而至此。”首领心中慨然,这青年人多游离于部族之外,竟也知晓族中之事?他忽来气氛,竟脱口而出:“小子以为如何?”   年青人的笑容极淡,仿若月下英华一般,他一时竟有些错觉,那在幽夜中的影子竟欲如同雄鹰而出一般无所阻挡:“杀。”   切金碎玉的冷意。   首领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这些年轻人们都是一般的,即便蚩,也不过太过气盛,哎…然那青年似不甚在意,竟然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那非是狼的狡诈,而活脱脱是一个人类一般,一时竟然人有些发毛:“若是送兵,是否至炎帝部族朝拜?”   首领心中想着炎帝小卜那讳莫如深的表情,亦想着纱幔后所掩盖的神秘巫女,不禁心中发苦:“是,吾等需朝拜至姜氏。”   那幽幽叹息掩盖在月下,竟成为一场阴谋的发端:“吾亦想至那神仙之邑呢…”   寂寞的夜色开始步入霜露尘埃之间,少年人将手中的兵戈扔掉,似浑不在意身上的血迹一般,遂步入林间,林间的琴声悠悠扬扬的飘散,他坐在冰凉的石上闭着眼睛细细的聆听,在戛然而止处睁开眼:“你的音十年如一日的从未纷乱,无趣。”   面前的黄杉少年人容颜淡漠,微微勾勒尾处的弦音:“你的身上十年如一日的带着血,未免污染大雅之音。”   蚩尤便吊着眼角抱臂嗤笑一声,可谓乖戾至极:“轩辕氏号称强大,却同样拜服炎帝,你的父亲能够调音弄弦,却仍要卑微的跪在炎帝脚下。”他的黑眸一转:“莫不是你以为你拥有姜氏的血统,就足以高贵?真是可笑!轩辕,一个只得到姓氏的孩子,真是足够可怜!”   轩辕氏中的首领不得不求娶姜氏的巫女丽鱼为彤鱼氏次妃,而生出的孩子则反而是尴尬的存在,蚩尤眯起了双眼,看着久违的故人。 第98章 屈从之辱   寒气遍布华林,蚩尤轻轻一挥,接过手中的随珠:“斗兽棋?”他的眼角吊着,却一直看着面前少年人,他肌肤白皙,明裳华贵,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凌人味道却令他感到厌恶。   他攥起了拳头,捏碎了手中的棋子:“轩辕氏的男人只会玩弄这些玩意儿吗?轩辕,拿出刀剑来!”   对岸少年那沉蓝色的眸子似乎微微闪动着,他的面色总是淡淡沉着,仿若不似这年纪少年人追逐猛兽而钟爱杀戮。那双细长优雅的手指似乎总是在拨弄着琴弦、或是抚慰那些孱弱的生灵们。   令人厌恶至极的人!   蚩尤高高的吊起了眼角,嘴角邪挂着:“明明应该是手中拿着刀剑去杀戮的人,却总是在此做些蠢事,我鄙夷你的所有!”   通往淮夷的路上,具有冒险精神的少年人曾经为之发疯的宝物,传说中伏羲氏所留下的遗诏,令所有少年人为之震颤,而淮夷那神秘的洞口处堆积如山的尸骨却更刺激了探险者的欲望与野心。   啊…多么美妙的征服!   心中那阴暗的笑意似乎如狰狞的异兽,然而蚩尤却想起,令自己中止于半途的正是面前的少年人。当对方的在半途被鬼方的异兽所攻击之时,面前的少年云淡风轻的轻轻掠过丛生的蘼芜之草,对方庞大的身体却已经化作一团血浆。   多么、多么,令人兴奋啊!漠视生命、杀戮生命,啊——这不就是一直以来心中麻木的探求吗!他心中想着,竟然升起了淡淡的叹息,当他跟着对方的身影,看到的是被部族所惧怕而厌弃的人,那似乎如同一面镜子,照着黑白双生的他们一般,而他所有的漠视却令自己忽然感到兴趣缺缺了。   蚩尤淡淡的睥睨着他,幽黑的眸子明寐难测:“不若我去屠戮你的部族如何?总能看到你再度拿起手中的刀剑。”他的指尖支着面颊,微微歪着额头:“或者是你的母亲彤鱼氏?唔…你说我该怎样对待他们呢,将他们的肠子拉出来,撕裂内脏,然后让野兽分食他们的身体。”那令人齿寒的少年人在月下眯着眼睛笑着,隐去了锋利的牙齿,竟然如同一只可爱的小兽般惹人怜惜。   河岸的冷流叮咚作响,在寒冷腊日中如同白瓷中身姿欲发的鬼兵一般,渐渐带着些不同寻常的兴奋杀意。   蚩尤似乎略有失望的样子:“究竟什么——什么才能令你感到在意呢?”   对岸的少年那纤细的双手方才颇为冷淡的抚过一只受伤的兔子,轻轻推了那手中的幼弱兔子。然野兔虽然记忆力强,却沾染这陌生人手中的冷香,而似带着些淡淡的留恋一般。   蚩尤的眼神望着这一幕,那些许的少年稚气亦消失不见,未有低低的沉着幽黑的眸子,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极冷:“轩辕,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分出胜负。”   那冷淡的少年手上仍毫无滞塞,却竟然淡淡垂下眸子:“凡有所求,必有所得。命运给任何一个人所指的方向,皆是因为他所造成的因果。”他抬起眼眸,同黑色相对的是,那沉沉的蓝色如同上古站在高台之中沉默的祭师,对命运的悲喜已然看透:“你必将迎来灭亡。”   哈!   齿骨的笑意攀上蚩尤的面颊,那轻柔的声音却带着丝丝的香甜:“这些愚蠢的谶讳之术是你那姜氏的母亲所带给你的吗?愚蠢的、不配称为王者的姜氏,苟延残喘的在高台上迎接着众人的祭拜,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卑微的祈求者,而在野兽面前狐假虎威。”少年人是如此温柔,甚至如同对着恋人一般婉转柔肠:“我会割破那些愚蠢女人的手脚,让他们再也不能用身姿来迷惑勇士们。”   “你不会。”轩辕手中的兔子似乎受到惊吓一般,一溜烟消失了白色的影子,少年收起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点点那双蓝色的眸子,同他的父亲一般,那双总是令人无法猜透的、藏着秘密的眸子。他的薄唇静静的吐露着:“女娲。”   蚩尤扬起额头,高高的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随即在月下消失不见:“总有一天,你要握起手中的刀剑,那将是我取下你人头的时候!”   月色刚过,争论便一潮接着一潮,隐隐有燎原的势头。首领攥紧了拳头,在将三十年前击碎过云巅之山的剑拿在手间,那是九黎世世代代所相传的枫木之杖,如同刀刃一般的枫木是血染的红色,正如同九黎的始祖用枫杖放出瘴气、驱赶着野兽而建立部族一样。   首领已经焦躁不堪,那摄人的气魄却令族中的年轻人为之震颤:“我们必须屈服于炎帝!五官已至此胁迫,九黎不能够在我的手中灭亡!”   焦躁的年轻人们拿起了手中的武器,随即又是一场巨大的暴动,他们斩断身上的藤蔓、摔碎了炎帝赐予的美丽丝物、用烈火炙烤着手掌来盟誓,此起彼伏的暴动声一声声的应和着。   暗黑的月色忽然被野兽此起彼伏的连山落音所打破,那艳丽的烛火在山间映照着,将这暴躁的夜色打破。   “首领大人,您的孩子们似乎不甚乖巧啊。”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声,却清晰的穿透着整个屋子。首领听到这声音,身体竟然轻轻颤动着,随即屈从的半跪在地上:“是秋官西火氏大人…请您原谅九黎的孩子们。”   那卑服的姿态刺痛了他们的心,上一刻歃血为盟的气势瞬间被凉水浇散,一个淡炎色衣衫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长庚星变于西,贪狼入于天下,妖星既在,天下必出邪魅。您应该不想因为年少冲动,让九黎有灭族的危险吧…”   “首领,请您起来!”   “请您起来!”   然而令人心痛的是,他们的首领却垂首恭敬的颤着声音:“是…我将即刻去送缴所有的兵源,并亲自去谢罪。请您,看在九黎将会世代为奴的用处上,让我们继续效忠炎帝的部族吧!”   男人冷漠的身影消失不见。首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即转过头来现出了严厉的姿态:“从这一刻起,立即收缴所有兵源,明日之后便跋涉如炎帝之都,从今之后,将世世代代以其为尊!”   年轻的勇士们顿时觉得心中悲凉:“难道九黎的祖先就是为了让我们成为炎帝的奴隶才会让我们存活下来吗?”   就因为是女神的圣谕,所有人都对炎帝的力量感到恐惧,甚至仅仅是一个秋官便能让九黎的首领为之胆寒,荒谬、荒谬!   首领望着那一个个心如死灰的冰冷目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待你们开始掌握九黎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了。”那已经接近老迈的身体已经站不直了,连背影都带着一股死亡的悲哀与腐朽味道:“谁人没有年轻之时呢…只是只要被对方的力量所震慑,便再也没有任何念想了。只要有女娲在,这世间永远是神的棋子,我们不过是一条条卑微的人命。哎,我只想让你们活下去…”   被理想与现实所折磨的年轻勇士们如同悲鸣的冷兵器,在暗处的心渐渐迷失了自己,他们跟随在年老的首领身后,默默的抚摸着陪伴自己生命的兵器,随后不忍的将它们扔在牛车之上。那一双双沉默的眼睛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熔铸着祖先生命的兵器拱手让人。他们的心中变得麻木不堪,却又不知道去质问什么。   首领轻轻的咳了两声,将肺部的浊气挤了出去,随即深深的看着众人一眼:“此次我们要去炎帝之都赔罪,献上所有的兵器与三年来所积攒的牲畜猎物,我们需要带领族中最勇猛的勇士,来保证牛车在中途中不出现一丝差错。为了部族的发展,希望你们快些长大吧!”沉默的年轻人们互相看了看,掩盖住了落寞的神情,三三两两的举起了手,首领随即点了点头,微微的指着几个人:“生命系于你们之手,若是有了差错,任何人都要在族人面前剖腹自尽!”   他望着那将近天明的月色,悄悄的拍了拍身上散掉的骨架,叹息一声的举起枫木杖,众人便披星带露的在凝露白皙之时起身,向着更南之处渐渐走去,气候变得有些温润,却仍然不能解决即将到来的冬日。   寒冬将到,总是迁徙的九黎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居住地,如果是更温暖的南方,也许有着柔软的草铺与朱兽,若是他们仍旧有刀剑傍身,也许可以宰割更大的猛兽足够充饥,然而他们现在却只能靠着人力去战胜野兽,也许仅仅猎杀一直虎,便要死上几个人、甚至几十人…取下一张虎皮要几个女人剖进皮中,染满鲜血才能将肉一块块撕扯开,白贝刀与骨刀已经钝了,他们已经用习惯刀剑了,如何还能再用那可爱的小玩意儿呢…   哎…   首领抬起眼,金色的日光自东方升起,他为之感到羞愧与悲哀,这耀眼的光芒是赐予炎帝的辉煌,却是其他部族的噩运,他们就像是苟延残喘的断肢生物,附在阴暗的水沟中吃着虫卵。   牛车忽然沉沉的“哞”了一声,随后竟然开始躁动不安,首领随即牵扯回思绪,向着那背着日光的人看去:“谁…蚩尤?”   少年人同日光诡异的契合着,首领擦了擦眼方能看清面前的少年,那总是在阴暗中令人感到不适的年轻人,竟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你这是——”   少年幽黑的眼瞳盯得人发紧:“我是来护送这支队伍。”   “但——”首领不知怎的,看到他心中便有些异样的焦躁:“若是开罪炎帝…”   “大首领!您忘了,他曾经救过部族!”   首领回过头,是族中一位年轻的少女,那沉静的眼眸无波,正是幽蠹。她的眼睛很是认真,这也是令自己感到意外之处,因为这少女是一个极其孤僻寡言之人,却因为具有极强的咒术天赋而被众人所崇敬。   她看着蚩尤,眼眸深深的敬服着:“一切依靠您了!”   大首领又是一声叹息,无奈的点了点头。 第99章 靡艳之邑   长途跋涉的路程艰险,风霜中的人们不禁暗暗回忆起祖先手执着枫叶杖、驱逐猛兽的苦痛。当那高高巍峨的山显现在眼前之时,九黎的勇士们仿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邪魔纵生的世界中,还有这样一片沉醉在艳丽的世界中,那些奇异的女巫们将半张脸覆盖在朱紫轻纱之下,纤细的双手随即将黄沙中的雪兔伏在怀中,红骨与随珠点缀的额珠缀在白皙的额头上,那双神秘的桃花眼只是轻轻的一瞥,便是风情酝酿。   然那彻骨的冷意随之凉了这群年轻人的心,那淡淡的一瞥,是如此睥睨众生——乃至于冷漠。   “混账…”   大首领连忙半垂下头,将九黎的第五位勇士的肩膀按下,微微的轻声呵斥着。随即却恭敬的看着一旁淡炎色衣衫的年轻男人,年轻的勇士们竟如同刺猬一般满眼赤红:“是那个男人!”   大首领连连点头:“请西火氏大人宽恕!我族已经收缴所有兵戈,为表歉意,我族人愿为您亲自为您熔铸铜人!”他垂垂年迈,头垂的更是极底。西火氏对那些年轻气盛的勇士们置若罔闻,随之冷淡的轻声淡淡:“大首领自不必多言,您更是要记得,在炎帝之邦,若是见了覆着面纱的巫女,请你们垂下头颅,对女神的使者表示恭敬——万望不能够同他们对视。”   那被人侵蚀的、低贱的漠视敲击着她们的心灵,即便是沉静的第二位勇士亦握紧了双拳:“我们在她们心中,竟然不如手中的一只畜生——!”   首领握紧了拳头,终究跟随在西火氏身后欲拜见炎帝,却不由得语重心长的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们:“记着,这是天下之邑,是接近神域之处,永远、永远不要和神的眷族对抗!”   哎…他忘了一眼面前的孩子们,却忽然似心中一滞般。蚩?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更可怕了,这忽然出现的孩子,正如同年少时斩杀狼群一般会忽然出现帮他们驱逐野兽,随之便消失不见。   “请大首领带我入内。”   大首领心中忽然有些没由来的恼怒、不由得为之呵斥:“谬!不过一小子,长、次同我入内即可,汝等自来安歇!”   他心中方静,并发现了西火氏淡淡的有些不喜,便带着众人肃静而入,然那黑眼小子竟跟着随之进来,他却也无甚办法。   随之入耳的低低的乐声、那声音如泣如诉、鬼魅低沉,竟是让人沉醉其中而精神恍惚一般。西火氏的似是淡淡瞥了一眼:“这是埙,汝等凡胎不能挣脱此音,只管做瞽将双耳堵上罢。”偏偏九黎的勇士们却丝毫不信邪,他们在暗处摸索的行走,硬是在这魔幻的音典之中挣脱纠缠,那声音一会儿如同在云霄之上的炼狱之中、一会儿却又如同在万丈深渊的荆棘丛中一般,一时间如同东海的鲛人口吐海妖的鸣奏,一时间又如同西方的羧鉨同凤凰相争斗一把。竟让人听得骨肉沉醉,如同被熏蒸的麦所迷惑一般。   大首领拍拍面颊,耳边遂渐渐听到柔软的男声懒懒的浸润在其中:“如此即可,无复多言。”   随后是一声含着忧虑的叹息:“刑天死前仍旧歌颂那首《扶犁》,哎——安土之重、削钺之冲。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的,小臣曾亲眼所见,刑天的头颅被砍掉,然而他的双手中长出了双眼,而将头颅扔进了炎河之中,那双眼睛变得火热赤红,竟然比他活着的时候更为可怕!同是姜氏的族人,这是姜氏族人的秉性,即便是死,若是心有执念,仍旧同不死一般在大地上游荡!”   那柔软的男声微微的沉默了一些,连带着埙声都沉寂了下来,只如同燃尽的艾烟一般轻声喃喃:“若非他做《扶犁》,安土之重、削钺之冲…安土之重、削钺之冲。我们需要一片安静的土地度过严寒,需要柔软的皮毛来获得安静,谷子与麦子已经能够给我们以滋养,又何须再次去做些野蛮的行当呢。更何况,我们还有她们,她们是神的信徒,这千万年来,她们的预言从未失信!刑天为何非要大兴战事去灭亡其他部族呢,就令他的弟弟为继任的刑天吧,将他兄长染血的斧头交给他,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那么妖星之事——”   那男声似有些谑笑:“予之四官总览星辰,四季妖魅众多,难道予炎之部便见一便亡么,实属可笑!”   “巫女大人——”   那声音戛然而止,大首领方进入那明亮的堂中,光芒闪耀的一切竟令他不敢逼视。炎帝之部为火焰兴,世世代代被光芒笼罩着,他们得衣衫近乎朱紫,却并非完全是蒐草的红,那带着魅惑的红色在每一个角落,如同祖先口中代代传承的一种糜烂的花朵,他们为了存活与壮大,以自身为旋涡,几乎燃烧着所有人的生命,而最后甚至不能够满足,因而将自己也燃烧,这是大良工之手亦不能创造的颜色。   炎帝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自柔软的牛皮上缓缓的折起半身:“原来是九黎的首领。”大首领方抬起头,原来这柔软的声音正是来自炎帝的口中。九黎的人为之震惊,皆因眼前的男人果然不负虚名,他的肌肤如同羊羔一般白皙,几乎看不出来是战士的手指——每个部族的首领,皆要在刀锋之上舔舐血液,他们的肌肤几乎已经皲裂,又怎能如此白皙秀致呢?   然他微微探出面容来,却更是令众人吃惊,这个男人的美丽,几乎可以同女人相比!   炎帝柔柔的笑了,竟是半分听不出凛冽杀气,似乎还带着些孩童的笑:“大首领不必感到惊慌,每一个见到予之人,总要露出这般的表情。”他似有若无的有所指摘,只是懒懒的重新靠近幔帐之后,声音显得越发的柔和缥缈:“昨日之日不可追,战事已经过去许久了,竟让人忘记了血的印象,真是可惜…咦、大巫女,你有什么指示吗?”   大首领在身后有些愕然,这屋中静谧,他却是丝毫没有半丝动静,怎的又有他人所在吗?那问题的主人似乎没有半丝回应,大首领受不住好奇心的指引,却只能暗自垂首。他方一抬首,却忽然见到族中那令人忌惮的少年人竟直挺挺的站到了炎帝面前,他防欲住手,却被那年轻人已经挑起了炎帝的幔帐,那一身朱紫的隐秘身影渐渐露出,竟是一位□□着肌肤的女巫!   蚩尤睥睨着面前美丽的姜氏族人,手间的短剑已经轻轻的勾下了面前少女的面纱,她那双充满着清淡柔光的美眸顿时转了过来,那淡红色的眼轻轻掠过,真是没得令人呼吸一滞。少年人的剑就如同手指一般,从少女明亮白皙的肌肤上轻轻划上,却被炎帝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制止:“贵邦少年人年轻气盛,竟然对我族大巫女颇为兴趣,或者贵邦不晓得——姜氏巫女的地位吗。”那柔柔笑着的声音却含着威严,恰如其分的在这柔媚的雾气中渐渐升起。蚩尤对着那年轻的巫女笑了笑,回身掠过大首领带着厌恶的目光,径自的站到一旁观望着面前的男人,那带着侵略性的黑色眸子竟毫不惧怕的审视着,炎帝反倒不甚在意的向着一旁的美丽巫女垂首低笑:“萤,这年轻人倒是有些趣味,他让予想起幼年时在手中落网的小老虎,虽然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倒是还乖觉,记得丽鱼当年嫁予轩辕氏,灼灼桃花盈盈而开,那只小虎便这么闯进了轩辕部中。可惜啊…”炎帝低低叹息一声,却不知是和意:“可惜啊,虎终究是虎,虽然为了减威而拔其爪牙,这小虎变成大虎闯入轩辕之部,竟然划伤了丽鱼的面颊,轩辕部落因此大怒而将它剥皮祭天。由此可见,猛兽即便去其爪牙,却仍旧是贼心不死。”   西火氏淡淡的在一旁支腔调:“不仅是猛兽,人类亦是一般。若是留的部族的张久,便只能剿灭所有部族,没有生命的传承,那么从草梗开始,便皆不会任何反抗的力量。”   大首领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慌忙的半跪下身体折在冰冷的地上:“请您饶恕族人的年幼无知!请您置心,九黎不仅收缴了所有兵戈,还会亲自在此为之铸造铜人!九黎的最优秀的后代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皆为了向您朝拜,您无需再去关注南之猛虎,他们已经被丛生的毒草折磨,只想苟延残喘而存活!”   炎帝的面上又出现了那种微醺的表情,便似中了慢蛊之毒的老人一样显得惫懒,随即便挥了挥手。大首领带着九黎的男女们纷纷退去,唯有那幽黑眸子的少年同朱色眸子的少女直直的对视着。   妖星…降临了。   年轻巫女停着笔直的腰肢,双眼带着平静的凝视在渐渐昏睡的炎帝身旁,在少年人的眼中慢慢消失不见。他所见到的,这所充满着柔媚的堂皇光芒已经如糜烂的垂垂老矣的笙歌之乐渐渐散去,一如那埙的诡异妖娆,最终只能燃尽这空有艳丽皮囊的部族,而终将归于一个沉睡的梦境。   而这把烧尽姜氏的火焰,即将被点燃了。 第100章 阴谋之羽   上古传说中,众神降临于金色的城池之中,这里为日出之地,是被众神赐予恩泽之处。羲皇与娲皇在这片润泽的水草之中看到了人间英雄的身影,因此命众神祭以祀曲:“鸣鸣兮大瑟,将迎兮吾皇…郁郁乎逐日,谓之成空桑…”   “这里便是空桑吗?”这是炎帝所圈养的人间领域,华美壮大的炎帝同九黎的人们一般有着人类的皮肉,然而在他们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复杂的景象。那是糜烂至极如美丽凤凰所带来的祥云,光芒烂漫笼罩着别样的神秘妖丽。传说炎帝曾经被奉为兵神,然而他们竟不知如何忖度这位人皇的年龄——他的肌肤白皙而品貌优雅,着实不同于赤足践踏在泥泞之间的族人们,而他如今停止兵戈谒已许久,生命却仿佛忽然间停止了尽头,而凝固在那弥漫的轻烟中,笼罩着一张熏熏然的年轻面容。   “炎皇…难道是仙人吗?”   大首领严厉的看着一旁的年轻人:“在空桑城毋妄言!”待那黑色的身影入内,他心中瞬间怒火被点燃,一巴掌打在少年人的面颊之上,那响声甚至连烛火声都有几分颤动:“戾小子!姜氏大巫女何等尊贵,那是神灵之使,即便炎皇皆不敢妄为,你竟敢对巫女不尊!”   他倒是收到了幽蠹眼中的寒意,对方小步过去,便将蚩尤从黑暗处拉过来,看到了烛火下的伤痕,然那年轻的面庞并无半点惧意,只是避过少女的手指,扯着唇角略带挑衅的勾起了眼:“不过是个女人…”   不对,这个人太不对了!   大首领的心中那升腾的寒意渐渐交织着愤怒,蚩尤他怎么敢!他从前只是怪异而离群索居,然而却不敢对抗族中的权威。如今一旦离开了部族,竟然却忽然间变得无所顾忌起来,这个人他、究竟要做什么?   幽光下的年轻人忽然变得令人胆寒起来,那黑洞洞的双眼竟然像是带着青铜一般的冷质,盯的他心中越发的不舒服起来。这又像是回到了那猎杀狼群的一夜。鹰视狼顾的少年人,不只是敏感至极抑或是戒备至极,那头颅如同转动的傀儡一般,总是能够在不知不觉间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细密的没有任何缝隙,就如同——现在一样!   他的父母那时候是什么表情?   他想起来了,厌恶、恶意,还有…恐惧。   还有…还有…脑海中顿时是一片魔幻的迷糊,那渐渐令人感到恐慌的身影与诅咒瞬间浮上心头而渐渐清晰起来。诅咒之子、诅咒之子?   “走、走,你立刻走!”众人见到忽然发狂一般的大首领,立刻按住他的身体。   大首领却指着静立在旁的少年人,颇带着惊恐的看着他:“走!立刻走!”   族中第二位勇士立刻沉静下来,颇为疑虑的思索着:“空桑鬼魅盛行而诸多怪事,我们应该立刻销毁兵戈返回部落,此时不应再出事端驱散族人。何况…”他抬起头:“蚩,勇敢与智慧并不该冒失的在此时施展。幽蠹曾言说你懂得失传的咒术,可是绝对?”   那少年淡淡的垂首,只任着大首领发狂,却并未言语。   第二位勇士则叹息一声,看着一旁狂躁的大首领耳语:“您怎么了,您应该冷静下来。若是咒术,我们可以借助他的力量更快的销毁兵戈铸造铜人,您难道忘记了我族的职责吗?我们不该在此时伤害族中任何一位能够施展咒术的族人。”   大首领慢慢安静下来,竟是周身虚汗而颤抖着,他并不言语,只是口中似乎喃喃而双眼无神,随即不语的消失在众人面前。   “你们真的觉得这是结束吗?”   众人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忽然开口的沉静少年,只感到那周边的火气如同彩鸟与交织的龙蛇一般蔓延着。   第二位勇士抚了抚额头,眼角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你——究竟——意欲何为?”   蚩尤抱着双臂,半明寐的面庞在影子中看的不甚清楚,只是嘴角始终带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金色太阳染成的都邑,没有战争的血光,却弥漫着男女私情与风情韵味。然而这样的人,却能够号令那些在刀口间与禽兽以性命搏斗的人。”   那年轻的声音带着女巫的诱惑,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服侍衰败的王者,是一条随时有可能被绞杀的狗…”   狗——   他们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心中更似乎被什么点燃了一般。遥想这美丽的空桑,美丽妖魅而充满奢侈的欲望,美丽的人皇与他那万千宠爱的神秘巫女,如同美丽到极致的毒花开到了荼蘼,然而…那看似平稳的一切却渐渐缺失了姜氏最初的荣耀。   那就是——杀戮。   少年掠过了幽蠹欲言又止的面庞,在美丽奢靡的空桑中如同幽魂一般的飘荡着。这里的美丽用轻纱堆积,钟鸣鼎食的声音漫漫回响。麋鹿在草泽旁栖息,炎皇热爱逐鹿来保护美丽的兰草,却仅仅在一隅之地中赏玩着这一切。曾经被称为兵神的男人,似乎总有一颗女人的心肠。语气说热爱战争,倒不如说更热爱美丽而优雅的一切。那些身着朱紫巫衣、绘着参商星的美丽巫女,在雩单上身佩金玉随珠而演奏的美丽巫舞;抑或是铸造那些外表面带着温文微笑、内里藏着杀意的傩具,他们的身下是陶俑与土俑,仍旧和人一般缀满了美丽的饰品。而炎皇似乎极其钟爱这所有的一切,杀掉渴望战争的刑天,而渐渐满足于开辟一块土地缀满华丽的面皮,真正的将空桑变成一个堆积着一团腐肉的仙境。   “啊——”蚩尤面带微笑微微挥手,便轻易挥开了面前的咒术攻击:“姜氏之咒如同草芥。”   面前那黑暗中的男人亦渐渐走出影子,在月色下现出一直隐藏在蓬下神秘的面容,那是一张近似于炎皇、年轻而妖丽的面容,真正如同一把充满寒气的杀刃:“炎皇已经太过慈怀悲悯…大巫女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妖星,他却仍旧以此为笑谈。那么就由吾来——”   秋官西火氏身上的衣衫随着冷风滑落,不同于看似伪装我的壮大骨架,那实则纤细皮肤上蔓延着血色的凤凰纹路,渐渐的冲击出漫天的火海。他冲向着面前微笑的年轻人,整个身体却如同被撕裂一般。   “这是…禁咒?”   蚩尤的脚下踩着美人的脖颈,看着那纤细白皙的面颊顿时因为空气阻塞而渐渐变得涨红:“我不会杀了秋官大人…因为,你这双美丽的眼睛,马上将会看到恶魔降临空桑的一天,那一天…不会太久。”   弥漫在美丽私欲中的空桑,在众多部族的垂拜中所隐藏的紧张气氛却渐渐收不住手脚,炎黄忽然从隐藏的宫后出现在了充满着炎热汗气的冶炼场。他望着面前沉默苦干的九黎族人,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秋官竟在此,你怎是这般姿态…”   美丽冷艳的秋官西火氏是炎皇所宠爱的族人,他不仅美丽,而且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然而这位神秘的秋官大人却终年将自己隐藏在巨大的衣衫之下。如果有一天他露出了美丽的容颜,那么便是预知危险之时——   炎皇的眼角一沉,二人之间似有着暗流汹涌:“你不该在此处,予似乎曾与你有言,所谓妖星之说不过是谬论。我们已经有了空桑,我姜氏仍旧是天下之王,今日落星、明日落雨皆要占卜,皆有危险,难道这般小小的妄言便能够将我击沉?”   西火氏那美丽的桃花眼竟充满着悲愤的光:“您为什么越来越不相信大巫女的预言呢。大巫女向来寡言,然而她却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烈火扼于苗头,稳固生于鲜血,只有战争与诛杀隐藏的敌人才能够永除后患!”   “止!”炎皇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竟带着暗暗的杀意:“你想做第二个刑天吗!”   西火氏叹息一声,双目灼灼的盯着一直安静劳作的蚩尤,语气甚至渐渐变得狂躁起来:“就是这个孩子,您知道他有多么可怕吗?他能够轻易的驱散我手中的咒,姜氏的咒已经为世间最强,却被一个孩子轻易击破,王,您看看面前的一切,不要再沉醉于安逸的美梦之中了!”   炎皇冷哼一声,身旁的剑如同洪钟一般震慑人心:“你果然不遵我的命令去屠戮,西火——你竟敢违背王命!”   西火氏那眼中含着凄艳的美感,如同翠羽一般柔弱易碎,却仍旧如同天鹅一般骄傲倔强的扬起额头:“姜氏所尊崇的并非权威,而是孤高的理想,即便是您,并没有资格去命令我!既然您如此自负,请您亲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将自己化作一团烈火,拼尽了所有的一切力量冲向了蚩尤,却击伤在剑下而鲜血淋漓,自腰间穿透的大剑流注着鲜血,他轻轻抚摸着剑上雕刻的金色玄鸟,双目悲伤的流下泪来,似乎连最后的哀叹也无法再度陈言。   炎皇收回手中的剑,望着那已然惊愕的众人,却依旧浮上了温雅的笑意:“请诸位不必多想,既然铜人将欲铸成,便拿着金玉之器返乡吧。”   那神秘莹然的巫女扶起了西火氏,美丽的双眸似含着些淡然的忧伤,仿佛对将欲到来的宿命表示无奈的接受,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太过令人难忘。然而命数已经铸成,终究是无法再度更改的悲鸣。   数日之后,高耸的铜人立于天地之间,印证着炎皇的权威绵延世间。九黎的人们心怀复杂的踏上了归程。漫长的归程即将结束,那已经是最后一日的归程。   众人在火丛中取暖,烛火阴阴沉沉的闪动着,闪的每个人的眼睛皆是模糊的很。   大首领心中却渐渐忧愁,越是临近族人,却要想着如何面临寒冬…   寒号之鸟被惊动而起,然后是一声毛骨悚然的鬼叫声——大首领看着插在胸口的剑,黑色的咒术已经蔓延在他的心脏之间,面前的年轻人那黑洞洞的眼睛成了他眼中最后的景象:“你…蚩尤…” 第101章 反抗之绊   寂静声被打破,老人的尸体迅速转冷,如同被蛇亲吻一般的身体已经没有半分面目。九黎的年轻人们怒火高涨,被恨意所侵蚀的怒气冲向了蚩尤:“你杀了大首领!”   第二位勇士叹息着轻轻抚着老人的眉眼,他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回忆,半是惊恐半是疲倦的却闭不上双眼,被龙蛇毒所亲吻的面颊已经蔓延着焦黑,然而却还残留着半分人的样子。   “大首领…”众人半跪在地上,心中仿佛被挖空了一般,手持枫木杖的老人已经带领他们几十年之久,他总是戮力劳心为之疲倦,而九黎的族人们又何尝不是在忧虑与屈辱中度过。然而他们销去了锋镝,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利器,而将来如何生存?那即将到来的冬日,那蛰伏的毒蛇猛兽。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一双幽暗的绿色眼睛在黑暗中慢慢的闪现着,他们疲倦、麻木而别无办法,只是前赴后继的冲向面前沉静的少年。   那少年人始终高高的扬着额头,从始至终用一双沉静的双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纹丝不动的等待着公开处刑。   “等等!”   勇士们看着挡在少年面前的纤细身影,不由得怒气大增:“幽蠹,你竟然为这个杀人者求情!”   幽蠹沉下了面容,却令众人不敢妄言。任何人都知晓,身为族中少有的施咒者,她的地位几何可以同大首领匹敌。   少女面容上级交错的螭纹开始渐渐浮现,衬着那双阴测测的眼睛令人一阵齿冷:“枫木杖在这里,我们首先做的就是选出新的首领!”   “你想夺得首领的权力?”   幽蠹冷冷的望着他,眼中的寒气竟是将对方逼得不敢直视:“蠢货!术者本就有资格继承首领的威力,抑或是你们有谁能打败我?九黎的原旨便是强者为大,你们——难道敢于挑衅我吗?”   那跃跃欲试的年轻人顿时没有半分声音,顿了顿便悄无声息的沉默下去。   少女并未在意一旁老人的死尸,她接过枫木杖,轻轻抚摸着手杖上的龙蛇纹,那是幼年时考妣耳语,世间有龙为神灵之圣,然而蛟与蛇却因为卑贱始终难以成龙,既差之毫厘,因而永生永世谬之千里,这简直是在讽刺九黎妄想登天的美梦。   少女本是年轻美貌,却已经被咒术所施加而面色渐渐阴沉。然而…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面前的少年跪下,卑微的伏于潮湿的地面上:“从今以后,您就是九黎的王者了!幽蠹将永生永世对您不离不弃,为您驱赶所有的敌人!”   她抬起头,那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就在眼前,那双沾满血色的黑色眸子,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的迷茫过,在九黎始终被驱逐的逃亡中,她坚信,这是属于部族唯一的救赎——   少年静静的接过那枫木杖,却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露出一个冷冽的笑意,目中无人的宣示着新时代的到来:“从今以后,九黎将没有任何祖先的信仰,所有人只能够信仰我蚩尤!”   那代表着神圣权力的枫木杖就这样在少年的手中崩离,人们的心如同落入大海的浮木一般,他们惊叹、恐惧、迷茫,他们的一切思绪似乎被某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打入骨髓之中,而渐渐失去了任何思考的意识。   只是少年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分界中,背对着那朝圣的美丽空桑,而将自己的身影完全交给了黑暗,那年轻而有力的肌肉在预兆着一种不可知命运的到来,他们只能看着那黑色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星夜一般,让他们无法抗拒臣服的力量。   一个、两个,九黎的勇士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跪下。也许是因为九黎卑微的太久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兵戈却成为了空桑的点缀品;也许是因为血液中曾经作祟的暴烈被激发出来,他们也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呼风唤雨,然而却因为咒术的失去而渐渐变的同普通的人类一般弱小;也许是因为,这个躺在地上的老人,虽然用自己的一生去书写苦难,却令整个部族的怨气越发的积重难返…   如果他们能够重新选择生命,为什么不去尽力搏斗呢?   那似乎仍带着恨意的少年们欲悄无声息的取走他的头颅,立即掉落了头颅而鲜血如注。他那邪肆的术如同忽然出现的怪物一般,令人没有来的感到毛骨悚然。   蚩尤轻轻微笑着,黑色的长发如同巨大的黑幕遮挡着空桑的日光:“远古之时,西方有一个伟大的部族,他们的祭司以金枝为令,若是欲成为新的祭司,便要杀掉旧的祭司,这就是更替。”他抬起头,高高的看着伏于脚下的布众:“那么,只要你们有杀了我的力量,就来试试吧!若非不能,便要成为我的兵刃!”   这土地上存在着无限的可能,蚩尤张开双臂,感受着最甘美的空气。从大首领的血腥味开始,总有一日,那充满着美丽耀眼光满的空桑,会成为他的人间地狱!   燎原的战火很快便燃烧起来,将那被香气晕染的美丽部族隔绝在战火之外。遥远的信鸟从南方飞来,成群的结成血色的结阵。它们的哀鸣声宛若变徵,一声一声的凄厉无比,将那从遥远战场衔来的遗迹堆积在美丽的空桑之城。   烧焦的尸骨,被龙蛇咒纹所诅咒的孩子,割断了双腿的麋鹿与画满了诡异血符的兽皮,还有那近似于姜氏的美丽巫鬼面具…   “这是…”稳重的夏官惊吓着跌落了手中的面具,这面具上温雅的笑意,分明是…“是炎皇!”   空气静谧的同鬼城一样。低蔼的埙声也冷却了一般,伏在纱幔后的炎皇沉寂了下来,复而静静开口:“西火氏在何处?”   夏官深深地叹息一声:“自您将他所伤,他便消失踪迹不见了。请您原谅他,他虽然冷若冰霜,然而心中对姜氏的尊崇却无人能比。”   炎皇笑了一声:“你在责怪予。”   夏官悄然望了望一旁的大巫女,随即转过头去:“小臣无敢。然而您即便要将小臣处死,小臣依旧要说,是您酿成了今日的惨祸。如若您听从大巫女与西火氏的预言,屠杀了九黎的祸患,便不会引起今日九州践踏的局面。”   腊月的风霜从更加寒冷的北方吹进,一身戎装的冬官半跪在在了炎皇的面前,武士面上凌乱的须发尚且带着浓重的寒气,而黑色的咒气更是渐渐的侵蚀着他的肌肤。   炎皇的眸子在帐后看的不甚分明,声音更是轻轻杳杳的:“大巫女与西火氏所指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妖星再临吗。”   冬官是位年老却仍旧健壮的武士,他怕了拍额头的寒气,一双眼睛也如冷铜般坚硬冰冷:“小臣不敢妄言。蚩尤在半路上屠杀了九黎的首领,回到九黎之后便立刻对先本族进行了血腥的屠杀。   随后九黎的人竟变得奇怪起来,这冬日严寒,他们的兵戈本已经交付我族铸造铜人,却不知为何手中再生兵戈,而忽然间向周围的鬼方、苗挑起了战争,更奇怪的是…咒。”他轻轻的抬了抬眼,竟然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疑惑:“九黎曾经是咒术大族,然不同于我族将咒术玩弄手中作为消遣,他们却是对此极为尊崇。通咒术之人渐渐减少,然而这次…”他揭开了面前的鹿皮,那里覆盖着无数的黑色的焦炭,更像是一种游戏与试验。   夏官俊朗的面容上也凝上了寒霜:“如此大规模的咒,不可能是一人之功。”   “不必多言。”   炎皇的声音冷静的可怕:“九黎大势已成,终有一天,他会将战火燃到空桑。”他看着那优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巫鬼面具,那简直丝毫不差的微笑,正印证了挑战者的宣誓,那曾经在王权面前挑起巫女面纱的少年——我会将空桑变成地狱。   九黎的一切成为了禁忌,在这片曾经被孤月笼罩的静谧土地上,已经生长出被咒术播种的野草,秋收冬藏,谷粒再度散发下去,百代兴废的再度从生长衰落,最终如同一张铺开的大网笼罩着这里。曾经仍旧有一丝日光的土地几乎完全变成了黑暗的眷属,然而每个人的心中却能够满足的安静沉睡。   带给他们失去已久的,被压制许久的欲望,是杀戮的快感。兵戈曾经是九黎人心中最完美的遮身之物,而鲜血却是他们的渴望。将这世间由力量书写,让这面曾经欺辱他们的土地上变成人间炼狱,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切!   同样如旧时的月下,那结了冰的无名溪流已经停滞不动,蚩尤的面色忽然就像是变了一般,少年最后一丝稚嫩已经将欲退去,寒冷的钢铁气息已经将他的面容上书写了棱角。他依旧坐在石上,看着溪边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那个熟悉的女人似乎变了,又似乎一直未变。只是她亦非当日初见的优雅姜氏巫女,颇有些滑稽的挂在树上,又一个不小心栽倒了地上,连骨头碎裂的声音都清晰可见。女人的背影是一片纯白色,他拍拍身子,步履蹒跚的消失在光秃秃的林间。   随后是一阵清晰的弦声,古朴淡雅的伴着淡黄衣衫隐隐浮现,蚩尤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嘴角斜着一丝挑衅的笑意:“猎杀游戏开始了。” 第102章 女神之诏   淡黄雅衣的被猛兽扑倒,它们的相见从未跨越那条窄小的河流,然而却彼此心知意知的保持着一定的戒备与距离。   蚩尤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它是沉蓝如同星空一般,如同这个向来寡言的年轻人一般,总是藏在夜色之中静静的抚弄着他的琴瑟而将自己隔绝在战火之外。   他手持利剑冷酷果决的斩断一切阻碍,将世间的生命当做祭剑的容器;然而他却始终游离于这些战争之外。身上沸腾的血液在告诉自己,在空桑那个已经被美色优雅所侵蚀的炎皇早已经不能再与他抗衡,而这个人,在年少于涂涂众人之中,仅有他那氤氲中不甚明晰的态度令他深有印象。   他的信徒会屈服在他的脚下,惧怕他偶尔展现的力量;他的敌人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又会痛心疾首的防备着他的进攻。而那些在世间仅仅为了生存而存活的,无法抵御自然冲击而枯萎死亡的,在天地之间茫然而不知所从的人,他们的大脑丝毫没有存活的价值,只能是他人手中祭祀的容器。   唯有那些真正掌握先理的人,才有资格去掌握世间的命运。而他相信,他们正是这世间唯二可以决定命运的人。   “轩辕…”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潜藏在轩辕氏的部族之中,这个少年被众人视为空气一般,既令人侧目而视,却又令人深深畏惧着。   蚩尤手掐住对方的脖颈,手下施加的黑色咒术化出黑色的鬼雾发出桀桀怪笑:“轩辕,来啊,使出你的周身解数,或者说你只是一个令人看错的懦夫——”   那双沉蓝色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他的大脑像是忽然缺弦一般,周身的力量像是被凝固一般击打出去。蚩尤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冰屑,挑着眼睛吐出了口中的血水:“你果然不会令人失望。”   轩辕整了整衣衫,仍旧文雅的靠在一旁抚弄着手中的琴,蚩尤知晓那琴,是他的父亲轩辕氏所调弄,他甚至感到可笑的是,轩辕氏这样一个同他气味相同的人,竟然带领他的部族走着炎皇的老路。那位曾经名震一时的炎皇殿下,在空桑建立起了美丽的金色城池,而后却对于扩张与杀戮再无兴致,甚至将反对以耕代战的大将刑天除之后快。   轩辕的琴声止住,他的眼中似藏着淡淡叹息:“炎皇即将陨落了,这也许是你所希望的。”   蚩尤转过头睥着眼睛看他:“这也是你的父亲所希望的。但是我看轻他的一切!”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这南地之土,到处都是天下布武,是九黎的族人在修得咒术后所编织的一张巨网,这所有的一切,都将笼罩在九黎的阴影之下:“然而你的父亲轩辕氏,他却似乎讨好,明明有着不下于炎皇的力量,却始终聪明的保持着沉默,他像那些狼假虎威的虚伪野兽,不能以勇者的姿态去挑战旧的王者,却非要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   轩辕哼笑出声,他轻轻撇过头,似乎颇有些调侃的意味:“然而你却不得不相信,他始终是最后的赢家。”   这片土地已经被分割成了三段,在西方的轩辕部落在沉默中等来了新的复苏之机,相比南方始终被阴影所笼罩的恐惧,与北方即将垂垂老矣的炎皇,这个从来不惹乱子的轩辕氏似乎一时间为众人所知。   “笑话!”蚩尤随之嗤笑一声:“我见过你的父亲!天下间没有比他更虚伪的人了!连那个炎皇都比他更像一个真正有过爱憎的人”!他总是带着一副宝肃庄严的面具,带着那些同样少言的部下,如同一个个堆积的陶俑一般,对于炎皇的命令,他欣然接受,即便是对于九黎,他们亦并不计较他们如火如荼的扩张。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安静”的部族,却在无形之间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当他周边的部族神秘的消失灭亡而促成了他的壮大之时,这如同黑洞般的吸食力却也无法再度停止了。   “虚伪的人…”蚩尤眯着眼:“表面上收起了利爪,对于炎皇恭敬而谄媚,实则却借助炎皇的旗号却吞食周边的一切,你的父亲号称先贤,同我们九黎又有什么区别?”九黎攻伐鬼方,掠杀鬼方之族,夺取他们的阴弑之咒,然而轩辕氏亦曾灭亡兕方,甚至悄无声息的取走了兕方赖以生存的生育之树。   轩辕托着额头,双眼微微带着些天真:“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才是真正懂得生存的人。灭亡只在一时,过分的黑与白一定会将你拖入灭亡的地狱。”   “我不信。”蚩尤的眼瞳幽黑,那是他对于力量的绝对信任:“你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偷偷摸摸的懦夫而已,当九黎降临之时,这些无用的小聪明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不过如同灰尘一般!”   轩辕的声音自后叫住他将欲离开的身影:“这次亦不杀我吗?   蚩尤转过头咧开嘴角:“美味的猎物要等到最后享用,希望你在最后能够死的‘优雅’一些,这也符合你的身份呐。”   自他们初识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之久,在人间挣扎的生命始终如同指尖流沙,如同草芥一般毫无声息的死在疾病与野兽的灾难之中,除此之外,便是人们那永不满足的战争欲望。   炎皇在被很多人不可理解,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美丽的空桑,已经爱上了平稳而安逸的生活,而不想再继续的罹难人类的生命。然而仅仅是这样卑微的、安宁的愿望,却成为部族开始衰亡的征兆。   该说他是错的吗?他亦是为了保全人类最可能有限的生命。然而他却又错了,在一个虎狼环伺、合该征战的年代,过早的放弃了迁徙与扩张,从而使得姜氏渐渐陷入了一个虚假的美丽梦境之中。   这本不是一个有着是非观的时代,而只有生存与灭亡。   轩辕看着笼罩在黑暗中的月色,渐渐的感到一种寒冷的腐朽死亡气息沁入心中,他的胸口处在隐隐作痛,似乎即将迎来灭亡与沉睡。   “你想要成为新的王者吗?”   美丽的女人降临在他的梦境之中,她的面容如冰如雪,却带着一种令他厌恶的、熏熏然的优雅与美丽。它靠着幼弱的模样,周身飞过的流云高不可攀。然而他更加厌恶那双眼睛,漠然的、带着倦怠的看着世间的一切,仿佛将所有的生灵都当做愚蠢的废物一样。   女人的声音平淡无调:“炎皇已经失去了作为人间王者的权力,你不觉得,你的野心与它十分相配吗?”   “什么——”女人的眼睛微微一瞥,发现自己竟被困在了充满着血色咒术的牢笼之中:“你胆敢?”   蚩尤的梦境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云雾,这里同九黎的日月一般,始终看不到日光。日光为阳,是属于被神灵所眷顾的人间王者的独享,那又如何呢?这阴郁冷瑟的月光却令人感到沉静与一种期盼已久的孤独。虚伪的梦境即将被击碎,而死亡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   这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就这样束缚住了万神之母,束缚住了女娲的身体。   蚩尤始终居高临下的望着女神,对于这位被所有人所敬仰的女神并无半分尊崇:“女娲亦不过如此。收起你那些冠冕的论调吧,奴役人类的神灵,最终一定会消失在世间。从今以后,这便是人类的时代!”   女娲淡淡的勾起唇角,同样带着雾气的黑眸宛然优雅:“狂妄自大的独行者最后将会灭亡,将会永远被神灵所压制!”   青年发出了狂妄的笑声,一如他小视众生凌云高阁的霸道:“女娲!你自以为是世间规则的制定者,你将人类当做玩偶,操纵它们自相残杀而互相追逐。究竟谁是狂妄自大的独行者?”青年黑色的眼珠鬼气森森,更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众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世间将由世间自己选定的强者来抉择!你——去死吧!”   女神的身体在梦境之中化作一团金色的云雾,蚩尤在梦中醒来,他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嘴角,果然是一副狂妄又无所顾忌的笑容。   战争一触即发,神秘的空桑似乎在一夜之间将近倾倒覆灭一般,美丽的炎皇似乎被神灵所抛弃一般,而失去了他们所有的一切。那座美丽的城池被九黎永不见天日的孤月所笼罩,同样被咒术所攻破的姜氏开始了久远的迁徙,而九黎则站在高台之上僭越了炎帝的称号,存活的人类开始感到了惶惶之心,皆因为这片大地因为那奇异的邪术变得晦暗不明,日月颠倒轮转,而代表着阳气上升的日光已经再也不会用温暖滋润着饱受摧残的人类。世间似乎成为了一片尸骨场,到处都是被杀意笼罩的九黎族人所丢弃的尸骨。他们为所欲为,销毁了曾经视为耻辱的空桑铜人,重新铸成了象征着九黎的神兵利器,而将所有的人兽之骨作为胜利的点缀。   这信号传递的很远很远,轩辕氏睁开了眼,恭肃的望着面前的女人:“女娲殿下,这一切由轩辕氏来结束吧!” 第103章 智者之虑   传说,枫木是从大地的中心忽然拔地而起,枫木被鲜红的枫叶所包裹着,好似母亲在孕育生命时透红的肌肤。春生、夏署、秋收、冬藏,枫木始终保持着生命的迹象。在第八个月,枫木中诞生了一个啼哭的婴孩儿。他是在夜色中伴着凄清的冷月出生,这个辗转的婴孩儿从树灵的怀抱中出生,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世间的万物,他具有成年人才会有的力量与活力,总是昼夜颠倒的抚摸着世间的生灵。虎豹豺狼喜爱月色,他们会在夜间发出桀桀怪叫而致敬孤高美丽的月,他们团团围住这幼小的婴孩儿,却始终也无法伤他分毫。这婴孩儿以天地为被炉、以野兽为父母,渐渐成长成一位青年。他回到母亲树的身旁,那颗等待着他生长的树灵为了等待他的成长归来已经活了数年之久。他在母亲树上取下一枝美丽的枫木,将欲掉落的枫叶像是感受到主人的灵魂一般,从此融入了树灵的魂魄,栖息在枫木杖之中。而九黎的祖先则带着这把枫木杖,由此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   “灭亡一个部族,首先要灭亡他们的信仰。小臣甚为疑惑,九黎族人一向为人所侮辱忌惮,全靠着枫树母神的信仰存活至今,而蚩尤竟然毁了祖先遗物。”风后细细的眉含着疑虑,随即倾身伏到轩辕氏身旁:“吾王,您不觉得九黎的蚩尤是一个奇怪的首领吗?”   “风后大人何必少见而怪呢。这大地上精灵混杂、人鬼殊途,人头牛身也好、马头羊身也罢,都不值得您为之动容。若非这个蚩尤只是想借此耀武扬威,做此愚蠢之事,真是…” 司牧的胲赶着手中的羔羊,那是姜氏在迁徙后所献上的俘虏,令人感到命运无常的是,姜氏以羊为图腾,这些缀满金玉的羔羊却忽然间从神坛上跌落而被驱赶在轩辕氏的部族之中。   胲冷酷俊美的面容上扯出一个怪异的笑:“今晚就将这些羔羊全部炖了吧,就像将姜氏当做羔羊一般拆穿入腹。”   豪爽的笑声此起彼伏,风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胲是位年轻英豪,只是却…不能体会部族灭亡的苦痛。”   轩辕氏的王转过身来拍拍风后的肩头,威严的双眼难得笑得温柔:“风后对于所有人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难免忧劳过渡。”   风后却转过头去,眼中的忧愁更是浓烈,他生长在东夷的海边,那里是风氏散落之处,不同于大部分常年迁徙的部族,风氏似乎习惯了世世代代以渔猎与海水为伴。即便如此,同样是坚守着陌路生存的部族,他更能够体会到姜氏自失败后被钉上了耻辱柱的痛苦。   耳边的笑声似乎越来越近,然而风后心中的惆怅却始终如同夜半清冷的雾气一般散不开。他喜欢轩辕氏的部族,在走过这片土地许久,他好不犹豫的选择了真正的主人。然而,生于鼎盛时期的部落,却无法理解日落西山的痛苦。   “风后!”大眼睛的夷牟恶作剧一般在他的耳边咧开嘴嘿嘿笑着,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与强壮的身体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在空桑曾经是一座万人敬仰的圣城之时,他曾经垂拜过姜氏的先贤们。他仍旧记得那位年轻美丽的秋官大人,他肌肤苍白,面容冷淡,几乎是将自己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硕大的衣架之中。   “大概是他心中拥有热血与忠魂,然而却因为秋官的冷酷职责才要深深隐藏吧。”丽鱼次妃曾经这样说道。秋官观众星,知天命荣辱,本应该保持冷静的秉性,而西火氏的心却如同火焰。所以当他得知西火氏在空桑失去踪迹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对于炎皇已经失望的他,已经不知道姜氏在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王者的轨道。   夷牟的嘈杂声在耳旁响起,轩辕氏推开喧闹的年轻人们微微含笑:“风氏同姜氏素有渊源,汝等不可再次喧闹。”   夷牟闪着大眼睛,露出了两个爽朗的笑涡:“失败是什么滋味,吾等尚且不知啊!不是夷牟多话,这姜氏被蚩尤驱逐出空桑,连那个神话中的空桑之城都被蚩尤占据成了咒怪之都。什么日出之地,连炎皇都要带着他的族人们东躲西藏来到轩辕氏避难…”   “住嘴、蠢货!” 胲冷冷的哼了一声。   风后叹息一声,炎皇失去了女神的庇护,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遥望东方那曾被日光所庇佑的圣地,如今已经被永远不会落下的月色所笼罩。   “彤鱼氏大妃…”   轩辕氏的脸上随即淡淡的失去了笑意,此时即便是族中最爽朗爱笑的年轻人也不敢僭越。那曾经以最盛大婚宴而迎至族中的次妃彤鱼氏,正是炎皇的族妹,然而从轩辕氏将她迎回部族的第一天起,她便同雪山之花一般,终日将自己隔绝人世而不见笑意、不闻其音。   轩辕氏的部族皆在胜利的喜悦中感受着新的恩泽,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战争的残酷。在蚩尤驱逐炎皇的同一瞬间,他们的部族选择了最冷酷的方式,将尚保存着星星之火的炎皇败于阪泉。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这是蛰伏多年的轩辕氏最出色的战役,而旧的王者却在两方夹击下郁郁降服。   对于彤鱼氏大妃来说,这是太残酷的事情。   她的丈夫打败了他的兄长,同样是灭亡姜氏的另一个刽子手。   胲掸掉些许的酒气,淡淡的拍打响一旁的牧鞭,姜氏的羔羊在他的手中顿时变得顺从起来,如同逗人娱笑的玩偶一般乖巧而可爱,那低眉顺眼的动物却更是令风后感到一阵痛感。   “风后着实太过悲悯。部族之间相互杀戮本为平易之事,然而你却总是如同送葬的巫师一般含冤带憾。”   风后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有人懂得他的想法。他说过,生在正午的太阳,永不会知晓那些即将垂暮的痛苦。   他转过头,微微有些踌躇的看着王:“要不要小臣去见见彤鱼氏大妃…”王的眼眸悠远,似乎在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听罢,亦只是沉默不语。   事情总是向越来越迷茫的方向发展,风后在星辰将升之时跪在东方,虔诚的望着中宫的星辰:“娲皇,您的后人已经陷入了困顿,这世间为什么要有征战,又为什么要有衰亡呢?姜氏是您选定的王者,您却放任他的灭亡,风后如同抱朴婴儿,越来越不能理解这混沌的奥秘了。”   女神的光辉顿时出现在面前,她仍旧睥睨众生:“新的王者将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从今以后,令尔臣服!”   风后垂下眼眸:“神灵的心思太难猜了。既然世代会更替,那么姜氏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炎皇仅仅是不那么热衷于战争而喜爱平静的农耕生活,却要被狂热的战争爱好者们欺辱。而同姜氏命运相同的风氏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他抬起头,激烈的诉说着一直以来的意愿:“我们号称伏羲与女娲的后代,然而却偏居一隅,终日间忙忙碌碌,除了神的血统,我们一无所有。所以风后才会由东方漂泊而出,来寻找新的王者。女神、女神,您告诉风后!”   女神的面容仍旧如斯冷酷,随即消失在半空之中。风后若有所失,飘飘荡荡犹如幽魂,走到九黎的交界之处,那是一湾清浅的垂溪,宁静而诡秘,夏日间流萤飞舞,霎是美丽。   随即看到一张令人熟悉的面孔,风后心中晦涩难言的上前施礼:“轩辕王子…”   轩辕转过头,一双静静的幽蓝眸子更是让他说不出话来。作为轩辕氏与彤鱼氏大妃的孩子,继承者姬姜二氏最高贵的血液,这位安静过分的王子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众人嫉妒与惧怕的来源,他如同一个隐形的怪物一般,在部族中夹缝生存。就像…自己。在风氏那些圉于血液的族人心中,他亦是怪物。因不甘于混沌的人生而出走他族,也因此模糊了真正的家乡。   “王子…”风后深深的垂首:“战争是无法避免的,然而小臣却可以用性命相争,王一定会让姜氏保有他们所有的尊崇,这是对炎皇最深的敬意,他永远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所以请王子无需悲伤,您的母族绝不会灭亡!”   月下的青年优雅俊逸,他的侧面就如同冬日将化的寒冰一般,总是令人无法忖度心思。然那轻轻的笑意却浮现在嘴上,随即化作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风后,你真正该担忧的是你自己。离开风氏之后,真的找到了自己吗?”   离开风氏之后,真的找到了自己吗?   风后望着自己的手掌,却丝毫没有任何答案。轩辕氏梦中有风沙之垢,也因此找到了迷茫中的他。那之后,他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家乡。现在他的血肉既没有融进轩辕氏,却也离家乡太远了。   轩辕手中的钓竿浮了上来,他随即将勾起的生灵重新放入温暖的溪水之中,静静低言:“所有人都会以神灵的意志为旨意,然而最终使他们灭亡的却也是神灵的旨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遵从神灵的旨意呢?”   风后立即心中大骇:“殿下慎言!您怎可不尊女娲!”   轩辕却笑了,那双幽蓝的眸子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是充满了智慧与全知:“炎皇是女娲选定的王者,却在女神的纵容下灭亡。蚩尤难道是女神的使者吗?然而他为所欲为而践踏九州,将人间当做任性妄为的炼狱,却所向披靡,难道这是女娲的旨意吗?”   “风后。”轩辕的声音极其冷静,仿佛月下一个带着神力的谶言,甚至带着些质问自己的冷静:“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与其在迷茫中渡过,不如去拷问自己,不如无所顾忌。若有下一世…我必定要为所欲为,不负本心。” 第104章 战争之始   风后无法忘记那日的月色,更无法忘记轩辕口中那令人感到陌生的激烈情感。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轩辕王子是一个游离于世间之人。轩辕氏是一个极其神奇的部族,这里的人们似乎有着永远用不尽的力量与韧性,比起九黎对于鲜血与冷兵器的狂热迷恋,与姜氏那激烈而复杂的性情,轩辕氏总是沉静的过分。这里的男人大多是沉默而善于劳动,这里的女人们并没有过分出众的容貌,却灵巧到连神灵都为之嫉妒的地步。王的元妃嫘祖善于养蚕缫丝,令他们的丈夫孩子有厚重的衣衫。黄帝的次妃嫫母是一个面容堪称丑陋的女人,然而她的气质温雅,威严与温柔并存,甚至能够在与炎皇相争之时丝毫不惧怕姜氏巫女那可怖的咒术。而在这般乳汁的养育之下,轩辕氏的部族似乎成了一块厚重的沉山石,在炎皇尚打造着精美绝伦的空桑之时,在九黎已经成为人间恶鬼之时,轩辕氏却不疾不徐的开始了扩张的道路。   出生于这样的部族之间,轩辕王子既不想父亲、也不像母亲。他没有姜氏的华美艳丽、执拗狂热,亦没有轩辕氏的沉稳从容,他像是看不清的雾气,始终令人摸不到。   “嗬——王?”风后的思索忽然被打断,他看着面前的王,不由得叹息一声。   身旁银发蹁跹的仓颉自一旁轻轻颔首:“您日渐辛劳,请保重。”   风后有些赧然:“多劳仓颉大人。”   轩辕氏挥挥手臂:“我们的风后面面俱到,如同罟网一般完美无缺,却也如同它一般戮力劳心。只是你这个人啊,总是有口不言郁结于心。”   风后似是有些苦笑:“王,有些话注定只能诘问自己,而无法说出口,若是人人都能大开心胸,那么世间也就不存在阴谋与秘密了。”   轩辕氏的胸腔沉沉的震动着,发出了爽朗的笑意。风后很喜欢他的笑容,初见这位王之时,他是一派威严的首领,长着茂密的发须,身材健壮却又饱含美感,他只是露出那双饱含力量与肃静的智慧双眸。随之他却发现,这个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轩辕氏英勇善战,却不过分的崇尚武力;他虽然笑起来像个可亲的父亲,却不会滥用柔弱,他的一切都在可与不可之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平衡,像山、像石、像水,像这自然间最令人心旷神怡的万物一般,有着令人感到不可置信的安全感。   想到他,就更能想到那位美丽却已经变得沉默的炎皇,与游离在世间之外的轩辕王子。   轩辕氏微微一笑:“让我猜测,风后必定是为了我那个麻烦的孩子在黯然神伤吧。”   风后甚至笑了出来:“您这样说…轩辕王子毕竟也是可怜,他到现在甚至无名。可是王子过人的成熟,却总是令小臣汗颜。王子的心中并非这些凡人之事,他才是真正的天慧之子,他所想到的,远远是我辈凡人要穷尽一生也无法掌握的真理。”   轩辕氏淡淡的眯了眯眼:“过分的智慧并不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也许更可能是灾难的源头。”   风后心中发凉:“你这是——何意?”   轩辕氏拍了拍他的额头,真正像一个温柔的父亲:“我的孩子也会有你这样的人,可是轩辕氏的孩子天生有着强大的意志力,比起浪漫的风花雪月,他们很喜欢去关注生存与发展,所以智慧要懂得善于应用才能够创造价值。”风后欲出言反驳,轩辕氏随即轻轻笑着止住了他:“我并不是看轻你的生存方式,相反,正因为轩辕氏的孩子们都太过冷静,我反而喜欢你。因为你天上善于诘问与忧愁,也许因为你的身上流着女娲的血液,是神灵的气质影响了你。你在很多时候会质问天意、会质问神灵对炎皇的不公、甚至鄙视质疑我族的杀戮。然而人是带着镣铐跳舞,在神灵的权威之下,只要我们懂得做出适当的妥协,却也能最大限度的借助他们的权威去壮大自己。你觉得这样如何?”   风后低头苦笑:“您真是聪明…风后终此一生亦无法学会妥协与沉默。”   轩辕拍拍他的肩:“那么你就去放手一搏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风后抬起头,自言自语的轻轻低喃:“那么蚩尤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连轩辕王子都对他如此特别…一个践踏九州的恶魔。”   风后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一旁始终沉默的仓颉微微笑道:“将女娲的亲族留在身边,您也将父亲的角色扮演的很好。”   轩辕氏懒懒的舒展身体:“他不仅是女娲的亲族,也是轩辕氏最中心的小臣…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吧,我始终不能真正成为他的父亲,至少风后能圆了我的美梦。风氏明明是个顽固的老家伙,却有风后这样的人呢,简直就和那个孩子一样,明明有姬姜二氏的血液,但是他却不像任何人。”   仓颉随即又沉默下来,眼前王那漫不经心的情态中却有着外人所不能见到的遗憾,作为一个父亲,他始终有着自己的偏爱。然而他们似乎如同寒冰与烈火一般,永远所在不一样的世界。那位姜氏所出的王子有着奇妙的气质,更像是一个神灵,而这天下众生,却只能是人,他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却始终隔着最深的桎梏。也许,这就是命运吧,炎皇也好、蚩尤也罢,甚至是轩辕氏,所有的强者都要有自己的软弱,正因为他们是人类啊。   九黎的恶鬼们终于被放出了牢笼,自炎黄之后,他们终于将利爪伸向了轩辕氏。轩辕氏并没有被那狂悖的态度所影响。即便蚩尤异常的刚愎孤高,他丝毫不躲躲藏藏,任由那尊高悬的孤高之月侵蚀着轩辕氏的光芒。   蚩尤居高临下的望着蝼蚁般的敌人,对轩辕氏更加不屑一顾:“我蔑视你!躲在女娲的身后躲躲藏藏,要你知道,这世间什么才是压倒性的力量!” 蛮角、利石是为凶将,那邪肆的咒术对轩辕氏的勇士们大加挞伐。应龙自轩辕氏而高飞,狂风做雨在天高飞。蚩尤冷笑一声,顿时放出一双妖丽的男女,使得风雨连绵不息却直冲向应龙。风雨交加顿时令人无法住手。   “是风伯雨师!”风后大声呼喊,手中圆弧放出,如同东夷桑海之冲般慢慢蓄水,然而终究是饮鸩止渴。蚩尤族中的幽蠹带领着无数的男男女女结成阵仗,将那风暴扩大了无数倍。   身后亦有喃喃吟唱,风后回过首,却发现炎皇的族人们几乎是怀着恨意与杀气,同时勾连成阵,那美丽而神秘的姜氏巫女们竟现出身形,充满炽热火焰的双眼几乎欲将蚩尤烧成灰烬一般。   “这群女人还真是充满活力…比起那个将死的炎皇。”蚩尤嗤笑一声,随即安然的看着这场争斗。九黎与姜氏几乎是世间唯二的咒术大族,然而姜氏手中的咒已经随着末代炎皇而演变成美丽的歌舞,同那些神秘的巫女被奉上神坛,因而当战火降临之时,战败的耻辱反而让她们想起了战士的荣光。   “姜氏巫女切忌,只要尔等所在一日,必定将九黎屠戮殆尽!”   那美丽的大巫女冷冷誓言,她丝毫不在乎这是任何人的战场,只是同蚩尤遥想对峙着:“轩辕之王,这里是姜氏的战场,请让姜氏来杀掉敌手!”   战争尚未完全开始,就在一派混乱中迎来了高潮。即便是风后亦苦笑不止:“姜氏的女性一贯如此,这反倒给了我们更多的机会去赢得胜利。”   然而带着超越人类力量的战争却始终使得双方都伤亡惨重,轩辕氏随即广袖而下,留下一片烈火的战场:“去天阁迎奉神灵!”   无人知晓他们的王是否得到了神灵的垂幸,然而数日之后,轩辕氏却忽然正式的将末代炎皇迎入了部族,在暗潮涌动下的一切促成了表面上的结盟,而西方随之而起的是泼天的黑色雾气,那雾气开始笼罩着整个天际。末代炎皇望着那雾气,在凤鸟鸣叫的祥瑞声中喃喃自言:“是他…”   轩辕氏微笑:“蚩尤放手一搏,这是他所有的力量,是他开始侵蚀天地的力量。”   炎皇美丽的面容上失去了那熏熏然的优雅笑意,却在失去空桑后陷入了一种麻木的沉静之中,“那是您的使命了,吾已非人间王者,所能做的只有静待死亡。”   轩辕氏微微有些可惜:“多年前见您之时,您是那样的英武美丽而无人能及,究竟是什么能够摧毁一个王者呢?自然,能够摧毁您的只有您自己…抑或,神灵。”   炎皇的面容已经如死水不出波澜,似乎任何的喜悲皆无法令人撼动。这位曾经执掌世间的王者,仅仅是淡淡的掩住了嘴角:“去质问神灵吧,如果您能得到她的明确答复。”   这个被神灵所抛弃的男人,反而同人们所描述的不同,虽然他失去了王权,终日在美丽的梦幻之中。然而一旦战败,却意外的将家族的血脉维持了下来,正像姜氏那令人敬佩的生存力一般。   轩辕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沉静的侧面,女神?他相信,她即将降临在轩辕氏的部落之中。 第105章 月下之祭   姜氏巫女与风伯、雨师已经对峙了数十日之久,起初是高高悬挂在天上具有毁灭性的黑色风暴,异族的勇士借助这风暴衍生了无数腐朽的尸虫,那不同于空桑的哀感顽艳与奢靡极致,而是宛如地狱亡灵的复仇。然而姜氏巫女丝毫不退让,仿佛被驱逐出家园的怨气让她们重拾在战场上的目空一切、毫无挂念的勇气,而脱离了部族的她们将自己化作一道复仇的火焰,纠缠着九黎异常强大的巫术。   “啧…姜家的女人太难缠了!我王,不能再纠缠下去,轩辕氏躲在姜氏身后,却让对方成为一道盾牌与屏障——如此吾等会被姜氏巫女挣脱至死!”幽蠹的黑色眸子极为低沉,即便此等无情之人亦紧咬唇瓣而渗出血迹。九黎将姜氏驱逐出空桑之时,他们虽然不说毫无还手之力,然而那些幽魂般的姜氏族人却始终像是心中缺失一般,似乎对自己的家园顿生一种颇为复杂的情感而显得有些游离不定,如今却又忽然如同钢铁一般。   “真不明白姜氏的人…究竟是如何,若能用出这般力量,亦不至于被九黎驱赶出家园!”幽蠹不甘心的握着拳头,对战场上被昔日败军所纠缠的景象感到无比厌烦:“王,风伯、雨师仅仅是半仙之人,然姜氏颇有仙缘,族中异人诸多,同这些不要命的女人亦迟早会败下阵来。”   “严杀尽兮——天时怼兮——子魂魄兮为鬼雄——”仿佛像是印证了幽蠹愤怒的倾诉,将自己隐在黑雾之外的年轻女人们顿时将那挞伐之音提升的更大。她们冷冷诉说,仿佛视死如归的欲将九黎送下地狱,而风伯雨师的面容则隐隐染上了疲倦与憔悴。   蚩尤一笑。   那是幽蠹十分熟悉的笑容。   那是蔑视而不屑的。   他转过身去,在众人焦躁的战意中退下去,耳边还有着轩辕氏战士在下方偶尔传来的杀戮声。   蚩尤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黑色的雾气虽然在被姜氏巫女制衡者,却毫无阻隔的冲破了天际的云雾,直直的横插云霄,似乎将欲到那万神的居所中去。   他升起手心,将那将要被黑色所熏染的黯淡烈日握在手中,那传说中的金乌距离他亦只剩下一步之遥。   再追快些,再追快些。不、不是追赶、而是驱逐!   日轮在一片黄沙黑雾迷茫中坠落,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九黎的冰冷月色,再过些时日,这明月将永远高悬在天空,让世间成为一片杀戮的火海。   女神从明月之上莲步轻移,她的身体在皎洁的光芒下仿佛更加的冷漠于威严:“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可以去拥有它。只要你服从我,你将完全取代姜氏的一切——”   蚩尤好不犹豫的睥睨着面前的女人:“愚蠢的女神。我所拥有的一切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攫取,却为什么要依靠一个女人!”他沉下眼睛,黑色的瞳孔映照着黑色的一片大地:“姜氏也好、轩辕氏也罢,他们不过是百足之虫——当这片九黎的雾色铺满整个大地之时,我——将凌驾众神之上!”   四目相对而如同兵戈,蚩尤将自己的野心交付这片战火,而终于向神灵做出了最庄严的挑战。女神双目淬寒,冷冷的化作一道冰冷缥缈的烟气:“恶魔之子,今日汝藐视神灵,从今以后世世代代,汝将永受此野心之苦!”   蚩尤静在冷月下坐了很久,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在孤狼丛中将自己化作野兽的时光。这白日的璀璨从来不属于他,或者是他们。他是狼的孩子,拥有着狼的魂魄。狼在夜晚向着冷月孤鸣,并非是一种生物的状态,而是由于同为冷傲孤独的一种盛大祭祀。抑或在少年之时,白日间阳光鸟鸣在他们的心中皆是可以捕捉的猎物,他们的娇啼婉转应是被撕裂出血管的原始状态。因世间一切皆是向死而生,而这些弱小的东西只有娇弱的外在,又有什么资格存活?人难道不弱小吗?在这些佝偻的生物中,仅有数人能够被神灵选中而脱去人的皮骨,尽管如此,他们却必须同样承受属于神灵的束缚。想要打破这一切束缚,将野兽变成人类,将人类变成野兽,他们这世间所存在的一切生物拥有者强大的特性。而厮杀是这种验证强大最优质的方法——   如果神灵能够建立天道,而看似高高在上的神灵不过是靠着辖制人类而生存,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够建立新的天道?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那片细小的河流,夹杂在空气中是一片令人舒适的血气。   树上的纤细身影似乎并未发现外人的打扰,她似乎在专心致志想着去死。蚩尤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一切,面前的巫女,的确是在空桑有着惊鸿一面的美丽巫女,自那以后已经多少年,当年预言到姜氏毁灭的女人却在执着的追求着死亡。没错,面前的女人,匍匐在地上被蛇纠缠着吞吐毒液,却在最后一刻灵敏的缩回身体;将自己拖进半个溪水中如同死尸一般猝死不动,却忽然在萤火初生之时紧紧的盯着面前的流萤,随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林中消失不见。   蚩尤冷眼的看着那性情大变的女人,随后伸出了指尖,却被温润的弦声所打断。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乐声仿若上古祭司无声的压力,将他的杀气切的一刀两断。   蚩尤勾起嘴角:“我杀了那个女人,你会在意吗?既然如此,我更要杀了她!”   轩辕的淡黄衣衫自林中渐渐出现,眉目在月下却非冷,而仍旧是一片温和淡雅:“除非她自己追求死亡,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杀了她。”巫女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轩辕放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琴弦,自然而然的掠上一片清冷的曲子。   蚩尤的眼睛却一直挂着阴冷的笑意,将自己所有气息的枝节伸展在每一处:“那么——我偏要杀了她!”   沉蓝色的眼骤然睁开,蚩尤的心中不禁热血沸腾,那个眼神该多么熟悉,那是他曾经为之动容的同类的气息啊——   来吧、来吧,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将被屠戮,他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能够夹杂着痛意与快意的战争!   轩辕手下的弦却忽然转柔,那杀意如同弹跳的水珠在琴弦上晦暗不明的转动着。他垂下眼眸,在幽夜中带着种怡然的平静:“你的身上,有神的气息。”   蚩尤沉下眼睛,浓浓的失望带着周身的气息顿时冲了出来:“你的剑呢,拿出来!我现在就要与你厮杀,或者是同你那躲在女人身后的父亲一般!我要看到的是那个本真的、热爱杀人盛于一切的你!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一场战斗!”   轩辕却仍不答他,以至于那弦音在蚩尤的耳中如同美丽的雀鸟一般令人心生厌恶:“女神大概又一次找上了你。”   蚩尤冷笑:“不要妄想着逃脱这场战争,或者你认为女神能阻止这一切!”他伸出手一挥,那黑色的雾气顿时湮没了这片尚且洁净的天空:“女人!本不配掌管这片土地。她也好、姜氏的巫女也好,她们不懂得世间的法则。然而人们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却忘记是谁在同野兽搏斗。”   轩辕低低自语:“所以你想要反抗女娲?”   “不论神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他们改让出这个人间了!”蚩尤冷冷的看着轩辕:“人的命运是由自己主宰,而非空壳一般的神灵!”   轩辕停下指尖,渐渐来到他的面前,他们几乎很少如此接近,以至于能够看到对方眼中的野心与阴谋:“你的主宰,就是将这个世间变作一片炼狱?你的主宰,就是将无数的苟延残喘的生命放在火刑架上炙烤?”轩辕的眼睛冷肃,却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同姜氏抑或轩辕氏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所要的反抗,仅仅是为了践行你心中杀戮野心的一种途径罢了!”   “住口!”蚩尤的心中震动,随即扼住了对方的喉咙,那黑色的眸中透露着不可名状的杀意:“轩辕氏虚伪狡诈、姜氏卑躬糜烂,他们仅仅是神灵手中的一颗棋子!而我,我将创造一个不断征服与进化的世界,让所有的人类都拥有同神灵比肩的力量!而我,我的思想、我的身体仅仅属于自己——”   轩辕从他的手中挣脱,却似乎更乐于去揭穿这一切残酷的真实。那沉蓝的眼中从不会为任何事情而迷茫:“你夺去空桑,亦促成姜氏的再次重生。你发起战争,却是轩辕氏所追求已久的机遇。你自傲于那毁灭一切的单纯暴力,最终却一定会为其他的暴力而毁灭。你执着于自己那强硬的杀戮态度,却一定会被人类的狡诈与智慧征服!”   轩辕的声音逐渐悠长暗淡下来:“相反的,我无法赞同任何人,也无法反对任何人,人为万物之灵长,他们的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姜氏糜烂也罢,然而炎皇沉醉安宁却避免了杀戮,轩辕氏狡诈也罢,然而他谋求的是最聪明的发展方式。而你的方式,却一定不是最正确的选择——一无所知的杀戮!”   幽林中安静了下来,蚩尤开始发出了桀桀怪笑。年少时尚存有的好奇与模糊的欲望已经消退,如今是烈火与死亡的选择。他仅仅留给轩辕一个凌厉的眼神:“那么就来看看吧,看看这即将毁灭的、在我手中重生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事务繁多未日更,以后会尽量补上 第106章 蔑视之眼   轩辕走在一片黑色的战场。此时的姜氏巫女心中涌现的巨大恨意甚至隔绝了世间,黑色的风暴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夹杂着风伯雨师的虐力肆虐着,而姜氏巫女却将这战场封锁起来,她们凝结成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造了同风暴相对峙的血阵。世间被割裂了阴阳昏晓,自天河的西方是明亮的金色,而东方却变成了冰冷的月色,世间的一切在颠倒,关于阴阳、关于秩序。   “血…”血腥味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不仅是姜氏巫女肉身所迸发的血液,尚有蚩尤那些兄弟为人所伤的黑色污血。从获得超越肉身的咒术开始,蚩尤的亲族们就已经介于人与鬼之间,他们的身体中爬满了形状各异的蜮虫,在受到伤害的同时亦将诅咒带到世间的角落,而沾染上咒血的勇士们则无辜的惨死。   这血液喷溅在风马旗上,夹杂着兽骨与人骨的珠链串串飞扬,正是双方互相割裂的头颅被晒的焦黑的一切。这带着咒术的双方战士的尸骨,甚至连蝇虫都避之不及,而演变成一副流转的图景。   “地狱也不过如此。”轩辕掸了掸身上的血迹,蓝色的双瞳在泛着黄沙的黑色风暴中仰望着天际的明星,天空中众星群杂纷乱,却丝毫不见神的影子。   太极宫的众神仿若事不关己的高山之颠,而冷漠的注视着这逐渐颠覆神权的人类战争。   风后忧愁的目光时时的担忧着他的一切,而身旁的仓颉则用那双充满智慧的深邃眼睛看着这场战役。轩辕不见经意间撞见那双银色的眸子中,他的天生重瞳似乎如同一阵迷幻的旋涡,令人感叹于神灵的恩赐,让人不敢仰望这个端雅稳重的男人。他是知晓仓颉的,这个年轻却睿智的异族首领,不知在何时开始神秘的出现在轩辕氏身边,并且取代先代的小史而成为族中手握权柄的小臣,然而他的轨迹如同被他所探查的天生辰星一般不可捉摸。在山河溪水与猛□□杂的夜色旁,他都会同这个男人有点头之缘分。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更悠远的一切,实则是空无一物的空虚,而仓颉的眼中却是那片神秘沉静的星空。   风后充满哀伤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萦绕,他来自东海之滨,声如柔水,然而那缥缈的忧伤却挥之不去。轩辕知晓他那哀伤的眸子所为之悲愤的一切,因在姜氏巫女用血肉的身体誓言报仇之时,九黎的族人们并未放弃攻击,而蚩尤那些铜墙铁壁般怪异的兄弟们却无法再忍耐,在蚩尤的纵容下向轩辕氏的勇士们发起了猛攻。   他的父亲在沉默中打破了防守的姿态,而不得已投入了大量的轩辕氏勇士同那些怪物搏斗着。无论是应龙、大鸿或是常先、伶伦,这些或是人类、或是半仙的勇士们皆异常凶猛而决绝。然而轩辕氏拥有着天生的劣势,他们一族的男人,总是仙缘浅薄,比起那些世代常出仙神鬼魅的姜氏、与同样懂得操纵邪术的九黎,轩辕氏的男人们大多堪堪称得上是“人”。   “殿下,帝请您至天阁,女神——女娲娘娘将欲降临!”   轩辕随之缓缓的用双眼看着天空,随之慢慢的走着。夜幕即将降临,他的心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在林间同他总是交错的年轻女子,他看不清她的面容、未听到她的声音,只是她行为颇为奇怪,却又异常的令他感到有一丝怅然。然而即便是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在力求寻死,他却对神灵没有丝毫的兴致。   轩辕氏的部族在一片隐匿的丛林之中,这是先人为了防止野兽的侵袭所铸造的迷阵,亦是对伏羲氏智慧的一种延续。传说这世间拥有智慧超越普通人类的先圣、先贤,而轩辕氏笃信这些贤者的智慧,将阴阳之术运用到了极致。这片弯弯绕绕的土地并不是那么光华美丽的,它依靠山石而建造,一切都是古朴而充满沉稳的洁净。然而他的内心,却并不属于这家园的任何一个角落。   “王子殿下似不甚欣喜。”仓颉沉稳的声音自耳旁传来。轩辕无声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个男人虽然一向是话中无音,却能做到心中极为冷静的去评判任何一人。   他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带着些些微的倦怠:“您不必对我多加试探,若我是微不足道的空气,则可任意流于山巅溪流之间。”   仓颉的声音如同流水轻盈,缓缓流入心中:“殿下…殿下的心是缥缈的,自然,小臣绝非指责殿下的生存方式,然、若殿下可施加全力,对于您的部族来说,却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变革。”   轩辕回过头,冰蓝色的眸子在夜间暗自沉吟:“仓颉大人此言,却是在挑起部族间战争的另一种野心。予于部落无心,却可以让更多的族人们去彼此争斗壮大,您——挑起我的战争欲望、意——欲——如——何?”   仓颉却并不见惊慌,只是在暗处微微施礼:“小臣所关心的并非战争的形式或是结果。恒然,天道是不断进化的过程。只是他需要更稳妥的对象去挞伐,对您而言,您的力量已经是一种极致,自然也有族中其他王子所不能拥有的变革力量。他们更多的是人,而您却不是。而这种强大的力量若任意践踏与偏废,则实为一可惜之事。”   仓颉言语中虽未叹息,轩辕却似乎听见他心中的叹息:“您的心中空无一物,真是可惜。”   这种对话于他而言尚是初次,因仓颉那双银色的眸子从来都是低低的在他的父亲身旁沉默的注视着,却很少发一词。他偏过头看着一旁的风后,他的身影显得更加纤细落拓。他知道,他也许听到了这段对话,而他那天生交织的责任感与纤细的感性却令他的心更加复杂了。风后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异类,比起风夷那些顽守血缘的老人们,他才更像是礁石旁的水,冷硬与纤柔并存。   “可惜…可惜了。”仓颉微微抬起头,最后在空中不知为何似轻轻叹息一声,云里雾里的隐在了空气中随风散去。   轩辕随即望着那直插云霄的仙台,传言中即将降落的神谕却始终未现,而半丝风云都无。他曾经直言蚩尤那虚伪的理想是为了杀戮,自然同样不会避讳自己的倦怠。无论如何对神灵大加祭祀,那天空中虚无缥缈的神灵,于他而言却不过同世间的山风云水没有什么区别而已。   他抬头望着天空笑了笑,随即亦失去了身影。   轩辕氏的这一神谕等了太久太久。对他的部族来说,在战场上的任何一刻皆是一条战士的性命。   从最初姜氏巫女那天真的报仇欲望、到最后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力来阻挡蚩尤那些可怕的兄弟们,轩辕氏已经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了。   众小臣们在紧绷的气氛中始终无法安静下来,他们绝不会输给九黎的部族,却也不能够完全征服对方的部族。起初是坐等鹬蚌相争的冷眼,而后,在战争中成为最后猎物的轩辕氏终于等待到了战争的讯息,而尚可吞噬掉最后的猎物。却未曾想到,九黎就如同一只忽然变异的野兽,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瞬间让人望而却步。   轩辕氏的勇士并不惧怕死亡,相反、他们更热衷于死在真正的战场上。然而,这必须建立在同等获得的基础上。勇士们的目光聚焦在首领的身上,这一切必须有所了解,而他们却更不能再继续用一种试探的战争方式去面对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了。   力牧的生意悄悄的在一旁想起:“多日前众神现身,而轩辕王子却对女娲不敬、令众神蒙羞,难道女神因此忽视我们的求援吗?”风后递过去一个皱眉,对方虽然紧紧闭上了嘴巴,却反而催生了更多的疑虑。在这种战争绷着弦的时刻,任何对神灵的不敬都可能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灾难。   女娲带领太极宫众神忽然降临,轩辕氏终被承认为世间之主,他们尚且不能忘记炎皇那落寞复杂的表情,记忆最深刻的却是王子轩辕对神灵那冷漠的表情。这个从来若即若离的王子仅仅以族姓为名,而总是如同流云一般远离部族。然而他们无法忘记的却是那甚嚣尘上的留言——有人曾亲眼见到过他的可怕,身体中留着姜氏血液的孩子似乎天生具有奇异的才能,而以毁灭性的力量斩杀了巨大的怪兽。可是人们看到他的身上没有半点血污,他动了纤纤指尖,而妖魔已灭。他寡言沉默,目光总是放空一切,令人越发无法揣度那神秘的力量。于是,这位王子渐渐被人畏惧着,仿佛一个不该降生的谜题。   他们的眼光紧紧的看着被神灵称之为“黄帝”的首领,渴望他能够做出一个最行之有效的裁决,令他们能够从战争相持的低落中、从对女神不敬的恐慌中走出来。   “该做个了结了。”轩辕黄帝喃喃低语,随即消失在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算是回忆篇好了,就是当时的炎皇战蚩尤啦,前因后果什么的 第107章 交换之祭   轩辕黄帝恭敬的垂立在天阁之前,他等待着女神的再次降临。人生将过大半,他一直是一个勤勤恳恳的人类,然而天道兴衰不定,即便是仙缘不济、总是被神灵所遗忘的轩辕氏也终于迎来了女娲的神谕。他无法忘记女神率领众神降临于高天的模样,他们的眼神漠然而冷酷,使得轩辕氏的人类终于明白了何为神灵,亦终于明白了炎皇为何遭到神灵的厌弃。   ——因这位高高在上的人类母神,她的眼中一片空虚,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正因如此,炎皇才因为某种原因被放弃了。然而他却并没有炎皇那种时而忧伤的自省,毕竟对于轩辕氏来说,他们所追求的是更稳定的生存状态,而绝不会做出无回报的付出。如同炎皇一般因为对自己的鄙弃与矛盾而失去了空桑。   时势不待人,冷静的人心中容不得任何一丝脆弱的缝隙。   女神的倩影出现在天阁,她并未现出面容,犹如一丝来自远方迷蒙的雾气般看的不甚清楚,然而黄帝的态度却是绝对的恭敬。他缓缓的跪在天阁之下:“请您垂怜,小子轩辕并非有意冒犯,进退失据非轩辕氏之风,亦非予之所钟。”   女神懒散的面容若隐若现,她的双瞳玄黑,会令人顿生寒意。然而当她那双眼睛微微轻闭,却令人连她的半分心情也无法猜到了:“啊…”女神悠长的沉吟一声,似笑非笑的掀了掀嘴角:“姜氏的血统总会有这些怪人,他无非是借助姜氏巫女之身托生出的一个异类,作为父亲,你应该更为清楚。”   轩辕黄帝则沉了沉双眼,有意避过了女神的话题:“虽然您请天女魃制止了风伯雨师,然而蚩尤却仍然存活。无论是轩辕氏的勇士还是姜氏的巫女,我们已经无法按照最初的猜测去轻易的赢得胜利。尚——”黄帝的眼坚定了起来,那是充满了异常杀意的眼睛:“杀了蚩尤——杀了他的身体与灵魂!”   女神眯了眯双眼,竟然有些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人类果然能提起兴致——天下还有你这般的人!”   天下既然有蚩尤那般的直面杀戮欲望、却也同时充满反叛的人,自然也有炎皇那般崇尚安宁、却也内心矛盾的人,然而他们总是在人前彰显着自己最强烈的欲望,所以炎皇与蚩尤的名号令九州震惊。而轩辕氏,作为一个久远存在的部族,他们的宁静却足以令人遗忘。即便如此,他们的力量却在暗处慢慢扩大,人们所看到首领,仅仅是一个沉稳而充满仁义的黄帝。他是部落的脊梁,是个任何时候都不会倒塌的男人,他拒绝任何无礼的苛责,总是以自身去阻挡最大的危害。他会给予炎皇以尊重,吸收了将欲灭亡的姜氏而赐予他们得以生存的机会。   然而,对待蚩尤,他却没有那么如此。今天,他在万神之母的面前,释放着最本心的杀意,这将会令他的部族们目瞪口呆。   女神的嘴角含着笑意,似乎想起了谁的耳语一般勾起了眼角:“收留将欲灭亡的姜氏,是看透了姜氏那热烈执着的性格,为你们将来灭亡天下保存一道锋利的刀剑。果然,姜氏巫女那强烈的恨意针对九黎,而帮助你减少了部族的损伤,炎皇却已经无力阻止部族那疯狂的报复欲望,最终只能沉默以对。”   黄帝静然以对,即便被女神如何忖度,他并不觉得这是羞耻——在有利于减少损伤的基础上进行图谋,这本就是一种首领的智慧。   “啊…”女神似乎颇感兴趣:“这就是我选择了你的原因,即便人类即将迎来阴谋的时代,然而,这一切要在我的手中翻云覆雨——”   黄帝眉头一动,将头低低的垂下:“千秋万世,这世间将永远垂拱在神灵的脚下,只要您让人类能在毒蛇猛兽中保存生命!”   “或者,能够让你的后人永远掌控着人间的一切?”女神眯上一只眼,透过单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黄帝从未因自己的野心感到任何羞愧,他只是极其恭肃认真:“因小臣确认,轩辕氏有这样的气魄与智慧去带领人来存活,更会永远的崇敬神灵的万世美名——”   空气沉凝了许久。   黄帝并未抬头看女神的表情,因他懂得,即便是神灵,她们狡诈的内心亦在算计着利弊得失,他们不会轻易对人间许诺,人类的王是神灵最忠实的奴仆,然而他们如同微弱的蚂蚁——人间若发生动乱,天道却亦会遭受动乱。   半刻后,女神淡淡的遥望已经毁灭的空桑,那曾经是一座由神灵赐予姜氏的天空之城,而今却已经化作一片焦土。蚩尤为了昔日九黎曾经屈服炎皇、销铸锋镝的耻辱,在打败姜氏之后,用几近报复与炫耀的姿态摧毁了那座兴盛一时的都邑。   女娲的纤纤玉手轻轻的抚摸着一旁幼弱的母羊,那模样微弱的哀鸣一声,轩辕黄帝想起了姜氏历来视为珍宝的美丽羔羊,被驱赶在轩辕氏等待宰杀的模样。他甚至恍然觉得,那母羊竟仿若已经日薄西山、身处矛盾中的姜氏一般,变得孱弱不堪了。   “历来有着称霸野心的男人,最终却容易被欲望吞噬,这就是人类的弱点,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挡被天命抛弃的后果。”女娲的眼神始终淡淡未离开那座远方已经化作焦炭的空桑,轩辕黄帝并不知道女神的眼中为何有着一丝怀恋。也许因为姜氏太特殊了,他们几乎是世间最早出现的人类,正因为掌握了时间的先机,又拥有过人的智慧,因此他们几乎铸造了人类全盛时代的开始。当他族刚初生,姜氏已经懂得掌握燧人氏的驱火之法,并且用来将这世间最美的火焰祭祀神灵;当他族懂得了利用火焰取暖,姜氏却已经开始懂得去沟通天人,用水牛骨与龟甲去测算伏羲氏留下的智慧;当他族在苟延残喘为人类的身份生存之时,姜氏却已经突破了人的局限,有了超越人类的智慧,他们的族中遍布着被称为先圣与先贤的奇人,更有着那些能够修炼异术的高人。更重要的是,在姬、姜、姒、嬴、妘、妫、姚、姞上古诸姓氏中,姜氏的巫女们对于人类来说,亦代表着介于神与人之间最猜测不透的秘密。然而这全盛时代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在了小小的九黎手中。   黄帝低低的笑出声,他那整齐的大胡子轻轻震动着:“炎皇来到轩辕氏之时,小臣并不意外,只是微微失望。并非因为炎皇那令人惊异的美丽,而是他不合时宜追求安宁的心。炎皇曾经是一代战神,或者是,姜氏历代皆为战神,如同他们伟大的祖先一般。然而他却忽然倦怠于战争,沉迷在迷离的空桑之中不再迁徙,渴望农耕带来充足的粮食,能够让他们的勇士们失去健壮的体魄,获得精神上的享受。驱逐了并且杀戮了支持扩张的刑天与秋官西火氏,对待敌人的容忍与忽视也渐渐多了起来。小臣并不指责他渴望安稳的心,然而他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方式,这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这个时代,人神妖魔不分,每个部族都担忧着生存与毁灭,他们的情绪反复不定,时刻都可能会引起战争与叛逆,而炎皇拥有强大的战争之力,却在最应该扩张与征伐的时刻选择了享受安宁。姜氏着实是一个奇怪的部族,当他们确定目标之时会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冷酷理性,为达目的而热衷于杀戮。一旦他们心中那种自我的自考迸发出来,却又会如同一盘散沙。因而令九州之人颇为奇怪的是,姜氏明明轻易的被九黎驱逐于家园空桑,在败逃轩辕氏之后反而因为复仇的欲望重拾昔日的尚武精神。   女娲的侧面却暗含淡淡叹息:“这是在赌运,等待姜氏的崩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他们终究崩溃了,姜氏…太过特殊了。”   黄帝笑了笑:“您为什么抛弃姜氏呢?即便九黎异军突起,即便炎皇驱逐了姜氏的萤大巫女,然而只要神灵所诏谕,姜氏依旧可以做他的人间王者。”   女娲的嘴角冷冷的崩了起来:“轩辕黄帝是智慧之人,不该轻易去揣测神灵的心思。吾问你,你若成为世间之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黄帝的眼睛一凛,双拳攥起:“轩辕氏有着这样的能力,这也是您赋予我们的荣光!”   女娲的笑忽然如同坠落的星般诡异起来,对于缥缈不定的女神而言,那实在太过鬼魅,那轻柔的声音却如同邪肆的利剑一般割破了这位毫无破绽的首领的心:“如果——杀了你的孩子,那位姜氏巫女所生的轩辕呢!”   他无法挪动一步,女神的话忽然如同沉重的枷锁,将那锁链最锋利的顶端束缚在他的心脉之上,稍加刺破就会血流身亡。   “我的…孩子?”   女娲高高的抬起了额头,笑得却是温柔无比:“原来,轩辕黄帝亦并非十全之人呵…那么,吾给你选择的机会,可是机会不会等待你太久…希望你不要成为第二个炎皇呵…” 第108章 桃夭之昔   很久以前,黄帝便会觉得奇怪,一个绝对理性的人,上天却为什么会给他致命一击。那是他曾经臣服于炎皇之时,在空桑,这个令人不敢逼视的日出之所,他见到属于自己心中的一片幻梦。   那是在众人窃窃私语中走过的少女,他披着朱紫的纱,只是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却足以灼烧他的内心。少女从不在意周围的窃窃私语之声,他挺直腰背,纤细的身影如同高洁优雅的白鹭,隐隐消失在众人眼中,走入了炎皇的宫阙。   “那是炎皇的王姬,姜氏的大巫女。”身旁的力牧忽然出声,他亦不停的打探四周:“炎皇对她颇为宠爱…听闻她有算通神意的能力。”更多的是那绝世的美丽与冷淡,炎皇爱慕美丽,因而对这位妹妹大加恩宠。   轩辕氏的人一向对所谓神鬼之事兴趣缺缺,这倒并非因为他们不敬神灵或是因懵懂而不懂得惧怕。相反,这世间尚在蒙昧,鬼魅丛生,他们同样遭受了各种异兽的袭击,然而轩辕氏自古以来便只是低首开荒的部族,比起那些华美的吹嘘,他们更喜欢将珍宝藏在地窖中,继续淡然处之的种桑麻、开领土,开拓与治理是一种规划内的职责与义务,而享受获得的乐趣才是他们的意愿。   而在此过程中,神灵似乎并不能保障他们的生存,神灵太过缥缈,他们并没有资格去觐见神灵,自然,他们更没有兴趣去觐见神灵,九州之中,最早出现的姜氏才是神灵的使者。与他族是因为惧怕神灵力量、进而惧怕姜氏不同,轩辕氏仅仅是因为尊重姜氏的绝对强大而敬重姜氏。   这种尊重从来只是一种诚意,并未在他的心中占据太大的空间,直到见到了面前的年轻少女,那位眼中漠然而无一物的大巫女,这也许就是天意…他心中第一次相信了天意。   力牧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同身后的族人们相视一笑,男人的欲望是不可明说的,也许只因为一面惊艳,或者那么一瞬间的心动而已。   炎皇是个无比美丽的男人,然而轩辕氏已经在空桑见惯了美丽的姜氏族人,他们更加赞叹于炎皇的勇武好战。这位年轻的君主年纪尚要比轩辕氏年弱几岁,却已经接替先王公而威加九州。   轩辕氏有大蒐之礼,这虽不符姜氏多祭之礼,炎皇却仍然尊重了轩辕氏的传统。时逢春狩,谷物将欲而生机勃勃,灼灼桃花开了漫天遍野,映入一场艳色的奇遇中。   “嗖”——箭矢之音腾讯一般飞过,少女的冷淡高华的面容不置一词,便重新坐回炎皇的身旁。   炎皇尚且是位豪爽爱笑的年轻人,甚是疼爱的指着一旁的少女:“王姬丽鱼为吾同母所生,亦称的上是有苏之女,您看她是否称得上是美貌之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炎皇这宠爱一般的炫耀,轩辕氏只是淡淡垂首:“您着实过谦,王姬美丽如同天人,吾等凡俗未曾见如此美丽之人…”炎皇笑得极为开怀,举着樽爵同众人畅饮。他却一直看着那冷淡美丽的少女。   丽鱼…这是她的名字。令他惊鸿一瞥的、婉转一眼的少女,不仅有着尊贵的身份,更有着难以企及的力量。   他的心似乎被什么蛊惑了,于是冷酷的告诉自己,比起这个少女,也许他更需要那份强大的力量。   她在看我——   少女的眼神放空而缥缈,忽然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美丽的眸子散着雾气,如同兰花一般优雅的乳白色玉簪在乌黑的发上异常显眼,他竟然无法直视那双眼睛,而只能看着她头上的发簪。   然而在姜氏逗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直到轩辕氏需要迁徙之时,他仍然未曾踏上归途。勇士们彼此心眼相对,默然无言起来。而力牧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我王,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到了我们应该归家之时。” 力牧首宗有着千钧之弩,那是象征有力者;驱赶牛羊千万头,是说他能够牧民行善。而野兽没有他的驱赶,就会肆虐轩辕氏的土地。   而他们的王却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如果得到了那种力量…”   众人互相对视,颇为疑惑不解。   到底是心灵机巧的常先笑了笑:“您在想那位丽鱼王姬吗?”   轩辕氏转过头看着他的兄弟们,如果对一个人的欲望太过明显,这边是一种危险的先兆。而他…恰恰不能让这样的危险预兆发生。   他淡淡的走近众人:“姜氏巫女有着沟通天地的力量,于我们而言,也许是一种特殊的尝试。”他随即转过头补充一句:“这与我自己的欲望无关。”   常先挡住了力牧疑惑的表情,了然的笑笑:“是、是,您并没有自己的欲望。不过,迎娶姜氏巫女,这并非易事。”   他已经有了嫘祖与女节为妃,亦有更多的孩子,丽鱼甚至同他的女儿一般大小,虽然年龄并没有任何阻碍,然而身份却是一个最大的阻碍。丽鱼作为一次偶然的艳情之事,诚然地位高贵令人敬爱惧怕,然而也只能是次妃罢了。炎皇那样的男人,骄傲而偏爱自己的亲族,几乎从未想过将姜氏的女子嫁予会赐给他们不幸的男人。他们如同先祖一般,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给予姜氏的女子以最大的权限,因而她们是备受宠爱而没有遗憾的。姜女善淫而纵欲,更喜爱年轻而新奇的男性,而炎皇也因此宠爱着她们鲜活的欲望。   他似乎既不年轻,也无法获得那位丽鱼王姬的爱——他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罢了。那双美丽淡漠的眼睛中,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令她挂心。   事情无疾而终。   归家的队伍缓缓的开启,常先跨在异兽上在他的耳边笑:“你对自己的弦绷得太紧了,你是男人,男人不需要回避欲望,放心,我会维护你的尊严,你无须担心。”   常先的确够聪明,但是他疑惑的是,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想要得到那个年轻少女是因为她的尊贵与力量,这到底是不是一种自我欺骗呢?这连自己都不甚清楚。   这一次,常先似乎更了然了,他似乎还在挥挥手嘲笑着自己:“你应该看看现在的模样,一副强迫自己欺骗自己的模样。”   常先是智慧之人,他甚至用鹿皮与野羊皮制作出了大鼓,可以将异兽吓跑,但是这一次他猜错了,男人对女人的心,永远都是复杂的。   归乡后的迁徙很快开始了,他始终沉默不语,而这次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他的正妃嫘祖。在林间休憩之时,嫘祖抱着刚刚狩猎的虎皮扔在了他的面前:“吾王,这是力牧刚刚狩猎的猛虎,可以用来裁成过冬的皮衣。”他淡淡一笑:“力牧窥伺这猛虎许久,如今如愿以偿。”   嫘祖的金色眼珠狭长沉静,很多人说,他们夫妻的神情很相似,让人猜不出心思来。此刻,她的声优仍旧十分索然无味:“力牧因为这猛虎未曾捕捉,近九十天中始终神情忧郁。他是个勇者,但是勇者并非毫无破绽之人。即便他收敛心神,只要稍稍听到野兽的叫声便会性情大变。”   他点头:“人对于不可求的欲望总会有种执拗复杂的情感,越是不可求,这种欲望便会日积月累的形成心结,进而影响冷静的判断。”   嫘祖紧紧攥着那虎皮,面色却是淡淡:“所以常先便告诉他,一味的压制欲望,可能会反噬自身,倒不如倾尽力量去得到它,毕竟这也是一种赌注。欲望大抵就是伏羲氏所留下的斗兽棋,如同衔尾蛇一般纠缠复杂,如果不能完全掌握他,大可以完全毁灭它。所以,力牧费尽心思杀了老虎,满足了欲望,而他反而获得了安静的心。”   嫘祖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虽然她总是意有所指,但是她却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话。他低低的笑出声来,像对待一个忠心的朋友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若是常先之语,你大可不必过多关心——姜氏的那个孩子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不过对我们而言意义并不大。”   嫘祖亦沉静的笑笑,她的笑容并不甚美丽,却十分令人舒畅:“妾更关注的是您的欲望,您的欲望就代表着轩辕氏的力量,您的犹豫会造成判断失误。妾认为…这次您过于怯懦了。更何况,与姜氏巫女联姻是一次有利的尝试,与神灵相通的力量,正是轩辕氏一直以来缺少的啊…”   他并不是犹豫之人,因此当春天将欲到来之时,他们又一次踏上了姜氏的领土,然而这次等待的却炎皇却是大怒。   “丽鱼是王姬,更是姜氏最有名望的大巫女,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丽鱼天性冷淡,她无法去做一个妻子、甚至母亲,她为姜氏牺牲颇多,必须要得到相应的自由与尊重!请你放弃这个念想吧!”   炎皇的表情很是冷冽,然而常先却笑眯眯的垂拱:“吾等不敢违背您的意愿,然而…姜氏一向尊崇天命,何不以龟甲卜之呢?”   炎皇愕然:“你竟敢如此——难道你不知姜氏巫女的神通?”卦数乃是禁忌之术,几乎被姜氏巫女垄断。   “非也非也…”常先笑着摇头:“小子无此神通之术,既然炎皇您怜惜丽鱼大姬,何不请丽鱼大姬自己卜这一卦…”轩辕氏的眼角缓缓放在少女身旁,笑容酝酿在空中升起:“这也是小臣之意…”   “不必了。”丽鱼站起身来,低垂的羽睫密不透光:“一切请兄长决断吧。”   炎皇却有些疑惑,转向左右问道:“丽鱼这是…何意?即便她对自己如何漠视,嫁娶之事她怎会如此蔑视!难道是…”   卜卦已出?   常先阴阴的垂下眸子笑:“丽鱼大姬能通神,小臣认为,她早已经知道卜卦之果,既然天命不反对这段姻缘,那么便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更何况,鬼方、多方的兵戈毕竟由我们来阻挡…如若丽鱼大姬至轩辕,她又将会是同吾王分庭抗礼,拥有轩辕氏的第二治理权…这也是吾王对于丽鱼大姬最大的恩宠。”   炎皇细长的手指微微松动,一如他松动的心:“那么大妃同次妃?还有您的孩子们?”   轩辕氏却显得颇为冷静:“我向您保证,丽鱼大姬与她的孩子将会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我会付出生命让他们享受轩辕氏的所有尊荣!”   这个誓言过了几十年之久,可是他却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心。那莫名复杂的爱,最终只能迎来毁灭。 第109章 离别之告   “现在看来,无论是你或是孩子,我从来没能够真正的掌握。”想起了过去的往事,他又在质问自己,将丽鱼带到轩辕氏会不会是一个错误呢?在他光辉而理性的一生中,这始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一墙之隔,屋中的丽鱼声淡如水,夹杂着飞梭的声音一声一声的顿挫着:“女神要我孩子的命,你会给她妈?”   “打开陋门,让我看看你。”   丽鱼淡淡道:“这本没有任何意趣。起初你强硬将我入族,只是因为轩辕氏不近神灵,却对姜氏的神威充满好奇。你果真没有失望,那孩子天生带着过分强大的力量,而你借用这力量毁灭了太多的对手。”   轩辕黄帝低低的笑出声来,虽然那笑声中含着几分悲怆:“你在怜悯他?对于一个生因父母、而命中无数的孩子来说,我们是最冷漠的一双父母。你虽然憎恨我,却同样对自己的血脉冷漠以对。”那时的他还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望与暧昧不明的情愫,常先那个笑面狐狸的提醒让他看到一旁沉默少女微微的不安。她分明还是半个孩子,似乎对于自己的命运早已经占卜过,因而才显得不安。而这一切落在他的眼中,最终亦用此让她落入自己的圈套——姜氏的女子很少会忤逆天意,忤逆随之而来的命运。然而,在灼然桃花中嫁入轩辕氏的丽鱼却越发冷淡下来,她隔离于轩辕氏的生产生活中,如同高傲的女王般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总是沉默不语而独居一隅,即便是同他的丈夫也无过多的交流。当他出现在她的面前,起初她会露出半分厌倦的表情,而在生了孩子之后,这厌倦也慢慢的变成了一种冷漠。   其实他输了,从一开始遵从欲望将她带回族中,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冷漠的少女,然而他却一直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是在谋求她的力量…这一切都是他不敢置信自己失去理智的借口。然而那又如何呢?丽鱼天性淡漠,如同她那些性格怪异的姊妹一般,于人间情感没有丝毫兴致,然而他却用非常的手段将她的终身限制在远离部族的异族中;再随后,他们有了孩子,血缘反而割裂的更远了;再随后,他间接帮助九黎灭亡了姜氏的部族,利用姜氏巫女的力量来抵挡九黎;再随后,他们的孩子命悬一线…   黄帝的手在陋门上起起伏伏,却始终无法想到屋中人的样子:“你始终不是普通的人类,将天女硬生生的扯入人间就一定会遭到报应,但是我绝不会后悔。”   丽鱼疲惫的叹息一声,很难想象,一个几十年冷若冰霜的女人竟然也会发出哀雁般的叹声:“我在世间是神的旨意,我将为神去传达她的命令,然而神却又无法完全掌管命运,因此我被终身束缚在轩辕氏…如果不是你,那个孩子本不必出生,从他生下来那刻,只有他的命运之线,我却始终无法看清。原来、原来这一切早已注定。可是,他并不是作为祭品诞生的孩子,我虽不配称为母亲,却无法割裂与他的血缘。那么你呢,如果你并非为了利用他的力量,而还残存着对他的感情,你会如何做呢?”   黄帝沉默半响:“你在为他求情。他的傲慢与冷漠是来源于姜氏,他令神灵愤怒,一个孩子的命与轩辕氏数万勇士的命,这很难抉择。”   “呵。”丽鱼轻轻的笑了一声,他无法看到她的脸,却能想到那已知天命的安宁。丽鱼重重闭上了双眼:“那么你便遵从内心的选择吧,从今而后,我们亦不必再见了。”   他们人生中屈指可数的交谈亦如此寥寥结束,如同雪泥鸿爪般触不可及的不带着一点痕迹。黄帝回过头去,又重新成为了那个稳重可靠的首领:“是风后。”   风后从硕冷的风中暗暗而出,惨白的面容上更多了些阴暗:“我王,丽鱼大姬之言可是为真?”他的音犹如羽毛上轻颤的水珠,哀鸣的丝弦欲断裂一般:“难道说,是女神要轩辕王子的命?我要、我要去告诉王子!”   “止!”黄帝面容冷肃,随即慢慢柔软下来:“风后…你止言。哎,让我来吧、让我来吧…我已经太久没有和我的孩子交谈过一次,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父子啊。”   他第一次来到蒙昧的夜色之中,看着自己的孩子,他与丽鱼的孩子以部族之姓为名,仿佛被抛弃的婴孩儿,即便如此,这孩子却出乎意料的生存下来。他出生之时,丽鱼甚至没有抱过他,亦无人因为这个新生的生命感到喜悦,任何人都知晓,这个孩子的父亲母亲那微妙的恨意。或许轩辕氏的男人就是如此懂得忍耐,他们心中有着称霸天下的野心,却不会在眼角眉梢露出任何表情,而是在暗处看着敌对者不断的走向毁灭。姜氏迟早都会迎来灭亡,而丽鱼与她的孩子仅仅是有着奇异力量的工具,这样的想法大概是每个人都认同的。   如果他是个普通孩子就好了。   当这个带着奇异力量的孩子诞生时,他竟然慢慢的体会到了后悔的滋味。当这个孩子在幼年时能独身从充满魔鬼的血窟中重生走出时,当他在食人的恶鲛旁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时,当他为了救一个年幼的婴孩儿而弑杀飞舞的九头僚时,他方才不过七岁。然而这孩子隐隐于世间,过早的成熟与智慧反而造成了他的漠然,不知不觉间,这种距离感已经令人难以企及。那双不属于部落的、亦不属于母族的沉蓝色眸子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既像是莹润的春风,亦可能是冰冷的獠牙。   “王子是个奇妙的人,您应该善于利用他的力量,一如您当年将丽鱼大姬迎回部族之中。”常先曾经看着年少的孩子孤独的坐在巨石上,手中轻轻便施加成了幽蓝色的淡光:“真令人惧怕,王子他那么安静,然而却在无人知晓中屠戮了许多野兽,他简直像一柄无人能及的利剑。”   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这对他而言是必须的,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却接受了。那双沉蓝色的眼像他的母亲一般,总是淡而无声,将那过去、未来的一切奥秘藏在心间,甚至不会同愚蠢的人类多做任何解释。   作为父亲而言,这也是疲倦的,他们的灵魂并不在一个世界,也仅仅只能做到如此罢了。   黄帝靠在细细的溪水之旁,却已经看不清漫天的萤火,这大半个世界都为蚩尤的咒所侵蚀,而属于日出之族的光芒似乎再也不会升起。然而他此刻的心思只在那细细的流水,宁静的毫无杂质,他的儿子,究竟是如何在这角落中自己生长了二十几年呢?   似乎是有人触碰了他的肩头,他则是微微有些不适应,那总生疏的冰冷感觉甚至令人寒颤:“孩子,这里月色霜冷,会伤了你的身体。”   轩辕随即坐在父亲身旁,淡淡的垂下了头,黄帝方才发现,这个孩子实则呼吸轻薄,并不是那样的强壮。“我并不是‘普通人’,所以我的身体会有更大的承受能力,我想这些您是知晓的。”   那根刺仿佛又扎在了他的心头,他想,这个孩子是无意的,或者是,他根本没有过多的感觉,但是他却必须扮演一个冷静族长的角色。   轩辕抬起头,沉蓝色的眼睛幽深分明,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曾不止一次告诉您,您将来会成为独一无二伟大之人。然而,您只需要再走出一步,就可以超越所有人——包括神灵。”   黄帝冷然无比,同儿子的双眼相对:“孩子,你很强,可是你不能强过女神。这世间是由神掌管,你那种想法未免可笑。天道是由伏羲女娲所创,世界皆在其运行之中。姜氏作为人类已经至于极限,然而一旦为神灵所厌弃,依然如同草芥浮沉般破碎。轩辕氏比姜氏更多的不是力量,而是智慧。正因为我们数代即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而从未折辱过神灵,又懂得在诸多部族之中左右权衡,才能够得以壮大。”   他微微一笑,如同温厚长者:“以你异于常人的力量却对神灵蔑视,这不免有些讽刺。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你的力量与傲气,人类很脆弱,他们需要生存,也需要一个信仰,而一个恰当的神灵却能更好的为我所用。”   “我认为您正是太聪明了,才缺少人类的尊严。”轩辕淡淡的垂下头,“看来您终究不能理解我,或者是,我们终究不能够相互理解。”   黄帝长叹一声,竟不知如何言语。这个孩子那仅有几次言语,亦足以震惊世人,他很小便漠视拥有力量的神灵,而轻言短语的告诉他,人类所需要的是自己的世界,而神灵则会有力量消却的一天。然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并不能为人接受,便似乎也同他的母亲一般沉默了。   轩辕淡淡的笑了一笑:“那么,女娲既然选择您为新的代理人,她提出了什么条件。自然是要令所有不听话的人臣服,抑或是——用我的命来加以威慑。”   黄帝面色复杂,却无法看着那双澄澈宁静的眼睛,他竟似逃跑一般,离开了他的孩子。 第110章 降临之祸   白色的身影幽幽的自流萤中走出,年轻的巫女眼含忧愁,声音却很是温柔:“黄帝是你的父亲,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你。”只是她并不明白,姜氏一直以来所侍奉的女神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法参透的恶魔,“她竟然屈尊降贵的只是为了神的权威,难道炎皇正是因此被抛弃吗?”   她面带愁容,将欲离去,却被轩辕轻轻拉住手腕:“我尚不知道你的名字。”萤微微思索,却是微笑:“如果我们都能活下去,也许在某一天会再次相见。不过…”她转过头,双目含着笑泪:“你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为自己的大道而献身。我想,这就是我们最终的赌注。人类的世界多美,阴谋亦是美丽、征服亦是美丽,然而这一切却要在神灵的操控下进行。不知千万年后,我们的后人会不会真正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杳杳古音,亦演奏不出这世间变换交错的崛起之音,姜氏那样的强大而壮丽,一代代的前辈为了探寻大道而付出生命,他们虽然表面上服从神灵,却从未放弃过自己思索的能力。然而强大的姜氏终究几近灭亡了,他们终究没有力量能够完全对抗神。   没有姜氏、还会有鬼方、羌方、九黎、轩辕,这些人类的首领如同玩偶一般,直到他们无法摆脱神的束缚,就永远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的异想天开在众人看来,却是愚蠢的可笑。   姜氏的巫女没有办法摆脱家族的束缚,只能离开部族而独自探索,而轩辕氏的王子对家族的权力并无留恋,则冷淡的看着世事变幻。   “姜氏终究没有轩辕氏的残酷。”她如是说。   蚩尤的血腥味蔓延到了最后的角落,他的面容已经看得不甚清楚,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龙蛇图纹的黑色蔓延在他的脸上,周身杀戮的气息越来越近:“轩辕,就在明日,这片黑幕将遮挡在太极宫之上,这片大地,将成为我的所有物!”   “我不会拿出手中之剑的。”轩辕笑道:“我在等着最后的赌注,这赌注就是我的命。你不是一直问我,我的心为何虚无缥缈吗?那么我们来看看,这些人类有没有生存的资格。”   蚩尤渐渐靠近了他,这个他一直渴望的敌人,他的咒术龙蛇之纹带着蔓延在轩辕的身旁,对方手中的弦琴正是清凌凌的挑出单音,如同驱散鬼魅的长歌。   “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的血已经沸腾了,不要再敷衍我!”   轩辕白皙的指尖忽然如同横刀般,活生生的将手中的琴弦剐碎,朱红的鲜血染红了蔓延的琴弦,化作尘埃流入了大地。蚩尤惊诧的看着他,不由勃然大怒:“你在蔑视我!”   轩辕的笑意在黑暗中淡淡浮起,他的手冰凉的摸到对方的胸口,甚至能够感到对方的的心跳不齐的律动着:“你仍旧在害怕嘛。”   他的手带着鲜血,如同被拨除经脉般垂下:“这只手凝聚着力量的手被拔除了,我想你等不到和我的战斗了。”   “你为什么——”蚩尤怒气高涨:“明天这世间将会变成一片火海,所有弱小的人类都将死去。   九黎将会取代神灵制定新的规则,然然他们会为了生存而脱掉懦弱的脾性,会将神灵践踏在脚下!这一切你都不在意吗——”   “如果说在意,那么…”轩辕轻轻喘息着,他拂去额头上的汗意,半伏在冰冷的溪水边擦去手中的鲜血,“我说过,你这种仅仅靠着毁灭再生的方式不过是另一个□□的神灵罢了。”沉蓝色的眼睛在粼粼波光中直视着蚩尤的眼:“即便人类无法探索自己的路,他们却不是你发泄暴力的工具。”   “呵——”蚩尤的手伸进对方的胸口,那明黄色的衣衫顿时被开出血色的窟窿,然而轩辕嘴角似笑非笑:“若你现在除去我,你或许可以获得胜利。”   “别蠢了。”蚩尤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手中的鲜血化作了龙蛇纹的祭品:“明日之后,我将让你见证灭亡!”   “这世界已经被冷月所笼罩了…”风后的眼睛望着天空的那轮月亮,它太过诡异,因月总是如同轻纱相隔绝一般疏离的望着人间,如今却如同巨大的银色漆盘在崖边伫立着,那白色的冷光中晦暗不明的起伏着巨大的黑洞,暗色的火焰灼食着大地。   “食日…天空已经三日无日。”没有了温暖的世界开始异常冰冷下来,风后咬着嘴唇,颤抖着落下泪来:“女神为什么不垂怜她的子民,这样一个妖物,为什么却不毁灭他!”胲拍了拍他的肩头:“您无需过分担忧,轩辕氏不会失败。”   “我的心很乱。”风后抚摸着胸口,面色沉重:“龟甲的预兆暧昧不清,连天意皆无法窥测,这是何等混乱的境地!”卜是圣谕,窥测天意亦是一件谨慎处之之为,然而这最危急的时刻,即便他的寿命因此而亡,他亦要去询问神灵。   ——轩辕王子,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您的命又为什么遭受了威胁?   风后的心在冷月之下更加冰冷了。因他看到黄帝从冷月中缓缓走出,面色沉默的令人感到窒息。   他略过一双双焦急的眼睛,沉默的看着这片被黑色笼罩的天空,就像在面临着一个事关生命的重大抉择。   风后心中忽然清明起来,他急匆匆走近首领,面色亦是焦急无比:“吾始终不明女神旨意,请您告诉我,您不会舍弃王子,是吗?”   “如果…”   “如果?”   黄帝的眼中风波涌动复杂,却渐渐沉积下来:“也许我们会如他所说,用自己的力量赢得这场胜利,可是我们的勇士要死去多少?若因为一个孩子而让轩辕氏所有的夫妇都失去自己的孩子,即便生育的女神令我们三年为苞、七年结果,然而幼小的孩子们却没有能够驱赶狼群的力量,而我们这代人已经垂垂白发,我无法看到这样一个轩辕氏。”   “如果,一个孩子的命可以换取更多的孩子,即便是割断了我的血脉,却可以让孩子们在安然的环境中成长,开拓、征服,轩辕氏将创立一个新的时代!”   仓颉的身形忽现,轻轻躬身垂立,那双银色的智慧之瞳似乎猜透了什么般:“您的选择正是轩辕氏的命脉所在,我辈只有服从。”   风后似乎听懂了什么一般,他颤颤巍巍的指着黄帝,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难道说,神灵真的因为王子的失言而欲取他的性命,或者是,这是驱除九黎的条件?这太、太可笑了!”   仓颉沉静低首:“事由原起,事由因结。昔日黄帝将姜氏女子带回部族,便已经将那不可预知的神秘力量带回了轩辕氏。王子继承了更强大的力量,然而这力量也会带来双方的结果。”风后的情绪已经接近失控,仓颉将隐在袖中的手轻轻的划出,在空中展开了奇异的术,阻挡了那冲击而来的暴风:“您怜悯王子,是因为感同身受那被部族隔离的苦痛于漂泊,可是您需要冷静下来。”   “我无法冷静、我无法冷静!”风后冰蓝色的眼大滴的流着泪:“王子与我们不同,他一定成为更伟大的人!他还这样年轻,还没有从漂浮的心中走出来…怎能如何,怎能让他含冤死去,让他像一个工具一般的死去!我王,您没有告诉他一切真相,为什么您如此残忍!”   残忍吗?黄帝的心疼的不能自已,他甚至不敢去猜测,那个异常成熟聪明的孩子是否已经知晓所有的始末,同他聪明的母亲一样,在暗处居高临下的观望着人类的愚蠢。   然而,他们终究是人类,他们渴望延续生命。   “再想想吧、再想想吧…”轩辕氏的眼中失去了焦距,喃喃的低下头。   耳边回响的姜氏巫女仍在低语的咒,而轩辕氏的勇士亦不断的投入生命。硕大的月太过可怕,蚩尤站在冷月之前,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一切:“轩辕氏不愿意付出死亡,却想要轻而易举的打败九黎,你真是个可笑的人!在战争结束之前,我将会好好的折磨你的勇士们——”   龙蛇纹腾空而出的黑色雾气终于笼罩了这片大地,蚩尤从未将面前的男人放在眼里:“不过是神的又一个棋子,你甚至没有炎皇那烈焰般的气势。让我好好告诉你,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人间称王!”轩辕氏的勇士如同虫卵一般被折在半空中,那诡异的咒术夹杂着嗤嗤笑声割裂了他们的身体,简单粗暴的屠杀将原血浆暴烈的洒在空中。轩辕氏的异术师们如同发怒一般的冲向这可怕的魔王,却不能够触碰对方的一角。九黎微不足道,他们所有的力量皆来源于无法打败的暴风眼。   黄帝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红,渐渐的冷肃起来,周遭的杀戮变得悄无声息,他的心中慢慢回荡着女神温柔鬼魅的承诺:“将他的心挖出来,它将会将蚩尤永远的镇压于混沌之境,你的功业将千秋万代!”   他重重闭上了眼,终究做出了选择。 第111章 魔王之死   天阁被月色笼罩着,众神的神气却丝毫没有降临。轩辕黄帝深深的闭上双眼,再度睁开之时,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女神,请您给我指引吧,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女神的声音自九天之上传来,冷得不见一丝情绪:“把那个孩子,姬姜二氏中的天命之子,将他的心挖出来,它将会将蚩尤永远的镇压于混沌之境,你的功业将千秋万代!吾说过——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上!”   黑色雾气已经完全席卷了这片土地,黄帝的心如同那黑色而不见天日的月而沉凝下来。他看到在漫天的焰火之中,人世间的鬼魅似乎皆被无数的怨气释放,蚩尤的九十九兄弟见状展露笑颜,阴阴测测的将异术释放出来。   “是鬼方偷取的异术,速速起术、起术!”姜氏巫女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他们仅仅依靠着咒术支撑至今,甚至破除禁忌用了那伤人伤己的血咒,然而伤人一万自损八千,恭肃的大巫女亦不禁满面泪流:“冤孽!为此伤吾族中数名巫女,亡我姜氏之女却益轩辕之部。”   大巫女满面倦容,带着赤色的美丽黑眸已经恍惚不清:“诸君谨记,九黎的心脏在于蚩尤,如同鲋鱼心脏,只有斩其心脏方能杀其四肢…诸君谨记我姜氏之恨,愿我族光复,愿炎皇永生…啊!”   那饱含着痛苦的惨叫声随即想起,众巫女大阵随即告破,大巫女双目喷血,周身模糊成一片肉泥。随即赶来的炎皇望着自己美丽的王姬死的凄惨,不禁怒上心头:“蚩尤骇人至此,竟伤神使!”   累累白骨之上忽然出现青年的身影,他的身体已经被血污沾满,那染着血液的白色头骨推积如山,空旷的眼珠仰望着被无情斩杀的姜氏巫女。蚩尤轻蔑的一笑,大巫女尚未冷却的尸身便飞至半空之中,爆成血泥喷洒出一片红色。   “你竟敢、你竟敢——”炎皇头目呲裂,他的眼睛甚至出现了欢迎,不敢相信族中最冷静坚贞的王姬竟被对方凌虐至此。姜氏的生命生若夏花而逝若焰火,一切都是如此的美丽,然而大巫女却不能留有全尸。   炎黄怒气充斥云霄,竟有当年战神气魄,他手中横着剑,剑锋冷冷的刺向白骨之上的蚩尤。   “哼!”蚩尤冷笑一声,竟戏谑的打落了炎黄手中之剑,那剑化作空气,在他的手中团成一团火焰:“炎皇…你还记得姜氏之师如何亡故?那位甲由是为汉子,我剥了他的皮…可惜西火氏早已经消失不见,哈!我应该让他亲眼看着姜氏在九黎的杀戮下被玩弄、灭亡——”   美丽的巫女们被高高吊起,他们被蚩尤的兄弟们折磨着,她们的眼珠被挖掉,变成残缺的模样,她们的四肢如同陶俑一般被卸掉,在蚩尤的手上被丝弦操纵着。他的嘴角露出大大的阴郁笑容,高低起伏如同吟唱歌谣:“小——巫——女…”   姜氏的巫女们早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们面容冷峻,每当赴死之时,便用眼睛向着炎黄传递最后的信念,随即不屈的死去。姜氏巫女前赴后继的在结成阵而喃喃低语,她们并不惧怕,而将最恶毒的诅咒施加给九黎。   蚩尤颇感无趣的扔掉了手中被折磨致死的美人,黑色的长发冷冷的飘着:“废物!姜氏不过靠着女神与这些易碎的巫女,如今九黎的已经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你以为你能够报复。哈、你们的女神也会像这些巫女一样被撕裂,就在我将你们杀光之后!”   炎皇咬破了嘴唇,将自己的血洒在土地之上:“轩辕黄帝,该是你履行职责之时,姜氏的荣光已经是过去,然而你不该一味的逃避!”   黄帝的身影出现自喧嚣的战场上,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是对于轩辕氏的又一次毁灭。蚩尤的兄弟们如同鼅鼄的无数四肢,无论斩杀多少,却都被蚩尤这个大脑所无限再生。轩辕氏所向披靡未缝敌手,姜氏的巫女更是掌握神通。而蚩尤却仿若天外的魔星,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量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将两方的力量如同草芥般碾压。   二帝并列而至,炎皇的手仅仅攥住轩辕黄帝的皮肉,他的眼中是无法藏住的悲痛:“你利用姜氏做盾牌,姜氏实则爱憎分明,为复仇并不悔,然而你是新的王者,难道要看到生灵涂炭。告诉我,女神到底是如何对你说的?”   然而黄帝的眼中毫无光点,竟没有半分平日的沉稳豪爽,炎黄无法忘记那眼神,如同她失去姜氏巫女、作为父亲失去女儿们的眼神一样,黄帝眼中的光彩亦在慢慢暗淡。   “父亲。”少昊在火光中杀出血路,黑色的眼瞳沾着血色,映照出他此时颓唐的面容:“我们还有他!轩辕一定会来的,这把大剑是无数铸剑师的精魂鲜血,将他交给弟弟,只有他那超凡的力量才能结束这一切!”   剑…   少昊手中的黑色大剑沉闷如斯,如同沉睡的巨兽一般枯井死寂。他该相信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少昊还是轩辕,他们都是族中最优秀的孩子,他们深沉内敛,异于常人的成熟危险,然而看到少昊那漆黑的眸子,他竟然有种哀伤的之感。   一切…都已来不及。   蚩尤的九十九兄弟肆虐着大地,轩辕从天而降,在火雨之中金光涌现,如同白昼的日光将他的兄弟们悄无声息的斩杀着。男人刚健暴烈的声音顿时凄惨的鸣叫起来,被流气毫不犹豫斩杀的男人们疯狂的留下最后的悲鸣。   蚩尤眯了眯眼睛,并不感到丝毫悲伤,反而邪肆的大笑起来:“你终于来了,这是我们的战场!”   从初见开始,他们便从对方身上感到了相同的气味,他们的眼睛永远望着太极宫之上,连女神都到不了的地方,那是神灵也无法掌控的、新的规则。   轩辕淡淡的叹息一声,他尚且年轻不过二十,却已经有着垂暮老人的沧桑:“天道唯一、而法万千。然而你肆意杀戮、这不能作为反抗神灵的理由。”沉蓝色的眼睛照亮了黑夜,毫不退让:“人类该有自己的命运,但你绝不会是这片大地的主宰!”   双方的力量不断的在空中盘旋,轩辕周身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太极宫那阴郁的黑色雾气。轩辕的眼中再也不见半分清淡,只有坚定的意志:“人类不需要任何神灵,这次来由他们自己主宰!”   蚩尤冷笑一声:“来试试吧,将这当做一场游戏。”   轩辕很强大。   这是所有人清晰的认知。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远离部族的王子竟然不知何时有了比肩神灵的力量。他的身体仿佛人间的一阵清风,却将这世间万物存活的生机唤醒,他的身体融入了乾坤阴阳所运行的轨道,那是与蚩尤不同的强大力量,是属于天道所赋予的力量。少昊扔起手中的剑,轩辕用那熔铸了战士灵魂的剑斩杀了更多的傀儡,蚩尤兴起咒术呢喃,无数恶鬼却葬送在轩辕的剑气之下。   他回首深深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你想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那么不要和女神做任何交易,带领你的部族,这场胜利迟早会是你的。”   轩辕异常冷静的看着父亲那沉默的双眼,随即割破了胸口:“我将在此起誓,战胜蚩尤之后,我当永远封存众神力量,并将自己流放到无人之境界,这片大地终究是汝等天下!”他的眼睛如此明亮,黄帝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儿子,坚定、冷冽,充满了大祭司一般的殉道精神。   天际流火而下,斑驳的天空中是众神端肃的身影隐隐而出,他们被战争的血色所沾染,冷冷的注视着人间未发一言。黄帝望着女娲冷漠审视的眼神,心中慢慢的颤抖着。   蚩尤是一个妖物…他的生命不可能只死去一次。而神灵…则会永生。   父子二人在战火中对立着,黄帝悲悯的看着轩辕氏的勇士与姜氏巫女那前赴后继的灭亡:“可是,这个男人太过疯狂,无休止的重生与破坏,人间不能够再度遭受劫难了。”   “王者更替,那不是天命吗。”   黄帝深深叹息:“我要这大地上,永远被黄帝的后世所带领着,我们的智慧将会引领人类走向巅峰!”   轩辕并未注视女神的眼睛,只是看着父亲,希望他能够相信自己一次:“不要同神灵做交易,他们总会有退出世界的这一天。相信人的力量吧,你们比任何人都要狡诈而富有生机。”   “可惜那一天太迟了…也许,我们只是凡人,并无超出为自己限定命运的。对不起,孩子——”   战火中的风后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他的眼泪模糊了眼眶,在他的眼中,黄帝正是用手中的剑刺向了王子的胸膛:“不——!”他疯狂的奔过去,王子的唇边尚留着最后一丝莫名的笑意。   “您杀了他,您杀了他——”风后发丝散乱,眼生生的看着黄帝沉默着将王子的心脏挖了出来,鲜红的血色染红了一片乌黑的天空。他茫然的抬起头,一种无法言喻的阴冷痛意袭上了心头,然而黄帝的身上沾满了儿子的鲜血,他的面容却如此冷峻,将那鲜红的心脏捧上头顶而恭顺的跪在地上:“女神在上,王子的心脏在此,请您助我轩辕氏!将这恶魔千刀万剐!”   蚩尤在飞散的风沙后看到这一切,心中顿时却像是预感到什么:“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我的敌人!”   嫣红的心渐渐升起,在女神手中缓缓的跳动着,女神的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微笑,看着这荒谬的一切:“天极有道,各安天命。任何藐视神灵的人,都会受到天道的屠戮,这是你们的命运。孩子们总是太过天真,因此他们必须要受到相应的惩罚…”那心脏在女神的手中生出一团金色的光芒,仿若主人残留的意识,而蚩尤却忽然感到了异常的压力。   “这是他残留的力量…?”蚩尤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肉慢慢的消失着,如同他曾经折磨过的美丽巫女们,他的眼睛开始慢慢出现幻觉,仿若身体变作舞动的白骨一般。   那心脏中流出的血液瞬间包围了他,成为了最恶毒的血咒,蚩尤的心头血狂躁的涌动着,被那光芒射伤而跪倒在地上。无数的姜氏族人与轩辕氏勇士向他涌来,蚩尤不甘的望着女神微带冷漠笑意的面容,暴烈的骂天大笑:“我的战争尚未开始却死于阴谋!女娲,虚伪的神灵!蚩尤永不屈服、千万年后,孤将重回这片大地!——”   如同无数的虫奔涌而上的勇士们刀剑相交,那曾经作践九州的男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毁灭了。   神灵的身影消失了,残阳如血,明日却将迎来轩辕氏的新生。风后朗朗跄跄、如同失魂一般喃喃低语,双目失焦的寻找着什么:“王子…王子…”   他跪在那安静的面容之旁,看着少昊面色悲沉的将玄色大剑放在他的身边:“他绝不会这样死去。”   风后睁开抹去眼泪、睁开双目,重重吐出一口气:“风后将走遍九州,使王子获得永生!”   黄帝沉默着走来,风后却背对着他的王,静静的抱着轩辕的身体:“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您,我怕我的愤怒会伤了您,我不能原谅您。我想,到了我该离去之时,为了…王子的复生。”   他回过头,坚定的看着向往东夷的路:“王子将会再生,王子——将会再生!” 第112章 再生之魔   姜岐睁开双眼,一阵清凉的濡湿血迹从眉骨缓缓的流下,似乎是沉睡在了许久的梦中。她缓缓的叹息一声,梦中的一切都如此的清晰可见,从姜氏的覆灭、到九黎的异军突起,再到轩辕氏终于统一这片大地。仿佛似来到了震雷宫所见到的古战场,属于九黎的黑暗笼罩在战场之上,而霸王最终却没能等来他所期盼的斗争,处在对立阵营、拥有着争天之梦的两个人,一个死于父亲的野心,一个死于女神的阴谋,这本该是最悲壮的战争就以荒诞可笑的结局落幕。姜岐的身体在颤抖着,在这充满了血腥的震雷宫,本该是冷寂的月色笼罩,她却活生生的产生了幻听,一如千万年之前战士们的嘶吼喧嚣声。姜氏的巫女那冷傲赴死的面容、九黎战士发泄愤怒一般的魔力、轩辕氏勇士们渴望建立功业的雄心,都在她的心头一一掠过,甚至如同亲身经历战场一般令人战栗。   她躺在一片血海之中,那白色的羽山堆积的血如同螺旋一般缓缓升起,将她的周边染成一片血海。“怪哉…”姜岐哈哈笑了一声,自嘲般的挪动着酥麻的手指,看来这梦兰花果真价值金贝,蚩尤还真是乐于折磨姜氏的巫女,他给了她新的血液与生命,然而却吊着她,让她仅仅成为一个放血的容器。   姜岐幽幽叹息一声,梦兰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这冥界至宝是由何施毕生之力所成,如今何施已死,天界又乱,此花怕是已经绝种——而自己的血,也会有干枯流尽的一日。   姜岐知晓离火宫是冷的,她做梦做了许久,竟然想看看外面那冷寂的月色,她想知晓,在姜氏被九黎所折磨、被轩辕氏所败之后,炎皇与姜氏仅存的族人们是如何在这片残破的土地上继续生存着。梦中的姜氏身影清晰可见,她第一次感到了荣耀与无奈,她有着姜氏的血液,在沉默的祭祀口中,亦无法得知先辈的荣耀。然而那座神灵所赐予的空桑之城,虽然不甚清楚,却是一片神耀的景色,而她一旦归于灰烬,姜氏却从此成为轩辕氏的附庸,继而永无止境的流浪着。   “唔…”她微微挪动了身体,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锁上了金玉相间的锁链,那锁链上似乎附上了极为狠厉的反术,只要稍加动作,便会将力量反噬其身。   姜岐看着那锁链,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梦中的影子,千万年前,他们同今日的一切是如此不同。   玄言沉默、然而却仍旧留着对人类的一线希望,如今只剩下倦怠与理智;蚩尤轻狂傲然,残暴却并厌恶假性,如今却冷酷的书写虚伪,真正成为不择手段的神灵。他们曾经厌弃神灵,却不约而同的因为神灵的力量方能再次重生,这真是——何等的可笑啊!   “这里是为女娲铸造的高台,这里也曾经是那场战争魂灵所栖息之所。汝之所成千年前之梦,亦是因为姜氏血液与女娲血统作祟。”蚩尤的声音淡淡自高台之外传来,姜岐自那露出的暗处,看到了他静静站在一旁观望着月色,那是梦中不复存在的冷。姜岐甚至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杀了许多姜氏的族人啊…姜岐一阵心寒,竟感到周遭越发的冷了起来。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渐弱小,围绕着高台轻轻的调动着步伐:“九黎的灵魂亡而不灭,每有战争初生,他们的魂魄便会在战场之上,金戈刀鸣,将战士们的血液吞噬而尽。一次、两次,这血液越来越多,九黎的月色即将显露出来。他们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并未消绝,吾正是被这恨意所召回——轩辕氏也好、姜氏也罢、还有这女神…都将迎接吾之兵戈!”本应该是怀恋之语,在他的声音中竟如斯冷酷,姜岐不寒而栗,她渐渐感到,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祖宗信仰与宗族的执念,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他…而蚩尤,在千年之前,他斩断初代九黎族长的枫木杖,是毁灭了九黎的祖先;如今,他再度重生,心中却只剩下魔王冷酷的杀意了。   姜岐抱着自己,微张的瞳孔恍然大笑起来,腥甜的血液覆在她的面上,鬼魅如同那些被灭族前无所惧怕的巫女。她扬起额头,高高的嘲讽着恶劣的魔王:“我真可笑,我曾如此憎恶神灵,我憎恶他们玩弄人类,利用神力为所欲为,然而如今我只觉自己天真无知。呵…玄言之言妙哉,若说轩辕黄帝伪善,他却能珍爱人类最苟且的生命,而你自诩反抗神灵,却视苍生为刍狗。部族相斗,本无对错,然而玩弄人命,却真是暴戾!”   蚩尤大掌一挥,那巨大的台阁瞬间被打出一面洞,蚩尤的面颊无限放大,而姜岐却毫不惧怕的直视着他。蚩尤抱着双臂冷笑:“你在九夷与周邦为了报复女神不惜制造灾难,姜氏从来冷酷与热烈共存,你并无资格指责任何人。”   姜岐咬紧牙,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是的…我的确是罪人,姜氏心思复杂,尊重生命、却也蔑视生命,一旦我们稍有力量,就会为所欲为,会钻进自己的巨塔之中走向毁灭。”她抬起眼,竟是异常的坚定:“然而我既然是罪人,便不能轻易死去,恕罪相比死亡更是一种折磨,对我的折磨!”   “愚蠢…”蚩尤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右手的龙蛇纹现在手掌,半遮住俊美的面容。他不再对这个祭祀品多加关注,随即留下一个充满血腥的背影:“这世间唯有力量才能衡量一切,虚妄的人类…”   姜岐的胸中溢满怒气、怨气、豪气,一时间爱恨交加,心思复杂,她望着那消失的身影,紧绷的大脑忽然松弛,手臂轻轻一动,竟是周身濡湿的潮气。她疲倦的靠在一旁,整个身体□□在离火宫冰冷的月色之中,颈上的璎珞沉睡着巫女的灵魂,她的指尖细细的抚摸着这属于姜氏的记忆,而只有苦笑声伴随着自己:“玄言,岐真怕自己撑不住…”   同一轮月色下的淮夷已经是寒冬凛冽之时,南方的冬日亦冰冷寒潮,只有那厚重的毛竹裹在银白色的学下,尚且残留着几分生机。淮夷的幽夜不曾将息,玄言将最后一缕鬼魅斩杀殆尽,随即收回手中的大剑慵懒的抚去一旁的雪水:“如你所言,的确是风后寻便九州,方才令我获得重生。”   胡射亦收回细细兵戈,将它如同竹竿一般迅速的捕捉到了一只冬獾,将它扔给一旁在火堆旁取暖的卫子。女童接过那獾,水眸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般,将那小动物扔在火中炙烤着,在对方发出惨叫后又半取出来,复而又将它扔到火中炙烤。胡射‘啧啧’的看着一旁的女童,细长半垂的眼睛了然:“这孩子年幼却喜爱玩弄生命,想必非寻常之人。”他支起火堆,面上的表情变得越发的凝重了一些:“王子经历过当年最惨烈的大战,自然比吾等知晓更多,彼时太极宫之神至如今已经几次轮回变换,众神仅仅服从于天命,并不会对此多加探问,只是众神性情不一,年龄亦不好忖度,若说有那些年岁长到经历过千百年甚至倦怠之人,倒也未可知晓。”   玄言睁开眼睛:“比如说?”   胡射随即抱臂扬起额头,看着天空中大的不可思议的孤月,心中不由得皱了皱,千万年前的月色,一定同今日一般不同寻常:“恒宫的枢梭据传是一位年岁已久的女神,吾虽然久不在太极宫,然而成神之时曾经至恒宫,众神对此讳莫如深,不敢直言。”   玄言眉头一动,忽然想起多年前风后口出叹息:“世间的命运线,本来应是由众神掌管,就在恒宫正神之手啊。”   胡射嘿嘿一笑,眼角却颇含着阴郁,他岌岌凑近,火光中的面色更加如同幽冥:“吾终于知晓为何众神惧怕恒宫,却是因为她手中那柄飞梭!恒,永生也。恒宫主神将世间的命运线放在织机之上,只需一只手控制飞梭,便可翻云覆雨搅乱天下,吾猜测她遵循的并非女娲神的力量,而是天道!天道虽为伏羲女娲所造,却早已经脱离神道,凌驾于众生之上,而恒宫的主神也只能按照神道的意愿,在那台掌控三界的织机前碌碌而为、终了一生!”   玄言亦在他的暗示下,站起身望了望天空中硕大的孤月,不过几日,那月亮竟然如同从孤高的天空中下坠一般,如同将欲沉落人间一般的无限生长,简直…简直如同他死亡前的月色一般可怕。   玄言垂下头看着胡射,指尖微微煽动:“以汝之意,早在我的时代,女神便已经控制不了天道,甚至无法控制蚩尤,因而才用我的心脏做了最恶毒的咒术将他杀掉。而我…亦是因为天道才能够再生,这似乎同伏羲并无关系?”   胡射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咬着口中的草梗:“谁知晓呢、谁知晓呢,无论你我、皆是猜测。伏羲氏已经消失许久,人间杳无踪迹,谁知晓呢、谁知晓呢。”他似漫不经心闭上眼:“然而这人间的妖魔越来越多,暴戾与兵戈忽然便爆发了出来,就连月色都吓人,看来,天上的魔王终于伸出獠牙了啊。王子殿下还是保住您的命吧,毕竟…这是天意。”   天意…吗?   玄言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忽然间便觉得一丝茫然,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他始终没能懂得,究竟何为大道,这个答案,人类亦是否能够解释清楚呢? 第113章 意外之人   姜岐越发的浅眠。   虽然浅眠是她一向的习惯,自来源于幼年孤苦所锻炼出的戒备,然而她亦能在修习术法之时高度凝练精神。然而她在洁白晶莹的羽塔之中,却无法集中精神。身上的薄汗反复在身上出现着,催更着她的困倦。   看来蚩尤尚且不放心自己。   姜岐尚不知晓蚩尤对于自己力量的权衡,然而人贵于自知,她却知晓何为力量的差距。蚩尤能够轻轻一挥掌便杀死神灵,同时能在千万年前屠戮诸多部族,这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   若是玄言…若是有他在,也许尚能与之抗衡。   姜岐摇了摇头,越发觉得自己变得懦弱。人恐惧无知,一旦眼睛中所显现的是更广大世界,反而会体会到自己的卑微。   玄言、风亚子、蚩尤,这世间有诸多翻云覆雨的神仙鬼魅,只有看到他们毫无破绽的力量,方才令自己觉悟她的渺小。   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姜岐心中燃起了莫名的火,她并不甘心死去,因她找到了更值得去打败的人们,同样、自己也需要赎罪,用属于自己的方式赎罪。   姜岐只是轻轻扯了扯身旁的锁链,皮肤血肉如同被吸附一般扎进皮肉之中。她龇了龇牙,倾耳听着夜色中的声音。那是越来越近的兵戈声,似乎被隔绝在这门外,然而时而又带着凤鸟高飞的叫声,一声、一声,如同芙蓉泣血,阴兵莽鸣。   她心中凛然,心中的好战因子在不停的叫嚣着——   “从现在开始,把天下变成真正的炼狱吧!”犹记得蚩尤傲视天下,于黑夜中沉重宣判着,如同将天下作为棋盘,重新开启野心的宣判一般。姜岐想到了他那令人胆寒的黑色眸子,同姜氏带着诱惑与蒙蒙雾气的美丽不同,蚩尤整个人如坠深潭,冷得无时无刻不在出锋。   厮杀声越来越显现,姜岐的耳膜异常疼痛起来,被吸血的麻木已非一日,然而幻觉渐渐产生,她仅仅出在一个无光的世界,连月亮那冷冷的神色皆不见,四周却仿佛被无数兵戈所眷顾着。他下意识扯进锁链,那反制力令她的皮肉更加疼痛,反而能够让她变得冷静下来。   “唔!”眼睛似乎被一道柔亮的光所刺激,姜岐仿佛从黑色的深潭中爬出,整个人大汗淋漓的伏在来人怀中。她竟然真的以为如梦似幻,因这如同海水般柔软温暖的气息绝不会出现在震雷宫宫:“风…风亚子?”   似乎从震雷宫随处可见的咒术中醒来,姜岐方才渐渐恢复了神智,困倦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上,眼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容:“你…”风亚子柔软的指尖停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小憩片刻。被墨龙所侵害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东夷那个温柔的年轻神官依旧将她抱在怀中,她听得不甚清楚,只是心头那根恐惧疲倦的弦像是忽然崩塌一般,甚至想如同孩子一般哭出来。   “莫怕、莫怕,很快便过去了…”   轻柔的耳语只在耳边,姜岐被千根针一般的痛苦所折磨着,五脏六腑皆要被扯出来一般,眼珠爆裂血纹尽现:“啊啊啊啊啊啊啊!”撕毁所有东西!姜岐细长的五指如同探入他的血肉,刺进肉中的闷哼声被堵住,姜岐紧咬着嘴唇,伴随着铁锈味流出鲜血,这痛意如同将皮肉与骨架整个扯开一般。好疼好疼好疼!   嘴唇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长久以来的痛感亦无法释放,而唇间忽然挤进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暧昧的叫嚣着分享她的痛苦。她感到自己的头脑无法控制,疯狂的撕咬着那薄薄的唇,在皮肉间如同蚂蚁爬过之时,催生着肉体的欲望,她不由自主扣住枯骨般的十指,如同蜘蛛刺般倒着钉住了对方的皮肉,嘴唇干渴了太久,姜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双眼含着灼热的痛意将嘴唇送到对方口中,细细的琢磨捻住,仿佛只有肉体相交的欲望方能够获得短暂的快意。   他的唇珠微微弯起,漂亮的天生是一副如同被人亲吻的样子。姜岐的小舌慢慢的□□着那颗唇珠,随即大口大口的散去热意。   身上血肉淋漓,而以可见速度再生着。姜岐颇为惊异的抹了抹自己的身体,发现那被桎梏的身体再无枷锁。她弯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复而抬头望了望风亚子:“那锁链…”   “轰——”   锁链破除的瞬间,天际忽然如同崩塌一般,静谧的夜色中回荡着猛兽孤鸣之声,风暴顺着枷锁而上,在塔尖聚成鸣啸只是声。她仿佛被这晚钟之声所惊异一般,眼中只剩下那摇摇欲坠的神灵高台。它深不见底又高耸入云,此时被塔底的她所挣脱束缚,竟如同失去了猎物的雄狮一般不安的躁动着。姜岐心中震颤,似乎有什么要来了一般。   “附耳!是神啸!”   姜岐尚未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被抱起来腾空而走,然而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无数个乱钟肆意击打着,那通天高塔仿佛欲轰然坠落一般化作粉末,她甚至怀疑这是一场大梦。   风亚子抱着她,停在半空中复杂的望了那天阁一眼,随即倾身逃进了生长着梦兰花的柔软梦境。   这里也许是震雷宫唯一泛着美丽柔波之处,粼粼波光将冷月亦打出一些温文。   姜岐从那渐渐远去的轰鸣声中回过头来,心中忽然‘啊’了一声,方才有些羞赧的垂下头,风亚子虽然神色淡淡,然而漂亮的薄唇竟被她咬的肿了起来,她本来周身鲜血不堪而狼狈,他的身上却被自己尖利的指头所伤。风亚子的手指仍旧在她的皮肤上,如同春水一般将那血液慢慢的融回肌肤,姜岐轻轻‘嗯’了一声:“实为谢之…抱歉。”   此刻如同做错的孩子,一时间想起前尘旧事,却发现他一直在追逐的路上,却每每被自己所连及,她虽心狠,终是一颗人心,怎可能如钢铁一般,竟对此无心呢。她想起那时在周邦见到他之时,他眼中已经不在是纯净如水的神官,而含着些阴郁,也许是自己让他看到了这世间绝非仅仅是纯净无暇的,而让这样的人堕入俗世。   风亚子打住了姜岐的话:“蚩尤既为上古兵神,又为八正神之一,他再度复兴,其力量已不一而足,破除他的咒术则需要忍受那痛苦…痛吗?”   姜岐狠狠的咬了咬头,复而深吸一口气望着他:“风亚子、不该至此,这里没有任何生灵,只有无数的枯骨。”   风亚子深深的望着她,月色下淡蓝的眼睛在夜晚亦如同她所熟悉的沉蓝:“那么,岐为何至此?   告诉亚子。”姜岐心中震荡,眼睛却不能直视那双看的透彻的双眼,她先自移开了眼睛,低低的对着自己轻喃:“岐欠你命,欠你情,肃慎说女神之血能够救你。而我的血被何施咒术所污染,只有来此用自己交换梦兰花解瘟,才能得到最纯净的姜氏之血。姜氏…毕竟是女娲的后代。”   风亚子爽朗笑了起来,姜岐睁开眼惊讶万分:“这是何意!”他笑着摇摇头,竟是有些戏谑在:“妳厌恶女神,未成想竟成为她的后代,想你必定心中发呕,不能自已。”姜岐见他难得笑得快意,虽不好打断,心中却闷闷的:“怪岐当初自傲,竟然一语成谶。嚯,天不由自己!”   风亚子捧起她的面颊,看着那郁闷的双眼,心中却带着些趣意,随即感觉到了一种蜜糖般的甘甜之味在心头弥漫:“姜岐不欠吾任何,于风亚子而言,这丝最好的报酬。吾在你心中,终究是不同的。”   姜岐的面颊蹭着他的手,透过指尖缝隙看他的笑颜,心中仍旧半是懵懵懂懂:“风亚子,你如何是个奇怪之人。我同你相识时间短暂,而姜岐又犯下弥天之罪,引发两次大灾祸,你…可是神官。”   “也许世间…不存在绝对的对错。你的到来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于风夷而言,风亚子是女娲的奴仆,而他们对女娲的爱与憧憬,早已被贪婪与仇恨所代替。谁会相信,风氏竟然会仇恨他们共同的祖先,大地上至尊的万神之母呢。呵…被流放,这也许是一种、解脱。你对我言、是…”   面前的面容隐隐的同梦中的忧愁男人面容交叠,望着融融泉旁的忧郁男人,姜岐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风后,他们拥有共同的淡蓝色肌肤、淡蓝色双瞳,而那包含着茫然、忧愁与无奈的表情亦如初一般。   风亚子大致要较风后性格更强烈一些吧,姜岐未忍住,不小心脱口而出。风亚子却苦笑一声:“神台之上便是女娲,你的血皆是为了供奉她,难免会留有神的记忆。千年之前的事情…”他垂下头,似乎是不想让姜岐看到他含着淡淡叹息的模样:“至最后,风后回到了风夷,风夷在受到轩辕氏庇佑的同时,也得到了他的庇佑。大抵从那时开始,本就对女娲所疏离的风氏开始将风后视为真正的精神支柱,那位大人究竟是怎样想的呢…风亚子也无法知晓。”姜岐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片真正的寂寞神色,那是比风后更迷茫的、令人心痛的寂寞。 第114章 隐之苍色   震鸣声不绝如耳,姜岐望着对方蹙眉的轻微动作,不由得嘴角一撇:“蚩尤囚禁女神已久,想必她意欲用尽一切方法逃出而已,如今他们交战,不若趁机逃生。”   风亚子纤细的手指隐在了袖下,姜岐心中知晓他欲发傻,掩住唇悄悄咬出唇边的血珠儿。她的声音在神啸中喑哑的听得不大清楚,若有似无的含着些叹息:“神官的职责是枷锁,不要犯傻,蚩尤的力量并非普通力量可以企及。”   “是的。”风亚子淡淡颔首,她知晓他的心中天人交战,正如他袖中藏下的手指,在不停的颤抖着:“然而神官亦有使命所在,风亚子不能无所动。”   姜岐的眼如同慧果,在融融月色下盯着他的侧脸,他的面庞一次又一次的令她想到记忆中的风后,风氏对女神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怀,却导致了风氏在大地宗族中的辗转痛苦:“好,岐无法替你论断,那么至少你要喝掉我的血,姜氏巫女纯净的血液能够将你体内的瘟清除。”   风亚子淡蓝色的眸子含着柔软的笑意,他的眼中是温柔的涟漪,却喑哑的笑了一声:“要年轻的女孩儿为风亚子流血,这是罪过。”   “少废话。”姜岐倏而将面容露出来,风亚子的眼瞳亦随之忽然睁大,他的嘴唇已被少女柔软的唇齿所占满,耳边的神啸声已经消失在这一片潮水之中,口中的鲜血如同织就的丝绸,将年轻的血液融入到他的口中,他在迷蒙之中掌握着主动权,轻轻的摸索着少女的唇瓣。   这暧昧的神色在少女偏过头的瞬间戛然而止,姜岐似叹息一般的垂下肩,纤长柔软的眉眼哀愁散去:“这次不再欠你分毫。”   风亚子的嘴唇动动,却说不出任何字句,他的手指仍抚摸着嘴角的残留的温度,心中却仍是说不出的苦涩。当他被风夷驱逐,飘荡的心想起了情愫尚在启蒙中的少女,她的心却先一步被旁人所占领,如同潮水褪去一般,卷着细软的泥沙徒留残留的回忆,将他心中的绮念挤压的一丝不剩。   “你——”   姜岐皱了皱眉头,迅速捉住他的手腕:“不要声张,趁他们龙虎相斗,快些离开这鬼地方!”   风亚子亦迅速断了念想,只是望着高台上电闪雷鸣的斗法喃喃自语:“神命神官遵从神谕,然而女神既然并无神谕,那么神官又该如何自处?”   姜岐的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看着面前的漂亮男人:“风氏之人太过死板,这种保全自我的时刻,只要把耳朵捂住便好了!”   风亚子尚未来得及动作,这少女便如同将逃亡的路线已经刻在脑海中一般,向着硝烟弥漫之处迅速冲破出去,攀升的黑龙再度露出邪恶的眼睛,在他们的耳边释放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风亚子的双眼最后望了一眼神台之上的争斗,随即将玄月之刃放出,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在圆弧出力之时逃离那永无止境的虚幻之境。   风亚子眼疾手快,在最后的瞬间抽回了月刃,然而震雷宫外的世界更令姜岐震惊,她在长久的放血之时并非耳边虚妄之声,这外界几乎被一片充满血色的月色笼罩着。如同梦中的回忆一般,蚩尤仿佛被月精所眷顾,只要有冷月升起的地方,就是九黎屠杀的战场。   “众神的战场…”姜岐在恍惚间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抹黑白分明的艳红色火焰,正是嫉恶如仇的离火宫女神,她仿佛有无尽的怒火,欲将这九黎的族人屠戮殆尽。   “真是可惜。”风亚子淡淡的抚了抚刃上的缺口:“蚩尤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怖,不过是一条带着力量的墨龙,却能够摧残祖先的圣物。”   姜岐咬咬唇,勉强抵挡住歪曲的邪风,她预感到蚩尤那即将喷薄愈发的力量,不由得扯住风亚子的衣袖大声疾呼:“黑龙欲出,走!”   “走不了了。”姜岐心中一惊,腰间已被利刃抵住,她猛然转过头,嘴唇动动:“是你!”肃慎叹息的看着风亚子,眼中莫名复杂:“为此妖女,几乎令汝失去理智,令予为之失望。”   风亚子却淡然颔首:“你最懂亚子,既如此,请你放了这孩子,一切祸果自由神官终结。”   肃慎冷哼一声:“惜之!此非你力量之中,这个女人必须要留下!”   昔日相识之人刀刃对峙,肃慎丝毫未曾放松,剑戟声在战场上将欲再度开启,却传来沉静的男声:“巫女大人,即使是轩辕王子,您也不愿意多留半刻吗?”   姜岐的双眼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她握紧拳头,望着那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男人。她第一印象是眼中的一片纯白,此刻飞升的黑龙冲向那一片纯白的男人,天上的星辰却如同异动一般,在黑色的月色中降落,将这黑龙束缚在地上。   这力量太过可怕。   姜岐为之齿寒,这男人身形修长,如同一座静谧的银色沉山,如雪的银色长发,她抬起头望像他的面容,将眼睛定格在对方银色的眸子之中:“重…重瞳?”   他像是一座悠扬的冷山,微微颔首。   姜岐恨恨的咬着嘴唇,终究坚定的望着风亚子:“姜岐要寻找一个答案!”   众神的战场仍旧未停止,姜岐抬首望着那轮高悬的月亮,冷得不可思议,而空桑之日却堕入了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一丝亮光。耳边是厉鬼的哀嚎声与战火声,这诺大的天宫如同千万年前惨烈的古战场,被蚩尤无情的屠戮着。   “我是趁着这场战争进入震雷宫的。”风亚子同她跟着肃慎的身影,淡淡的垂首:“在你进入此不久后,蚩尤的野心似乎已经无法掩盖,当他欲一举歼灭众神的力量之时,众神亦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真相。”   姜岐的心中仍旧被一片雾霾所掩盖着,她之所以感觉阴郁,是出于对炎皇二帝的敬佩,蚩尤的力量可怕到如斯地步,而二帝却不负奇迹。然而她心中更加清明,若非蚩尤欲锁住女娲,同女娲互相缠斗,那么胜负尚且未可知晓。   “众神的力量…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削弱。”他们居高临下的望着战场,然而无论是风亚子亦或姜岐,皆无入战之意。   众神的力量渐渐同蚩尤的势力所抗衡,那条象征着蚩尤的墨龙被一身银白的男人锁住,即便再度冲上天际,然而它的力量终究有所损伤。   离火宫的烈火发出愤怒的嚎叫声,火鸟如同扶桑之日一般,将欲咬死面前的猎物,炩焱的愤怒充斥着天宫,无情的咆哮着:“竟胆敢欺瞒神灵,接受众神的制裁吧!”   姜岐亦被那火焰微微灼伤了肌肤,风亚子挡在她的身旁,在一片火海中感受着离火宫女神将欲撕毁敌人的愤怒。   烧焦后的战场如同停滞的焦灰,姜岐心下一惊,同风亚子四目相对:“蚩尤的力量消失了。”他们二人会意,同蚩尤力量同时消失的,还有…女娲的气息。   黑龙释放了最后的力量,如同一位失去力量的年迈老人,奄奄一息的盘踞一方,凝固在震雷宫的宫门之前,将天空中同扶桑之日分庭抗礼的月色割裂开来。天宫变成一个诡谲的形态,日月遥相对望,再无轮转更替,像是两股相对峙的势力在互相永无止境的威慑着。   他们渐渐跟随着肃慎的身形,来到了升盈宫中,银白色的男人回过首,文雅的向着她示意:“姜姬叨恕,初次呈见,想必您甚是陌生。”   风亚子轻轻闭上眼叹息一声:“苍帝大人,您…”   苍帝…   姜岐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风夷,子宴不经意的喃喃自语,似乎预示着苍帝高贵的身份。她望着那双银色的重瞳,想到了祖辈的传说,而嘴边不由得轻轻的溢出声:“您是…先师仓颉?”   他像是一条悠悠流淌的长河,同那年轻的容貌不同,姜岐能感到他被岁月沉淀的神秘与漠然,仓颉的唇含着笑,银色的瞳谋绽放出纯净的光亮:“不愧是炎皇之后,自千年之前,至万年之后,姜氏巫女的智慧永远令人称颂。”   仓颉,在神台的记忆中曾经朦胧出现过的男人,亦是人类造字的先师先史,亦是…目睹玄言死去的族人。他是风后的同僚,是黄帝的眷属,无论对于风亚子、抑或姜岐,仓颉都是在神话时代中令人尊崇的神秘先辈,是人类文明最初的开拓者。   升盈宫昔日的轻歌曼舞声被战火无情的摧残,姜岐心中怅然的同时,不由得感到一种新力量的诞生。天上的星辰是神秘的□□,蚩尤留下的黑色夜空中,偶尔会有湛蓝色的星子闪过,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仓颉,他的面容被印刻在蓝色的星空之中,融合进一片神秘的运数之中:“沉睡于混沌之境将近千年,仓颉已为比宫正神,而昔日的友人却已经身埋尘土,诸位的面孔虽陌生,却又熟悉啊。”   她的心中隐隐能够明白这沧桑与世命感,因她相信,在三皇争霸的年代之中,有多少姬姜、九黎的后人投入到这场滚滚洪流之中,姬氏将欲兴起、九黎刚刚灭亡、姜氏却仍旧存活,而记录这一切,却又站在众神之巅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仓颉一人。于他而言,是世人皆无论知晓的英雄过往、阴谋爱恨,永无止境的时空交叠,仓颉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见证者,那颗心,似乎已经不会为任何所悸动。   他的面容被星空的蓝色所稀释,银色的瞳谋直直的看着姜岐:“您一直想追寻的答案,如今找到结果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更不完了呢,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后面还会有几个大转折,为了保证质量,所以这篇文也要跨年啦 第115章 巫女之血   这是她低三次看到姜氏巫女奄奄一息自裂谷跌落山崖,她的眼中是绝望的叹息,然而却又向着更深的深渊处,无法阻止。   自古以来,姜氏的命运便是无常。姜水孕育了姜氏的生命,然而这一息泉水却未能给她们的族人带来更多的荣耀。自姜岐懂得人道开始,姜氏就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巨大色盘。神话时代的故事已经成为先辈口中口耳相传的神话,即便他们同样懂得神仙法术,然而却又离神灵太过遥远。同为倚傍姬水而生的姬氏,虽然族中甚少仙人法师的命格,却因为是黄帝之后而获得了这片土地上相应的统治权。   她对于家族的概念是陌生而分裂的,皆因姜氏的女子如同流散的彩云、飘荡的溪水,她们的命运并非死于战争与饥饿,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姜氏对于沟通天意的巫,是尊憧而狂热的,然而拥有高贵血液的子女数量锐减,孩子们的死因也渐渐成了缄默之语。   “至汝天命,为殉道者!”姜岐总是想起那个年老的祭师,他的头发苍白,因为对于巫术的痴迷而将自己的双目挖出,仅仅是为了能够摒除目中五色,用心魂之曲聆听神灵的召唤。“啊…我们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终有一日,神灵将会再次眷顾我们,空桑之城将会再度耸立在大地上,我们四分五裂的部族将会统一,这些孩子、是为了追求真正的大道,她们的身体一定已经被神灵所护佑,同祖先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了!”   族中那些莫名失去踪迹的人,总是会在霜露凝结的夜色中,望着家乡最后一眼,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年轻的人们渐渐从沉默走向疑惑、然后是一种探求的欲望,难道是家族遭受了诅咒?抑或是有什么人仍旧不放心姜氏,意欲消亡他们的氏族?他们曾经猜测过,也许像大邑商监管北方夏后的后裔,用酷烈的手段去征服遗民,然而姜氏却又不同于那些禹侯的遗民,他们的双眼并不会仅仅盯着大邑商的王座,而是“天道”。   那是自她有了意识起,姜氏族人口中最为珍贵的尊严。他们孜孜不倦的追求着所谓的“天道”,并将其奉为最高的智慧,尽管他们同样敬爱女娲、尊重神灵,然而那似乎也仅仅是一种时下的风尚。姬氏冷静残酷、因而更为现实,姜氏却反复无常、心思却如同静默后忽然从高川袭下的洪流。   “然而吾并不能信。”姜岐的母亲曾经这样对她的丈夫说,“姜氏虽然不惧怕死亡,却珍重生命,在数百年间,怎么可能不断有人为了追寻那种缥缈的大道而自我牺牲呢。”   父亲与母亲皆是族中极为灵慧之人,他们表面上是那样沉默稳健,然而却又悄无声息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着。自她拥有记忆起,他们便不停的去寻找那些流散的族人,去寻找姜氏那些莫名死亡的生命为何终结。   姜岐摇摇头,双目灼灼的望着面前的仓颉:“岐愚钝,私谟姜氏之人逝者多亡是因我族行事反复、心思难测,然而先父母之言亦为实,姜氏珍爱生命,渴望延长生命而追求大道,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精神无常而自尽呢?我曾想质问女娲,以完成父母心中未终结的疑问,然而女娲心思狡诈甚于人类。既然苍帝大人如此言说,想必您必定能给我答案。”   姜岐睁大了眼睛,望向苍帝的重瞳,她的心中甚至闪过一丝振奋,这长久以来的秘密,令她感到好奇。苍帝却面目幽凝,甚至显现出一种怜悯的残酷来了:“对于一个部族来说,这也许是强迫为之,然而您绝不会想知道答案。”   姜岐的手不自觉的握住拳头,心中隐隐闪过了答案,然而她却凝住深思,深深的望着仓颉:“岐虽愚钝、却执拗。”   仓颉淡淡偏过头,向着一旁沉默不语的风亚子:“被神灵或眷顾,或抛弃,命运总是相同的,无论是风氏或是姜氏,他们总是对神意有所执着或者怨憎。”   姜岐似笑非笑眨眨眼,隐隐含着些扎人的讽刺:“自是比不得轩辕氏的□□,用王子的命来交换胜利,用盟友的勇士们来减少损失。”   仓颉倒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抬首望着天上的星盘,蚩尤留下的战场割裂了阴阳,那些隐藏在月色下的魑魅魍魉仍旧在死而复生的玷污神灵的庭院,然而这天上有永恒不灭的星,他们是天道所昭示的一种印象,无论这世间统治的主人是谁,星星都不会如同日月一般争艳,而将永远于天空中不生不熄。   仓颉——这个能够读懂辰星的男人,也许正是对于世间兴亡的一个观察者。   “从前,有一位你的族人曾说过,姜氏的女性就像是辰星。”仓颉淡漠的容颜亦微微绽出偶然的笑意,似是在年轻巫女的面容上见到了她的先辈们:“姜氏在阪泉大战之后,亦成为轩辕氏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会感到不可置信,然而那先辈们的灿烂与辉煌并未在蚩尤大战后结束,那之后的光辉岁月中与统一,实在令后人无法企及啊!”   姜氏的巫女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用血肉之躯去同蚩尤对抗,在大战之中,末代炎帝失去了他最爱的王姬们,最终这胜利以轩辕氏的胜利告终,姜氏从此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死亡与第二次新生。年轻的孩子们在战争与逃亡的过程中已经损失大半,正是那些坚韧的先人,才使得她们虽然苟且、却仍能存活。姜岐几乎能够想到先人们面对残破的部族,是怎样践踏高傲的野心,在曾经视若尘埃的轩辕氏翼下生存。   风亚子拍拍她的肩头,似有同感:“不必感到耻辱,在古战场,仅被蚩尤所灭亡的部族便不可胜数,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   姜岐却似有领悟的看着仓颉,颇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您的意思是,姜氏本已经为神灵所抛弃,难道却又通过某种特定的手段获得留下来的权力?也许是同轩辕氏一般用王子的心来交换,也许——是用族人的命!”   她的心仿佛被一块阴影所笼罩,双目不由得落下泪来,眼神却很是倔强的直视着仓颉:“姜氏珍爱自己的子女,诚然曾有杀身祭祀之举,然而怎么可能一直受制于人,每每牺牲族中最聪慧的孩子去和人交易?究竟是何人有此力量,竟能够令姜氏蒙羞!”   她的心中恍然一惊,是女娲那美丽檀口中吐出的恶魔之语:“姜氏——正是我女娲的后人!”女神看着她,总似熟稔一般,更像是一位通晓一切的先知,漠视着她的稚嫩。是啊,姜氏对于外敌,性格强硬、不肯认输,然而对于女娲呢,如果女神令他们知晓,他们是用生命侍奉万神之祖,侍奉自己的祖先,那么他们又该如何选择呢?他们会走向死亡的路,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中,正因为神灵狡诈的选择了族中最聪明的孩子,往往追求天道而欲求助神灵的人,最终却终于成了女神口中的猎物。   仓颉的面色淡淡,终究对于此似置身之外一般:“夜幕之诡,光无所从。姜氏自蚩尤之战后,仿佛被同等的咒术所侵蚀,相较轩辕氏的损伤,他们可谓自损其身,生命凋零。然而姜氏太过神秘,尽管他们曾经在轩辕氏的角落中得以存活,然而却无人敢去探寻他们延续生命。”这秘密存留的太久,甚至模糊了时代,在他重新从混沌之境来到这天宫之中,才从群星之中窥测这样的秘密,姜氏的星同女神的生命形成若隐若现的联结,更像是某种交换的血誓。   “女神也会需要新鲜的血液?这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要她的后人为她贡献生命…呵,真是错怪风氏,这样的女人,究竟对她的子民有没有一点怜悯!”   咬碎心中的最后一点念想,伴随着唇瓣的血流入心中,她更觉得愤怒,是姜氏那些至执的族人们,甚至还对这样的神灵有着痴心妄念。姜岐感到齿冷、感到胆寒,她的心中一次一次的回想着那些已知自己的命运、却仍旧为了心中大道而走向死亡的族人们。他们的口中紧咬着这个可笑的辛密,只是因为女神恶作剧般的玩笑,然而他们连死亡都是静默的。   “怪道蚩尤欲用姜岐之血来维持女神的生命与灵气,呵…”   她不去看仓颉的银色双瞳,因那瞳谋才真的如同女娲一般,淡而无味的将生命的消亡阐述的如同一杯平淡的水,他正是神灵所应有的姿态,遵循着天道的规则,对于一切无悲无喜,然而姜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悲愤,却无法释放。   “这一切必定要结束。”姜岐望着那黑色的夜空,心中无比坚定:“姜氏将再次获得重生,我们将解除所有的枷锁。” 第116章 涂涂神欲   耳边的战火声从未灭绝,即便是仓颉所伫立的巨大星云下,那玄妙的一片蓝色微光之外仍旧是红色的红光,然而升盈宫昔日的烟雾波光遮挡了这一切。   “声音止住了。”风亚子轻轻低喃一声,像是不忍心打扰这战局一样,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即便对于蚩尤遗留下来的虫群,众神亦不能在一瞬间燃烧殆尽,这本来就是一种可怖。   他们像是被仓颉藏在星团中的孩子一般,并没有参入这种战局,姜岐望了那修长的背影,他的银白长发如同他未知的年限,悠然细长的垂在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正是在最初遇到玄言之时所感受到的——源自姜氏对于轩辕氏的生涩的抵触与怀疑,他们的族人总是有选择性的进行欺骗。   耳边的风姿飒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炩焱仿若一只怒气冲天的火鸟,衣衫裂帛,皆成为这位女杰泄愤的工具:“戮!众神之败!”   升盈宫那笼罩在外的云层晕染开来,如同再度感受到温暖春意的花苞一般为她让出了路,与这愤怒不同,姜岐最先捕捉到的却是一旁沉默的楚歆,翠扇一直遮住了她的面颊,然而姜岐却能感到这平日优雅温柔的美丽女神正被哀痛所笼罩着。   姜岐拢着手脚,将自己的身体靠向风亚子,她感到了这温柔的升盈宫吹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寒风。   炩焱绷着全身的怒气,周身的肌肉若癙虫受惊一般紧紧的收拢着,本就带着血色的战袍更如同血后的残阳:“乾帝留下的秩序,竟然被这样的人摧毁!他亦是众神,不!他是叛徒!同那些罪域的神灵一样,竟然又如此诛心之举!”   罗灌而入的身影是半生半熟的,姜岐本欲去安抚楚歆,手腕却被风亚子轻轻握住,她抬起头,看见那双淡蓝色眸子中的淡漠。姜岐心中几乎是一触,风亚子作为神官,只是女蜗的一只翻云覆雨手,那么对于众神呢?对于人呢?若非是神官个人的情感意志,他未必如同她一般充满狂热的好奇心呐。   他们…   他们即将有一场争吵。   风亚子同姜岐交换了一个眼神,姜岐随即开始懂得风亚子的意思,短暂的将蚩尤驱逐,对于众神而言,此非胜利,而没有灭亡敌人反而是侮辱。   “竟然未能湮灭这群罪人!” 炩焱的声音反而冷肃下来,她似在握紧拳头,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然而眼睛却毫不犹豫的指向一旁的年轻人:“碤玺!让叛逆者逃脱,这就是大罪!然而作为八正神之一,竟然在最后一刻才将隐瞒的真相告知众神,到底在想什么!”   楚歆同青雩皆挡在烈火女神的面前,同青雩一贯的垂首沉默不同,楚歆柔声沉吟:“殿下,请给王子一个申辩的机会。”她微微偏过首,亦望着一旁仓颉的身影,却是叹息一声:“这并非一神之过,吾等太过禀直,却非一时能够忖度。”   “早便给过你等暗示!”姜岐冷冷的看着她,却首先将战火对准了碤玺:“早知道你是个心中有沟壑的,却不知你为何连自己的同族都能牺牲!”   碤玺那双金褐色的眼睛,甫在初见他之时,姜岐便感到了不稳定的气质。他们大抵是同一类,姜岐、玄言、蚩尤,在偏离正确秩序的轨道中运行着,碤玺那明媚少年般的笑意,在自己看来却也是危险的,他似在某种边缘不停的试探,然而却也知晓许多藏在阴暗中的线索。   炩焱听了这话,更是涨红面颊,几乎要向着碤玺施加力量,她的眼中充满着悲愤、愤怒、乃至于一种被双重背叛后的怒火:“不敢置信,最有可能接任太极宫的正神是肇发一切的祸首,而你作为吾最为信任之人,竟然与其沆瀣一气!碤玺,给你最后的机会!”   年轻人始终是沉默无语的,只是叹息着对着仓颉空荡的背影转动了金褐色的眸子:“苍帝大人,碤玺只欲为自己的命负责,已经至此,一切毫无挽回的余地。”   这两个人…?姜岐转了转脖颈,却发现碤玺淡淡的凝着唇。这人总是笑着,性子又很是活泛,然而姜岐却知晓,他迟有今日露出这般真实的模样,那种有些疲倦的、挣脱谎言的倦懒模样:“您大可取吾之命,然而这并无任何区别。”   炩焱愣在一旁,似是不解这话中之意。   碤玺弯弯唇角,那孩子般狡黠的笑容若隐若现的浮现,亦不知是自嘲自讽:“您啊…您异常的热烈、却也异常的耿直。请您想想,乾帝与坤后的失败难道是一昔之妄吗?其实您对于一切都很清楚,乾帝是真正令众神领悟何为秩序之道之人,那么这秩序即便出现任何裂痕,怎能逃脱乾帝的眼睛。只是您一直太过相信乾帝所创造的规则完美无缺,甚至在他消失后,这规则也会完美的运行下去!”   “怎…怎会。” 炩焱愣着双眼,身上如同被冷水所浇灌一般静止,正缝肃慎刚欲入内,听到这荒谬不言不禁严正斥责:“您在逃脱罪责!乾帝的规则是天道的周天之一,天道是世间固定的法则,即便是蚩尤,难道不曾被它缜密吗!”   碤玺的口中懒懒的咬着一株仙草,金褐色的眼瞳在暧昧的影下似流光般微微一笑:“既如此,为何蚩尤能够重生?”   肃慎哑口无言,然而终究忍不住心中疑惑,随即厉声看着一旁的仓颉:“苍帝大人,自乾坤二王消失已经数十年,为何您在最初识破蚩尤身份之时选择了沉默!被天道选择的正神竟然是灭世魔王,这多么愚蠢,众神竟然被这样的谎言蒙骗百年!”   他的思绪忽然被剑戟声打断,在无人能够解释这一切之时,却是碤玺抱臂一哂:“肃慎大人,若是这场大战之前,忽有一位天神跳出对您说,凌驾在乾帝、坤后、女娲,乃至于天道之上,甚至有这样一个恶魔,他被女神所镇压,既带着复仇的渴望,又同时有着毁灭性的力量,难道会有任何神灵相信?最重要的是,现行的一切皆开始崩溃,而女神呢?众神甚至不能确定女神的心思,她就同一个缥缈的梦,甚至不如乾坤二王来的更加真切。神是人类的幻梦,女神何尝不是吾等之幻梦?若在迹象最初发端之时便将此公布天下,那么种种恩怨要被牵出,神将并非战无不胜的神话,而对方心思不清,却提前触怒了这尊野兽,那么那个首先发出讯号的人就会成为蚩尤的靶子…”   炩焱的嘴唇苍白的颤抖着,却抓住了最核心的想法:“如此说,只是因为汝之懦弱与惧怕?怎可以好不愧疚的推脱职责?”   碤玺垂下眼眸,不知是哭是笑:“众神亦曾是肉体凡胎,若无脆弱之处,乾坤二王又怎会被小小的阴谋所击败呢?”他抬起头,眸中却丝毫无任何愧疚:“玄鸟之谕到来时,圣谕未曾讲完便被无情诛杀。他如今是震雷宫的正神,而同为八正宫的阳神,自然也会被作为怀疑的对象。那双眼睛啊…只要被盯住一般就不想忘记。就如同人间那些争夺王位的皇子一般,他会收起野心,将吾抹杀于世。而碤玺…只想隐去所有的猜念,做一个诸人口中的隐身人,您看,这并非违反神格吧?”   炩焱彻底的感到失望了,她感到自己所有的信仰在崩塌,那是乾帝尚在时,她曾在他的身上看到旧时的影子。她本是古国的一位王姬,那是个遥远的异族,却尊崇神灵而得以繁衍生息。这其中虽少不得征战,然而他们诛杀暴烈,却都得到了终身的额庇佑。炩焱毫不怀疑,神的秩序是最完美的。在死亡后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当她成为神灵的初时,便对众神所创造的一切毫无理由的信服。   难道这并非天道所赋予的真理吗?难道众神不应该为此而信守职责吗?   “您必定有所思,怎会有碤玺这般之神。”他张开口笑了笑,还是些少年的模样,“吾等诸神已相识千百年,然而可笑的是,至这场摧枯拉朽的大战后,方才刚刚懂得彼此之间曾经是和模样。   碤玺同您不同,格外珍惜命之可贵,毕竟,神灵的戒条中无有为天宫而拼尽全力吧?然,碤玺真心敬佩您的执着,因而才会在最后告知一切。”   他又是欲张张唇,随即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姜岐嘻然笑笑,似乎并不因此感到气愤僵持:“他必定欲言,蚩尤若非率先发难,那么他亦不会最终印证自己所想,看来直到最后一刻,碤玺大人尚不能确定许多。”   碤玺笑笑:“你这小姬…为了身上那巫女的血,甚至不惜深入虎穴,这条命也只是捡出来的,怕了你们这种人。”   姜岐勾勾唇,眼中半明半寐的藏着些阴霾:“因为吾同你一样,靠着那人的几句耳语,又因被卷入这些混乱是非,甚至直到看到蚩尤那一瞬间才明白所有的阴谋。所有的一切都是冒险,可惜让我侥幸活了下来!” 第117章 禁咒牢笼   天空一阵闷哼声,升盈宫之中各有所思的数人几相对视。风亚子随即迎着风口,望见那些狼狈不堪的女仙们在墨色的身影旁连连颤抖。   “是墨龙。”黑色的墨龙如同神界大战后遗留的一个庞然大物,纤弱的女仙们对它感到惧怕,活生生看着那白骨上的巨大物种如同不动的山峰堆在震雷宫前。那所几乎无人打扰的宫殿,正如同蚩尤离去之前一般,封印者万千年前哀鸣的声音。   姜岐擦掉唇边的血雨,挥手扑开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不由得看着风亚子皱了皱眉:“蚩尤将龙留下果真大胆,直如同向众神示威。”   风亚子淡淡偏首,似有若无的捕捉着那丝疑虑:“女神忽然发难,即便如他,料想不能够全身而退。现在,他到底追着女神去了何处…”   姜岐望着那双淡蓝色的眼,心中不禁悲哀的想到,那曾经纯洁而毫无杂质的、如同九夷海洋之蓝的双眼也染上了复杂的色彩。她不禁为风亚子亦感到悲哀,既为部族所驱逐,又为女神所抛弃,曾经高贵的神官之职,却成了虚无缥缈的笑话。若他坚持去解决女神,同那个强大的蚩尤所对抗呢?姜岐不敢想象。   她凝住眸子,坚定的摇摇头。   风亚子轻轻一笑,似乎那带着阴霾的面色从未出现一般:“或…此为破茧之择。既无神灵、亦无天下,我们恰可以去寻找第二个世界,如同我们的祖先一般。”不是在东夷抑或周邦,他的心中亦曾经为那个玩笑般的亲吻而感到一丝涟漪,她虽然并非善类,却也并非恶徒,在他眼中,她恰恰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孩子。如果两个人相依为伴…   姜岐还未来得及张口,却被一声沉默厚重的杖声惊醒,二人皆从自己的梦中醒来,竟仿佛被什么惊了一般。炩焱亦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而众神见到这白发苍苍垂地的暮年老人,竟如同山石镇压人心。木杖连击三下,仿若神宫中的黄钟大吕之音,一时间竟如同天地震慑、虫鸟乱飞。   炩焱看到这周身白色的老人,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半倒在地上:“肇始大人,穆然归来矣!”身后苍然整肃的男男女女皆周身而至,炩焱望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那如火的双目重新绽放了一丝光亮:“众神既至,炩焱亦终于不辱使命!”   整个宫中似乎瞬间静默下来,炩焱在众人的观望之中原原本本的道出十五,白发垂暮的老人睁开双眼,那沉淀岁月的双眸忽然转向了处在谈话外的两人。姜岐的身上聚焦了太多双眼,炩焱望着她的却很是狂热:“肇始大人,玄鸟最后未曾吐出的神谕,却在王政之鼎上给出了提示。这个孩子既是女神的后代,同样有着与之相对的力量。炩焱自知无论是己身抑或飞廉大姬,并无掌管神宫的才能,若是姜岐,定可以祭拜蚩尤,如同千年前的女神与姬姜二王一般,将蚩尤杀死!”   方才归宫的巽风宫大姬飞廉微微一笑,她的发是淡金,便如同那笑意一般温柔,然而这位大姬却并未反驳炩焱隐藏的轻视,只是将眼睛对准了姜岐。   姜岐感到了那名为肇始的老人身上具有某种强大的生气,他的手中持着被翠绿色木叶所笼罩的木杖,那木杖如同春日的句芒之神一般,正散发着与苍老年纪不相符的勃勃生机。他望着姜岐,如同祖父般沉如山:“姜氏巫女。”   姜岐欲率先发问,风亚子却垂首挡在身前:“屯宫大人,她不过是人间的小小姬女,如何能担当此等重任,便让风亚子将此女带走,至若身后之事,亦非吾等所能掌控。”   屯宫主神。   姜岐的心被这几字吸引。升盈宫中的男男女女虽然都或多或少的隐藏着神力,然而却只有这老人在静默中庄严发问,她心中方才了然,原来此神便是那位传说中的主神——屯宫主神。屯为万物之始,在人类的祭祀之中,这是个不知姓名面貌的神灵。在罪神的传说中,这位神灵自许久便如同众神的祖先般恒立于天界,即便是乾坤二王,亦如同他的子女一般。   风亚子却挺直了身躯,将神官的威严释发淋漓:“女神尚在危劣之中,姜岐难当大局。神宫之中尚有玄鸟所命定的乾坤二王,何必舍近求远?”   肇始沉沉发声,自是如同父亲般振聋发聩:“姜氏小姬二毁女娲神宫,已是大罪。尔为神官,难道亦要多次包庇于她?”   风亚子抬了抬眼睛,淡淡颔首:“她亦曾救过升盈宫,神宫之毁是那位轩辕氏王子的罪过。他从过去凝留在此,心中充满杀戮神灵的仇恨,亦对人类无心,姜岐不过小小女子,既被此人挟持诱惑,亦无可谤议。”   肇始黝黑的眼如同天幕,凝结住智慧,却令时下年轻的孩子们无法参透。他却忽然调转话题,若有似无的向着一旁的仓颉追问:“您在等那位王子吗?”   苍帝淡唇轻启:“千万年前,风后几乎倾尽一生方才令王子之魂凝留在大地之上,而少昊殿下亦将祖先血精留在大剑之中,近千年来,蚩尤非重生一次,然而殿下仅有一次获得生命,星盘已沉睡太久,这是星的启示,而非仓颉之启示。”   男人微微向着众神颔首,亦随之消失不见。姜岐一片云里雾中,却感到风亚子那紧绷的血液。木杖在神宫中敲出神音,一声一声、由绵长到震慑。她心中感到了一阵强大的威慑,随即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上的颈环,那是萤的灵魂在颤动着,这追求安宁的灵魂,此刻感到敬畏。   玄月之刃浮在二人周身,风亚子的眼角微微渗出寒意:“肇始大人,神官无需受到众神的威慑!”   姜岐亦感到时局不可挽回,之听子宴那许久未闻的嬉笑声忽然响起,笑得一阵瓮气,倒像是在两边儿都讨好着,他倒像是忽然从众神之中钻了出来,对着肇始笑,倒是脸都僵了:“肇始大人,此刻蚩尤已追逐女神而去,我等怎可互相猜忌。只此小姬性子反复,不过是年轻。”这娃娃脸的爱笑青年像是山果一般滚了过来,对着姜岐一阵挤眉弄眼:“二位,如今众神皆将归于天宫,即便二位仙力非凡,然而莫做以卵击石之为。”   风亚子倒是极有礼垂首,然而却越发不通人情:“多谢子宴大人,风亚子已脱了牢笼,亦不曾希望她复进入另一个牢笼。”   子宴的脸气得歪歪,更是两边讨好着,渐渐的也不支起来。   碤玺忽然便生出笑意,这年轻人心思深沉,做此姿态却令人意外。他似笑非笑的靠在一旁望着面前少女:“那王子既已存于世间,身旁却有小姬相伴,然人间纷乱,他亦受到牵连。若你同神官下界,亦只是卷入其中,早早将毁。神宫尚能保汝之周全,若汝之命过早葬送,姜氏将会有更多年轻孩子遭受弑杀之戮。姜岐是聪明孩子,该懂得如何抉择。”   姜岐心中闪过万千景象,又望着众神施加的刀光,只是忽然妩然眨眼:“妾不过玩笑,众神之威乃妾所不及,既炩焱大人有意令我成为坤后,此等诱惑,姜岐怎可错失?风哥哥,你亦会陪在姜岐身边吧。”   风亚子被她眨着眼睛,一阵哭笑不得,他晓得这女孩子心思诡诈,偶有令人诧异之为,然而她却只是笑得美,竟是令他无法动作。他自是叹息一声:“这可真是…”   炩焱自是并未多想,随即半跪下身,望着比自己低矮许多的少女,又看着这被摧毁大半的神宫,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她的眼中含着虔诚、抑或是对于乾帝所遗留秩序的恳切:“坤后大人,您是玄鸟所选择的真正主人,无论如何,炩焱终于未曾令先代乾帝失望。”   姜岐同风亚子并未被隔绝起来,他们如同半个世外之人一般被再次供养于升盈宫。这神宫的一切令姜岐感到陌生、亦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不同于蚩尤大战之前零星在此的神灵,神宫之中忽然变得往来众多,守护在大地上的神灵们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   肃慎望着升盈宫中凝望的少女,不由得对自己的老友多加责难:“亚子,这个女人为你带来了太大的灾难,你失去了昔日的衡重与理智!你令人陌生!”   “无论是神仙人鬼,总有藏在自己心中的一角。”   肃慎望着那漫不经心的面容,更是感到一阵怒意,然而同蚩尤的斗争令他的左臂折断,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整个身体。风亚子叹息一声,缓缓的将气注入到对方那不定的身体之中,肃慎无法看清好友低垂的眸子,他更不明白,为何风亚子忽然开始变得陌生。他曾是个称职的神官,亦是称职的女娲后人。   “你不会懂得。”肃慎望着那柔和的侧颜,心中不由感叹,他的确不懂,姜岐这个女孩子,着实太过危险了。 第118章 天命之王   姜岐仿佛有一种新奇的感觉,无论身在何处,她总若异乡之人,就如同现下,升盈宫中隔开一道巨大的天幕,而天幕外的众神却也忙着争执不休。而姜岐这个名义上被方才推上神坛的“坤后”却并无任何越俎代庖的权力。   “尔等难道对吾之信念有所怀疑?” 炩焱挣脱了正在助其疗伤驱邪的女仙,倔强的面容上是满满的怒意:“炩焱绝不会忘记乾帝所创立的信念!帝后消失已经数十年,我将那些男男女女带入这里,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天启。姜岐被蚩尤与叛神追杀在先,又得到了王政之鼎与神树的启示。她既是女娲后人,又同样是初代炎皇的后人,玄鸟一直追随她的步伐,难道这不是一种给我们的指引吗?”   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姜岐竖起耳朵,硬是凑向那混杂的远方。若她没猜错,诸神是在将她的命当做俎上之鱼加以处决呢。   “身为社神,我等本不应多言。”是个冷静严肃的男声,似乎亦不带着些许感情:“然而玄鸟神谕之中,分明亦提及太极宫八正神,如今您与巽风宫的飞廉大人皆在,若是您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登顶,吾等想必不会犹疑。蚩尤已经同众神正式宣战,一个年轻的巫女,心智不全、又有弑神德行,怎能令众神臣服。况且吾等千百年掌管社火,震慑人间,皆因尊崇神灵,然而身为神母的坤后若有不敬神灵之嫌,怎能震慑人类?”   炩焱方未回声,却有一个高傲的女声冷笑:“同人宫主神虽然号称社神而不过问王政更迭之事,然而却曾对先代坤后有过不敬之言,如今更对得到玄鸟诏谕的坤后指手画脚,难道是人类为您多加供奉便迷乱心智?话说回来,这些愚妄的人类似乎已经对神灵大不敬多时,虽然周邦稍加安稳,然而大邑商不敬女娲、毁坏神宫;而九夷更是驱逐神官,您身为社神,又掌管人间五刑,竟然如此容忍人类大不敬!”   男人似乎不欲多加计较:“奿姬何必明知故作,如今天下纷乱,众神的权力已经因为乾坤失道而削弱,女娲被蚩尤所掌控,而天道不兴,这更是雪中加是霜。天道未对商王震怒,我等便没有资格迁怒帝辛。”   那女人冷笑一声,态度颇为倨傲:“身为神灵,真不知道所尊崇的究竟是何人!女娲号称众神之母,如今却被区区魔王所掌握,而乾坤失道已久,众神已经明和暗分,如今竟然连六十四主神亦多有叛逃之人。成神的岁月已经太久,小臣竟不知,究竟是以天道为规则、抑或以女娲为规则、还是以乾帝坤后为规则?身为神灵,竟连小小的帝辛都能欺辱,真是恶气!”   “咚——”“咚——”权杖的余音又在神宫响起,众神了连连后退避让,皆屏息凝神望着面前的屯宫主神肇始,而不敢多言一二。   “姜氏巫女,无需窃听,尔自出吧!”   姜岐抿了抿嘴角,眼角笑了笑便轻轻步出,她微微见礼,望着那一双双刀子般的眼睛,却不曾退缩:“妾闻群龙无首、而自灭,如今看来,神宫以自身难守啊。”她淡淡垂首,暧昧的清了清嗓:“既如此,留小女在此只会徒增吵闹。姜氏侍奉神灵已久,毕竟对神灵存有敬畏之心,使诸位如此,并非妾之初心呐。”   肇始那充满智慧的双眼露出沉静的光:“玄鸟是神的使者,更甚者,是天的使者。是玄鸟选择了你,而非众神选择了你。”   听起来真是心有不甘呢。他微微审视着姜岐:“若成坤后,那么天道命你诛杀蚩尤,这便也是你的使命与职责。”   “若我拒绝呢。”姜岐双眸闪亮,悠悠浅笑的拉长了声音:“若您所尊崇的是天道,自然懂得,若蚩尤真的逆天而为,那么天道自会降下灾祸,唯一不同的是,女娲也许不会存于世间,而对于众神来说,汝等只需臣服于蚩尤,一切与卿无干。更何况,坤后是依附于乾帝而存在的柔顺之位,即便众神令我登顶,那么乾帝呢?八正神的两位王子并未得到神谕,您要如何去找那位乾帝?”   肇始那苍老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似乎是在嘲弄她的年轻健忘:“巫女大人总是忽略最重要的一环,难道您忘了,玄鸟让您步入危险的同时,也令您结识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吗?或者说,一个本不应该存活在世上的人,却忽然被复活,这就是天的选择啊。”   姜岐的心中仿若堕入了一片云雾,她步子忽然轻浮,竟像是被什么久远的思绪拽入现实一般,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垂暮老人:“你是说…玄言他是?”   此言一出,不仅她十分震惊,便如同炩焱诸神,亦震惊不已。这个行为怪异而追杀神灵的先代王子已经被众神熟知,而他们更不曾想到,这样一个人,竟是玄鸟所选定的乾帝。   “肇始大人…您在玩笑…吗?” 炩焱嘴唇颤动,竟然是不敢相信。   姜岐愣愣的想起了二人初见的时刻,那时,他追问着自己金色的玄鸟,而后他们沉浸在爱欲当中,竟然忘了这最重要的符号。姜岐一时间如堕冰窖、又如同炭烤,如同冥冥世界中的迷途孩子。她笑着、叫着,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听得不甚明了。原来,自以为逃脱了一切天意,自以为得到了自由与真正的大道,却仍旧被天道所安排,这可真是…   肇始微微一笑:“您应该成熟一些。”   姜岐冷笑一声:“若先代坤后亦如此成熟,也变不会被蚩尤诱骗而同乾帝相左吧。”   她心下喜怒难辨,心思却早已经飞到玄言的身旁。他们离散多时,除了她身上偶尔感知到的痛苦,其余更多的却是安宁沉静,她本已经觉得安心,然而此刻肇始的话却不啻于惊涛骇浪。   如果…他们是天道所选定的乾坤二王,那么他们的命运又该走向何处?   姜岐的嘴唇张张合合,望着肇始那张苍老的面颊,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肇始大人!”肃慎匆匆而入,身后还跟着面色沉凝的风亚子,二人周身气氛皆有些沉凝,一时间竟都静默不开口。肇始那苍老的须发微微颤动,轻轻叹息:“是恒宫的主神吧…”   肃慎一时间大为震惊,面色沉痛不已:“恒宫乃众神规避之所,是我等不查,恒宫主神早已经被诛杀,而只留下一点神气在天命的织机之上,怕是蚩尤诛杀主神之后用来迷惑众神的障眼。”   炩焱终究半跪下,一脸未可置信:“炩焱真是愚蠢!竟然被那副温文持重的面容所迷惑。如今竟然连掌管天命的上古大神都惨遭屠戮,愧对乾帝!”   年轻高傲的女神满面痛苦,在与蚩尤的大战之中,她燃烧着灼热的火焰,丝毫不畏惧蚩尤的任何力量,而对方一人同诸神相斗,用那妖邪一般的墨龙释放出颠覆五行的风雨雷电,更是吞云吐雾迷乱天宫。在这战争之后,一切归于阴谋、而众神则遭到了噩运毒手,炩焱那高傲的自尊心如同巨石压阵,摧残着她的心智。   姜岐甚至心有不忍,于炩焱这般看中责任高于一切的女神,蚩尤的奸诈与凶残、狂妄与欺骗,碤玺的隐忍与沉默,都打破了他对于绝对天条的信任。就如同那些深信大道而失去生命的姜氏族人一般,一旦信念崩塌,何以追求?   楚歆柔柔的扶起炩焱,面色含着些许忧伤:“您并未辜负王姬之名,也许是众神劫难在此,相反,只有您才有资格继承先代乾帝的责任走下去啊。”   炩焱抹掉眼角的血,假装没有半滴眼泪,她依旧是威风凛凛的王姬,坚定而不容置喙:“若那位先代王子真的是玄鸟神谕所选定之人,炩焱亦深孚之,既然王子的心可以在千万年前镇压蚩尤,无论他用何等邪术再生,那么千万年后,他必定可以再度诛杀叛逆!”   这可遭了。   姜岐看着炩焱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众神虽各有心思,然而却似在置喙此中可能。她眨了眨眼睛,悄悄的凑到风亚子身旁,在暗处对着他的手心划着圈圈。   你这是…   姜岐眨眨眼,嘴边咧开了笑意,两人心有灵犀,像是通晓了某种暗语一般。   众神似乎又开始了新的争执,姜岐同风亚子反倒如同局外之人一般。他们看着那仿若坠下的夜幕正在侵蚀光明,而黑白两色却看似被凝固一般,而即将蚕食着这片沉没入黑暗的神宫。   姜岐的手抓住那黑暗的夜空,瞪大了双眼:“在我的梦中,万千年前,我们祖先的所经历的那场战争也是如此。蚩尤渴望令黑暗降临天空,没想到,命运轮转…众神诛杀了他,如今,他又令月色重新成为了众神的噩梦。”   众神焦虑的面色似乎渐渐沉着下去,也许那是他们反击的开始。姜岐看着那四散的身影,轻轻的附在风亚子的耳旁:“这样的月色、正是逃跑的时刻。” 第119章 流亡之始   漆黑的天河压下,众神的面色晦暗不定,他们对于即将登上神位的坤后心情晦朔不明,风亚子与姜岐成了这场战争中最为无关之人。墨龙几次起起伏伏的怒吼声就在耳边响起,而屯宫主神肇始的神杖则施加震耳欲聋的黄钟之音。   姜岐与风亚子感到了阴冷的气氛,众神虽未决定一隅,然而他们那凝重的气息却散发在神宫的各个角落。墨龙虽然暂时沉睡,然而蚩尤所留下的漆黑种子却在暗处快速生根发芽,成为神宫中潜藏的虫卵,随后肆意的攻击众神。仿佛为了映照那尊巨大高悬的冷月,月光上的黑影如同染血窟窿注视着他们。   他们二人相依而靠,四只眼睛轻轻的瞟着宫外所守的主神。神气渐渐靠近,姜岐微微扯住了风亚子的暗袖,那女神却豪爽的笑了笑:“虽为姜氏之巫,实力超凡,到底是一介黄毛小女,即便成为坤后亦需有时日锤炼呐!”   姜岐听到此女神之音颇为耳熟,她方才想起,这便是同社神相争执的女神。神气渐渐靠拢,她屏住气息静待时日,却未曾想到黑暗中的影子轻轻的挑起自己冰凉的下颌。女神暧昧的叹笑一声:“比起那个木偶一般的前代坤后,小臣更爱小姬这般的绝丽之姿!”   姜岐不着痕迹的微微避让,眼睛随即盯着那垂角处的黄色暗纹:“您曾是黄夷之人,如此说来,您便是姤宫主神吗?”   女神拍拍面颊,火眼高高挑起,她身形修长,气势逼人,容貌艳丽却颇有气势,即使微微垂首亦像是在审问旁人:“双目如炬如狐,小姬具王者之风呐。小臣为姤宫主神南临,日后您必定欲少不了我的能耐!”   她悠悠转过头,却又看着一旁沉静的风亚子:“风夷的后人如今亦是这般模样了啊,为家族驱逐,难道不曾有扣问家族的决心吗!如此懦弱温文,实在有负东夷之名!”   她虽然笑着,言语之中却包含祖辈的严厉指责。姜岐方才想到氤氲所言,这位姤宫的主神生前曾为黄夷的首领,她英勇善战,即便是大邑商多次攻打九夷,她亦少有结盟之举,宁愿死至一人亦要对抗商。而氤氲在谈到此人亦面色不定,皆因姤卦为变卦,亦称之为“小母之卦”,既以女为尊,不免气势凌人而厌恶软弱,也每每同炩焱一般令众神难以招架。   姜岐轻轻咳了一声,按了按酸涩的眉心:“眼下蚩尤留下的烂尾未除,您在此处着实太过浪费时日。”   南临抱着双臂,眼睛紧紧的盯着空中愈发涨大的月:“那尊月便是蚩尤高临的信条,它正在慢慢吞噬,众神心中都知晓,眼下的一切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或许他们等待天道、又或许他们仍在等待女神…主神中已有叛逃者,亦有壁上观者,而那些剩下的神灵,只是在对未来的命运进行着赌注。”她冷笑三声,却不知在笑谁,却又对姜岐笑得面色诡异:“听炩焱说,你身为女神之后,却又曾经有不敬女娲之举。身为姜氏之后,曾经的大地王者之后,又为何如此叛逆呢。若非你如此出格,众神亦不会对于你褒贬不一。毕竟…先代坤后一直是个沉默的女人,却在最后牵连了乾帝,而你却同她相反。若是你能够毫无污点,这般美丽而好强,却恰好是众神在失望后所钟爱的选择呐。”   姜岐被这话哽住心头,千言万语化作淡淡的笑:“您若真的问个所有,姜氏之人大多如此,我只是尊重祖宗的训导,不会过分的屈从罢了。”   南临爽朗的笑了起来,,眉眼大开,为这阴冷的月色增添了几分火辣的热度:“我很喜欢你!美丽强大的女孩子,同样应有不随波逐流的态度!不必理会未来的生存与灭亡,对于真正强大的女人来说,我们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可以!”   姜岐同南临相视一笑,她亦渐渐看着美人背后的影子渐渐扩大,唇角微微露出叹息的冷光:“哎…”似乎放松戒备的美人汗毛倒竖,眼角如同凌厉的刀,暗处飞来的利刃散发着蓝色的冷光。然而那冷光如同被削掉一般,南临睁大了双眸,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双双消失的一双男女:“大意了…”她留下喟叹,轻轻的沉入梦境之中。   天河扭曲,人神不分。那曾经被众神掌管的神宫似乎不再高不可攀。他们逆着风声,耳边的气流痛苦的喘息着。倒灌而入的黑色虫卵正在由人间逆流入神宫之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众神劳碌的身影。王政之鼎的火焰青黄不接,透露出一阵诡异的光芒,将明将暗。巨大的神树却仿佛露出了本性,不停的吸食着战场凌乱后的血液。而守在鼎旁的神灵一如既往的冷眼看着众神的变化。他们只负责记录天道的变化,却不会施加干预。风亚子抱着姜岐,像是在冷风倒灌中大声的呼喊了什么,然而姜岐已经听得不大清楚,他们燃烧着身上的力量,逆着那黑色的虫群,由高空处急速坠落。超越浩瀚的天宇,远离那充满战争硝烟的神宫,尘世间的气味渐渐近了起来。冬春交际的人间,带着寒冬寒意的冷雨拍打在二人身上,如同光火中的星粒坠入了一片潮湿的湖水之中。   他们沉入湖水之中,墨绿色的影子与水压倒灌入身体之中。姜岐昏昏沉沉的看着压在天空晦暗的星光,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父母怀中,被蚩尤献祭所震慑后逃亡的一家人。蚩尤的战争从天宫开始,却无时无刻不在威慑着整个土地。她的头脑风暴之后是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的抓住了风亚子的身体。两个人如同飘零的叶子一般,晃晃悠悠的划到了岸边。   风亚子在洞中升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渐渐驱逐了这样陌生的冷意。二人在幽暗的光下遥想对视,分分刻刻的止不住看着,也不知谁先笑出来,倒是让着洞中多了几丝暖意。   姜岐大口呼着气,随即靠在一旁:“众神应对蚩尤已是措手,亦亏得这位看守我二人的姤神竟然未有太多心思。”   风亚子到似是想起何事一般,掩着唇轻轻笑道:“九夷之人皆是如此,如同莲荷中通外直,生死黑白格外分明。这位姤神如同那些看到皮便能刺透肉的九夷之人一般,真是啊…”他的眉目悠远,仿若仍是在那充满淡蓝色的梦幻之乡,然而淡淡忧愁却似有若无的萦绕周身。姜岐故作笑意:“姜氏之人倒是脾性怪异,然而大多人却受不得。姜氏之女性情不定,如同太阴太阳交织,其婚姻亦通常惨淡收场。”   风亚子轻轻摇摇头,淡色的眼瞳满是温柔,像是进入心田的纯净泉水。漂亮的花瓣唇像是有些羞赧,低低的垂下头:“也许是无法读懂她们吧,毕竟她们很…孤独,然而如果能得到这份炙热的爱,那该是何等的幸福呐…”   他的眼睛看着她,如同淡色的星,却带着几分灼人的热度,言语暧昧间却像是一种进而的承诺。四目相接之间的热度在逐渐升温,姜岐朱唇微微煽合,化作点点笑意:“是呵,然而一个人的爱只能有一次,若是决定了,便不能够更改。”   她不敢去看风亚子的眼,却看到了那微带着忧伤的苦笑,涩的如同迷失在天地之间的婴孩儿一般。她懂得这般被家族所抛弃、被信仰所颠覆的感觉,然而她却不知如何回应风亚子。他们的吻源于她的一个玩耍,然而却在即将开始之时戛然而止。然而时移世易,他们却又陷入了新的选择之中。风亚子的眼神会令任何女人心碎,他是如此纯净无暇,即便经受了所有磨难,然而却未曾伤害旁人。可是这般应该在蓝色海边望月而升的美丽男人,却如同被世间所抛弃一般,像是她、像是她曾经不服输的想要追寻父母的脚步,然而伤痕累累的独自走在世间。   她不知为何落下泪来,更像是祭奠他们共同的不幸,然而苦涩的泪刚欲入口,风亚子冰冷的唇却凑近了她,像一个急于求得温暖的冰冷火种。姜岐的面颊颤动着闭上,紧紧的封住了唇,然而风亚子那巨大的孤寂感却同时压塌了两个人。他的气声如同悲伤的抽泣,隐忍着轻叹:“一刻未曾停歇,我真的很累。我好像永远也不知道所有人所期盼的是什么,一个人怎么能回应所有的人呢?”身为风氏族人,风夷的人既敬畏他,同时却憎恨他的高高在上;身为神官,尽管获得了女神的力量,然而却无法揣测女神的心思。剥离了神官的外壳、又被风夷所驱逐,那么风亚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一个外号、抑或一颗沙尘?   是因为、孤寂吧。   姜岐感到了面颊上飘落的泪,这是作为人类会痛苦的证据。然而在这样的风亚子面前,她无法拒绝却也无法接受。姜岐的心纷乱不已,而他的唇却已经印在了她的唇上,干净毫无杂质的寻求无法拒绝的温度。姜岐闭上了眼,渴望这一夜快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和传统意义上的绿帽子不同啊…我觉得有的情感是发其声而未动其形,仅仅是一种朦胧的好感或者是疑惑,就像是姜岐和风亚子一样。 第120章 淮夷之影   玄言从睡梦中醒来,呼啸的烈风散在耳边,这并不是春神光顾的踪迹。冲向天际是逐渐模糊的星河,黑色的坚硬物质聚散成风暴,似乎欲将天捣碎一般,然而他的眼却清晰的看到了那黑色的虫群,那是怪物的皮革互相碰撞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犹为清晰。他在静谧的夜间微微支起了身子,身上温热的小手儿重重的压在脖颈之间。怀中的幼小少女似乎在春寒时节缺少温暖一般的打了个寒颤,轻轻的缩到他的怀中,睁大了漂亮的水眸。带着幼女的娇气与依恋,还带着一丝困惑的鼻音。他提起少女的衣衫,对方像一只幼弱的小鹿一般,毛茸茸的滚在他的怀中,倒像是毫不惧怕青年的冷淡,娇声嬉笑显出清脆的声音。   “啊…”头发蓬乱的胡射匆匆从杂丛中走出,眯着半只被剑痕所伤的眼,似是对此无奈至极:“夜间野兽出没,何必所在嬉笑之声。”玄言拎着那只小女孩子,嘴角随即微微一笑:“她已经逃出天宫。”   “她?”胡射摸了摸下颌,方才知晓他所言为那姜氏小姬,他了然的笑了笑:“姜岐?”   玄言摸了摸少女柔软的毛发,竟露出些慈父般的笑意:“你的那位族人阿姐亦是孩子呢,若她在,必定能为你取一个美丽的名字。是么,岐?”   玄言的眼睛如同波光般微微一动,皮肉上的血痕清晰可见的流下。这小少女早已经从他手中挣脱,只是眉眼之间燃烧着熊熊怒火,对那名字的厌恶一次又一次的加深。   “女人的怒气总是随时迸发…”胡射扛起了细长的剑,背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凭靠着你剑中蹇珠的气,若它能够识得昔日的主人,那么伏羲氏应该就在淮夷之地漂流。走吧!”   玄言将少女怀抱起来,乖巧的小兔子却忽然冷眼厉色,竟如同煞气蛇女一般,那细长勾曲的眼眸如同信子,忽然阴森森的如同淮夷明魅月色。玄言笑置若罔闻的笑了笑,将孩子挂在背上。他的身上贴着这诡异的少女,仿若千金之重,像是一种无言的怨愤、却又带着些莫名的愫愁。   少女的声音在他的背后,显得一阵阴森的冷静,慢慢的将冰冷的舌舔舐进他的脖颈:“姜岐…吾厌恶此名。天下唯有独一无二,这个肮脏的名字,怎会是吾之名号…”   她的手贴着年轻男人的身体,如同摘下面具的狡戾之蛇,将自己的头尾吞到一起,只为了困住这个身下的男人。玄言眯着眼睛,感到身上的气血被阴冷所冻结,即便如此,他仍旧不缓不急的向前进发。少女压低了声音,攀附着蛛网铰入了他的血肉:“我可不是什么姜岐…我可不是什么姜岐…”   冲破了雾气,是淮夷同周邦流亡先祖们的交界之处,胡射抬起头望着忽然而起的巨大风暴,一向不羁懒散的眉眼亦不禁出口哨音:“是蚩尤的亲族…尽管一路绞杀,似乎也不能够杀得干净呢。”   他回过头,望着玄言从黑暗中走来,身上却像是背负着一团巨大的黑气,然而那年轻王子的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更疑是自己闪了眼睛,随即却是摇摇头:“射姑既然将蹇珠交于你,她却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吗?”   “这位煞神大人心头如直,自从收到蹇珠之后便一直向南,在淮夷之中苦等千年,外界的变幻对她已无任何意义,她又怎能知道许多。”玄言捏了一旁的草梗,随即轻轻的任他飘在空中,沾着湿润水汽的草梗并未落入尘埃,在空中柔柔的飘摇半步,随即化作齑粉。   胡射的面色严正起来,如临大敌一般望着那闪现的风暴:“这力量竟已经击杀至此,不要再向前!不知敌友,孔有诈!”高高的竹林立在山偾之上,他们居高临下的望着那被风暴裹住一团的战场。这风高高的指向天际,竹林之伐檀如同草芥,那野兽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大,分明是被分割后的死亡前兆。他们在战场之外,明明看不到任何刀光颜色,却能感到中心那个沉静的人影肆意的操纵着战局。如同冷静的观察者一般,他的一举一动极有调理,那些散落在天空的蚩尤望族,皆被吸引到风暴之中,而中心之人如同巨大的黑洞一般,将这些人的血肉吞噬殆尽。   “何等妖术…”胡射不禁感叹此人对于法术强大的控制力,更惊叹于此人丝毫不露杀气理性的绞杀活动。那竹林中呜咽的音越发的明晰起来,他们的身体忽然间便不受控制的倾身向前。胡射同玄言对视一眼,随即随着那风暴卷入战场外边,中心的人似乎轻微的动了动嘴唇,那是个纤细的身影,逐渐放大而立在风暴中岿然不动。他的手结成印,指尖几乎看不到动作的痕迹,而沾染着淮夷潮湿冷气的绞肉机却不停的猎杀着蚩尤的眷族。   胡射同玄言闭塞了呼吸,皮肤被四散的竹叶所割裂,那细长的叶子在这人温柔的操纵中却如同凛然的刀,将漏网之鱼一刀击毙。   最后一片竹叶悠然的落在水洼之中,倒映出被操纵后归于平缓的竹影。胡射同玄言对望一眼,似笑非笑的抱着双臂:“如此御风之术,却只是年纪轻轻,我一时间竟以为是飞廉大姬至此。”   这人的确很年轻。他身着一身白衣,双手合抱着也不看二人,只是微微扬起的侧面是极其漂亮的,漂亮的令他们觉得有些眼熟。   “怎么觉得这张脸真是相像啊。”胡射的眼珠乱转,玄言亦微微颔首:“姜岐?”   “女娲。”胡射暗自点头,他心中又想,不过那姜氏巫女既然为女娲后人,容颜血脉有所传承到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这年轻人毫无疑问是很漂亮的,肤色白皙如玉,犹如常年浸淫于川泽海色中一般纯然剔透,然而他那双眼睛却令两个男人想起各自的噩梦,无论是女娲或是姜岐,那双上挑的妩媚桃花眼,总是显出一种妩媚面容下的冷漠。就如同这年轻人抬起头看着悠悠落下的竹叶一般,那藐视生灵的漠然瞳眸,令他们深深滞入。   大剑不安的狂躁轰鸣着,玄言按住手中的剑,却发现剑中不知何时锁入的生灵们不安的躁动着。剑中封锁的蹇珠是邪恶的灾难,玄言仅仅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压制他半分,却不能够在此时控制住它的鸣动。胡射面色不好,似是惊奇、更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他本对这年轻人惊鸿一瞥,却在蹇珠的鸣动之中感到了一直追寻的力量:“您是…伏羲氏?”   这名字仿若咒语一般,蹇珠的愈发喷薄而出,玄言的面色沉下,手却按住大剑上下打量着年轻人。这年轻人先是如同翠竹一般站立不动,像是一幅欣赏山鸟风月的面目看着残缺的竹林,却不理睬任何人,只是忽然附身下去,用洁白的之间碰了碰那被绞杀的怪物。蚩尤的怪兽们像是打开了牢笼的戬,他们依附着淮夷硕大的毒虫花朵,似是在蛊的喂养下变异,被绞杀后的巨大肉块不时的露出尖尖的虫卵同微小的成虫,在尸身中的暗处缝隙中阴暗的攀爬着。   年轻人丝毫不为外人所动,他倒像是自言自语,嘴角却搀着一丝莫名的轻笑。他的眼睛如同薄雾晕染的桃花,扫出淡淡的艳色,一时间有几分轻佻妩媚,却被淮夷的水汽吹得看不到了:“野火不止、春风再生啊…”胡射彼时竟猜出这年轻人的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斩草除根、放火烧山?淮夷部族众多,你的一把火怕会酿成一片火海!”   那年轻人回过头悠然一笑,眼中明暗之间竟像是有几分少年的轻活意味:“吾有资格决定它的开始,自有资格决定他的灭亡。”他声言淡淡,却散发着冷意,令胡射更加忖度自己的想法。他渐渐在一片笼罩的雾气中走近,轻轻的挑动着玄言手中的剑。蹇珠如同一只即将绽放的异兽,被一种热烈的血液所唤醒一般。他疯狂的在剑内冲撞着,将那古朴的花纹咬碎成染血的蛇纹。年轻人嘿然低首,足尖微微动作半分,绿色的叶忽然置身于风暴的火海之中。炙热的火焰像是欲将这些妖魔斩草除根一般,‘噼里啪啦’的炙烤声讲那些细小的尘埃湮灭了。   年轻人的行为忽如其来的不受控制,在火海中消失前只有一个神秘的微笑。玄言追逐着那身影冲破火焰,在突破天空之时看到了川泽上的一片火海。   “太可怕了!”胡射亦不禁咬紧了牙齿,他望见这随心所欲的年轻人所释放的威力,在杂然之间将这片生灵如同蜉蝣一般毁灭,而如此果断杀伐却不见血色的毁灭、更是令他们想到了一个人——   “简直如同女娲一般。”玄言紧紧握住手中的剑,追踪着年轻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谁呢 第121章 万蛊之母   火舌一直燃烧到了深处,南夷的水泽破碎促卒,因无法形成巨大的冰面,在春冬之时只是半结成薄薄的冰面,如同诱人坠落的黑洞一般。然而这短促的水洼无法抵御竹林大火,烈焰焚烧下的川泽熊熊燃烧,似乎越发的前进了。胡射皱着眉:“世间万物各有其属性,对于神灵或者术士亦是如此,人间能够掌握五行周转者微乎其微,姜岐已经是天资所至了。”胡射的话并未说完,也许是在表示他的心中尚有保留,然而玄言已经知道他的忖度。这青年人能在乱局之中纵风迅猛,又能在指尖互生灼热之火,此中诡异的强大力量着实令人惊诧。更何况,他言行飘然不受拘束、言语之间颇有睥睨天下的不屑。胡射短暂停止,手中细剑如同骨针一般直直从云霄之上插入火焰之中,万千银色软荇杂乱而飞,银丝闪闪如同骤降的雨水,将冷却的气息带入火舌之中。然而那年轻人留下的法术仿佛是在愚弄对手一般,却吞吐出更大的火焰恶魔,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不好!”胡射大吃一惊,随即冲入焰火之中,将手中之剑在即将被恶魔吞噬后收入手掌之中。玄言飞身而至,眼中晦暗不明:“太过急躁了,这人的术法不正。”他低低笑着,笑的胡射也是一身毛躁,这位祖先级别的王子殿下一向沉默而不同凡人,莫要妄议笑意,即便连表情亦少有,如今他却双眸深深,丝毫不隐藏他对于那年轻人的兴趣所在。   青年背上的女童忽然睁开了双眼,胡射赫赫退后半步,无奈的苦笑:“女人啊女人,怎么半日之内忽然变了张脸。”他心下却阴郁的很,这年幼的女童,与此说变了个人,不如说像是什么大闸门被打开了一般。猜不到、真是猜不到这位王子的心意。   玄言伸出指尖碰了碰那冰凉的细剑,随即淡淡垂首:“剑亦有造剑师者之魂,你的剑灵气微弱,是被术所伤。”他坠下身去,独留下胡射轻微的叹息声。豫宫为众斗神的先行官,虽因他个人浪荡轻佻所限,多年来并无饮血开刃。然而这曾为妖剑的神器却也名噪一时,如今神格下落,众神的力量已经被大大压制,他遂不生不灭,并无怨气,而神宫众神却大抵已经经受摧心之痛了吧。他望了望即将坠落的天河,眯起了细长的眼。   由火焰之中延伸到尽头,玄言按住了身后蛹动的少女。他似笑非笑:“岐?”少女口齿间的寒气冷冷的喷在他的颈间:“愚蠢的名字,怎配吾之名姓?”远处青年的身形似乎慢慢清晰,玄言一面盯着那如同置身墨色的身影,却未曾在意小少女的一身寒意:“名姓即为咒,既然您有名姓,为何不予以告知?”   背后的少女如同艳丽的蛇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这不禁让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尽管她的身体仍旧属于幼兽,然而那颇带着甘甜毒液的诱惑却令她想到了那个疯癫的少女。他的心忽然被小女的指尖擒住,似乎一下子便要戳入其中攫取甘美血液:“你在想那个女人?她叫做…姜岐?”   玄言暧昧不明的笑了笑:“是姜氏族人呢,你。”初见时他之所以会放弃狩猎女神,几乎带着很多心软的成分,皆因看到这孩子身上那古朴的姜氏巫女图腾,那是他的母亲彤鱼氏大妃所珍爱的记忆,亦令作为孩子的他终身难忘。   少女闷闷的发出桀桀怪笑,他感到她似乎露出了尖细的牙齿:“好、好一个小姬。不过…我很喜欢你呢,你身上——有父亲的味道。”她贴在他的身上,在她的耳边平淡的令人渗寒:“所以,不允许你是旁人的呢。”   在此时机令这少女忽然打开一直封存的记忆绝非明智,玄言身上的肌肉薄薄的绷紧一层,在少女近乎虐待式的雷法轰击中飞入了年轻人所在的小竹林中。   “咦?聪明。”未见人影的年轻人轻轻的笑了笑,数丈外的娇小幼女如同雷神附身一般,硬生生的平地生出巨大的雷鸣之音,那颇带着控制欲的光束扎向玄言的身体,他并未出手,反倒是一旁的年轻人悠然的抽了根细细的嫩竹,慵懒的靠在一旁轻轻点卯。小幼女并无大家之风,下手狠辣刁钻,年轻人以柔克刚,如同风伴将那累闷死在竹林之中。熊熊烈火的声音退却,这里是山石水滴之声遍布,如同水吞灭雷火一般。   少女竟如同老妪换皮一般,尚且带着稚气的面容上活生生的带上些煞气,似是破法所伤,幼小的身体扑倒在泥泞之中,然而那双眼却带着丝狠厉:“这是何等诡异的邪术!”   胡射紧随其上,望着此前之景颇有些不明所以,他懒懒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蚩尤望族?抑或是流亡术士?您还真是热衷冒险,将一个危险的人置于身旁。”玄言挑了挑眉,眼角含着些戏谑的笑:“虽然初始便觉得她有些不同,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胡射大人,你的眼力还需加强呵。”胡射心中疑然,随即靠近那大口喘息的幼弱小女,此前这孩子他并未过多在意,只是身旁气味稀薄,如今她本态显露,他细细感到这股□□的气息,竟像是…   “神气?”   胡射哑然吃惊,细细感觉却并非误断。这孩子周身神气在隐压之后忽然强烈的迸发而来,像是神气错乱之后处于持衡阶段。他转了转剑,眼珠亦微微扫视这狼狈的孩子,却并未伸出援手:“未知您是哪位正神?”   玄言悠长的“哦”了一声:“六十四宫正神亦并未多么熟稔。”   胡射淡淡摸了摸翻动的眼皮:“六十四宫正神形态各异、性格千奇,只为天道所控,无非何等同僚之情。”他伸出手欲抚摸少女受伤的肌肤,却被少女一掌扇开,她抬起头,虽然狼狈不堪,然而却颇为高傲的咬咬牙齿:“蠢材!竟敢折辱于吾!吾命你将面前的男人捉回神宫之中!”   噗——   他的面前现在有一只狼狈的小女神命他将一个大男人捉入神宫之中。   这诡异的情形令胡射颇为头疼,虽然如此,他还是抱着挣扎的幼女,即便被她抓的面色出血花,仍旧重重叹息:“女人…无论是老的、小的、神仙、妖怪,哎。”   火的灼热即将散去,竹林中的潇潇旧影却忽然冒出,胡射同玄言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悠久歌谣,伴随着韻的声音呜呜咽咽,然而此却并非淮夷之中那充满战乱征服与不甘的歌声,更像是神秘的迁徙之族,伴随着某种原始的巫蛊之声,破碎的游荡在这竹林之中:“天极天极、日月之音、角宿心月、惟天之心、谭谭之竹、伐伐其音…”这清灵的女声如同送祭之音,仿若将灵魂渡于彼岸之声,然而那竹在清冷的小调之中却又被鬼魅的韻声所笼罩,男男女女的哭声四散,飘在竹林之中尽是呕哑嘲哳之声,二音相交甚是诡异,倒像是冤魂不得生灭一般。   胡射从方才就发现这年轻人垂在短溪之旁,悠然的将细竹扔进短溪之中,他闭着双眼面容安静,那不被外物所侵扰的一方世界却从未变过。胡射怀中的幼女望见这年轻人便仇恨暗生,她嘶哑着嗓,几乎欲将面前之人撕碎:“破吾之术,汝竟为何人!”仿若是为了响应她的怨恨,竹林飒飒鸣动,那些冤魂至死的男男女女夹杂着巫音越发刺耳,一时间竟印证小女姬女之痛,让她活生生痛死过去。胡射按住灵气散失的细剑,不由得对着年轻人冷声相至:“火烧南夷,即便剿灭蚩尤望族,然而却连着这山中人类屠杀殆尽,如此作为,与蚩尤有何异?”   年轻人悠然自得,却半分未曾看他。玄言施施然的落于他身旁而坐,似笑非笑的掂掂细弱的竹竿:“竿下无饵,如何取鱼?”胡射遂为大惊,他细细走上前,果然看到那细竹竿直直插入短溪之中,然而脏污水中却浅浅的绕着弯弯曲曲的竹影,毫无半分饵。大火刚尽,硝烟味四散,鬼哭神嚎,这年轻人冷淡而悠闲,更是诡异到做无饵之鱼。玄言暗暗垂首,随即将手中大剑掷入水中,细嫩的竹子应声断做几截,而剑的鸣啸声却不止住。   年轻人轻轻一笑:“可知世间执念太多,灵魂不散而积于山林之中。”身后的红光将欲熄灭,年轻人亦仿若未闻,他脾气似乎很好,随即抽出新的竹子,淡淡的在川泽之中挑出一个手指大小的螨虫,那虫子被竹子贯穿中心,苦苦挣扎的样子亦令人作呕。他将那虫子捏碎在手指之间,流脓的黑血飘散在山泽之间,黑油即将沾染大地。他却不疾不徐,将那欲化形逃脱的黑色烟雾控制在小竹林中。这虫的真身幻化作形态各异的怪兽,却被震动的大剑所吞噬。大剑中的竹子如同盘剥鲜美肉质的刽子手,将那怪物吸入其中。山火熄灭,年轻人挥挥手,鬼啸忽止,山林落入一片冷寂的安宁之中。   “蛊母?”胡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这里几乎是淮夷最东之处,应是妖魔最终的巢穴了。 第122章 上古之皇   冤魂散去、歌声杳然难寻。年轻人笑着看向玄言:“你知道该怎么做。”玄言抽气沾满溪水的大剑,剑上蹇珠的躁动几已无法控,这带着毒液的利剑仿佛见到了昔日旧主,不敢被锁于剑中。胡射看看双方,直接插入局中:“难道你真的是…上神伏羲氏?”在众神心中,女娲已经是固化的印象,她几乎从未降临于太极宫,众神亦没有涉足女娲宫觐见女神的资格,甚至他们对于女娲宫的位置、形象皆一无所知。在女神仅有几次降临于神宫之中,众神同她之间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隔膜。这至高无上的女神容色冷淡,眉眼之间带着天下服从的倦怠,即便是对于天道所遴选的神灵亦无过多的感情。   “人间在变、天道在变,唯有至高神是亘古不变。”屯宫的肇始曾经这样说。他既是一位横跨数个时代的大神,其血肉身体早已经与世间连接在一起,因而受到众神的尊敬。在众神眼中,他亦如半父一般具有相当的权威。“从小臣在此之时,女娲已是至高无上之人,在过去的岁月中,无人敢违背天道所恒定的规则。”女娲同天道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但是对于众神来说,一度认为,天道只是女神手中的工具——直到这场灾难到来,好像一切都脱离了正常的轨迹。   胡射心中对那位从不曾相见的伏羲氏极其陌生,他已化作一个远古的符号,自神话时代起,他如同一片波澜,击不起半分水花了。即便如此,当玄言欲寻找这位先古帝王之时,庶人心中应该勾勒出的概念是,一位同女娲分庭抗礼的伟大帝王,他当有凌人的气势与看透世事的锐利双眼,而非面前这个…看似有些悠然的年轻人。   胡射咧开唇笑眼迷蒙:“小臣不恕,长久以来便有好胜之心,不知您可否降临赐教。”背上麻烦的小姬被无情的扔到玄言身旁,灵气微弱的细剑被封存,林间竹叶却忽然垂直立于空中,仿若细剑般的银色利刃卷成万叶向着年轻人攻击而去,细密的阵尖促寒,年轻人无声的叹息,尽现一种女娲般的倦怠,从这年轻的声音中发出却显得有几分怪异。被灵气附着的银针如同蜂巢一般卷入年轻人,他手中的竹轻轻的挑动起来,将那针流的旋涡引向了溪流之中,这尚且在冰面下流动着暗涌的温暖泉水立刻因为竹叶的堵塞而凝结成通天的冰凌。他一根一根敲断那冰凌,翠绿的竹叶又随着冬日的流转向着春日而行了。   胡射的手指暗自动动,玄言先一步上前制止了他:“不要耗费气力,你的剑气本已经微弱至极了。”他淡淡颔首,却并未对年轻人的身份加以斧正:“你想要它。”他指了指大剑中蠢蠢欲动的蹇珠,四目相接之间便是静躁想对之时,玄言的蓝色眸子静静直视着年轻人,他有一双熟悉的美丽眼睛,带着些赤红的黑色,被濡湿在竹林中的冰露下,有一种看不清黑白的朦胧美感。然而他对于玄言的审视并无急躁之意,反而在等着对方先行开口。   以柔制刚,太极之道。胡射方才审视起他,他有纵烧山林的火,也有绵柔东引的水:“这么说,您便是…嗯、伏羲氏上皇?”   “哎呀呀…”他眯着眼睛笑笑,既未肯定亦未曾否认。胡射拿不住这人的态度,却看了看更东之处,这里已经接近淮夷的东端,一路斩杀蚩尤的望族至此,却已经到了尽头了。他望着玄言,希望从对方沉蓝色的眼眸中得到更多的答案。玄言将大剑插入丛土之中,轻轻绕着步子。他立刻顿住,随即开启了剑身,一片暧昧的紫色波光立刻照亮了这墨色的天空,胡射皱着眉,在这猛兽的咆哮声中高呼:“莫放它出来!”玄言淡淡一笑,将蹇珠收回掌心,大剑上黑色的脉络迅速退去,像是被从蛭虫口中抽身而出的病人。胡射迅速走向前来,双眸紧紧盯着玄言的掌心。蹇珠这种神秘的异物一向为天宫所不知,他的确很有兴趣。然而他的指尖刚刚碰上玄言的皮肤,对方便轻快的避开了。   “它是个魔物,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控制住。”玄言轻轻道,似笑非笑的转向年轻人:“遂,你能够控制住它么?”胡射对于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气氛颇为不解,蹇珠虽然见主而鸣,却不能够如此轻易的做出判定。   “恕小臣直言。”胡射笑眯眯的挡在前头:“无论轩辕氏重生多少次,对于众神始终是未解之谜,如若您真的是至高皇,请您立即回到神宫之中。此刻神宫正遭受劫难,天道不振、蚩尤再生、女神被劫。至于这蹇珠,至神宫之后自有判断。”   年轻人的面容上闪出一点怜悯的光,他的眼尾总是若有似无的带着勾,倒像是对一切不甚在意:“随意、随意——”他摇摇晃晃的拿着细竹,对着那被摧枯殆尽的断河跑进竹子去。   玄言亦不论胡射的面色,在他的身后微微松开手指:“拿去吧。”那冲天而上的蹇珠如同开闸猛兽,将这积存千年的怨气晦气释放而出,竟较蚩尤的力量更为强大。胡射跺了跺脚,面目冷峻的剜了玄言一眼:“太过任意了!魔珠一出尽带世间邪恶,你——”   玄言的双眼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年轻人,他似乎在轻轻哼着小调,声音神秘冷涩,仍旧是手中那随意取诸天地的细竹,犹如奇异般的在天空钻开一个黑色的洞口,蹇珠暴走的黑色神力开始在天空肆意而出之时,黑洞像是一阵风口,将嚎叫的蹇珠牢牢的控制在其中。“啊呀呀…”他笑着惊叹,虽然声音平静无波一般:“那么…就这般吧。”翠色的竹直直刺入黑洞的心脏,如同玻片碎裂的声音一般、如同白鸷哀鸣一般,碎落的晶体垂而落下,蹇珠如同一朵乖巧幼稚的落花,轻轻的飘落进他的手中。   胡射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跪倒在地,神色坚毅:“恕小臣失礼,这样掌控蹇珠的力量,不会错,您一定是伏羲氏!”在远古时代,蹇为噩运的集合,将人的怨念与邪念集合成众神辖区的一种,而只有伏羲同女娲的力量能够加以操控。玄言哼笑一声,略略带笑挑眉:“哦?是伏羲氏上皇。这样说,是您将我从混沌界召唤而出?”“轩辕氏”拉长了笑容,摇晃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嗯…先贵公子轩辕,汝被蚩尤戕害以致万千之年,现感念汝之精魂不灭、又以先王少昊之精魂铸剑而成,从今日后、为汝之战场。”   胡射看着那依旧晕倒在玄言怀中的小姬,油然叹息一声:“不论如何,请您归于天宫之中,众神如今散落各处,而天道并无任何昭示。”   “伏羲氏”沉默半刻,泛红的桃花眼却很是冷淡沉肃,仿若是一种告诫:“不必再期盼伏羲同女娲的管制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他们已非必须的存在。”   “然…”   “归去吧!”“伏羲氏”双目如炬:“无论是神与人,都需要自己去思考来竖立新的权威。首先,你应该去寻找更南的力量。”他似乎已无兴趣同胡射周旋,只是指着玄言道:“作为天慧之子的你,能够沉睡在这个时代,是天选的使命。天赋予你任何自有选择的权力,那所有的果亦要由你承担!”   胡射还想追上他的身影,然而“伏羲氏”依旧如同风来一般转身欲归。胡射心中亦有些焦躁:“伏羲氏上皇!请您留下!”   “伏羲氏…上皇?”忽如其来的女声显得格格不入,“伏羲氏”听到那声音,刚欲转身而去,却被忽然冲出的艳丽衣裳一个巴掌拍了下来:“你是…伏羲氏?”“伏羲氏”手中的清脆的竹子飘啊飘,被冲出来的少女残暴的踩成几截。少女滴水般的笑意皮肉不惊的贴在他的面上:“哦?原来您就是伏羲氏啊。”   玄言望着面前的容颜,听着那仍旧带着些轻佻娇媚的笑声,竟像是从梦中刚刚醒来一样。就在走入淮夷东端之前,他从疼痛中醒来,虽然对于他是些微的痛意,然而那少女一定满身伤痕。他信任她的聪慧与狡诈,更尊重她的自尊,遂才会半途分别。然而现在…他们终究又回到了原点。   少女的身体整个人都压在了“伏羲氏”的身上,两个人皆是纤细娇媚的面容,少女邪气的在对方身上搔瘙打打,被从后面搂着腰便抱了起来。她身姿细长,在玄言面前却似雏猫般娇小,胡射看了不禁喟然吃惊,这二人形容神秘,肢体间亲昵无比。   玄言将少女立好,将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扫的干净,他拍了拍少女蓬松的发,依旧无比柔软,她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在水汽的浸湿下带着些血色,但是大体看起来是健康的。□□在外的白皙肌肤同朱紫的巫衣相配,并没有损伤太多姜氏巫女美丽的神采。   “女人真是麻烦…这样说,您便是姜岐首巫女。就算是您的挚友,也不能对伏羲上皇不敬…”   “伏羲上皇?”姜岐孩子般的笑笑,那眨的出奇晶亮的眼睛好不掩盖对几个男人的嘲讽:“原来伏羲上皇是我姜岐的兄长呢!你说是吗?尚!”   “伏羲氏”亦眨了眨眼,那含笑一目,真是像极了姜氏的面泛桃花。 第123章 百足之虫   竹声飒飒而动,胡射的眼凌厉的挑起,周身的神气亦在不断积聚:“耍弄神灵、当真妄为!”   年轻人拍拍身上的水渍,如同一幅泼墨古画凝在沉闷的绿意之中,然却施施然一笑:“小子从未直言吾为‘伏羲氏’,只是您一位自以为是,您的大罪真是愧不敢当啊!”   这人也很是奸猾,玄言喟叹哂然:“不愧是姜氏之人,心思狡诈又舌灿莲花。”   胡射咧开唇齿一笑,神气骤然收起,笑意越发渗入眼中,却收回了细剑。依他的性格,这个年轻人奸诈的十分可爱:“如此说来,这山中的魂亦都并非你引火烧山所杀了?”   姜尚懒懒的叹息一声:“谁说呢。淮夷之人倒是跑的快,此山在我来时已空了大半,”   姜岐戏谑无比,指尖向着青年的眉心一指:“此人是姜氏最麻烦的人物,是恶鬼投生!一个人却长着一百颗心,弯弯绕绕猜不清真假,亏得碰上他了!尚,你这诡骗先生,如今竟是碰到这儿!”她许久未见到家族之人,便起了性子,心头恶意丛生,望着年轻人那依旧漂亮的脸蛋儿,随手抓了些泥土恶意将他污染一般。这年轻人肌肤美丽,双颊被泥土污染,却依旧笑得好脾气,像是骄纵幼妹一般,只是浅笑拭了去,眼睛却极为轻巧的转着圈儿:“姜妹顽皮,不知你危机将至。”   姜岐身体一僵,气鼓鼓的盯着面前戏谑的兄长。竹林中慢慢踱步而出的身影修长纤细,他眉目淡雅,见到众人只是沉默施礼。他的眼睛同玄言四目相交,一种诡异的气氛却在无限蔓延。姜岐在二人中间,一时间却也无法释然,然而她心中有些难解的纷乱,更是在看到那少女之后大吵大嚷,花朵般的五官更是搅在一起:“这边是那碤玺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一个花脸儿毛丫头?”她倒像是刻意忽略两个男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看着那晕倒在一旁昏厥的小姬女。然而下一刻这祸水东引的小女子便笑不出来,那孩子衣衫上的纹路如此清晰,虽然形制略有不同,她眼看着将近二十年却不会认错:“是姜氏巫女之衣!”   “这孩子是姜氏之人!”   姜尚挑着细细的竹,若有似无的抬了抬眼,只是他的眸光一向散着,便不晓得望向何处:“她身上神气暴走且极不稳定,你们最好监视起来,否则迟早会成祸患。”玄言暗暗的偏了偏脸颊:“风后的后人对待先辈也如此不敬吗。”风亚子始终直视着他,淡蓝色的眼中隐藏着惊涛骇浪,却依旧以柔软的凝视展现出来,这让玄言想到了他生前的那位旧识,他的祖先风后同样有这样一双淡色眼眸,只是却矛盾的混合着坚定与迷茫。他看着他,恰恰像是对着一个后人的影子,有些生疏的陌生感。   风亚子却并不畏惧,嘴唇平直的吐出淡语:“一个被曾经抛弃的人不该出现在此,扰乱了一切的平静,和那些蔓延的复仇,那是您与蚩尤的往事,却令所有人陷入绝望之中,还有…她。”   玄言眉目间有些枭然的意味:“是被风氏流放了罢…”   风亚子的唇紧紧抿住,手中却不禁握紧拳头:“您已经被家族流放千年,算来小臣刚刚开始而已。”   二人之间硝烟味浓厚,姜岐偷着眼睛半半瞄过,又想着那夜风亚子在黑暗中的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失力晕倒的小神女。一时间气氛又诡谲起来,算起来这三个人同在一处是第二次,却充满了紧张如同弦乐崩满将出的窒息沉闷。倒是胡射长长的叹息一声:“女人…”他对着那悠闲垂钓的青年极为兴趣,便悠悠探身:“即便姜氏是女神之后,于你而言,这种力量也太过惊人。”他将手中的细剑直插入短溪之中,只是看不清姜尚的背影,只能看到年轻人宛若怜惜的托起手中的一叶翠竹叶,将那浑浊的溪水放置在剑柄之上。纯净的剑身仿若美人香肤,被一滴浑浊的珠水所滋润着。从那小小水珠由上而下的滑过剑身,虚弱的剑灵如同被焕发生机一般,显现出莹莹乳白色。姜岐被那渐渐耀目的光刺的眼睛睁不开一般,她想了想,抱起了怀中的孩子,看着姜尚纤细的指尖所焕发出的奇异魔术。胡射的剑却不同于这个懒散的男人,他细致优雅如同薄削的钺或是贝,又像是冰裂愈合般完美无缺。   水滴被短溪所冲走,污染了整个胡海。胡射耸耸肩,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力量的失衡已经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便是众神的力量亦不能够轻易再生。”姜岐听到了这男人皮囊下的诘问,她从天宫而来,更懂得众神心中的症结,一旦天地大乱,众神的力量亦便开始孱弱,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如同从前一般自由的操纵大地之上的各种力量。   胡射取出水中的剑,依旧将它扛在肩头之上,只是眯着半边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人:“汝虽为姜氏之后、亦是女娲之后,若无神灵诏谕,该不会出现于此。”姜岐在一旁却也不安静了,那笑容如同雾中之花,连自己亦不甚分明:“您真是小看姜氏,若他们欲欺人,即便神灵亦不得而知。尚,我来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姜尚回过头,分明摸了摸美丽的眼睛:“你若说我是伏羲氏,我便承了此名。唔…蚩尤已经转生多次,若是伏羲上神转身多次,此亦有可能。或者吾为乾帝,对尔等小辈指点迷津,亦无不可呐!”姜岐晓得他这位兄长满口虚言的态度,这一片云山雾罩,却更是猜不出所以。她拿着眼睛看了看玄言同风亚子,这两个互瞪的男人倒是出奇一致得走上前来。玄言挡在她的面前,沉蓝的眸子盯着姜尚:“南方会有助力所在吗?”姜尚的眼睛转的灵动,同他的妹妹一般惑人:“信或不信,是你们的选择。然而您是轩辕黄帝的后人,是姬姜二氏之子,自然能够冲破重重迷雾去寻找可用的力量。”他随手扔掉细嫩的竹,黑色的眼直视着风亚子:“风夷亦被大乱所波及,请您自行选择吧。”姜岐望着这漂泊不定的兄长,却知道他又要去流浪四方,她心中满是留恋,却不知从何说起,连声音都是涩涩的:“一直以来姜氏死亡无数的辛密,我想…”姜岐的声音淡淡,然而却像是这年轻女子心中的阴霾一般沉凝下方。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徘徊,只因她想到了为此而亡的族人们。姜尚始终很是沉静,那云淡风轻的一抹烟霞亦变成了一种更深的埋藏,他将妹妹轻轻的抱进怀中,如同最终的临别一般。他是温柔的、细致的,这是姜岐始终无法忘记的感觉,是只有姜尚能够带来的温柔:“岐…我曾劝诫于你,然而你终究追逐命运至此,人最终都要走向命运,却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然而你的身边并非一人,你终于不是那个孤单的孩子。”他淡淡颔首,眼眸柔软的看着玄言同风亚子:“这很好,她很害怕孤单寂寞,哪怕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陪伴她,这边是命运垂怜。”   年轻人轻轻的吟诵起悠远的巫歌,宛若一阵风来,如同一阵霞走。姜岐擦去眼角的泪珠,却凝视着那始终流浪的背影。这位兄长如同一团迷雾,尽管如此,她仍旧眷恋那令人着迷的温情。   “他又会去到何处呢?”姜岐喃喃的轻声问着自己。   去往何处?对于姜尚来说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他的脸上挂着少年人般的悠闲惬意,在这阴郁潮湿的淮夷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在黑暗的洞口间摸了摸潮湿的藤蔓,“嘶嘶”的蛇声便一声盖着一声,阴冷的可怕。姜尚对着黑暗无声的笑了笑,自言自语的不知说给谁听:“姜家的年轻孩子年岁渐大,总是要送嫁出门。可惜此时无灼灼桃花,亦无管佩珠络,傻妹妹把自己白送出去了,一颗心乱蓬蓬的,却又韧的同石头般。哎,这些上皇真是难解,留声不留人,连宗祖是何等模样皆不知,当真无趣。”那蛇蔓延过来,姜尚亦无惊慌,他轻轻拿出手中的蹇珠,淡红色的光芒笼罩在黑暗的洞口之处,诸蛇退避而莫敢近身。姜尚蹲下身来,对着一群小小禽兽笑得温柔,伸出手指轻轻诱拐着:“猛兽也这般不堪。”蹇珠的光芒若隐若现,姜尚抚了抚自己被妹妹的手指触摸的面颊,似乎还残留着最后的温度。他不疾不徐的走近那充塞虫群的天极之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蹇珠:“以毒制毒虽非长久之计,始终要有人去做。唔,蚩尤算是异想天开之人,虽然是美梦、却始终要结束。”风力如同刀子一般割裂这年轻人的白皙肌肤,他靠近那天极之处,虫群以极速再生扩张,姜尚向着这无边黑暗的天际独自一笑,将蹇珠抛入了天河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太公望。 第124章 卜人之隐   冲天的黑气开始缓慢的凝固,如同利剑正在剖开心脏,正凌迟着巨大的黑色天柱。姜岐望着闪现的光芒喃喃低语:“尚…”   胡射拍了拍额头,似大彻大悟一般望向玄言:“您知晓姜尚会去用蹇珠对抗天柱?”“我可并没有多想。”玄言淡淡垂首:“蹇珠并非常人所能掌控,它留在我的身上只会带来灾难,只是姜尚有意得到它…你的哥哥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他费尽心思,难道只为了成为救世主么。”在这般动乱之时,如同苏题一般的正神都会闭口不谈,姜尚的作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少女的侧面微微蹙着眉,像是半叹息的有些放空:“这个人总是难猜的,从小便是如此,他若是想要骗过我们,那么我们一丝痕迹都寻不到的。”他是在狂躁症突发时见到这位哥哥的,那时他正在被自己的另一位姊妹追逐,这位行云散淡的少年人对待年轻的少女们犹如掌中白兔一般,既熟于温柔抚摸她们身上的逆鳞,同时又对所有人都有一种疏离感。她躲在岩石后抹掉身上同术士相斗的血迹,随后被那对漂亮纠缠的男女所吸引。直到祭师将这个散淡的年轻人带到九夷之时,她方才第一次认真看清楚这张漂亮的脸。同姜氏一脉所出的桃花眼,黑色的瞳与微带着水汽上挑的一抹红色眼尾,然而彼时他的眼中已经望见很远的地方。她的心中如同注入一眼清泉,在看着他的侧脸同时,像是永远在追逐他心中的世界。   “若是阿尚且有动作,那么姜氏其他的族人呢。祭师、巫女…”姜岐在一旁暗自摸索着,只是她眉头一直皱着,像是被什么烦心事所惊扰,倒是胡射一直思索着看她:“如您所言,您的兄长姜尚果真为轩辕氏转生么?那么他所说淮夷之南有新的力量,这…”   姜岐重重叹息一声,玄言心中一动,看着那张昔日嚣张的面颊,亦多了几分熟稔与凝重。她摸摸耳鬓,垂首喃喃低语:“怪呵、怪呵,我真的不知了,尚究竟意欲何为。”   胡射揉揉眉间,原本精悍的面庞一瞬间像是垮了一般:“嗨…所有的麻烦汇聚到一处了。”弯月闪过,他垂下头看着颈间的泛冷之剑,在瞬发被抵住喉咙,不得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少女抬起双臂:“您真是高估小臣,小臣无意同姜氏作乱,毕竟是神灵之后,对吾等亦无好处。”姜岐像是茅塞大开,那笑容笑得越发温柔,只却是明晃晃的威胁:“从离火宫那位火气大发的女神处逃出来,着实没有被捉回去的欲望,小女可不想做什么坤后,您凉着去吧。”   玄言看着胡射那副五官扭在一起的模样,不由得生出笑意:“他并没那么好事,这人懒散的很。”他拂过手,轻轻握住了姜岐的手腕,拍了拍她的手背。姜岐瘪瘪:“这人忽然出现在你身旁,你未免太过相信了。”她随即看着玄言平静的侧面,却知道他必定是心中有理,不然却不会同胡射同行。胡射小心的躲开萤剑,咧了嘴笑:“王子殿下您必定知晓小臣为何在此。”玄言拍了拍姜岐的面颊,看她面上仍旧有淡淡疤,不由得颇为怜惜用指尖擦过:“豫宫为师宫从者,你说他为什么在此。”姜岐望着这漫步经心的男人,不由得勾勒起那位同比宫苍帝分庭抗礼的师宫正神,听闻氤氲曾言,那是为上古著名的师者,曾经驾驭万千兵甲抵御鬼方,鬼方是一群高鼻深目的异种,一度曾经气势大盛,然而这位师宫的主神却从未败落。正因如此,这位师者最终被天道选为执掌天地武魂之神。   姜岐敲了敲自己发痛的头,想到了天宫中如同烈焰般的女神,百感交集下不禁心烦意乱:“贵六十四主神真当是流云四散,虽说各司其职却又群龙无首,蚩尤至此却几乎无还手之力。”胡射微微一笑:“炩焱大人自然受到诸神尊崇,既然她选定您为坤后,这应该也是天道之意。在诸神之中,只有她如同秤评贝玉,绝不会鱼目混珠。”姜岐仍对此人颇为忌惮,只是双眼颇为警觉:“师宫诸神既然统御世间兵甲,为何却隐身在外,仍旧对神宫之事不置一词?若说苏题那等上古隐者还在其次,他则是斗部正神!”   胡射晒然,倒是姜岐有些面颊微红,她对于诸神之事依旧有所忖度,自然也有些失之公理。他并不甚在意,却似乎并无隐瞒:“兵主降临后如同将神宫割裂,罪域中的流放者虽然在先代乾帝便有起势的势头,此次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如今神者仙者多有归附蚩尤者,而天道尚无任何显示,师主便由此机会割除罪人,对于天宫亦只能寄希望于炩焱大人,这也是神的困窘。”   姜岐张了张口,双眼斜睥着玄言,又似乎不知从哪里说起,此次她如同一只被灌满银矿的大鼎,大脑倒是塞得更加笨重了。她沉默半响,双拳攥住,似是有些不愿接受:“炩焱说…说我是玄鸟所选定的坤后,至于那位乾帝…”她的双眼直视着玄言,似乎想从中找到明确的答案,然声音却带着些颤,越发轻盈飘忽的如散的轻盈般:“比宫的苍帝,正是轩辕氏再生的先史氏——仓颉!他说你、你是——”   是仓颉吗。   光更黯淡了。玄言看着面前垂首的少女,仿若她的心神亦如火灼烧一般。他合该知道,她是为他感到心痛…仓颉的脸一如昨日一般,那个在父亲身旁大抵沉静淡漠的男人,他既是轩辕氏的智者,同时亦带有一种超脱于烟火之上的气息。彼时众人曾笑言“仓颉无心”,果真便一语成谶,既已以人之身而死,再度醒来成神千百年,而故人早已作为烟土,即便是仓颉,也只是更加冷漠的看待众生了吧。   “风后…”姜岐抬起头,有些不明就里,玄言那沉蓝色的眼中分明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也许是风后吧。”他摸了摸自己尚且流动着热血的手指,在死去前风后飞奔而来的震惊神情与父亲那复杂的痛意融为最后的景色,也许风后穷尽一生为他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姜岐看了看风亚子,他一直在对着那小神女施救,然而却在听到“风后”之名时略略抬首。他们虽非当年人事,然而轮转过后,当年的后人却又在此面临相同的选择。不同的是,他们的心已经无法同宗祖一般执着的驱赶意欲统治这片土地的蚩尤。处在迷茫中的姜氏巫女、被驱赶出族中的风氏神官、还有成为牺牲品的轩辕氏王子,面对的亦非当年牢不可破的众神。连众神都开始倦怠,都已经有了不同的选择,也许他们每个人都需要更冷静的思考。   气氛变得冷静下来。姜岐艰涩的挪动着身子,抬起头看着胡射沉默的面容:“这些…师宫正神同你既不在神宫,又是如何得知?是…苏题小卜?”胡射双眼似遥望那位远方的养鹤之人,那位小卜将自己置身事外,虽不冷漠、却更不温情,大抵卜者天性如此淡泊,对于世间争斗只想脱身而出:“苏题之于苍帝、便如同我之于师宫,他们虽然通晓天机,却不必说破天机,这是天道赋予卜者的权力。然而…”胡射双目灼灼:“苍帝仍旧保留着您为玄鸟所选定为乾帝这一辛密,他毕竟有意保护您,将祸水全部引到姜氏巫女身上。”   姜岐歪着嘴笑笑,对于那个冷漠的仓颉有此等做法,竟不知该哭该笑。他那置身事外的态度固然是出于本性,然而却仍旧对玄言留有一丝轩辕氏所隐含的愧疚,也许这愧疚是因为那位早逝的轩辕黄帝吧。   玄言细密的睫垂着,亦看不出悲喜:“我们的选择与天道无关,自不必寄希望于此。你大抵是来寻找伏羲氏吧…玄鸟极可能是他的信使,只是他却未必会想见到任何人,那么你的任务便结束了。”   胡射微微一拜,嘿然一笑,半只眼睛像是藏着些不羁的坏:“您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并非炩焱大人,只是师者敕令至此。您自然不必在意任何人的想法,然…总有一日,我会再度与您相见。”   这人的细长剑一甩,便又是那懒散武士的模样,只是看着风亚子怀中的女神,却是如同避祸一般的眨眨眼,胡髯似是抖动着笑意:“这小女神颇为依赖于您,小臣可不想被她的天雷击中,便请您代为照料啦!”   这人晃着身子,便连着半句话皆无便消失在雾气之中,姜岐等着眼睛想着越发不对,指着自己的鼻尖声越发亮了起来:“他丢下这么一个大麻烦!嘿,这神!”   她鼓着嘴唇,亮汪汪的双眼就看着玄言,哼哼唧唧的又像是别扭一般。 第125章 先烈之誓   胡射来去皆速,只是徒留下几个人面色沉凝。姜岐提着袄裙跑到风亚子身旁,怀中少女面上不安的躁动着,露出孱弱神情。姜岐摸着那古朴的花纹喃喃低语:“尚既卷入其中,姜氏族人必不会独善。”她看那小姬愈发熟稔,她年岁不大,身体尚未抽成身形,然而那神气却行为怪异,极符合姜氏剑走偏锋的风格。   她感受到额头上坚强有力的手在胡乱的摩挲着,玄言将她当成孩子一般,偶时入喜爱拨弄自己的发。他的指节是干燥的,覆在额首拂去她的发,她忽然觉得一种潜藏的疲惫感倾巢而出,她有太多的震撼、疑问、痛苦欲说出口,然而总感觉这世界的喧嚣越发的接近,而无法寻求一片安宁的净土。她回过身去投入他的怀中,绝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即便在淮夷,他仍如同在北方的丛林之中,安静沉宁如同沉蓝色的夜。   风亚子默默无语的看着那侧面,面色晦暗低沉的抚摸怀中女童的面颊。他兀然立起身来,幽幽雅嗓在竹林风声间回荡:“你的指引不仅让她走上歧路,更给她带来痛苦!”他步步逼近,连姜岐一时间亦没能反应过来,然而…她的眼珠偏偏,是有些躲避的意味,风亚子同她逃亡数日内,那轻轻的唇齿相交,却令她无法明了太多。风亚子面目持正,仍旧是那位端雅神官,眼中却沉着一种冷肃:“您生于此,无论是否为伏羲氏之神谕,然而您既然不能诛杀蚩尤,却又屡次为祸苍生、屠戮女神,先辈所祈求的再生,难道就是为了您这般肆意妄为么?”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蓝色,那是九夷海天一色的纯净。眼前的人似乎同风后那含着忧愁的双眼相重,然而风后有时却会忽如其来的怒意,像是对命运的一种诘问。而风亚子,他已经不同于那些诘问苍天的先辈,他对于人与命显得无比的淡漠,似乎只在顺遂这条划定的神官之路了无乐趣的走下去。先人之种、后人做果。风后,这会是你想要的后世吗。玄言对此不置一词,他牵着沉默的姜岐同他擦身而过,然而那熟悉的月弧却擦过他的面颊。血的味道极淡,风亚子这般人,似乎总是温柔的过分,即便是敌意亦是温柔而可控的。   姜岐挡在玄言的面前,她盯着风亚子紧绷的薄唇,却也感受到那双淡色眼珠中隐藏的汹涌愤怒,他在东夷神力暴走、又因此被风夷借故驱逐,一直所尊崇的女神亦已不知所踪,所有的三千俗世之丝皆已被斩断,心中又将何以为继?   然而她却无法说出口,她分明看到这温柔神官眼中所藏着的迷茫与哀伤,他们都是这般被半抛弃的人,缺失了信仰、却又对一切无法预定,他失去一切,甚至将她当做一块得以喘息的浮木…就像她曾经在无数次的雨中嚎哭,渴望在孤寂中寻找一块浮木一般。她看着他,却终究说不出半字。她抚摸自己唇角那丝哀伤的气,竟然神游太空而不知如何是好。   斜着眼,姜岐方才发现玄言的蓝色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心中像是被一针刺透一般,颇为不自然的腾挪双眼,然而那道了然的目光却淡淡瞥了瞥自己,随之而来的是大剑微启的刀鞘磨砺声:“若风后当在,他必定会感到可笑,追逐一生为风氏奉神,而他的后人却无法承担神灵之后的重担。”   风亚子淡淡一笑,对玄言的先祖之身亦无所谓:“当他为风氏带来尊崇开始,则是风氏毁灭旧神而再造新神的开始。先祖的一切是自作,他早应知晓,风氏过分妄自尊大的德行会有今日之灾。   然而,你同样不是拯救者。”   “止!”姜岐厉声呼喊,然而风亚子虽然面容平静,手中的风刃却先一步向着玄言攻击,风刃并不柔软,反而由于神官心里潜藏的怨愤之气变得凌厉:“这次我们可以战个厉害了。”淮夷尚处在一片烧焦的气味之中,然而这片寂寞无人烟的土地立刻如同感知到新的战乱一般,那呜呜咽咽不安息的魂魄像是无法沉睡一般,扰的姜岐耳膜爆炸。她的面前硝烟弥漫,两个人的身形都快的看不清,只是刚刚有些复苏的竹随着两人的身形飞快的转动起来。那是姜岐久未见到的神官姿态,风亚子身上轻薄淡雅的鲛纱在阴郁的淮夷空中如同坠露般飘而下,如同在九夷用雷法轰击大邑商的人类一般,鲛纱再度飞起,天海之水卷入的是水中的望族,玄鲸、飞鱼在此冲出,在巨大的透明容器中,只有兵戈声令她感到头疼欲裂。那鲛纱如同素练一般将将欲缠上玄言的大剑,风亚子似乎如同被惹怒一般,冷冷的攥着拳头:“拔出你的剑!”玄言却哼笑一声,他的头有些低低的弧度,如此看来却更像是一种蔑视:“这种女人的东西,难道是风后留给后辈的名器吗!”   “混蛋!”风亚子失声高喊,美丽的容貌也变得锋芒毕露,玄月之刃淬着冰冷的光,然而如同主人那不再纯粹的淡蓝色眸子一般,像一只失去控制的野兽,同玄金色大剑击打着,它在那柄大剑的剑鞘上割出任意的弧度,如同狰狞而失去控制的怪兽。姜岐未曾见到过这般的风亚子,她的心揪在一起,却无法出声相阻。在他们在此相见之时,她便感到那淡色的美丽眼睛中留下了阴霾,他的心似乎像是被什么压制许久,却无法寻求痛苦的爆发。她能够知道这一切,因为她亦曾经痛苦的压抑过自己,那种被一切抛弃,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痛苦,最终只能不断的杀戮与血才能令她感到作为人最真实的触感。   玄言的喉咙像是紧紧的动了动,他的声音沉着压下去,沉蓝色的眼中带着些勃发的感情他并无必要同风亚子做任何无意义的厮杀,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却又经历了同样的过去与痛苦。关于轩辕氏、风氏、姜氏,前人已逝去,留给活下来的人便只有无休止的斗争。姜岐愣着眼看着那被伤及的鲛纱,它轻飘飘的回到了主人的身上,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随后一阵鸣动声阻塞了姜岐的耳膜,她大声喊叫起来,金色的光耀眼的似乎欲灼伤她的眼,她的身体虚浮,像是看到一只腾飞的黄色巨龙在九天之上失去了踪迹。   “这是什么…”姜岐喃喃低语,双眼发空的看着剑鞘自天上坠落,在地上震动轰鸣。耳边是水滴敲打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一片焦土中的土地正在恢复生机一般。“是雨…”姜岐的身上被慢慢拍打着濡湿,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忽然落了下来,她似乎有些冷静下来,更希望这场战争快些结束。   然而玄言似乎真的认真了一般,大剑是极有震慑性的,风亚子身旁的圆弧与之相比却诡异机巧,双方纵是不让半步,而风亚子反倒吐出一口淡淡的血水:“很好、你认真了。”他抬起眼,圆弧如同一只欲质问这位王子的过去与现在:“您的过去,也许为神灵与父亲所背叛,然而却是因为您太过傲慢。而您的现在,却将这种傲慢变为疯狂!为什么还要引导她走上不归路呢,姜家的女人已经够苦了,您却一直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玄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兽咬伤,是食人的玄鲸,它的尖利牙齿穿透了他的肩头,引得姜岐双眼惊恐的大叫。那被神官所笼罩的一片琉璃世界碎裂成片片银色的光晕,随着隔绝的淅沥雨声终于落入战斗者的耳中,他们的心冷却下来,缠绕的血丝崩盘似的流散许久。姜岐飞奔过来,两个人仍旧缠在一起互相伤害。他们的身上皆是刀剑所伤的痕迹,却几乎以发泄似的方法对待对方,割裂肉声是如此的清晰。   “你问我为什么总想着反叛…”玄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因右眼血流如注不得不闭着半只眼,左眼却极为严肃复杂:“若是风后,他该懂得,在那时,仅仅是战争就足以令尔等后辈望而却步,战争太过残酷了,而在神灵眼中是个莞尔一笑的碎片,女神支配这一切,为此葬送了太多的人,难道这些,你们已经被女神操纵成为木偶的人懂得吗。”风亚子被他扯住了鲛纱,淡色的优雅染上了乌黑的血,然而他怪异的笑起来,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一般:“您总是这样不合时宜!”他吐了一口黑色的浓血,玄言的面颊上几乎没有半分干净,然而那双淡蓝色眸子却写满了冷冷的控诉:“您所怀念的友人风后,即便他最终结束了游子的游荡而终于回到了家园,带给风夷身为女娲后人的荣耀,那又如何,他对于后人隐瞒了太多,而他既然一手建立起风氏身为神之后人的荣耀,却同样坐视他们骄傲自大、盲目的错误估计自己的弱小。仓颉也好、风后也罢,你也是如此…甚至末代炎帝与初代黄帝,你们厮杀又互相背叛,总以为能过建立起新的秩序,看看现在的后人吧!”风亚子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而无疑是一种浓浓的失望与放弃:“因为不甘而争夺土地的各个部族,仍然和从前未有区别,这样的他们,还不如曾经顺服跪在女神脚下的时刻。而你,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同样欲弑杀女神,却为什么不去杀掉引起一切的蚩尤!如果没有这个人…”   “够了!”姜岐厉声止住了两个人的厮打,玄言却看着她,更像是一种慰藉的誓言,他偏过头去,像是不愿意看到这张同故人相似的面庞:“所以我说,这世界变得如此之快,每个人都变了,而任何人无法要求旁人服从他。”他忽然屏住呼吸,思绪似飞回极远的回忆;“在我死前,我曾经对着天说,若有再生的机会,我只会为了欲望而活。”风亚子心中黯然,他听到了玄言冷淡的絮语:“所以我并非是你心中那个任何时候都会不计背叛的人。这次,我的生命只属于我,我只是为了像女娲讨回她因妄自尊大而犯下的过错。毁灭就随意吧,那是神的义务。”   风亚子无力的望着仓白的天空,如同一旁姜岐苍白的面色,她的唇上甚至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了,他同样知晓,自离开神宫之日起,她的心亦日益敏感起来:“那么姜岐呢…你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连自己的命运皆不知几何,你该如何去护卫她呢。护卫?你将她扔在一旁,让她自己冒险。”   玄言顿了顿,他细细看着面前娇小的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曾经希望她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会后悔,也许…”   他们沉默了,姜岐心中的跳动声慢慢的响起,她轻轻的扶起两个不再声张的男人,只是慢慢擦去他们身上的血,然而那跳动的雨水却晕染了三个人的衣衫,缠缠绕绕的令人心烦。   风亚子狼狈的倒在一旁,发丝挡得看不清面容:“为自己而活…真令人羡慕啊。那么,你要怎样结束所有?等待蚩尤将所有毁了,再度将这片由你所憎恨的父亲一手创立的一切毁掉?或者将女娲杀掉?”   玄言沉默了半响,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模糊间吐出一声叹息:“是杀戮神抑或控制神,就等待天道的裁决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打起来其实只有姜岐的一点因素了,大家又不是傻白甜,是因为各人对神、对世界的看法不同才会爆发的。风亚子并不是完美圣人,也不是没有决断力,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矛盾,他是个心思柔软的人,所以对那些挑战秩序的人一定会很排斥,而且他并不喜欢任意妄为。   那为啥对姜岐有些特殊呢?因为姜岐很【复杂】,她和风亚子一样始终在自我怀疑,在决断力方面,无意玄言是三人中最高的,他的思绪很【果断】,不可能每个人都讨人喜欢,真实才是人的本能。 第126章 欲望之火   鸱枭的眼凝视着这片大地,它是大邑商信奉的神兽,依旧守护这片白色的世界太久,当它的足迹尚未踏过每一个角落之时,便已经迎来了太多的毁灭。姜岐看着头上盘旋的异兽,不由得硬生生的扯出了莫名的笑意:“嗨呀嗨呀,上次还是在大邑商的王宫之中见到这巨眼鸟儿,这才多久,竟像是过了几千年的岁月了,真不知那任性的商王同他的美人在闹些什么呀。”姜岐恍然竟然有些失望,她感到自己离“人”的世界越来越远了,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都在蚩尤可怕的统治力下荡然无存。从前她曾经怀疑神灵的合法性,然而众神之中却亦有那些忠贞可悲之人,与其说神,不如说他们亦是一群孤独的灵,同样在天道的夹缝中求得生存。然而如今神权旁落,蚩尤却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毁灭性的报复。如果淮夷这群罪人之后都已经逃亡的所剩无几,那么大邑商、风夷、周邦,乃至姜氏,他们倚傍土壤而生的人们又将如何自处呢。   姜岐远远看着鸱枭落下的羽毛,似乎自己也只剩下鸟鸣后音了。她双眼无神,手却轻轻的擦掉了风亚子身上的血迹。面前的两个人,自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过后默然无声,双双放空一般。姜岐叹息一声,随即听到了弱小的□□之声,她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么一直晕倒的小姬女,她的口唇干燥,像是渴望这风中即将消散的雨丝一般,姜岐扔下一旁的两个男人,随即砍了两个竹节便沾了些水汽给这少女一点喂下去。她心中有些忧虑的是,这淮夷的水都脏了起来,连这天上的雨都开始不干净了。   玄言立起身,随即将那□□的小姬女无所谓的扔给风亚子,便扯着姜岐的手进了林子。姜岐半弱气的看看风亚子:“他的伤痕…”   “他是神官,神官却不同于神,并不会因为女神的力量削弱而有所影响…也许他说的对,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是一扇紧闭的门庭,并不能和任何人兼并。”姜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整个人抱进怀中。她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血腥味亦格外浓重,然而这一切却令她感到熟悉,他们自从相识便一直天涯逃亡,似乎只有不停的染血才是他们应有的生命。姜岐抱着他的精瘦腰身,肌肉勃发,如同虎狼,然而他却不似大战过后,周身反而平静的很。   姜岐的面颊贴着他的胸膛,无心无律动,她却早已能够感到他的喜悲。她闭上酸痛的眼:“别怪风亚子,我们都有自己的无奈。”玄言抚着她的发丝,如同父亲一般温柔:“对于你,我感谢他的温情,也许他是对的,我放纵你的一切冒险,却忘记了你会受伤。”他们的血早就因为那咒连在一起,当她在神宫之中满身伤痛之时,他能够感到少女肉体上遭受的伤害,他开始觉得放手也许是错误的。   姜岐的面上流泪,嘴角却是有一些平静笑意的,她的大眼睛微微半睁,像是锤炼后脱下蜡的静止器皿,她像是从孩子长大了一般,他想要开口,姜岐却按住他的嘴唇,抚去凌乱的发丝:“姜岐是个任意妄为之人,然而姜岐不能永远任意妄为,我恐惧于蚩尤的力量,可既然卷入其中,我也不想逃避,姜家的训诫中,没有‘逃亡’二字。”   玄言轻轻拍着她,像是惊扰了她一般,他贴着她的唇,只是淡淡摩挲便生出了暖意:“我太孤单了,你也是,不要担心,我们两个一起。”姜岐的泪崩塌,她觉得所有的苦痛即将倾泻,玄言也许有许多话都随着她的泪便散开了,也许是对于未曾陪伴她的悔悟、或是其他什么,然而这已无谓,他们既然并非矫邪之人,只需一句誓言,便可以永恒而生。他叹息了一声,然而那空荡的心中却被这少女的喜悲所填满,他是人,因而对于那曾经高高凌于所有人上的爱痛终于有所领悟。   即便没有了那颗心脏,她那张笑脸却留在他的心中,他并不能承诺永恒,却能在他们有限的生命中承诺永恒。   “如果能为我们留下永恒的生命,我便可以因你在此为人,可惜这是动乱的世界。”   姜岐听着他的叹息声,好一副轻灵可爱的模样,他知道她永远如此,似乎愿意燃尽有限的火焰,却不愿意低头:“你说过,再生要自私为人,你当为了我有所自私,只要如此,姜岐无有遗憾。”这女孩儿带着哀伤的叹息声像是进入了他的心中,他将这眨眼的孩子拥进怀中,将她的□□声吞入口中,他们身体含着污浊,然而似乎这幕天席地的野合格外的动人心魄,点燃的火焰从皮肤上周旋开,少女的娇笑声格外入耳,像是挑衅一般:“来啊来啊!”姜岐的牙齿格外利落,她□□他的颈,在上面留下撕咬,倒像是欲掌握先机,她的巫女服满是水渍,露出白皙细长的双腿,却不是那么孱弱的,像是有些发动的野马,偏偏抵着他的肌肉,更像是一场硬战。   他就知道这女孩子不会安静下来。玄言低笑一声,同她唇舌交战间将冰冷的手伸进她的衣衫之中,她像是不敢轻动作的停了一下,似乎又鼓噪着心脏一般的大胆贴了上去,滚烫的肌肤盖住了一点羞赧,姜岐眨着半边眼睛,沾着血丝的狼狈相却偏不肯认输:“有本事就让我喊出来。”他哼笑一声,手下却不肯放过她,他的手骨节分明,在她的身体上肆虐的同时,下身的反应也明显起来,他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唯一浮木,在那将息的雨声之中,姜岐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慢慢加大,如同沸水在积聚爆发一般,她的身体虚浮的在空中漂浮,那是从未感到的疼痛与快意。她渴望让他失去理智,甚至同她一样在欲望中沉沦,她任他的每一寸气息侵蚀着自己,慢慢的那雨声消却,只剩两个人缠绕的呼吸声了。身上濡湿的水渍被冲走,不知是什么血到处散落,她窝在他的身体中半梦半醒。他闭上了眼半坐在竹叶之上衣衫褪去,嘴角似乎还在耳边缠绕着魔音:“看看一旁…”她像是疲累至极的看着淡雅的素色,那双绝望至极的眼睛在叶后若隐若现,柔弱的令人心痛。   是风亚子。   姜岐的心混乱不堪,想要迅速逃避一般,玄言只是闭着眼轻轻问她,像是看透了那么纠缠的小心思:“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已是过去,我不会多问,该要他明了。”姜岐心中那些蚊蝇般的回忆像是又忽然搔了上来,她亦是他腹中之肉,便知道他是故意放她。然而对于风亚子,她却不知作何感想。或许因为同样拥有女娲的血液,他们总是对对方感到熟悉。然而风亚子那双忧伤的眼缠绕在她身旁,不知是爱抑或怜,令她有时无法决断。   她并未开口,风亚子的细瘦的身形却已经消失不见。姜岐心中累极,仿佛听到自己在梦中低喃:“我和他一样可怜,我们漂流太久了,希望有一个血肉相连的人呐。”玄言似乎在梦中低声的叹息:“你的血中已有我,而他也有自己的路。”她笑了笑,沉睡在一片梦中。先是安静的在卵石之上的海岸之边,蓝色的天空甚至令她兴奋不已,她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那是一种无言的亲切,她抓了上去,他并没有变为泡影,醒来后便是玄言的脸。他仍旧闭着双眼,似在沟通天地般沉思,她搔上他的面颊,他却仍旧沉如山石。她哼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探出来,被竹遮挡外的雨停了,风亚子的手中执着蔑,将手中的竹一节一节的削开,榨的那碎末四处横行。   “从风夷出来,我想,也许那时尚未开始,我却可以开始同你漂流天涯,这很好。”风亚子的背影对着她,像是失落的风声:“活在世间,信念是空的,崇敬是空的,只有你不是空的,像火一样真实,然而对我而言,同样仍旧是空的。”姜岐笑了笑,她心中亦是杂的:“我这个人是典型姜家女人,心中虽有一团火,却只挑着一块木头烧。姜女善淫、更善淫奔,虽不知命运几何,想想却未曾后悔过。我…也不会后悔。”   风亚子叹息一声,淡蓝色眼珠转过来看他,却更是沉了下来,她一直疑惑不解,他的眼珠本是淡色如天海,在夜晚却蓝的深。风亚子微微一笑,自然有许多苦涩:“我说过,人如同未解之谜,而我同样有执念之障,就如同我的眼,从我小时,它便变的灵,很多人惧怕它的深蓝的可怕,渐渐地,它有时便浅了下来,眼如人心,也许我的心中躲着孱弱吧。”   两人低首无语,风亚子似乎轻轻说了什么,只是不甚明晰,姜岐只听到他淡淡低首:“你不要后悔。”   她虽然咬着唇,却看他看的极为坚定:“我不会后悔。” 第127章 姜氏之姬   尚未开始的感觉,就这样结束了,风亚子淡淡笑去,心中却极为平静。他也许真如姜岐所说,就连憎恨,也是柔软而不完整的。   “风夷似不□□稳。”姜岐听着这虚空之音,不知何处传来,她警觉似起,看着风亚子却极为沉稳:“是神气。”姜岐想想自己的形势,却不是是否是天宫之神,然而这神气若隐若现、十分柔软,即便如她亦感受不到任何敌意。   “您是遯宫之神。”姜岐听到风亚子轻语,却卓为吃惊,她曾记起在东夷之时,便是这位正神渡走了子宴。这位神灵一向是无行踪的飘忽不定,此刻亦仍旧神秘的不肯现身。姜岐却是有些戒备的环视一旁:“既是神灵,为何总不见现身?或是神宫之人命您来处置姜岐?”   那男声轻轻一笑,极为缥缈淡雅:“存活太久,已不知人身蝴蝶,遂不能见礼,只是姜氏无论长幼,仍旧如同沾满毒液的刀子呢。”姜岐有些赧然,却听遯神淡淡的在静水中留了一声:“风夷被蚩尤力量所伤,祸福于旦夕,至何等自处,请神官自便。”   朦胧的雾气不久便消散了,姜岐哑口,却看着风亚子摇了摇头,似乎笑得释然:“就这样吧。”   她并未拉出他的手,更是因为她没有资格、亦毫无理由。鲛纱在水光蔓延下闪着轻微的缥色光亮,如同他那颗温雅的心,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消散在雾气之中,最后却仍旧以侧面相对:“既然无法血肉相连,即便于人生中留下涟漪也是幸事。”   姜岐站在那雾气之中久久未动,她心中茫然,连风亚子的面容都散去的极快了。这混混沌沌的战乱之中,一点相濡以沫的情能留下几时呢?风亚子的心亦不甚完整,他始终是神官,是风氏最重要的人,他的心太过柔软,总是牵挂着什么。然他与同她漂流天涯,所剩下的却亦是失望。   “风亚子真是不会选人啊!”姜岐亦不禁苦笑,他能够想到他的境遇,如果她未曾卷入其中,也许她会带着一身的不甘,去哪里寻找她的兄弟姐妹,然后继续做大巫女,也许有一天亦终究成为女娲口中之肉,同她那些死去的族人一般为女神放血。而风亚子却终究有如他的先祖风后一般,终究选择回归风夷。   “哎。”她的叹息声都重叠了,望着身后却不由得嗤笑玄言:“你这是——”   玄言抱着双臂挑了挑眉:“少女心思总是火热。”姜岐有心刺他,唇角却咧不开,风亚子一走,她心头总是茫然若失:“即便回到风夷,蚩尤的力量也会席卷极致,那位魔王存在一天,时间断无安宁日子。魔王、魔王…如今他是所有人眼中的魔王,你说他变了。呵,那个冰一样的男人,他真喜欢血。”   “可是他确实变了。”玄言将她抱在怀中,她又爬上他的背,他背着她,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她听他淡淡的回忆记忆中的少年人:“你在神宫中得到了战争的记忆了,依照从前的那个蚩尤,他会不顾一切的毁灭,他蔑视的是众神与轩辕氏的虚伪而已,他鄙夷的是姜氏的弱小,当然,他更想不顾一切的毁灭女神。”   “但…但他却忍了下来,他在不停重生后竟成为八正神,他渐渐学会了伪装,蛰伏在神宫,并引诱乾帝坤后犯下过错。呵,多么高明的手段!”   玄言点头:“人都是会变得,高傲的自尊已经被渴望征服的欲望代替。然而…他却并未在初始便试图毁灭众神。”   姜岐心中疑惑:“他究竟想做什么?神宫之中有王政之鼎,那是印证天道所在之处。当日我身有污秽,众神始终未曾令王政之鼎对我做出印证。那鼎太安静了,即便炩焱也有些急躁,原来她自乾坤之王消失时候,起初还渴望带回他们,最后却依照玄鸟的神谕去寻找继承者,然而王政之鼎始终都无任何昭示。难道蚩尤未曾想过,一旦王政之鼎选出继任的乾帝坤后,他便无法击败众神么?”   她止住呼吸,却感到玄言停住了身体,他似乎还在想着那位昔日之敌,面上泛着的是她看不懂的笑意,她心中竟还有些妒忌,蚩尤说他们之间并不需要旁人,也许他们才是最理解对方的人。   “他是变得狡猾了,可是心中却始终太过自信。”   姜岐听得云山雾罩:“这是…何意?”   “他在挑战天道。”玄言半睁开眼睛笑笑,笑得姜岐不明就里。   二人垂坐在湖边半响,这淮夷越发冷寂,大抵应当是向南的方向。姜岐在这里漫散着,眼睛却盯到一旁发亮的朱紫,她提着裳过去捡起那丝帛,豁然有些惊讶:“是巫女服!”玄言闭着眼,微微安抚她的心意:“是你的姊妹。”姜岐看向他点了点头:“姜氏的巫女服对于我们来说被视为神祇,想来多久未曾见姊妹兄弟,嗳…那几位姊妹漂流四散皆不安分,想来不知前途何卜。”她的心中掠过的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有的则如烈火、有的冷若冰霜、有的狡诈阴邪,一个个令人猜不透前路几何。她擦了擦手中的丝帛,将她系在自己的下裳:“留个念想罢,不知何日方能再回,既她们亦至此,姜氏之人想必不会坐以待毙…这样也好,曾为女娲口中之食,呵,想想多可笑呢。”   她颇为自嘲,下一刻却笑不出来,那一股不能忽略的气息若现,她更是冷笑数声:“现身吧!”小少女伴随雷电而来,直直的劈在姜岐的身上。姜岐随即躲闪,看着那巨大的裂谷,伴随着尚未开启的异虫爬的吓人极了。姜岐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到更是不屑:“风亚子如此心善,想必已经为女神大人舔舐伤口。你我皆是姜氏巫女,虽然你是女神,我却万万无想你低首之礼。”   小姬女依旧是那张漂亮面孔,却似将心中久藏的真面目露出一般,她的一对异瞳越发带着红色火光,那红色的瞳孔好似染了火一般,玄色瞳孔却淬着阴冷,像转动的两个冷冷玉石珠子。“这男人为吾辈所有!”   姜岐“呸”了一声:“算来您大抵是我的先辈,呵,如今神宫动乱,您在此逗留,可惜此处毒蛇丛生,不怕被咬死!”   这看似年幼的女神眼光桀骜,像极了姜氏的女人,只是她身形幼小,手中的雷却毫不犹豫的击打出去,姜岐丝毫不惧:“这男人同众神有仇怨,你竟然如此执着!”   “他身上——有父亲的味道!”   姜岐听着对方像是发疯的嘶吼,心里迷惑极了,只是少女虽然幼小,力量却不可轻视,她的雷法有劈山裂地之势,不同于子宴那等微弱守势。姜岐半躲闪开,那少女根本未曾将她放在眼中,只是紧紧攥住玄言的手,整个人仿若柔软下来,她的面颊在他的手上轻轻蹭,像小鹿一般的柔顺,眼中却不知看着何人:“父亲大人…您许久未曾看到我了…”   姜岐蹑着手脚,看着这少女半途扑进玄言怀中,仿佛真是女儿对待父亲一般依恋,然而这小女神口中喃喃,却令人越发不懂:“您消失了许久…自天宫至人间,所有人都绝望了,只有我不会,那个蠢女人总会害了您,只有我不会啊!”   玄言任她厮磨,姜岐在一旁跟着做鬼脸子,然而玄言就是清净的很。过了半响,这孩子竟然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姜岐在一旁呼呼笑着:“父亲大人…哼哼。”玄言叹息一声,虽无特别狼狈,却也有些禁不住姜岐的笑,他将那孩子轻轻的放在石旁:“这孩子是个麻烦,此处莫留。”   姜岐暗笑:“这孩子…”   “在想要杀掉女神的时候,这孩子掉进了你手中之环结的术中,她…身上穿着姜氏巫女服,我想到了你。”   姜岐垂着首不说话,面颊却有些暖意,她低低的附在他的耳边:“我们去何处。”   玄言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团黑气,沉蓝色的双眼含着些希冀:“去南方,去寻找新的力量。”   她在潮湿的石中,总感到身体渐渐凉了,那身旁的人肉都变得硬了起来,丝毫没有鲜活的气味,然而父亲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仍在昨日。她的手胡乱的摸索着,然而那沉稳的笑意却也凉了,她想起在神宫的岁月之中,乾帝曾经将她抱在怀中,那是只有她能够得到的爱,无论是飞廉或是炩焱,她们只能如同战士般被驱使,然而她却能够得到相应的温柔。   “父亲…父亲大人!”她睁开眼,即便是曾经有着熟悉气味的男人亦不见了,她的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恨意,无论何时,总是有不相干的女人来抢走她最宝贵的一切。她将身体臣服在那已经被污染的一片黑色水中,远古的巫女服随着身体剧烈的抽长而破碎,她沉入湖水之中,最后掠过了男人的脸,他有同父亲相似的气味:“玄言…哼。”   湖水被暴烈的怒雷劈开,她□□着身体,在冷冷的寒光中看到一张鬼气森森的艳丽面容,身体在一瞬间便迅速生长,属于成熟女人的丰满乳垂在一旁,她赤着脚,看着面前卷过一阵黑色风暴,消散的黑气中留下一个跪伏在地上的面容:“卫子殿下,蚩尤大人正在寻求您。”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几近成熟的女子,冷漠的面容亦不禁一惊:“您的身体…”   “幽蠹…”姜卫子踩上她的脖颈,将少女的面颊磕出血来:“谁准你抬起头直视于我!”   幽蠹咬着牙,几近咬碎心中的恨:“玄言…那个男人,蚩尤大人会助您得到他,他不过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姜卫子恶意的让对方屈服,异色瞳中流转着阴暗的气息:“父亲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有意见啥的在下面评论撒。 第128章 伪诏之狡   “卫子仍旧没有踪影吗!”炩焱焦躁异常,在肇始身旁,她始终无法心安,即使端正的垂坐一旁,艳红的杀戮火焰依旧未曾消退。年幼的王姬卫子在混乱后忽然亦失去踪迹,而始终不见踪影。   肇始依旧沉静的闭目,炩焱的面色叫嚣,似乎总有冲出去持刀的欲望,然而这经历岁月的沉静老人却因她损伤神力过多而对她下出了禁令。   “孩子。”闭门的老人轻轻沉言:“作为神灵,汝已承受过多的责任。”   “然吾终究令乾帝为之失望。” 炩焱无法忘记自己在知晓一向紧闭的震雷宫在打开后黑气冲天之时的震惊之情,在姜岐失去踪影之时,碤玺忽然对她直言魔王蚩尤的转生。与其说更怒,炩焱更多的是愤怒,她深恨碤玺明明知晓蚩尤的阴谋、却在数百年间避而不谈;她更恨自己身为神灵没有识破蚩尤那张脸。震雷宫长王子炎赭虽然位居八正神之首,然而却比她更晚来到太极宫中,他初来便是一位面目优雅的王子,虽然数百年间深居简出,甚至竟无人踏足过震雷宫,然而亦因沉轶的气韵并不令人生厌。在神鸟带来诏谕之时,她甚至对这位大王子未抱有任何期望——一个太过柔雅的人始终不能成为真正的掌权者。   炩焱不禁咧开嘴角自嘲:“吾真为愚蠢,竟不知炎赭便是蚩尤转生。”肇始的手杖延伸着枯木,遍布神宫的任何角落,如同血管一般铺满角落,它是命神、亦是万物再生的预兆,然而神宫中阴暗丛生,蚩尤留下的墨龙虽然被神威震慑、却不时睁开那双凌厉的眼,因而始终无法消灭在神宫中作乱的力量。   “日月并不颠倒,然而月阴占日之主位,日所照耀便会片刻忍受灼热之苦、月所照耀便会时刻忍受阴冷之隙…这,对于小民来说是一种灾难呐!”连众神亦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么人类又该如何绝望呢?   炩焱忽然立起身来,她望着被月色所笼罩的震雷宫,那久远的兵戈之声不曾湮灭,却时刻令众神不得安眠。炩焱声中疲倦,火红色的发似乎亦失去了往日的艳丽,她想起先代乾帝曾经笑着说:“炩焱发若神火,必能涤去一切邪恶。”然而…   肇始叹息一声,这位历经无数时代的老人不禁看着面前不肯低头的年轻女子:“炩焱这般信奉姜岐吗?”   炩焱双目坚定,看着这位如同高祖一般的老人:“玄鸟将至,留下的神谕仍然甚为模糊。”她漫漫轻走、心思亦甚是游离:“依照玄鸟之谕,吾曾设想,既然八正神皆有可能成为乾帝坤后,那么二帝既已不在,又如何不令八正神登顶呢?那时…炎赭,不、是伪装的蚩尤,为人太过与世无争;碤玺那时表面对此事毫无兴趣、呵,原只是贪生。至于次王子、坎水宫的九虚,那是个冷僻凶险之人。您看,即便神宫遭劫,他甚至仍旧隐在一隅独自清修。”身为神灵,既受到神格本身的制约、又因在升神前的不同性情,而导致众神性格各异。然而炩焱不能忍受那些将神与人等同之人,既然统治这一片天地,却将一切责任扔下,只为了心中那点修行隐世的欲望。   “至于我们…飞廉太过柔顺可欺、卫子又…一团幼年气,只晓得整日随在乾帝面前,真如人间的父女一般亲昵。八正神中竟没有哪一位有资格来领导太极宫,想来这便是天意吧!” 炩焱叹息一声,终不免觉得了无意趣:“乾帝所留下的一切,众神竟然无能接管,若这便是天意,吾不知天意为何如此弄人啊!”   人间孟春而至,随着蚩尤登天而上的虫族蔓延,却不知从何处带来一只斑斓的蝶,它悄悄的停留在那逐渐被虫侵扰的手杖,似乎带来了新的生机。   肇始望着那展翅轻盈的蝶,亦同时像记忆中年轻的姜氏巫女般迷离扑朔:“在神宫之中,最有资格接替乾帝的是你,你既然如此推崇姜岐,为何未曾去王政之鼎问个分明呢。”天地有道、万物交错,历代六十四神宫之中诸神的选定皆是由天道指引,在王政之鼎前得到印证。那尊象征着天地的鼎,是冷冰冰的、天道的代言者。每当有新的神灵登顶,它便会发出肇示,在火焰中给出众神相应的爻示。在众神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身份之时,必定欲攘除身体污秽,在王政之鼎前去印证天道之谕。   炩焱垂下头望着面前的老人,他亦睁开了眼,看着这位始恪守职责的女神。炩焱那一向坚定的眸子中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失意,却勉强了然笑笑:“我…我曾去王政之鼎旁,希望那鼎能给自己一个印证,然而这一切只是妄想。”那其中隐含着失落,这位不失豁达的女神亦叹笑:“天命再此!吾没有成为坤后的资格,知道自己的极限所在着实令人痛苦,可是那并不是我放弃神宫的理由。”她的火红瞳孔淡淡直视前方,似在回忆自己对于乾帝失落的追逐:“那时我亦曾希望飞廉去鼎前,然而她…同样未曾得到神谕。直到我找到姜岐——”   艳色瞳孔中重新燃起眷眷火焰,炩焱异常坚定:“曾经无数次看着王政之鼎中显现的人影,为此我将他们带回来一一验证,然而却皆无所获。这群人有的孱弱、有的强大,然而始终不能给我一种心情激荡的感觉,他们亦并未曾得到鼎的神谕。然而姜岐,她是不同的,她——”想要对那个少女说的话太多,炩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她只知在见到姜岐那张狡黠又带着狂傲的面庞开始,她的心中便萌发一种激烈的神思,那少女嘲讽的语气、一味进取的猛烈攻击,似乎都令她有种满足的欲望。也许、也许那就是新的火种,虽然同乾帝不同,她却在初始便感到了欣喜。   肇始叹息一声,望着这始终无法得闲的女神,她那凝思的侧面方沉浸在回忆中不久,便无法继续下去:“炩焱,欲去何处啊。”   炩焱回首、一副凛凛风姿,她的双眼已经厌倦了等待,而必须待以绝地反击:“让众神来,至少要有新的乾帝与坤后去对抗蚩尤!”   众神诸次相聚皆是不欢而散。在墨龙闭眼之机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终于从月色所笼罩的神宫夺得了几分领地,然而形势依旧并不乐观。气氛始终很是凝滞,是众神争吵之中不得不得以共通的局面。   炩焱面对一旁的教化诸神,自是声威严厉:“诸位掌管人间社火与教化,然而现今人间动乱,诸位却为何对议立乾坤二帝之时多加阻挠!”   教化诸神是人间最直接的掌控者,他们掌管人间的教化社火,自然不能长久在神宫之中,然而诸神却多次与炩焱发生冲突,这令她不能容忍:“诸位当知,无论人间将诸位如何奉为圭臬,这终究是天宫赋予的权力,天宫不存,诸位怎会有今日在人间的威严!”   同人宫正神需宗随即厉声呵斥:“您此为失言!姜岐身为姜氏巫女、既又为女娲后人,竟然捣毁女娲神宫,性情桀骜、不逊神灵,难道一向公正的您竟然凭借好恶欲推此人登顶?至于那位万千年前因不逊女神被夺心的轩辕王子则更是可笑!”   炩焱冷笑数声,尚未回口,姤宫主神南临却率先傲人抵抗:“若非那小巫女至神宫之时身上尚有污秽,炩焱必定令她至王政之鼎旁印证神谕。需宗,汝自恃公正,然而如你之意,姜岐曾经在淮夷助氤氲生水,亦曾在升盈宫助众人退咒术,难道你欲抹杀她对神宫的功绩?依小臣看来,你不过尚且寄希望于女娲——即便她是天道的创立者,天道却早已经不受任何人的辖制。只是你们——却仍旧自我欺骗!”   神宫一片死寂。   “珰——”“珰——”“珰——”   肇始的神杖激回了众神的神思,这位颇具威信的古老神睁开深邃的双目,亦同有不容置疑的威力:“天道不可乱!然,天道难测,神宫失去主人已太久,如同鸱枭无目,无论如何,要首先选得新的二帝。”   “若王政之鼎不授奈何?”蒙宫正神若叶淡声举手,众神难得小小一惊,这位年轻冷淡的教化女神很少进言,却辛辣老练,诸人皆屏息以待。   肇始的黑色双眼直视炩焱,女神已经知晓这位智者的退让与底线,她叹息一声:“那便只能成之为‘伪’、那便只能称之为‘伪’!”   如此惨淡,众神皆心有戚戚。在这一忽如其来的战事中,诸多叛神亦追随蚩尤而去,而众神中亦有独善保身之人,偏留下的众神却各有异议。众神为此吃尽了苦头,看着肃慎右眼上划开的伤口、抑或是炩焱左臂上割尽血肉中的伤痕,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作为人类的恐惧与茫然亦随之生出。   升盈宫的楚歆扶着肃慎受伤的身体,语中含哀:“众神该选择谁呢?”   神杖三声,肇始的眼中是不容置喙的决断:“飞廉、碤玺。” 第129章 南临之扇   众神聚于王政之鼎前,各人眼光偶有交汇,有时候不知何处传来桀桀怪笑,然而波涛之上却是表面的波平浪静。   炩焱向着王政之鼎恭敬一拜,这古朴的鼎由太极宫初生便在此,它甚至比众神存活的更加漫长,它已经是一片铜绿的颜色,而早已看不出最初的印象。然而这座传说又伏羲氏与女娲氏共同铸造的鼎,却失去了它的主人。那幽蓝色的火焰虽然仍旧燃烧着,却几乎令人感觉不到一点温情了。   她的身旁是面色平淡如常的碤玺与温柔娴雅的飞廉,然而她却始终无法安心。肇始的敕令是为了使众神恐慌的心灵得到安宁,她自然懂得这位老神的苦心。然而…她望着一旁垂首的碤玺,尽量使得面上不要露出愤懑之色——这位惜命的兄弟,着实令她感到伤心。而飞廉——王政之鼎曾经并未给她吉兆。太缁同渥丹,同为鼎的观者,他们冷眼在一旁,那漠然的神态更令她感到心寒。   从前,众神一味的认为天道恒长,因而众神几乎除了恪守天道与责任外,对一切皆不置身其中。   亦因如此,当天道败坏之时,每个神的选择却各有不同。那些继承了冷冽神格的神灵,他们既不在意神的毁灭、亦不在意天道的覆灭。她苦苦支撑的一切,究竟还能有多少生命?   炩焱压下心中的愁丝,半跪在肇始身前,她垂下头沉声祝祷:“众神既然在此,请危月大人主持祭奠!”众神听到此名,亦不禁心生尊敬。黄钟大吕声声作响,神宫之中传来阵阵缥缈乐声,众神自中央让出一条明丽大道,周身素白的年轻人轻盈而至。他虽然以巾遮目、似瞽似眇,然而却为众人所敬。革宫正神危月,终生守护于王政之鼎前作为观者,虽然他未曾掌管兵戈文字,却等同于天道观者的存在。   这年轻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开口却是意外的温和:“既然诸神至此,亦是说、天宫已经到了至关危急的时刻。”   肇始轻轻施礼:“您比小臣更久远的守护在此处,鼎中之火已经渐渐微弱,众神已经无法再继续苦守天道,必须做出反击。”   危月未曾回言,他轻轻退后,飞廉同碤玺的眼中闪着莫名的火焰,则倾身至鼎前。众神眼中的欲望之火皆投注在那团小小的幽蓝色火焰中,危月侧耳倾听那从属于天地之间的声音。在这绵长的寂静中,众神屏息以待,希望那团蓝色的火焰能够给出昭示。   这世界越来越静,静的连丝毫风声皆无。众神的眼睛投注在鼎中、鼎中的火苗扫着轻轻的尾、勾的神心浮动。他们终于将所有的目光寄托在危月身上,希望能够这位神灵口中得到应有的答案。   在这短暂却漫长的折磨中,危月忽然转过身去,他轻轻垂首,似大限将至般的叹息一声。一切皆在此刻结束,众神从长久的打击中无法回魂。   先是最刚强的肃慎不甘的用手打破了大钟,那鼓噪的声音召回了众神的魂魄,反而令他们唉声叹息:“失败了,两位皆未曾得到帝后的诏谕。”   炩焱身体一软,她眼睁睁的看着危月再次消失的身影,面色却越发的青白不定。“不成!”炩焱大喝一声,伤痛侵袭的右臂却抓碎了手中箭矢,然眼中仍旧不肯认输:“即便没有天谕,众神却也不能群龙无主!”   肃慎亦终于有所决断,他跪在肇始面前,其声冷冽:“我们可以失去乾帝与坤后,但是却不能失去太极宫,这是众神的猎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先为众神立起一面旗帜,将众神聚在一起对抗蚩尤!”   肇始的眼睛从这年青人的脸上望向了黑暗无边的人间大地,默默的颔首。失败了啊…这明寐的火焰中所显现出来模糊不清的一切,似乎连那位魔王蚩尤都欲僭越天道。   墨龙的身体似乎又开始了骚动,它只需尾一扫,这宫中便终日不得安宁。众神又投入了新的战场,在厮杀后稍作喘息。南临斩杀了从震雷宫中流窜而出的亡灵,看着一旁炩焱失神的面容。这位刚烈如火的老友,眼中亦被微尘所掩盖。   “要我帮你擦去眼泪吗?”南临颇为戏谑,她望着那紧闭的震雷宫,比起难掩的怒火,更多的却是又敬又惧:“蚩尤…在我还是人类之时,九夷已经对它很是不屑。当年风夷的宗主、亦是女娲后人、轩辕氏的大将风后助炎皇剿灭蚩尤,从此风夷自以为九夷为尊,更以为蚩尤不过尔尔,如今蚩尤既卷土重来,想必风夷此刻自然如吞苦胆。只是…”   炩焱叹息一声:“只是什么。”   “震雷宫中那阴鬼兵戈声不绝如耳,然而只要墨龙震动,它便门庭大开,妖风阵阵,蚩尤即便离开神宫亦有如此力量,着实可怕!”更可怕的是,六十四宫中亦有叛神,神无法违背天道而杀了神,这也就使他们束缚手脚,只是一味的击杀那些无用的喽啰,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炩焱抹去眼角的血,脑海中不停的转过几个人影,一脸无奈的飞廉、沉默又始终不问政事的碤玺、还有…那明丽少女:“当日姜岐暗算于你逃走,以你的脾性,竟然仍对她维护有加。”   南临爽朗大笑,这位昔日的九夷首领,即便在神宫之中,却更像一个“人”:“我喜欢聪慧、美丽又狡诈的女孩儿!即使这心机用来算计我。哼,比起先代那个废物坤后和飞廉一般的柔软,众神更需要有一位拿着刀剑的大家长。”   炩焱拍拍老友的肩膀,见她如此赞赏姜岐,却也不禁失笑。她们是同为战争中生长的人,而南临更在意女人的身份,遇上了社火诸神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男神,她便更加狂傲了。然而她又何尝不知南临心中的私念?先代乾帝…是一个完美的令人猜不透的人,众人视他如同天条,然而一旦帝后已无踪迹,那些被压制的邪恶欲念自然也会重新出生。也许天道并不完美、太极宫也存在许多私念,只是他们皆不愿承认罢了。   “殿下!”炩焱抬首一看,水汽凝结幻化,款款水汽凝结成一张熟悉的面孔:“氤氲!”氤氲微微颔首施礼:“小臣自淮夷而来,现今淮夷之水已被幽蠹的痆术所破坏而濒临枯竭,小臣已无法一力支撑。”炩焱看到她眼中的悲戚,自然知晓她失去昔日主人大禹之责的痛意不由得扶起她:“你真是辛苦了,请不必担忧,肇始大人心中自有测量,这种情形亦不会持续太久。”   氤氲眼中盈盈生出几分光亮:“小臣在淮夷中奔走,却是遇到了豫宫的胡射大人,他方才告知小臣,如今师宫主神於则大人已经召集手中的神兵而剿灭蚩尤的兵卒,虽然不能直取虎狼之心,却能尽量维持人间的损坏。”   炩焱同南临相对,不由得大喜过望:“既是斗部之首於则大人已然动兵,那么斗部诸神亦必定趋之若从了!如今…”她仍旧所思半响,却不知如何同一直未曾参与众神纷争的氤氲诉说当前的一切。倒是南临望了望为难的老友,随即缓缓释言:“氤氲实所不知,如今乾坤二帝失去踪迹,那位姜岐小姐亦失去踪影,虽然众神皆在寻找,却仍无踪迹。比宫的苍帝大人不问蚩尤之事,亦无星命昭示,如今飞廉同碤玺虽无王政之鼎的吉兆,然而却只能成为‘伪’帝后,若然众神如同流沙,则能积聚力量呢。”   氤氲先是叹息,似乎双眼一亮,又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拜过炩焱,将手中之物呈递给对方。炩焱皱着眉,发现这是一扇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贝扇,大地是用珍贵的白贝生成,扇中虽无灵,然而却残留着主人的生气:“这是…”氤氲轻轻一笑:“这是姜岐的贝扇!”她随即将当日姜岐以贝扇引水震慑淮夷之事告知二神:“如今淮夷之水已经无法救回,这贝扇亦惨遭污染侵袭,小臣便将它取出。如今才知,那美丽巫女,竟然是被您如此看重呀——”   炩焱高高举起手中洁白的贝扇,如同那小巫女莹润美丽的肌肤一般,即便在蚩尤的月色下,依旧不惧寒冷,散发着淡淡光泽。她微微一笑,似乎有着无限期盼:“她迟早有归来的一日,她同神宫有着纠缠的线,不会这么容易断掉。乾帝曾说过,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恒宫那个女人即便在断气之前,亦放不下手中的线。”他的声音虽年轻,然而却异常的冷,“那个女人掌管世间的命数,却连自己的命数亦无法掌握,多可笑啊!”   这是在一片黑暗笼罩的月色中,毫无任何生气,甚至毫无死气,只是一切的生命与死亡皆被埋藏,只有黑暗永远的笼罩于此。他望着神宫中的那轮月色,颇为恶意的望着被束缚的女人,即便如此狼狈,她似乎依旧冷对一切。“女娲,即便已经成为卑贱之类,你还真是依旧虚伪的令人恶心啊。”   女神却澹然处之:“你曾经蔑视炎帝的弱小与黄帝的虚伪,然而你蛰伏神宫之中,暗自引诱乾帝坤后失去天道,又何尝不是一种虚伪。蚩尤,成为自己心中最鄙夷的炎皇,这便是你心中追寻的胜利。”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却仿佛如同千年积尘的喃吟,似乎欲跨越时空而诉说给那个曾经死于战争的年轻九黎之王:“女神,我曾无数次转生,然而却经历无数次失败。自炎皇开始,这世上已经无法容忍那些最光明的杀戮,只剩下无尽的阴谋。从你们这些写满阴谋的神灵手中得到一切,没有人会觉得耻…辱。”   “你还是这么无趣!”蚩尤淡淡回首,望着面前的美丽女子:“卫子…”姜卫子自阴影中走出,身后是垂首的幽蠹,她冷笑一声:“那个叫玄言的男人,我要了。至于你,我可以暂且听你的调配。你这种人,无非是既欲挑战天道,却又放不下内心的胜利欲。”卫子满面讥讽,却看见被男人禁锢的女神,更是冷眼相对:“这老太婆怎么还未死去!哼,你留着她,无非是希望让她变成一个傀儡、一个符号,而你当初将我、将姜岐控制起来,只是想留一个坤后的候选者。谁能想到,那位昔日的大魔王已经开始畏缩,却愚蠢的希望僭越天道而成为乾帝呢!”   卫子讥讽大笑:“屠龙之人竟成为恶龙。昔日藐视神权、蔑视姬姜二氏者,也不过想要得到天道的认可,这还真是有趣啊!”   蚩尤面上却无丝毫波动,他的声音依旧冷得如同一块冷硬的青铜:“居然渴望得到那样的男人,这才最是最愚蠢的。”   卫子淡淡垂首,自乾帝失去踪迹已久,他的心便追逐着那丝熟悉的气息。而今之所以从那隐藏已久的驱壳中跳脱而出,亦不过为了追求乾帝的影子罢了。   蚩尤望着天上的冷月,声音如同一曲悦耳曼妙的吉音,虽然它令人通体生寒:“王政之鼎并不会给出任何吉兆,然而从此刻起,我们将会将众神踩在脚下,因为天命——在我!” 第130章 双生之影   玄言抬起头,淮夷终年雾气不散,在高大的毛竹之间,他甚至无法知道那是白日或是黑夜,只有高深的幽峡自上盘凸,将人的视线所在幽谷之下。   姜岐低声询问:“如何…?”玄言抚了抚她的鬓发,淡淡低言:“是他。”姜岐心中自然知晓这个“他”是何人:“人间女娲宫皆已经捣毁,只有天上有一座无人知晓的神宫,然而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蚩尤…为什么要留着女神的命呢。”她自问得趣于揣测人心,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桎梏并非一时可解,人与人之间连接的命数亦不同。如同蚩尤这般的魔王,却只有玄言才能真正的读懂他的心。   “若说曾经的他尚且留有几分幼稚,现在也只剩下满心的算计了。既想要挑战天道,又害怕失望,这个人还真是矛盾。”   姜岐眉头一舒,从盘满毒液的藤蔓上跳下,随即趴在玄言的背上,她越想这些风轻云淡的话越觉得心惊、甚至觉得蚩尤有些疯狂了:“难道他想将女娲变成一个傀儡,然后僭越乾帝之位?”   一个人想要控制一块土地,然而这块疆土却有自己的主人与其划定的规则,土地往往有主人所任性的有司掌管。遂、这满心都是征服欲的年轻人便横冲直撞的闯进去,拿起手中刀便想要屠龙。   然而主人实在辛辣老练,却借着有司的力量杀了他。这年轻人无数次再生,那种枭般一味冲撞的幼稚也磨灭了,虽然依旧喜爱征服掠夺,却变得深沉了。然而谁也想不到,比起杀了昔日的仇人报仇雪恨,他却想到了一个更巧妙的法子,一杀便要杀了满园,何不将主人控制在自己手中,却用鞭子抽打那些在园中奴役的仆从呢。一旦更改土地运行的规则,他无法测算是否能够取得良好的收成,却不如遵循农汛的规则,反而为我所用。在他从昔日敌人虽生却死的痛苦中得到快乐时,他同样享受将对手费尽心思创造的一切一力夺来的愉悦。   “说来说去是为了这个乾帝的位置,怪不得他要除掉你。”姜岐半张脸埋在玄言宽阔的背上,声音却是凉凉的:“这种人真令人厌恶,若说曾经的他令人敬佩,现在的他并没有资格蔑视姬姜二氏,他也不过是又一个阴谋的催生者罢了。”   “人都会改变。”玄言忽然停下,他的沉蓝色眸子微微半闭着,纤长柔软的睫毛就贴在她的面颊上:“我也变得更自私了。”   姜岐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尤其在这阴冷森森的丛林间,在猿鸣草动之间更加吸引着她。他们在淮夷的毒蛇猛兽间不断徘徊,他始终牵着她的手腕,她开始…逐渐爱上这样的依赖了。“好冷…”姜岐喃喃低语,她身体很灵活,从后背前伸到他的怀中,挂在上面像极了撒娇的猫。玄言无奈的叹息一声,尽管这样行动困难,他仍旧将这个大麻烦抱进怀中,像抚摸一只猫儿一般对待她。他的手指修长,轻轻拨弄她的发,用初生的花环妆点她的额头。   他的手还真巧。姜岐伸出白皙的腿,蹭着男人的腰身,尽量搔弄着他的快感,结果被对方轻轻的拍了半下。姜岐嘟嘟嘴,想到了夜晚那些纠缠的热烈情事,不由得心脏微微跳动。她似乎得了一种病,无时无刻不想拨弄他的感官,直到看到那张冷静沉默的脸因为她而变得无奈与炙热。   “若是…永远这般下去也未尝不好。”姜岐想到了她的父亲母亲,他们的一生虽然短暂而奔波,彼此间的爱意却似乎从未消退。父亲沉默的蓝色眼珠总会明眼选出最美的花送给母亲,母亲虽然少言、却很温柔,她会在丈夫身边温柔的垂下头,任对方将花簪在她的发上。也许他们之间并无过多的炙热言语,却能无言的心意相通,对这样短暂的人生来说,也算无悔。   玄言吻了吻他的额头,自然看到了少女有些寂寞的双眼:“你想要这样漂流的人生么,在林间、在山中,在大邑商、在周邦、在九夷流浪,将生前的一切全部忘却,只要任意妄为就好。”   姜岐的手指轻轻在他的唇瓣停留:“我的前半生被太多的意外所束缚、家族、父母、信仰,虽然我很想继续任意妄为,可是心中…”她偏过头,无法直视他的眼。玄言几乎不会犹豫,他像是她的反面,生硬峭直,不会因为任何介入而影响本性。而她却像流霞、像走水,有时碰到山间的石会顺势躲开,见到大海的波涛却渴望成为最热烈的浪花,她觉得自己始终属于“人”,她世俗的认为,人也许不能得到完全的自由。   “依我们的力量,也许能够不问所有,可是我的心又很…空虚。”   玄言将她抱在怀中轻轻转动着,像是一场短暂的冒险。她咯咯笑出声来:“你会纵容我吗?”   那双沉蓝色的眸子却很温柔,他将峭直的外壳留给了旁人,却将最本真的一切留给了她:“姜岐,我的自私是为了成就你的自由,你的自由亦是为了成就我的自私。其实,你心中仍旧挂念天宫之事吧。”   姜岐有些赧然的勾了勾面颊:“我曾经想,这世界若无神灵,也许每个人都是虚空中一团气,会活的更加快意一些,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太过稚嫩。啊…无论是神还是人,似乎都不能有永恒的生命,然而他们却都有跳动的心脏,他们亦并无是一块冰,他们亦是一团火。即便如蚩尤一般灭亡众神,甚至他在最终可能会毁灭创世的女娲又能如何呢?蚩尤所创造的也许是一个新的世界,可是那样的世界…我决不能认同。”   她绝不认为女娲是个令人喜爱的女神,但是蚩尤这种彻头彻尾的毁灭,同样是对生命的漠视。   玄言附在她的身边轻轻叹息:“若你是坤后,你会如何去做呢。”   姜岐双目灼灼,却丝毫不畏惧:“我会让女娲看着,她蔑视的人类最终主宰世间所有的一切;我会和众神一切等待,神从人类的世界中完全消失。”他们气息焦灼,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姜岐嘻嘻一笑:“骗人的!”   玄言恶意的将那微卷的发揉的乱蓬蓬的,怎料这女孩子野的双腿缠上他的腰间,嘻嘻笑个不停。   玄言在她的耳边含笑拂过:“恰好…你的想法很有趣。”   姜岐笑看那双沉蓝的眼:“认真的?”   “认真。”他将她抱在怀中,淡淡弯唇:“迟早要同他兵戎相见,既然终结他的因,就要继承他的果。”   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似乎在此刻结成了契约,既然如此,便一起去终结这一切。   淮夷的竹影似乎已经终结了,他们越向南方,便发觉走入了一个异处。玄言摸摸她的面颊,眉眼间有些松动:“这里…曾经有一个蚕丛氏。”姜岐失笑:“你的岁月太久了,那之后是柏灌氏的年代,虽然我未曾至此,却听族中的青年人说过,这里现今是鱼凫氏的领地。”虽说如此,二人却觉得面前的一切神秘的不可思议,他们像是走进了一个镀着太阳金色的王国,高高的神树拔起,金粉轻盈的闪耀着。那些金色的翅鸟,真如同梦中的一切真实。   “空桑…”姜岐喃喃低语。玄言望着那孩子的侧面,却知晓它对那传说中姜氏的梦幻之城无比崇敬:“姜氏是个极有风致的氏族,我的母亲…她亦是这样的人。”美丽的彤鱼氏大妃虽然寡言,却有一双巧手,她能够制作最精美的陶器,是完全不同于轩辕氏的厚重稳健,缀上的凤鸟都如同高高欲飞一般。   “这里真美。”二人踏过洒满金光的杂草间,看着那尊耀目的日,它本应在蚩尤的控制下晦暗不已,却独独将光赐给了此处。这里的族人们似乎对太阳有一种莫名的崇拜,那高高悬挂的旗子上是金色的阳,与各种奇形怪状的眼珠结合在一起,仿佛是太阳在俯视人间的一切。   那是令人感到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们仿佛在梦幻中起舞一般。姜岐嘻嘻笑着,如同轻盈的蝶在丛林间自由漫步,她的足尖踮起,细长的脚踝在一片金色中闪耀着。随着那轻盈的歌声而扑进玄言的怀中:“糟了,被大狼捉住了!哼哼哼。”玄言一时气笑,捉住她的脚踝攀爬上那汝白瓷般的肌肤,将这少女弄得喘息的笑。她像是不服输,唇去逗弄他最敏感的颈骨,舌头却是轻盈的,他的手更是邪恶,在她的身上四处游走。他们唇舌交缠,温柔缱绻,将彼此的欲望吞入腹中,身体如同相连一般。随后她像是倦了一般,在他的怀中轻轻低喃:“若是永远这样在一起,那该多幸福啊。”   这并不是梦,他在心中轻轻的对她说。 第131章 新生之灵   他们在迷醉的一片金色中沐浴温柔的光,小憩半响后,却并没有月色落下。“难道世上亦有永远被日色所照耀的土地吗?”他们在林间轻轻走着,这里很少有鸟的鸣叫,然而那些树木却生的十分壮阔,又不同于北淮夷的阴毒。姜岐的眼睛并未放过每一个角落,而她的耳朵亦十分聪明。她轻轻的看着玄言,玄言亦知会她的意图,便向后退了半步。只在一瞬间,姜岐手中的剑便凛然飞了出去,将那树上隐藏的人形射下来。环佩声随即响起,那熟悉的乐声令姜岐微微一愣:“是祀…”纤细的影子随即落下,两人剑身将交。她的面前垂着纱,只看得见一双美丽的桃花目。姜岐嘴角微微勾起,手中剑重新成形为璎珞,双手随即结成咒印,那纤细的身形亦同她遥想对应,相似的艳丽光芒相冲衡,二人皆直直退了半步。   姜岐气急败坏的看着面前轻覆额纱的少女,指着对方差点骂出口:“姜九曜!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对方的纤纤玉指一把粗鲁的扯掉额纱,露出一张更是气急败坏的艳丽面庞:“你这个笨蛋!在树上看你们恶心到眼睛瞎掉!”玄言站在二人身旁,就看着这两个已经成人的年轻姑娘滚作一团,然后用女人最原始的打架方法——撕衣服扯头发,两个人口中骂咧成一团,像是小猫小狗在逗毛一般。   “唔…”此时此刻,他该如何是好呢。   两个女孩子撕扯的厉害,不一会儿瘫到了一起。姜岐气喘,将自己在泥土中滚的厉害的发丝掀到脑后,看着面前美人满脸不屑:“整日跟在阿尚身后的倒钩虫,竟然亦有落单的一日。”姜九曜咬着唇越发愤恨,一双水媚眼睛却几乎喷出火来:“自鬼方追及至大邑商、再到周邦,甚至是这毫无鬼影的鬼地方,谁晓得他跑到哪里去了!”姜岐心中偷着嬉笑,她自初见姜尚之时,这位妹妹便咬在他的身后不肯放松,偏那个姜尚的心散淡的很,总是踽踽独行,竟是让姜九曜东西奔走。姜岐同她纠纠缠缠的相互搀扶起来,她拂去九曜面上的额纱,虽然积年未见,这位姊妹的双眼依旧那般如火耀眼,好似永远不想服输一般。   姜九曜利落的将朱紫巫女服上的灰尘拍下,纵是酸笑:“哼,你这般缠人妖精,终于自由天收,天命诚不欺我!”姜岐亦同她四肢相斗,空闲仍旧不忘嘲讽:“先找到你的姜尚再同我打嘴仗吧!”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停了半响后,姜九曜忽然后退半步,飞也似朝着玄言攻击,她四肢极为凌厉,却不知混杂着什么咒术。玄言摇了摇头,随即将剑身微微露出,那剑似乎沉默已久、剑中之龙欲鸣啸而出,九曜心中如同大吕之鸣,几乎被震了三震。“什么鬼东西!”她随即倒后几步,姜岐幸灾乐祸的将这位姊妹拦在怀中:“这个人性子怪的很,你最好少惹他。”   九曜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那天空的金乌:“一路而来,到处都是魑魅魍魉,不知天上怎的了,人间日月两分,被阳光烧焦与冷月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姜岐哑然吃惊:“怎么…”九曜嘴角发寒:“大抵是你们在淮夷逗留已久,淮夷遮天蔽日,早已被月阴控制,而你们身有仙骨,自然不知人间疾苦。”她半弯下身子,用松枝在地上划出几个痕迹,姜岐勉强能认得出来,那是九黎曾崇尚的螭龙纹。九曜面色凝重,似有思虑:“姜氏的族人对于人祭一向敏感,自发现这螭龙纹大兴后,便心生疑虑。”姜岐将怀中捡到的布片放到她面前:“这是巫女服上的纹路,但是却并非你的。”九曜耸了耸肩:“亦有可能是邑子,她最爱去那些阴气聚集的鬼魅之地。自怀疑蚩尤再生以来,姜氏族人倾巢而出,皆是因当年祖先大战而留下的愤恨吧。”玄言同姜岐相视凝望,她终究未将许多事情告知九曜,只是沉声询问:“这既是鱼凫氏的部族,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九曜歪了歪头,手指轻轻的摩挲下颌,似乎在想着什么:“前几日似乎有淮夷的部族北迁,那应该是祝融九姓的后代,随后淮夷便几乎空了下来。若真是蚩尤的力量作祟,却未免可怕。只是,我在这鱼凫氏的领地中逗留几日,终日金光笼罩,却未见一人。光似乎…是从那片森林深处汇聚来的。”九曜轻轻指了指路,那是偏东之处。姜岐摸了摸冰冷的脖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扯下脖颈上的璎珞塞到了九曜的手中:“莫问原由,这是姜氏一位先祖的灵魂栖息其中,帮我送她归乡吧。”玄言抬起眼看了看她,若无声息的微微叹息,亦点了点头。   姜岐似乎想着什么,双眼狡黠一笑:“实则…前几日我曾见到阿尚,在…淮夷之西。”九曜一听这名字毛发炸起,整个人都旺盛了起来,脸却是气鼓鼓的,摇晃的姜岐不得安生:“哼!又抛下我,这次别想跑!”这少女永远在追逐那位天涯漂泊的兄长,姜岐心中闪过一丝不舍,她拽住这位姊妹的手,深深的凝望这张面容,似欲将一生看透一般。姜九曜面带疑惑的歪着头,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紧紧抓着自己:“笨蛋,别和那个哥哥一样在外面飘着了,族里的孩子们都想着你呢。”姜岐心中一酸,眼眶中转着几乎欲垂下泪,却依旧笑着:“记得,以后性子莫要这般火爆了。”九曜吐吐舌头,如同鱼凫鬼面一般俏丽:“知道啦!你这个大麻烦!”这少女轻盈飞快,如同鸟一般便失去了身影,徒留下姜岐空空的双手,她看着这空荡的一切,不由叹息一声。   “舍不得?”玄言轻声问道。姜岐摇摇头,心中虽是万千依恋:“许多事一言难尽,这也许便是最后一面了。走吧!”玄言哼笑一声,沉蓝色的眼珠戏谑闪烁:“姜尚再淮夷之东,你却骗她。”姜岐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模样:“最后一面,当然要她一生难忘!”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垂下头笑容渐失,却觉得满足。若说还有什么值得依恋的,便是这些她始终无法遗忘的人们,若不为她们除去应有的灾祸,她们又怎能继续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话又说回来,姜家的女人…唔…”玄言遮住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角眉梢却都写着:“一群麻烦的女人。”姜岐气笑同他打闹:“九曜亦是特殊的。”玄言想了想那明丽女子的模样,微微抚额:“九曜是司长北七星与辅二星的星官,如日中天?”姜岐点了点头:“周邦的后稷、鬻氏先祖祝融、包括姜氏的四岳,这些被人崇敬的先人,其实是一个部族的特殊称谓。对于姜氏来说,九曜亦是一个特殊称谓,她同天上的星星之命紧密相连。能够得到这个名字的人,自然寄予了家族的厚望。”姜岐在这里见到了九曜,使得她更加相信一个事实,姜氏族人无需令她担忧,既然姜九曜已经开始行动,姜氏族人亦不会坐以待毙。   “每个时代都有被天命眷顾的宠儿,既然姜九曜是这样的宠儿,未知姜岐是否?”   姜岐笑骂:“天之目瞽,真可谓识人不清!”   是光。玄言同姜岐相视一望,二人加紧步伐,那金色的光源处耀目的散落着。光源处是被缀满金色鸣鸟之处所笼罩,祥和的金色与振翅之声异常可闻。在黄金树笼罩的顶端,是供奉的神物,它似乎被包裹在层叠的金玉之间,等待着有心人的解放。   姜岐性子冲,被那缀目的美丽所吸引,她几乎是飞上前去,只是玄言在身后轻声止住:“小心!”她轻轻“啊”了一声,方才发现那遍布迷雾之处充满了险要。仍旧是一片金色的梦幻,然而她眼睛锐利,竟看到飘摇的血色在金色中渐渐喷洒而出。“这是…什么。”玄言一把抱住姜岐的腰,言语间很是紧绷:“这是神的力量。”姜岐心中想到了那位莫测的兄长,不由得哑然吃惊:“难道真是伏羲氏留下的?”   “躲!”暴风眼似乎被打开了一般,从黄金神树上流下的赫然是五色炼砂,然而在姜岐眼中,这美丽的异彩却皆被血色笼罩。她身体中忽生一种阴冷,如同沉睡已久的古老力量在施加压力一般。“这是神力暴走!”姜岐怒吼,本想拿出萤剑,却发现那璎珞已经送给了九曜。暴烈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咬咬牙在玄言耳边厉声大喊:“用剑顶住,我已无剑,施放咒术!”他们将身体贴合在一起,凝聚起身体中的力量与呼啸的风声相对峙,黄金神树上的力量破土而出,在天地之间掀起一阵风暴,那力量震动着金色的世界,夹杂着洪流猛兽奔流而下。金色的世界瞬间便被捣毁,如同破碎的迷梦一般。姜岐同玄言飞身而起,玄金色的大剑破土而出,那不甘寂寞的金色巨龙被玄言的仙气所操纵着,凶猛的冲向风暴中的异兽,那是一团纠缠的气,如同缥缈的云雾一般,却将灾难带给了这片土地。崩塌的山与无边的洪水,几乎欲湮没整个世界。姜岐几乎用尽周身的气息,身上的仙气则不停流失:“难道尚在说谎!这种一味的毁灭,怎能是伏羲与女娲留下的力量!”她抱着玄言的腰,在他的身后也只能勉强的撑住,然而周身的力气却越发软了下去。   她撑住最后一口气,将束缚的咒印伴随着呼啸之声破空而出,玄言手中的剑随之冲破猛烈的风暴,将那团云山雾气割破。水落土壤、云归天空、流息静止,白云苍狗而时空渐渐归于平缓。玄言望着怀中昏睡的姜岐,看着割裂了日光的烈日,那久侯的太阳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日月亦不再同天而峙。   “日月轮转…蚩尤留下的月阴——减弱了!” 炩焱在月色下倦怠的孤坐,她分明看到了那停滞的日月重新如同悠扬的神鸟一般轻轻交替轮转。在震雷宫上那一片晦暗之中,金乌的热烈重新高高燃起。   “是谁打破了蚩尤的咒术?” 炩焱轻声喃喃。 第132章 业障之结   姜岐在一片冷气中睁开了眼,她如同被裹在温暖的蚕丝壳中,然而周边冷风阵阵,到处是初春时节滞留的寒气,那金色的幻梦世界如此易碎,便这样消弭不见了。姜岐双目发痛,还有些肿胀,她揉了揉涩目,眼中倾斜着看到了玄言精壮的半身。大剑微微遮挡了他的侧面,他如此沉静的看着手中残留的一点金色,蓝色的眼在阴暗的世界中散着幽幽的光芒。   真可怕。姜岐的身子并不能动,她只有一双眼看着神力解放后的世界,鱼凫氏的一片金色消失后,所残留的一切并等同于淮夷的阴冽,天河之中散落着几道神秘的金色光线,那波流涌动的金色在湛蓝墨色之中滚动着,像是一只偶然翻身的巨兽一般。   姜岐叹息一声,在蚩尤的威慑之下,这被遗忘一角的美丽的金色世界亦不过能得到短暂的太阳之梦。一旦被封印的神力解放,这片唯一的温暖亦就此失去。   玄言的脚步声沉稳,他的手贴着她的额:“好一些了。”姜岐看看身上,那是一片轻薄温暖的丝衣,然而在她欲用指尖触碰的瞬间,它便如同流沙一般消失不见了。“这是…”玄言看她冷得实在过分孱弱,便将温暖送入她的口腔之中。那是轻潺的水,自她的口腔内涌动着,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温暖的气味包裹着。   “传说伏羲女娲初生之时,世间尚无人类,二神颇感孤寂无趣,遂于高天在之上彼此相斗。伏羲氏属阳,女娲氏属阴,他们是天地、是动静、是开合、是日月、是昼夜、是寒暑、是男女、是生死,是互相吸引又背离的两种力量,他们在未曾结合之时本是相互制衡的二体。而后二皇斗法,伏羲氏聚拢山川四泽,女娲氏便将他们分裂破碎。后来二皇便将这两种力量留在人间,这两种力量互相对峙融合,却是始终不为人知。然而他们的记忆中裹藏着二皇当日利用天地力量所挟斗的战争,因而难以震慑。”   姜岐吐出一口冷冽的轻气:“幼年母亲曾说,神宫中有一代乾帝坤后,他们本是一对挚爱夫妻,然而含冤而死而冤魂不灭,在灵魂飘荡后寻到这种力量,并且用尽心血封印了它…难道说,这边是先皇之力吗?”   玄言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金砂抟开,那盈盈高升的是两个极为熟悉的爻相。姜岐见到了,不禁捂住嘴轻轻颤动:“这是…”   “六十四神宫中的这两种力量,一为节、一为涣。”玄言的蓝色眼睛如同勾锚,勾的姜岐无法呼吸:“这是对乾帝坤后的试验,而我们利用这种力量破解了蚩尤的月阴之力!”   姜岐深吸一口气,心中却有些不得不做的神思:“只能回到天宫之中了,我们同蚩尤一定要有一个完全毁灭!”   她直视着玄言,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到同样的回应。玄言起身将她轻轻的放到一旁,她发现,这个从来沉稳的男人,即便面对一切都不会惊慌,然而她却捕捉到了他的犹豫。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一种封闭的思考状态。   姜岐的眼睛轻轻转动,随即发笑:“我允许你有反对,不过,你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我们无法完全逃避,这应该是你知道的。蚩尤应早就发现,玄鸟的诏谕中有你的身影,他是真的要杀了你,相信我。”   玄言淡淡颔首:“我知道,只是…在战场上直接刀光相见的方式太愚蠢,我想我们应该有个短暂的告别仪式。至少我想看看,这个人现在变到了何种程度。”   姜岐歪着半面脸:“你看,至少你现在渐渐懂得了什么是‘人’,人就会有所留恋,对于过去的那些症结,他们总是会放不下心中的挂念。”“你就去吧。”姜岐淡淡叹息,“不过,你大概不会等得太久,你破除了蚩尤的第一个控制,想必他已经无法按捺杀意了吧。”   玄言点点头,望着云散月现:“去太极宫。”   毁灭只在一瞬,重生再造却需要长久的付出。邪虫攀爬虽然令人恐惧不安,然而日月却最终恢复了他们擢升的轨道。炩焱直接闯入升盈宫,她微微环望,众神果然皆是神色莫测。炩焱轻轻拜望飞廉,神色却是凝重:“坤后,反常为妖。如今日月轮转为常,人间之人亦可喘息,只是不知是何人从旁相助。”飞廉望着一旁的碤玺,她双目微微闪烁,却轻轻咬唇不语。炩焱皱了皱眉,虽欲呵斥,然而终究握紧拳头,她从来不认为飞廉更适合坤后之位,作为名义上的姊妹,她并不厌恶飞廉,然而作为八正神,飞廉纤弱温和的性情却令她时刻觉得气闷。而碤玺…炩焱心中复杂,不知对这位相识已久的兄弟是爱是恨。碤玺淡声直言:“鼎中有黄龙升天,神力四散。”   “黄龙…”炩焱喃喃:“蚩尤是墨龙,黄龙是…”   “是轩辕氏。”众神抬头,方才发觉是那位隐之不见的苍帝。然而众神于他依旧是怨怨已久,这位闭之观星的神灵,虽然令人不敢逼视、却也显得有几分冷酷。与师宫主神不同,身为二帝辅位的比宫正神,他却几乎将自己从众神的战场中抽身而出。   “当日炎皇大战蚩尤,王子的心虽然成为截杀蚩尤的利剑,然而战争却并未结束。那之后,炎皇二帝穷尽终生扫平蚩尤的族人。而风后欲复活王子,便将少昊之剑送到王子身旁,这剑陪伴王子在混沌之境太久,剑中的龙也活的太久。”   “剑中的龙…”   仓颉银色的眼珠显出几分冷淡,竟是在理智不过的诉说那场祖辈的厮杀:“先王轩辕黄帝对王子是爱或恨,吾等无法揣度。然而先王用自己的血液将王子仅剩的精魂封在剑中。” 炩焱不知是否听到这如玉之人的一生叹息,她想苍帝并非如此感性之人,然而,她却依旧感觉到,苍帝心中似有一些难言的滋味。“这个时代中所召唤回的王子,他的身体已经是万千年前的古董尘埃,是破碎的俑,而剑中的黄龙是他活生生的血液,是他真正的力量所在。”   “蚩尤的墨龙与玄言王子的黄龙…”炩焱并未见过这位王子,众神对于他十为陌生,然而蚩尤的所有恶性却都有他的影子。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那个令蚩尤视作敌手的人,又是如何看待众神呢?   炩焱看了两眼碤玺,丝毫不讳言:“玄鸟既然亦追随玄言王子的步伐,那么他和姜岐便一定会是天道的选择。若非如此,玄言王子怎会再次出现在人间?”   苍帝那古井无波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莫名的光:“那是…汝等之选择。”   众神年轻的身影退却,只剩下肇始苍老的面容,他望着苍帝的背影,苍老之声入耳:“苍帝大人,请您原谅孩子们,您活的太久,而他们太过年轻。”   仓颉银色的发在星团下闪耀着神秘的蓝色,他轻轻的质问空气:“五百年、五千年,即便这样久的岁月,对于他们仍然是‘年轻’吗?”   肇始叹息一声:“因为我们是‘神’,神的岁月太过漫长,总是不能理会短暂瞬间消亡的苦恼。人类的生命渺小短暂,在为了生存而奔波之时,在为了掠夺而阴谋之时,他们便已经将神与人的界限隔离的泾渭分明了。”   仓颉淡淡含笑摇头,却并不言语。   那种笑容只存在片刻,而在炩焱心中,那神秘的笑意令她想到很多久远的神话,在她还是人的时候,这些神话总是令人津津乐道——轩辕氏的某些人亦经常会露出那种莫名的微笑。   炩焱同面前急匆匆的人影相撞,她抬首一看,竟然是豫宫的胡射:“胡射,你不是在人间助於则大人,吾从人间征伐而回已经许久,竟不见你人。”然而胡射却一改往日懒散浪人的模样,面色凝重不已。他那细长的眼此刻充满一种欲诉说的隐忍,却似不知从何处下口。炩焱心中警铃大作:“是於则大人?难道他…”   胡射握紧拳头,牙齿磕磕作响,他几乎是周身血液丛出,双眼迸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与遽然:“不、是於则大人,他弑神了!”   炩焱周身的血液凝结,她感到自己已不能呼吸。   於则,他犯了弑神的逆道大罪!   众神几乎喧哗起来,比起曾经的呆滞与压抑,此刻争吵声却不绝如耳。   南临的头又疼了起来,她本是爽利快意之人,最受不得如同蜂窝一般的无用吵闹,然而…她看了看一旁几乎神游太虚的炩焱,这位老友自知晓於则杀了无妄宫正神朱鬼便一直将自己同空气化作一团,在金乌的润泽下如同一尊呆立的陶俑。   耳边的吵闹声又炸开了,南临“嘭”的一声砸烂了鼎立的朱鼎,那胆小的几个年轻正神瑟瑟发抖,急忙躲到了楚歆身后。楚歆优雅的身姿亦叹息:“南临!”   南临厉声呵斥:“诸位当真可笑,於则大人大人身为师宫正神,掌控天下兵戈是他的权力。无妄宫主神朱鬼依附蚩尤叛逆,罪当诛杀。在天道不振之时,怎能一味依靠天道的裁决?如今女娲亦已成为笼中之鸟,诸位且莫做女神脚下护佑的婴孩儿了,母亲既已孱弱,婴孩儿就当成长自卫!” 第133章 叛逆之罪   南临容势逼人,一时间却更是激起千层浪花。同人宫正神需宗直接出言顶撞:“南临!你屡次与教化诸神为难,或者说,是斗部之人终日嗜杀成性,因而欲将我们驱逐出神宫之中!”南临性激荡,望着那男人冷硬如钢更是气火上来,她恨得咬牙切齿,手中拳头攥出声音:“既如此直言,不若我们斗上一斗,自然可分晓孰为正道!”   “止!”电光火花闪现,二神皆回头,竟是炩焱面色冷肃。她看向南临神色平稳,望着需宗却语气渐冷:“您向来并不认同兵戈之事,在您看来,难道教化诸神掌管人间,便能在神宫遭受危机之时束手就擒吗?”   需宗冷哼一声:“您大抵钻进了自己的孽障之中。天道恒长,天下皆因天道而起,人的毁灭、神的毁灭,只是一粒微尘坠地的世间,然而众神是天道的执行者,亦是天道之下的一粒微尘。天道尚未作出裁决,那么我们便不能替他作出裁决。於则是神,神没有资格代替天道弑神,这是规则。”   炩焱微微一笑:“伏羲女娲创造天道,然而创世者已经沦为俎上之肉,如此说来,我们还要在这里独自等待天道的裁决么?”需宗面色铁青,却仍旧执意:“炩焱,女神自有其门,非是我等妄加猜测。”   “那您就住嘴吧!”   “你!”需宗气得说不出话来。   炩焱却跪在肇始面前,久久凝望着这位尊敬的老人。他看着年轻却已经心力交瘁的孩子,心中无声叹息:“炩焱,汝已作出决断吗?”   烈火般的眸子闪耀着,如同乾帝曾赐给这位次女的荣光——她是天地的火,烧进一切的邪恶。“与其束手束脚,不如由我承担。弑神又如何,他们等同叛逆,违背了乾帝所创下的一切规则,他们并没有给人间带来更多的益好,我在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丝毫的光。既然於则大人能够速决,我也不能再畏首畏尾!”   肇始微微闭目,炩焱亦沉声相对:“炩焱曾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战士,是人,只有这样的血肉之躯才能找回我属于战士的容光。曾经为人,我效忠首领,既然为神,我要效忠乾帝所创造的一切。”   她的气势如火,眼睛扫过诸神的目光:“任何人欲阻拦我,我必杀之!”   次王姬的兵甲已经多年尘封,热烈的火鸟伴随着她,这朵火焰似乎重新拾回了自己的好战之心。风神飞廉在妹妹身旁面含担忧,她正如一团温柔的风,绝不会伤害任何人,却也不能拯救任何人,她太过柔软,以至于任人控制。   “炩焱…”飞廉低头轻轻低语:“太危险了。”   “飞廉。”炩焱拍拍她的额头,却是极其温柔的:“我并是在责怪你,同样,我也并没有责怪任何人。也许…乾帝早已经预料到今日事,却无法阻止它的发生。若都是因为那个枷锁一般的天道,那让它来惩罚我吧!”   飞廉垂下泪来:“我很明白自己的才能极限,即使天道有兆,我也会终日锡剔而如履薄冰。然而,我仍然希望你能活着。”   炩焱叹息一声,她温柔的抚上这位姊妹的发,却不能承诺更多:“神的力量并非九黎族那些微尘所能比较,亦正因如此,神不能杀神,却迟早会令我们两相为难。”她冷笑一声,似乎早已预见日后的命运:“等着吧,那几位叛神亦不会对昔日旧人心慈手软,他们迟早亦会下手。如今硝烟四起,神的心亦变得疯狂,我们已经撕下那张圣洁的皮囊,变得不人不鬼了。”   “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碤玺缓缓而行,飞廉在二人之间,却不知如何调和。炩焱并未回头看这位兄弟一眼,她只是专注于面前的火鸟,那些蓬勃欲飞的鸟儿刚刚获得阳光,正在金乌之下沐浴花香习气。“我永远不能原谅你,因为你心生畏惧。”   碤玺懒散的笑了笑:“众神如同人一般,始终无法走进彼此的心中。我们的心中亦藏着属于人类的爱恨憎恶,如同您崇敬乾帝而愿意殉道一般,我…只想惜命如金。”   “可我并不明白!” 炩焱言辞激烈的看着她的兄弟:“你、与我不同,并非涓滴透彻之水,你十分沉稳,既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亦能够有效的做好分内之事。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又为什么偏将他浪费?”   碤玺只是笑着,那似乎是在无声的嘲笑炩焱,天性无可更改。   “看来我们如同池鱼飞鸟,远远不能了解彼此。”   碤玺亦不甚在意,他只是微微一笑,却仍旧对炩焱恭敬非常:“小臣惜命,然小臣敬佩您,这并不矛盾,望您能坚守本心、以证大道。”   炩焱轻轻拾起坠落的火鸟之羽,那摇摇欲坠的红色一如她的宿命,然而她却始终不肯认输:“我不会令乾帝蒙羞。”   □□似乎逼近了人间,在焦土中初生的新生命同那些异兽昆虫相交叠,却不知是毁灭的开始还是再生的开始。玄言与姜岐相互扶持着在水道之中行走着。姜岐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云霞,那熟悉的颜色吸引着她的眼。“紫气东来…”那时她尚在九夷,将欲坠落的金色阳光投射下一片变幻莫测的紫色、赪色、缙色一层层铺染开,亦不时有着透明的繁霜、缟色、掺杂其中,她孤独的对着天上的星河,开启了东去之路。然而这依旧美丽的一片朱紫,却在魔王的控制之下染上了一层战争的阴霾,似乎有什么微末的黑色焦粒渗透进了那美丽的紫色之中,令人倍感可惜。   “姜氏崇尚朱紫,炎皇因尚赤龙。”玄言低低发出笑声,他此刻捧着姜岐的面颊,看着她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由眼角晕染开的桃红色如同朱紫的烟霞,让那黑色中带着一抹魅惑的红色,若隐若现的燃烧着。“你看你的眼和它很像。”   姜岐托着腮,偶尔间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声音,也许是流亡的人们又重归土地、也许是她的幻听,然而这令她感到熟悉。她靠在玄言的肩头闭着眼,春意的风吹散了发丝:“这样的时光、真希望它永远不走。承担责任追逐理想固然很美,可是想到永远与这充满硝烟味与生趣的人间分别…总觉得有些可惜。”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对于天地间的任何一个生灵来说,总是有些遗憾。烟霞慢慢消散,夜间的寂寞立刻侵袭了淮夷之地。那种浓重的阴影淡化了刚刚初生的□□,倒像是在压迫什么似的。   姜岐一向极其敏感,对于自然之中的风声水滴、虫鱼鸟兽,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感触,然而此刻,那些在淮夷攀爬的虫子似乎忽然退避了下去,就像是有什么幽穴中的东西将要冒出影子一样。她立刻感到了身上像是爬满了无数的抓手一般,侵袭的气味越发浓厚了起来。“是他…”姜岐屏住气息,她微微颤动着,却被玄言捉住了手。他的手不似从前那般冰冷,似乎知道她有些畏惧来自内心的寒冷,就像一只熔炉温热了她的皮肤一般。她抱住他的身体,睁大水眸看着他。   玄言颇为轻巧的碰了碰她的面颊,她没忍住“哎呦”一声娇笑出来,对于他这些小动作觉得柔软可爱。“现在知道害怕了,自己闯进震雷宫的时候倒是很大胆呐。”玄言的蓝色眸子下总像是一条笔直的线,只要微微带着些笑意,往往看的十分真切。姜岐却不认输:“冷得和冰块一样的男人可得不到女人的喜爱,这种男人也最无趣。你要…小心。”   果然是他。   姜岐想到了数万种可能会再次见到蚩尤的场景,然而她并未曾想到,这位一直窝藏的魔王竟如此直截了当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便他贴在玄言身上,她仍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来自身体的抵触,若说第一次是有些惧怕,那么这次就是纯粹的厌恶。如同蚩尤蔑视姜氏、曾经在涿鹿之战中斩杀了她的先辈们一样,九黎族同姜氏似乎存在着天生的抵触,他们中间恒跟着太多的杀戮与血液。玄言身上的肌肉被少女的指尖骤然收紧,他垂下头去,少女五官凌厉,小齿尖尖冒出,像是一只等待猎物的小兽一般。   四目相对,已经是千万年之久,玄言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人,他们已经不知双双沉睡多少岁月。   蚩尤已非当年的锐气霸王,却依旧如同战无不胜的剑,他的五官是锐利的,那锐利已无丝毫多余的情感。   他淡淡扫视着姜岐,疾风般的咒便击向少女:“这个女人挡在我们之间,实在该死。”   姜岐怒火上来,便直接引咒回击,玄言亦将大剑挡在二人面前。蚩尤冷冷的注视着他:“真令人失望,你较之从前更卑弱了,身边尚缀着一个累赘。”   玄言却轻笑出声:“你也令人失望,你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弦绷得太紧了。”他只留给姜岐一个背影,声音却坚定沉稳:“等我回来。” 第134章 黑白之间   时间的光年能有多久,人的生命却太短暂。自玄言闭上眼的那一刻起,与他同时消亡的就只有蚩尤。他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以至于他们的名字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甚至被后代所掩埋。   蚩尤的面容俊美冷冽,他已非当年的少年人面目,连那丝少年人的轻狂亦随之不见了。令人悲哀的是,无论是怎样的英雄霸王,在经历过生命的轮回之后,连疲倦都已经消失,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胜利欲望,这麻木更让显得与年轻鲜活的生命格格不入。   “你转生了多少次。”   蚩尤轻轻挥手,那轮明月如同可怕的光洞骤然增大,它将阴冷的月光投注在二人身上。他背过手,半垂着凤目:“已经太久、已经太多,记得不甚清楚了。”许是当年那冤魂未死,始终纠缠在心的是不甘被阴谋算计所折服的失败,他沉在一个深深的梦境之中,唯一残留的触感是兵戈刺入心脏的那种破碎,搅动着肉脏不停的将血液磨平,那冲击性的一切构成了一副炼狱的图景。在一片混沌之中,被爬虫所啃食的身体,却听到了九黎族人们的哀鸣与怨愤之声,他是被这无数英灵的声音唤起再生。   那之后过了许久,人生前淡泊的清气本不能获得完全的转生,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忘记痛苦的回忆,岁岁代代,每一世皆是这样的记忆。初始他是王、是臣、是师、是术者、是仆,然而无论每一世,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人间的景象如何变幻,他始终无法真正的占有这片土地。人类如同一个个长满虫穴的桀笑鬼魅,一味杀戮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现在的时代更需要的是他最鄙夷的东西。   “天道也许真的在倾斜,这次,我成了震雷宫的主神。”   玄言看着蚩尤露出一个绝不能想象的笑容,那是有些怯懦的、温雅的笑容,犹如完美复刻的面具,而下一刻便仍旧是一张无情的面庞。   “看来你很快学聪明了,即便众神亦未曾过多关注。倒不如说,众神的心思一向单纯,他们的心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蚩尤长长的吐出口气:“神宫是一个千奇百怪的链条,链条上是形态各异的虫,这些虫子同样各有心思,但是他们始终束缚在‘天道’的链条之中。”   玄言歪了歪头笑,一时间竟有些孩子气:“你想杀我。”   岂止是想呵。   若说毁灭等同于碾死虫子,杀了他就如同取出这世界的另一个心脏。心脏…当年,他死于他的那颗心脏。   他的手急如迅雷指在他的心脏瞬间,玄言的手亦在他的脖颈间。蚩尤的眼睛盯着他的胸膛:“你的心空了。”玄言亦看着他的脖颈轻笑:“对你的致命一击是人头从刀上坠落的时候,即便无数次转生,它的痕迹还在。”   无形对峙的气息升起,他们彼此之间都在试探彼此的底线。对峙的拳头如同天地崩裂,在冷盘之下惊起一片鬼哭神嚎。那哀鸣声在山间丛生而起,流窜的黑影扰的令人心惊。   二人双双收回拳头,却不禁都找到了‘曾经’。那是勇士们尚且崇尚孤高之死的时代,似乎只有这样被时代抛弃的两个人才能体味各种滋味。   他们在月下对坐,似乎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几丝当年的记忆,然而二人皆是冷血决断之人,只是一个陌生的瞬间,他们便知道未来的宿命了——死亡与存活,皆是唯一的选择。   玄言轻声笑笑:“来做斗兽棋吧。你转生这些年,想必对此等人间之物驾轻就熟了。当年所有的不屑…都变成了现在你赖以存活的一切。”他们以天地为棋盘,在天河之中角逐着。二人的声音淡淡,像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友,然而句句之间却带着决然的杀机。鼠吃掉了象,两只鼠却双双败落。玄言长长的“嗯”了一声:“看来我们都不会将看似最弱的威胁留到最后。”狗、猫被双双击杀,蚩尤淡淡抬了抬眼睛:“那些并没有战斗力的废物,也没有值得怜悯的必要。”豹吃掉了狼、虎却吃掉了豹,在两双漆黑眼睛遥望之间,只剩下得以驱使的猛兽狮子。然而在战局之中,仅剩的两位王者拥有相同的孤独,这仍旧是两个人主宰的战场。   玄言忽然叹息一声:“直到最后,我们的心思仍是如此的相似,我们…越来越像了。”蚩尤的嘴角在月下带着一种朦胧的笑,让人看得不甚清晰,似飘然欲飞般:“棋盘上没有任何棋子了。”   玄言忽然站起身来,沉蓝色的眸子沉凝着:“然而,你是为了杀我吧。在这淮夷之外,你却悄然在此遍布了许多的棋子,我说你变了,你现在比任何一个人…都惧怕失败。”   蚩尤的眼角在一瞬间锐利起来,他并没有得到火光冲天的讯息,这林中静谧的令人发指。然而在对方拔出剑的同时,一道朱紫的火焰便已经袭向了他的身体。从战火中带来的炙热杀气尚未散去,那明艳的火带着一种恶毒的咒,似乎欲将他吞噬殆尽。   玄言的清淡的声音如叹如悲,似已终结过往的一切:“可惜,只有杀戮的你始终未有忖度天下的才能…认命吧,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那朱紫火焰娇声阵阵:“破!”蚩尤随即被恶毒的咒所伤,几乎是毫无防备的错估了力量。姜岐转过身来,月下的面容笑意散去,只剩下冷冽的杀戮气息,她附在宣言身旁,姬姜二氏的仙气凝结着弑杀的气息,催生出黄龙缠着那玄金色的大剑,几乎以无可抵挡的力量冲向了蚩尤。金光耀眼,是刺入身体的声音分明,幽蠹满目悲戚,右手托着剑身,而被大剑刺入的伤口却是致命一击。   “王…”她哀伤的看了蚩尤最后一眼,伸出的左手却像是永远触摸不到高天之上的人,而最终只能闭上了双眼。   男人化作了一团漆黑的云雾,渡着月色留下了一个阴冷的眼神:“玄言…姜岐…”   那盘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月亮渐渐后退,变成了天空中点缀的月色。姜岐看着那至死仍望着孤高明月的女子,深深地为之叹息。她轻轻拂去女子的双目,而对方终于闭上了双眼。“爱上永远不能得到得人,无异于一种痛苦。”   玄言叹息一声:“她的执念同样强烈,所以生生世世追随他去。”他回过头,那林中微微闪烁着荧荧白磷鬼火,是数不清的死亡战士:“在无声无息的瞬间便用咒术杀掉了他的眷族,你长大了。”   姜岐将幽蠹的身体吊入高洞之中,山泽之木迅速扶摇生长,这女子的灵魂终于能够伴随她所生的山林,修得一点慰藉。   他们从山林间穿梭而过,染血的尸身飘散着血液,随着风丝沾在少女漠然的侧面上,殷红的唇如同浸泡血液,姜岐停驻在那温暖的溪流边,在暗影中看着倒影的两个人:“我们杀了神。”   玄言微微一笑:“神既然不能杀神,就由我们这两个流亡的人代替他们罢了。”姜岐勾了勾手指:“你给我留下的暗号真是巧妙,所谓‘等我回来’就是‘替我袭击’,嘻!”   玄言抱起她,似乎想到了幽蠹哀伤的面容,对于面前鲜活的少女,他更感觉到了一种如月哀愁。“天上之星、如月之沉…”哎呦哎呦,姜岐牙酸,偏是不令他称心,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滚得玄言半分哀伤的气性都没有了。他的手捏着她的面颊,看着那猫儿一般的脸蛋儿怪笑,随即吻上殷红的唇。他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哼着歌谣,那声调沉绵悠长,像是孩童夜间的睡曲。   “我幼年时,只有一次,母亲曾经哼过这首曲子。”   姜岐知道他的心中被万千情思所笼罩,亦如他看到幽蠹撞剑而死,怕她亦如水月般飘散。   “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姜岐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又坚决:“你可别忘了,姜岐是个自私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留这条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姜氏最古老的教诲。”   “这很好、很好啊…”他渐渐像个人了,有时候看到这张明亮的脸,无论如何不肯服输的脸,却总怕她如同那些渐行渐远、还未开始体会情感的人们一样逝去。她始终是独立而坚强的,这很好啊…玄言枕着月色,嘴角轻轻的扬了起来。   他们是在虫鸣声中醒来的,姜岐看着玄言扬起的嘴角,也许是他在难得做了一个美梦。她轻轻的吻了上去,在他耳边嬉笑顽皮。玄言捉住她的手便伸进自己的胸膛之中,冰凉如玉的肌肤被温暖,却带着些暧昧的染指。姜岐亦不退缩,同他气息交缠,浑不在意幕天席地。   过了半刻,姜岐托腮冥思:“姜萤的灵魂会归乡,我身上唯一的剑倒是没了…”   “您不必担忧!”溪水自下喷涌而流,水中凝结成一位女神清冽的身姿。姜岐睁大了眼:“氤氲?”氤氲倾身一拜,将手中如玉的圣物交给了她:“这是炩焱大人托我送给您的最后礼物。她托我转告给您,既然无法强求,那么她亦不会强求。”   姜岐望着手中的贝扇,竟如同父母之魂陪伴左右,泪珠轻轻的滴在洁白的扇上,它仍旧如此晶莹。玄言轻轻的扶着姜岐起身,沉蓝的眼睛望着氤氲:“要令她失望了,我们正要到太极宫去。” 第135章 战神之女   星盘中的又一颗星陨落了。   它投射在一片朦胧的星海之中,这里三百六十五日轮转,却永远是洞府幽蓝,。带着莹润色泽的夜色中,偶尔会有莫名的虫萤,点缀着一点盈盈碧绿,这些人间林中活物,本是不该出现于此处的。   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星盘仿佛感应生灵一般转动,散落的星光随着光晕不断变幻。那变幻的星星中有过去人、亦有现在人,未来人的宿命却捉摸不定。   “苍帝大人…”   他转过身,如雪之髪在风中微微扬起,银色的眸子透着微光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碤玺倾身施礼,随即附身坐在白石之上。他的眼睛若有似无的飘过星盘:“炩焱大抵即将下界,真是风风火火啊。”   仓颉的广袖掩着唇,碤玺亦不知这位智者到底有没有偷笑。毕竟在这声威浩荡而无趣的太极宫中,苍帝那种淡漠的面庞一向是众神之中颇有趣味的话题。   “碤玺很羡慕?”   碤玺在他面前倒是有几分孩子气,金褐色的瞳孔有些散淡,细细的光圈像是回忆起记忆中那如同猎鹰般的明丽女子,颇有几分呆滞的惫懒:“只是有时并不明白,人是如何克服恐惧之心的…”比起“神灵”,他更认同“人”的一切,除了获得更绵长的生命之外,人和神并无什么不同——尽管这是他的想法,然而众神却不会如此。若说人的枷锁是生存,神的枷锁便是天道。众神对于天道的惧怕已经演变成自我欺骗,而将这种宝相威严实则害怕失道的软弱称之为“天道的执行者”。   他轻轻走近星盘,满眼被上面奇异的符号所吸引。这种怪异的符号是人类最初始的记忆,它看起来很简单、很少重复,似乎是按照某种数位排列,然而世间只有寥若微尘之人方能参透其中的奥妙。   苍帝的声音悠悠响起:“有人在南望弑神。”   碤玺心中一惊:“是炩焱?她还真的口无虚发。”   苍帝轻轻摇首:“是王子。”   那位轩辕氏的王子啊?   碤玺叹息一声,颇为抱怨的半眯着眼:“小臣无法理解这样的人,王子也好、蚩尤也罢、风后…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是最可贵的,然而这群疯狂的人却偏偏任意作践唾手可得的漫长生命。岂止令人羡慕啊…简直令人嫉妒。”   苍帝淡淡一笑,即便碤玺亦被这灿若缥云的笑容所震撼,这个男人的面容是神秘优雅的,而他的笑容即便空幻,却令人忍不住想要探求。   他轻轻点上星盘,厮杀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比宫一片静谧的星夜中传来。这是…是涿鹿大战啊。碤玺能够想象到战争的双方多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战场中充满了年轻的年老的声音、男人女人的喊声,令他这位后代人物心神震颤。   碤玺摸了摸嘴角,笑得可爱:“您想告诉我,因为当年的战争给每一个人的伤痕太重了,因而他们无法忘却吗?”他的眼尾细细的眯起,如同钩子一般的探寻苍帝内心的角落:“或许对您来说也是一样吗?虽然看似已经超脱世外,然而仍旧记着昔日的旧主和当年那场充满浩大阴谋的往事…”他的眼睛几乎要贴到仓颉的胸口,那白皙透明的肌肤像是久远的玉,有一种封闭的美感。   仓颉微微支开二人的距离,笑语含珠玑:“对于你来说,因为曾经年轻时因为被战争波及便失去生命,那种恐惧一直记在心中,所以才会如此惧怕死亡吗?”   碤玺浑身发冷,他看着仓颉眼角细细的笑意,几乎热血上头:“你怎么知道!”智者果真是智者…碤玺心中苦笑,未曾想多少年已经遗忘的旧事被直刺,他看着仓颉那美丽的银发,思绪几乎是被推着走了:“既然您能通过星星去预示更多的命运,为什么不在初始便阻止这一切呢?呵…我可不同,那时我只是在蚩尤伪装的面具中窥测到一丝痕迹,他那双眸子就让我害怕呢。您却可以阻止这一切呢。”   苍帝的手指在唇边,像是某种神秘的禁语:“星星虽然有自己的轨迹,但是星星上系着不同的灵魂,灵魂不是死寂的东西,他的更改并不是我能揣测的。”   碤玺抬了抬额头:“您的比宫终日无人造访,但是却为我大开大门呢。苍帝大人,若有任何命令,请您直言吧!”   苍帝看着小他一头的年轻人,即便平日微笑沉稳,始终是个孩子的模样,他的银色瞳静静审视着碤玺:“如果你对于生命的长度那么执着,就接管这里的星盘吧。”   碤玺骤然一惊:“您这是何意…”   “如果有一日王子会来到这里,你就代我看看他的未来吧。他重新得到了生命,也许会来带来重生或是毁灭。星盘不需要有任何的感情,你将会在此得到更为漫长的生命。”仓颉的侧脸很冰冷,另一半的柔软却在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晰:“漫长的生命如同旁观过客,看多太多的人生悲苦,然而始终令人无法忘记生命的起点是在轩辕氏。”轩辕黄帝用王子的心换来了更多人的生命,然而他的心中背负着背叛幼子的罪恶感。对于人类来说,他是个极为出色的王,他厚重仆茁,然而爱护部族中所有的生命。然而人的私欲终究与王的公理相违背,在王子死后,风后开始了漫长的流浪,而那之后又书写了无数掩埋在黄沙中的传奇。这些…后人已经不会知晓了。   苍帝看着颇为吃惊的碤玺,一瞬间仿佛重归当年的他:“你虽然渴望生命,然而我却偶尔会倦怠,也许有一日我会重新沉睡。碤玺,你和星星很有缘,选择在你,去吧!”   碤玺轻轻拜别,他最后注视了一眼那白色的身影,如同亘古挺立的书简一般,写满了太过悠久的一切。   漫长的生命…还真是有诱惑力呵。   高飞的火鸟盘旋在神宫之上,火色的云霞尖锐如同刀尖,炩焱的侧脸坚毅而凝卓,她高高的在神宫上空大喝一声,火鸟便如同充斥的流火直冲而去。碤玺叹息一声,众神的反击亦将开始。   真是惨不忍睹。   在蚩尤扰乱神宫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到九天之下,人间的焦土味遍布眼中。“虫群逐渐消失了…”   胡射在林中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他看到这烈火一般的女战神嘿然一笑:“大抵是哪个神秘人士驱逐了虫群。”唔…他首先想到的是在淮夷林中那个飘然的姜氏少年。   炩焱踏在淮夷的战场上,每走一步脚下都是腐朽的尸块。无知的蛭虫蟥虫将利齿贴在她的身上,随后便是一阵怒火灼烧。“真是令人厌恶。” 炩焱紧皱眉头,胡射却叹息一声:“有件事…次王姬,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叛神亦杀掉了神。” 炩焱顿首,声音忽然变得沉暗起来:“是谁被杀了。”“剥宫的苏有、归妹宫的祝芳,或许应该有更多,神气已经消失不见了。”   炩焱叹息:“这两位女神皆算得上是坤后的辅神,如今坤后不在其位,她们亦不敢违背天道弑神,遂至于此。”   胡射挑了挑眉:“您会如何呢?对于於则大人。”   炩焱淡淡一笑,火鸟已经迎刃而飞:“滚出来!”   巨刀横亘,炩焱随即冷笑:“身为大过宫正神却效命于蚩尤,踇隅——”青年并未停止,手中之刀反而横冲直撞,全身被黑色裹胁,仅剩下灰黑色的眼珠,他仿佛面无表情的杀人机器,几乎每一刀都在要害之上,而那被污染的神气也释放了最大的毒气,夹杂着淮夷未散去的瘴气。   “九黎善用邪术,殿下,请您…”   炩焱手中朱红火鸟飞起,火焰自枯藤之上开出血红的花朵,生出一把赤红色的离火之刀。火鸟斗志昂扬,在大刀的冲撞中频有落网。炩焱自手中生出业火,愤怒的看着被割伤的火鸟。短兵相接,炩焱冷声大喝:“你认为我不敢杀了你!”   踇隅仍旧无声无情,那把剧烈的刀就斩杀了数位女神,却依旧没有因任何反抗而削弱。炩焱深吸一口气,艳色眸子迸发出强烈杀气,反而如同一种沉凝的告别:“踇隅,杀了你我便忤逆天道,就用你的血液祭旗!”离火强烈的爆发,连同火鸟将淮夷灼烧成一片火海,炩焱手起刀落之间,刺入踇隅的胸腔,那尚且跳动炙热的心被女神在手中捏碎,空荡荡的身体随之倒下。   “为什么背叛众神!”   踇隅灰黑的眼珠机械的转动着:“这是我…属于人类的本性。”   她望着那倒下的身体沉默许久,终究用手中之火将他烧的半点不剩。手中粘腻的是同族的血,也许是她的罪证。胡射自空中俯冲而下,他看见炩焱那艳红的眸子紧紧盯着苍天,似乎在等待裁决一般。他屏住呼吸,不知女神是何道理。   一向坚毅的女神轻轻动了动唇,喃喃低语:“如果炩焱真的令天道蒙羞,请立刻降临天火将我烧死,不然的话,我一定要杀净叛逆之人!”   空气在一点点凝结,然而这幽谷之中仅有鸣鸟之声。胡射松了一口气,炩焱随即淡淡垂首:“现在…我和於则大人拥有同样的罪过了。” 第136章 天极之穹   炩焱已积年未见故人,南地空濛烟雨由泛着阴森冷气,偶然间缠绵悱恻却搅扰着一片血雾,而於则仍犹如镇山之石。她久久注视这位操纵兵戈的兵神,一时间静无法开口。於则对着年少的后辈温和一笑,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炩焱过去既未曾作出错择,而今亦不会。”   炩焱心中一动,已麻木的大脑温热上涌,心思不禁闪过酸涩。她的嘴唇轻轻颤了颤,虽是用手掩着,仍旧回以难遮盖的惨然的笑意:“大人之罪即为炩焱之罪,大道偏离,曾经炩焱自以为遵从乾帝之道,而今却只觉自己如蝼蚁尘萤,这双手尽管有些力量,却…却竟不知如何选择。”女战将的手中流出细细的沙,恍若一刻,便已经收回片刻的脆弱,轻轻握紧拳头:“然而即便是尘埃,炩焱亦定欲以身殉道。”   於则淡然处之:“可。”   她心中仍看不懂这如山峰挺立的背,在他的记忆中,这位经常不在神宫的师官常在下界任我而行。她在他眼中一如孩子,而作为后辈,她却在听到对方弑神之时心如钟激。也许先祖永远为先祖,她面前的人对于自己的选择异常坚定,亦丝毫不会畏惧所谓的裁决。若说世间真的有大道,那么只有坚定之人才能冲破束缚与怯懦,甚至丝毫不需要任何笔册为他书写传奇。   “真是败了…” 炩焱既似苦笑,又有些怅然,或许那时释怀。胡射大笑如唌荤腥:“次王姬何必如此,对于他而言,您已经是最令人敬佩的战士。” 炩焱叹笑一声:“如你这般落拓浪子亦倾心相随,我却在天宫招致众多矛盾,可叹于理想缠身作茧自缚。然而更令人苦恼的是,我仍旧心甘情愿被这茧丝束缚的愈来愈紧…”   她的眼神茫然,放空于一片滴水烟色之中。以往心中多含障碍,千百年来驻守天地之间,大道已成为她的栖身骨血,双眼哪有人间的秀色。即便是战争之后的凄风苦雨,这不会随着人或神而湮灭的世间仍旧繁衍生息,死而复生。春生的翠竹于黑塞之间,沾染着变幻的绿色,却不禁让他的心中更是如蒙幻梦。她眼中已被一片碧色充斥,隐然却感到有灼热的气息将逼近眼中。只是人未到,熟悉的笑声先至:“炩焱大人何等威风雄霸,如今竟已如同柔弱婴孩儿而茫然自顾,只是这模样…倒是更惹人怜爱!”   炩焱心中如堕冷泉,眼中却含着些温热的气息,这年轻又充满笑意的声音了令人如此熟悉,甚至不知为何,她心中竟如曲径通幽,心中尘土归地一般。那大石压在心中,双眼俱被艳红侵占,她竟不由自主跪下身去。低着头久久不曾抬首,发上便轻轻覆着一只纤柔的手,只是抵在她的额头之上,像是半怜惜般摩挲着:“可怜的、可敬的炩焱。” 炩焱的心智从未像现在一般清明,她抬起头,姜岐那张艳丽玉容虽在面前,然而二人秉性之坚定已非过往,她沉声、双目却直视姜岐:“您今日接受我的伏拜,那么便终将继承天道。”姜岐在她的额心轻轻一点,亦如同承诺:“是。”   拂去迷雾,亦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啊。炩焱起身,方才感到身旁有极为稳定的仙气,她方才发觉姜岐身边的男人,那是一位玄衣的俊秀武士。她忽然感到一种惊惧,如同在震雷宫前,被愤怒充斥头脑,而后见到蚩尤轻蔑笑容时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您是轩辕王子吗。”姜岐勾勾手指,双眸含笑:“叫他玄言,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再活。” 炩焱面对这忽如其来的玄鸟之诏有些隔膜,她细细看着面前沉静如水的人,却不知如何应对。至少在她的心中,先代乾帝始终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以至于她一直寻找着坤后的继承者,却在看到活生生的乾帝继承者之时感到一丝生疏。玄言淡淡颔首:“你不必难为自己。” 炩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同先代乾帝决然不似,然而这半是生疏半是温和的口吻却又令她难以拒绝。姜岐抿唇轻笑:“炩焱大人,我们的存在绝非为了剥夺故人的记忆。若都似夏桀驱天逐日,人世间还有何等意趣?您无需强迫自己挖掉过去,我们不过是为了未来的一段缘法罢了。” 炩焱不知为何,看着这两双眼睛,却总感觉难以一眼望到深处,这两个人是他们为人时所憧憬的姬姜后人,亦是那些被湮没在传奇中的沧海遗珠。“小臣…”姜岐按住她的话:“你就去做吧,弑神之人还需要什么呢,无非殉身大道而已。”   炩焱望着天边那变幻的云雾,竟觉得千百年来的寻找向着最终的大果走去。面前的这些人神鬼魅,或许那位行踪缥缈的蚩尤,亦有自己不能忘却的大道。她听闻他历经数代转生,然而却依旧挑战女娲,她对女娲很陌生、却因此更嫉恨蚩尤。也许他做了她们一直疑惑犹豫的“悖逆”之行,因为即便作为神,没有人知道天道倾斜的本真是什么。   “你们想做什么危险的事…”   姜岐牵起了炩焱的手,一时间笑容明媚灿烂毫无裂痕:“秘密。”   玄言同姜岐入了那片血色竹林之中,方才见到那位掌控天下兵者的师宫主神於则。他看似是个沉稳寡言的师首,一出口却是意外的温和:“轩辕氏的王子,小臣很早便想要见您了。”玄言笑着轻轻摇头:“你并非当年姬姜二氏之人。我的生命太过短暂,至少在那段短暂的时间中,并没有你的痕迹。”虽说如此,於则却很符合轩辕氏兵家的气息,他有一种果断深邃的气质,那也正是当年他一味逃离的轩辕氏。於则却笑了,姜岐睁大眼睛颇为吃惊,这个杀伐果断的神灵是位令人心生好感的前辈。他淡淡内含着唇:“在我作为人的时代,禹皇已经逝去太久,那是寒浞在人间作祟之时,人们往往会想到轩辕黄帝往日统领大地的辉煌。”玄言叹息一声:“你是姒氏后人啊。”反倒是一旁的氤氲从水中忽然聚起,她望着面前颇为熟识的神灵,竟有些无法言说的复杂。面前的於则,便是禹皇的后人啊!   “生在战争之中的人,往往会对战争感到厌恶,您却能如此果断的忤逆天道弑杀同门,怎么看来也不似那些不偏不倚的、轩辕氏的后代呢!”姜岐笑颜下藏着刺,於则却对于这美貌少女一笑置之:“姜氏的四岳千百年不变,亦如同您这般如针机锋。从人成为神,只是延长了生命与探寻的责任。在众神之中我破了弑神的天道,就如同您同王子追寻心中之道而肆意。我曾经问过苍帝,在人的生命中有无一刻安宁,然而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了。既如此,真正的大道存在内心,而非天意,难道不是如此吗?”   姜岐笑着抚掌:“果真如此!你还有些意思!”   於则淡淡颔首:“请您回去吧,对于苍帝而言,漫长的生命终究有一刻是心中悸动,作为人,苍帝所在的终结是曾经在轩辕氏的过往。”   炩焱飞身而出,面色不豫:“您在此集结流放之人相互攻伐,难道不同众神归于神宫吗?”   於则亦并未言语,只是走入竹林中便无影踪了。   玄言轻轻搭上炩焱的手:“他的心中已有自己的大道,任何人亦无法强迫他。”   炩焱虽有些茫然与不舍,氤氲却更是茫然若失:“禹皇的后人…真是同他如出一辙啊。”他们永远是被人追随的对象,因为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驻足。   “在王政之鼎前,您需要只要您能够获得吉兆,那么您就是真正的乾帝了!” 炩焱半伏在地上,面色坚定:“您同姜岐是玄鸟选定的乾坤二帝,在这之中,天上地下唯您独尊!”   姜岐却杳然一笑,那笑容多少有些模糊,炩焱看的不甚清楚:“您的意思是?”姜岐抚了抚她的额:“蚩尤在女娲宫建造了一个新的王政之鼎,他欲夺道。”   炩焱面上一惊:“既如此,我们更应该迅速得到王政之鼎的神谕,天道叵测,我们无法得知逐渐崩坏的天道会作何选择。”   姜岐黑色的双目幽深,她同玄言的沉蓝眸子两相对应,随即缓缓沉笑:“不…我们并不急于一时。”   将欲登天,炩焱见天河上倾斜艳丽流光,起初那红紫交叠美不胜收,氤氲却掩住口鼻忽而冷汗直流:“是血!”炩焱大吃一惊,随见天宫之中倾斜血盆,玄言冷冷直视,双目似乎穿破即将飞往的天宫之中。炩焱双目怒火直升,因她感到了那熟悉的神气——是南临!   天宫中自高空上如流星飞坠,仙人堕尘,炩焱飞身而去,火鸟先主人一步如焰火撒地,她接过南临摇摇欲坠的身体,满身的黑色血污与脸颊上划伤的痕迹却令人胆战心惊。南临见到她仿佛松了口气,只是勉强笑着,沾着鲜血的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面颊:“终于等到你…快回天宫,蚩尤的阴兵…”   摇摇欲坠的身体像是断了声息一般,如同轻薄的纱,炩焱满面怒火,心中更是哀恸。“蚩尤!”炩焱心中被恨意铺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就完结哦,故事马上到了结尾的时候啦。此文是系列文之一,后面至少还会写一个长篇,也是故事流,不过嘛,各种群像式人物也要有表面上的主角,可能就是我比较喜欢的姜子牙啦,妹妹这么努力,哥哥也要努力才对嘛。这一卷是天上,下一卷就是人间喽。这本写得很开心,因为希望每一本都换一种写法,换风格感觉也还不错。尤其是阐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是个蛮有意思的活儿。 第137章 往昔之人   太极宫中战火重燃,玄言望着那一片焦土所在,众神在厮杀中度日,已非当年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贵之辈。姜岐看着他眼中的几分闪烁:“有相识之人?”玄言轻轻摇了摇头,不禁叹息:“当年之人皆已不在,千万年间,即便神灵亦忍受不住寂寞而被天道所逐。”寂寞吗?姜岐面对着一片战火阴霾,却想到楚歆端雅面容含着些忧愁一般,她也许见到了许多神灵因违抗天道被逐,在这被责任束缚的神宫之中,也许会偶有几个心生暧昧的神灵。然而他们只要稍加僭越,那被情欲所占领的心便会令他们偏离本心。千万年间,即便轩辕黄帝与末代炎帝亦化为尘土,而当年的加害者们亦被他们所忠心服膺的天道所弃。一切对于玄言恍若昨日,只剩下他们被时代抛弃的、一群执念不死废弃之人。   阴兵从震雷宫兴起,那里充满着地狱般的哀鸣与痛苦,玄言依稀记得这熟悉的一切,那是九黎族人们死后不甘的魂。那魂被蚩尤多年来锁在震雷宫中,竟无有神灵所知,而面前盘亘在天宫之中的墨龙仿佛一股伺机而动的阴影。它不断的沉睡,时而睁开眼,便如同蚩尤那双充满杀气的眸子一般释放新的折磨方式。姜岐手中的贝扇似乎跃跃欲动,而玄言却淡淡止住她。她忽然间便摸了摸他的手腕,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凉意。姜岐仿若知晓了他心中的隐秘所想——这座天宫,书写了曾将他推入地狱的恶毒。即便无法责怪后人,然而依他那颗偶有波动的心,却未尝不想令他们受些苦难。二人在一旁坐山观虎,姜岐看了半响,只是不间断的将凑近的阴兵打散,一时间笑声相对:“蚩尤急躁了!然而…这阴兵能冲破众神的神力恢复如常,这是…姜家的术!”她看着玄言,心中却隐隐猜到,只是眼珠轻转、含笑又讽:“看来是我那位老祖宗,未知她是天宫的哪位神灵,原来却是能耐通天,竟能用血咒助蚩尤驱逐阴兵。”   玄言笑着摸摸耳朵,知这小女子心中泛起几分姜氏相斗的气氛,只是亲昵的摸她指尖,逗得她绷不住了。姜岐眼光灼灼,看着那盘旋的墨龙,只是满面狠厉:“积年未曾同姜氏族人相斗,今日既是老祖宗送上门来,小辈也要指教一二了!”   仿若回应在她的挑衅,震雷宫门莹打开,姜岐尚且记得昔日步入其中有若迷幻宫一般,此刻那些空荡荡的虚幻景致却都被嚎哭的厉鬼所占领。姜岐握紧手中的贝扇,朱笔点出浓烈的朱紫色,扇中美人喷薄而出,面容美艳,更是勾勒出邪异的图腾,她仿佛浴火重生,从主人的手中再度扬起,柔软如赤水的身体盘旋在半空之中,口中却轻轻吐出红砂击打在阴兵身上。那些恶鬼阴兵仿若丢失了鬼骨的流沙,在这美人看似柔软的笑意中织就了一片杀意。   “惟破惟灭、御魂御魄…”姜岐朱唇轻吐,面上却扬着挑衅的笑意:“同样是姜氏的女人,何必学那些谦方之人,既然是抢男人,不若出来斗上一斗!”   众神方才喘息口气,便被这一声调笑震得不知为何了。姜岐却也不惧,手中贝扇直指震雷宫之中,那阴兵的背后骤然出现一声冷笑:“蚩尤这个废物,九黎的咒术都被他用废了,倒是姜氏那些后辈,毕竟是咒术的祖宗,竟然败给九黎这等弱者!”那女声阴冷高傲,却是成年女子的声音。她阴兵后腾于天上,如同蜂后一般双腿交叠悬于半空。姜岐见到那面容便微微诧异,当日被她与玄言遗留下的少女,竟然不过几日便是如此成熟模样。她随即收回惊诧,只是点首含笑:“是拗形之法,敢问你是哪一代的巫女?”她冷冷注视姜岐,任意拆解着姜岐手中之术,却是傲气十足:“汝等小辈,甘受雷谴!”姜岐亦不气恼,贝扇中的美人依旧盘旋在空中,她身姿婀娜,笑意十足,却同姜岐一般,眼中皆是不将众人放下的神色。   众神在一旁稍作喘息,子宴看到这久别小姬上来便战,只是笑嘻嘻的摸摸面皮:“这小女子仍旧天地不怕,只是两个凶相毕露的姜氏巫女打做一团,犹如祭祀舞,反倒是有几分好看的样子。”姜岐斜着笑了他一眼,眼光不由得轻轻扫过众神:“狼狈呵…”她眼角总是含着几分凌厉,方回首便将贝扇如飞剑掷出。那女神接过贝扇掩住半面脸冷笑不止:“姜氏之咒竟已落于如此下场,贴身之法器送上门来,真令祖先蒙羞!”   姜岐眼角淬着毒,笑得却越发明媚:“您要小心,物识主人,您可莫要大意。”女神手中紧握贝扇,几欲姜岐裂出裂痕,然而那朱紫美人自扇中而出,始终漂浮在周围,她的眼同姜岐一般凌厉,红唇却不由大叫。姜岐虽然沉稳,然而实则口中直直轻喃,女贝扇中释放出黑色的雾气,朱紫美人面色一冷,化作一道红色光剑便冲入扇中。扇如白贝崩裂,女神惨叫一声,手中如同被炎火灼烧一般,将贝扇脱手而出。姜岐收回洁白贝扇,遮住含笑的唇:“合浦珠还、白贝无暇!”   女神的掌心从面上落下,鲜血自上而下浓浓滴落,她咬着红唇,面上却是彻骨恨意的盯着玄言:“跟我走!”彼时炩焱将南临救好,望着这纷乱的战场,双眼却无法从那陌生女神的双目上移走。她看了半响,复而高声大喝:“卫子!”众神一听这名字,皆是双目惊异。南临自复神之救中勉强撑着一口气,将将望着那捂着流血左目的女神,唇间尽显苍白之色:“卫子,她怎会是三王姬?三王姬失去踪迹之前是个黄莺般的小女孩儿,性格怯懦,二人连面目都半分不像。”炩焱咬着唇,眼中却有悲切:“看她异瞳!”众神恍然望去,那被伤的女神抬起面颊,只是单只眼睛阴冷的笑着,却更像是一种默认。众神于神宫数年,虽有不熟识之神,却终究未曾见过面前的女子。经炩焱一提,才想起一直挂在先代乾帝身旁的三王姬。那位本来就少有神灵见过的王姬,只有少数神灵知晓那双神奇的异瞳。   “卫子,为何!” 炩焱厉声质问她,“乾帝被蚩尤所诱方才忤逆天道而堕入尘埃,你如此信奉乾帝,怎能背叛诸神、背叛乾帝!”   “真令人厌恶的女人!”姜卫子冷声看了看炩焱,那是炩焱所不熟悉的、一个陌生女人的目光。姜卫子握紧双拳,却看着玄言仰起头:“若非你身上有几分父亲大人的气味,呵…不会太迟,迟早让你落入吾手心之中!”她遮住被伤的单眼,忽然隐而不见,这倒仿佛催生了那沉凝的墨色巨龙。墨龙睁开双眼,泛着赤红的光芒,怒气昂扬的冲向玄言,他手中玄金大剑忽然生出金色巨龙,二者互相缠绕,纠缠半响,吞云吐雾久久对峙,姜岐见状将贝扇轻轻放上,扇中朱紫美人忽然便倾身而出,卷出巨大的风霜。墨龙似是受到主人召唤,随即卷起滔天森然,竟化作一道黑云而去。天上日月晦暗,墨色飘飞,那赤金龙闪耀眼球,冲破墨色而卷出耀眼的阳气来。那龙怒目而下,在云散日现后归于大剑之中。墨龙虽走,却遗留下震动之声,众神稳在一旁,是肇始手中神杖敲击三声,如同洪钟入耳,终究平定这迫近。   姜岐的唇轻轻一动,半含着杀气的眼尾轻轻扫了扫墨龙归去的方向:“是女娲宫吗?”那女神所在的虚空之境,如今已成为恶鬼魔窟。姜岐心中不禁讽笑,却又觉得心中舒畅万分。高高在上的女神,终于同她们这些卑微的凡人堕于凡尘之间。   墨龙已去,子宴的火红短发亦带着几分笑意,他仍旧是那个活泼青年,只是挤眉的环着玄言同姜岐:“从今而后,我反倒要在你们之下了,嘿,多了有趣致人,天宫日后也多趣!” 炩焱扶起南临,那艳丽的面容虽是一片苍白,却隐含着笑意:“兜转之间,你终究仍是回到这天宫。”她望着肇始,希望从那老人眼中看到承认,毕竟众神屏息凝神观战之间,已经懂得玄言与姜岐所拥有的一切。   肇始深邃的双眼直视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却首先望着炩焱:“你杀了神?” 炩焱神色坚毅:“我不畏惧天道的惩罚,让它来吧,我只想遵从先代乾帝的大道。”肇始叹息一声,双目幽幽望着玄言:“有一个人等你很久了。”玄言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在微微颤动,姜岐抓住他的手,他即刻紧紧握住。在月色笼罩下的星宫下是一片幽蓝色的天宫,如他的眼睛一般深不见底。玄言站在星盘之间,银色的长发垂在地上,仓颉回过首,重瞳直视着昔日故人:“王子殿下,千年久侯了。” 第138章 天道之惘   黄沙埋葬了年轻的兵主,他的同族亦被屠戮殆尽。风后的水蓝色眼睛被沙尘掩埋,他抱着王子的身体,眼中望见的却是无尽的厮杀。当胜利的角声在耳边吹起,奄奄一息的姜氏巫女们哭嚎声连绵震天,而轩辕氏的战士们在眼泪流干后却振奋欢呼。这新的时代开始了,终于无人为敌手。空桑的梦幻已经湮灭,九黎的黑暗亦不会存于明天。风后眼睁睁的看着披甲士们将兵主的身体切碎,他被装解在一座陶罐之中,那上面尚有着王子心中的血液,是女神嘴角隐隐冷笑之时捏碎了手中的心脏,而两个死去的人鲜血却葬在一起。装奁蚩尤的陶罐被送往秘密之处,殳斨咒骂一声,他在战争中断了左臂,眼神阴郁的看着敌人的身躯:“彤鱼氏大妃拒绝用巫术镇压这畜生的亡魂!嘿,多亏姜氏的巫女不止一个。”   战争究竟是什么?风后不禁茫然的看着殳斨的侧面,他本是个爱噱笑的年轻人,只是一场战争后,那眼睛就变得令人看不清了。他茫然的抱着王子冷去的身体,王的眼睛沉默以对,然而他对一切充满了迷惑、乃至恐慌…   “风后最终还是出走轩辕氏。”玄言望着仓颉雪白的发,它飘了千年之久,似乎已难见当年的影子。   仓颉的眼中微微闪着,玄言注意到他的手指一直在星盘之上拨弄着,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故事:“风后从始至终未曾逃避过他的责任。他当年是被风夷半流放出,在轩辕氏尽职尽责,即便在您死后,他也一直在轩辕氏。只是…沉默了啊。”风后的淡色双眼是轩辕氏一片明黄中一抹优雅之色,他是神灵的后裔,而那雪白的肤色与水一般的性情同样令人喜爱。然而在战争之后,终究还有无数战争,风后一直在追寻着生命的意义,直到最后也没有答案。   “他最后一次看到我是在夜里。”仓颉淡淡垂首,银色的睫阴阴的压在眼瞳上,“他的面色很平静,他也并未像任何人辞行,随后他便和你的身体消失了。”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人们已经听不到他的消息,然而风夷却忽然竖起了风后的大旗,将其奉若神明的供奉着,而轩辕氏默认了这一切。   姜岐淡淡的压下唇:“他的身体之所以不死,想必是风后同姜氏巫女之功,而剑为少昊王子所增…或许,也有‘他’的意思?”她并未说出口,然而他们知道,这‘他’只能是轩辕黄帝。风后同姜氏私下的交往,他保持王子身体不腐的行为,与忽然消失的一切,若无轩辕氏的默许,却是几乎不能发生的。   玄言想起了那位“父亲”沉默的面庞,他渐渐明白了血多错误,然而并非完全是他的,亦非完全是父亲的,他们着实不太适合做一对父子,却偏偏成为一对父子。他望着天上的星盘,几乎是一片黯淡的模糊,像是焦土中剩下的沙瓤,不晓得何时能够稳若磐石。仓颉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轻轻旋转,他看着二人紧紧相握的手,眼中似无限怅然:“该结下的总会结下,无论二位今后如何选择,先人们终于可以安然长眠。”   玄言细细的看着他,似欲记住他最后的脸:“你呢。”   “或许也到了长眠的时刻,或等待星辰的再次召唤…啊…谁知道呢。”仓颉优雅一笑,姜岐看的有些认真了,她方才发现,这优雅的银色星官,那张淡泊的脸上却偶能露出美丽的笑容,像星星一样转瞬即逝,是令人着迷的深邃与神秘。   星官银色的衣衫消失在幽蓝的星宫之中,玄言背过身去,像是宇宙中孤独的一片星河堡垒,似乎离着生发的家乡越来越远了。   “现在,我的最后一个故人也将消失不见。”   也许他是寂寞的。姜岐心想,他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等着、等着,我们还有未来。”   众神越来越多的归于天宫之中,姜岐见到了许多熟识的面孔,只是她记得前因,仍然先去看了南临。南临在复神的援治之下亦有微微好转,然而总归失去了斗神的火爆戾气。这位爽朗的女神大抵看的开明,见到姜岐却首先给了她胸口重重的一拳:“好、好、好!竟然骗过我逃了出去,算你厉害!”她说着自己倒是大笑起来,浑似不在意的模样:“自我为人之时便识得姜氏之人,算是一藤之种,果真反复狡诈。”   炩焱在一旁照顾她,却也是埋怨她:“你战性太强,偏偏要挑战卫子…”提及卫子,她整个人却黯淡下来,姜岐知晓她始终在意此事,却也想一笔带过。然而炩焱却像是心中仍有介怀:“小臣仍在之时,她已经在,那时简直同乾帝如同父女,有时甚至偶然嫉羡坤后。然而乾帝失去踪迹后,她亦不知因何失踪,谦宫正神青雩本为坤后女史,在坤后失踪后照料她,亦因此失职。她…哎,原来她的真身是那个样子,我们成为神者,不问前生之事,说起来亦同陌生人一般啊。”   姜岐摸了摸胸口,忽然便垂下头笑笑:“昨日看到她的真身,我方才想起姜氏祖先之中曾有一位出色的巫女。那是历代一位炎帝,她有一位爱女因父亲久在人间疏通河水不归而夜吟寂寞,最终落水而亡。”她叹息一声:“那位巫女便生就一双异瞳,曾令族中巫师大为艳羡,因姜氏多爱朱紫,玄赤异瞳着实少见。当年她将那先代巫女之事讲给孩子们,亦说她有缩骨之功。她的名字叫——卫子。”   炩焱喃喃:“姜卫子…姜卫子,可是明明蚩尤背叛乾帝,她为什么?”   姜岐半闭着眼睛嘲笑玄言:“问他,我祖辈女巫还要同后辈抢男人呢。”   玄言在看不到的地方掐了掐她的后腰,姜岐龇牙咧嘴,却笑得甜美。玄言亦不在意,只是淡淡颔首:“这位卫子大人想必是在后世之人身上找到父亲的踪影而已,姜氏巫女一向任性妄为,同时又容易转型移情罢了。只是姜卫子之所以失踪,那是不过是蚩尤欲挟持她。他这个人…”玄言未曾再说下去,炩焱听得模糊,却也不多问。南临看着姜岐,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岐半是会意,只是抱臂笑:“您似乎希望我去王政之鼎前求得吉兆。”南临面颊微红,轻轻一哼:“如今已是大势所向。天道倾斜,王政之鼎仍未曾给任何人吉兆,乾帝与坤后…他们像是两把悬在神宫的剑,有他们在是震慑的凶器,是天道的威慑力,没有他们在,却并非如此轻松,就好似一个在温室中被管束的孩子一般,一旦放开了枷锁,外面则是一片愁云惨淡,该如何走路确实是个问题。看…报应不就来了么。”   姜岐同玄言两相对视,亦出了升盈宫,然而便碰到楚歆,只是她面含忧愁,令姜岐不禁怀念当时那位含笑的优雅女神。楚歆微微施礼,看着有些恍惚,姜岐停了半响宽慰半句,楚歆总是含着些哀伤:“即便是神灵也会被诛杀,现在小臣是什么都不懂了。”她似是强忍着哀痛,只是半挺不过,倾身在姜岐怀中低声啜泣,仍旧是炩焱见状叹息的将她扯走。姜岐同玄言在天宫之中漫无边际的游荡,她幽幽叹息:“众神在大战之中被杀的亦是不计其数。还记得西陵静吗,他本就被女神附身夺魂,又在战中被伤,就这样便早早逝去了。”仍记得那孩子在周邦懒散的做册,便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年轻人,亦要经受不关己身的祸患。说话间便看到了肃慎的身影。他的面上划出刀痕已无法修补,面色更是一片灰暗。姜岐动动唇,竟不知是说些什么,玄言淡淡叹息:“你知晓的,现在已经不是天道所能抉择,他是要将众神当做放血的肉。”肃慎面色发白,嘴唇似乎颤动不止,双目却异常认真焦灼,咬牙切齿的盯着玄言:“你有能力杀了他…杀了他,即便女神同他有仇怨,难道西陵静不是无辜的吗?”他深深的看了玄言一眼:“我不会轻易服从你的法,但我会任你驱使。”   姜岐甚至觉得此刻荒谬不已,她抬头叹息一声:“没有任何人是赢家…怪只怪天道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或是一只桀桀怪兽。人类暂且不说,人间的仙凡术者都知晓天道是伏羲女娲二皇所创,既如此,他们为什么任由失态如此?女娲被蚩尤所擒,连天道都发生偏移。女娲她…她是大地之母,然而她的心思诡异难猜。活人祭祀亦好、屈尊于她亦好,这些姜氏从不吝啬,她却又通过旁门要我们的血肉。”姜岐低下头:“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想什么吗?   玄言讳莫如深,他想到女神那脱离世俗的表情,有时又像是故作诱惑勾出人内心的火焰。于她而言生命太长,一代代的文明兴起衰落,或许是她在天上的时间太长,人间生出了许多鬼魅,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创造是否有价值,又或许是其他…然而玄言知晓,世间不会有人真正了解女娲,因为只有她的生命,从混沌中来,却终究往混沌中去。 第139章 争天之愿   众神几乎齐聚于升盈宫,这是他们真正的见到了玄言同姜岐,也许未来亦是由这两个人决定。肇始的神杖敲了三声,面色自是沉凝:“就在昨日,比宫的苍帝大人脱出天道之外。”众神面目吃惊,姜岐心中已是了然,而玄言亦很是平静。肇始身旁随后走出一个年轻人来,众神见到并不吃惊,只是疑惑:“碤玺大人!”肇始半闭着眼,像是有些疲倦:“昨日碤玺已经得到了王政之鼎的吉兆,他已成为新的比宫正神。”   众神心思各异,却不知如何开口,炩焱断然爽利:“如此说来,天道虽然崩坏,却并未崩溃,既如此,我们立刻请王子与巫女去王政之鼎前取得吉兆。”她眉眼一竖,像是威慑众神:“此番诸位亦都看的清楚明了,王子与巫女的力量是天道所赐,诸位既然尊崇天道,无论炩焱是否弑神,同二位无关!”   众神眼神不一,然而姜岐只是微笑,玄言一味淡然,他们却是亦猜不到二人的心思。碤玺轻身退到一旁,身上已然有了几分苍帝的影子,他淡淡颔首:“苍帝大人并未留下什么。” 肇始的双眼转向玄言,他已然苍老,然而对于玄言,他却始终保持一种尊敬:“王子,巫女大人,决定权在您的手中。”   姜岐的眼珠忽然转了转,她似笑非笑的抿着红唇,似孩童玩笑一般:“若我二人决议将女神囚禁,一如蚩尤一般,你们可会赞同?”教化诸神早已无法忍耐,偏子宴既知晓她的脾性,一味的笑脸相迎:“她这个小姬啊,只是爱噱笑罢了。”姜岐却仍旧笑,她也不看玄言,只是越发僭越:“若我们带着众神走向毁灭又如何?你们这天际邈邈,你们自己尚不知命运,凄凄惨惨,还不如就此隐去,将这人间留给那些生死哀愁的人类罢了。”彼时南临同炩焱亦觉得事态不妙人,然而就在发于针上之际,姜岐那带着少女妩媚的笑却忽然转冷,同玄言如出一辙的似是不将人放在眼里:“啊…真无趣。”   肇始似在等待回应,炩焱与南临的眼神尤其炙热,而教化诸神却充满抗拒。炩焱咬着牙齿,同那些含着抗拒的眼神相对,气氛一时之间紧张起来。玄言忽然站起身来,众神像是吓了半响,然却看他伸出手去,轻轻的牵着姜岐,便淡淡的留下一个眼神而已。   “请您留下!”肇始叹息一声。   玄言随即回首同老人遥相对应,他的周身气息下沉,沉蓝色双眼却仍旧保持着相对的安宁:“剑横在诸神颈上了,你们…也该下去了。”   教化诸神的面色皆不好看,炩焱却不想踌躇,她冷着面,周身交叠着若隐若现的火:“难道未听到王子的话吗?诸位不必担忧,自由炩焱带领诸位下界,师宫奋勇杀敌,诸位也不要只会动嘴!”南临面有忧色,炩焱却止住她,双眼凝住看着玄言:“一切交托您了。”   炩焱雷厉风行,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火鸟,她随即即带领众神下界,只留下几人守在神宫之中。姜岐望见那带着疲倦的侧面,亦不禁怜惜或是惊叹:“炩焱大人太令人敬佩,令所有人敬佩…”   肇始微微扫视诸神,他们便齐齐退开,他望着面前的两个人沉声发问:“苍帝大人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您。二位为何不至王政之鼎前去求得吉兆?”   姜岐眯着眼睛笑,似是终于等到这一疑问:“好。这一次我们想赌一次。”   赌?   神宫中流动的气息缓沉了下来,玄言静静的看着他:“他将女娲宫据为己有,然而却迟迟不对神宫绞杀杀手,你认为这是惧怕诸神?”   肇始苍老的面容微微松缓些,却是有些自嘲:“小臣还未曾如此自傲,身为八正神之一,他已将众神的心思摸得透彻。他知晓众神不敢忤逆天道对他下手,亦知晓众神无法轻易弑神,众神在他手中竟如宰割之肉。他大抵是因为…您。”   玄言竟笑出声来,他的面容端持,不知如此的笑意是讽或是真:“你将我看的太重,将他的野心看的太轻。他那曾经的自尊呢,虽说在时间中磨灭了不少,心中却还有些孩子气的想法。一边是傲气的不惧天意,一边却又想得到天意的承认。他这个人啊…”   肇始活的岁月太长了,长到他不能够像年轻的神灵一般,逐渐遗忘为人之时的故事。他见过了太多的人,当他赐予大地新生的时候,每个生命都会这样反反复复的纠缠。然而蚩尤这样的人,或许是亘古来的第一人,世间没有人像他一般,转生无数次,只为了同神灵一搏。   “我需要等待。”   肇始抬头问他:“您需要等待什么?”   玄言淡淡一笑:“等他来验证,那个所谓的天意究竟是否终于临幸于他。”   姜岐带着玄言来到王政之鼎前,在鼎前守候的仍是那两位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神灵,损宫主神渥丹同益宫主神太缁,这两个一冷一热,却同样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险恶心肠。太缁单眼嘿嘿直笑,手却在暗处聚拢了力量,他的笑容极其挑衅,却戛然而止的止于手中的疼痛。“断了…”太缁低声喃喃,瞬间的痛苦后看着被折断的右臂。姜岐装模作样的一阵齿寒,心中却不禁为玄言的残暴叫好,留着这个男人在大有麻烦。她身旁神气凛然,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有刀剑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在耳,他龇了龇齿,看着渥丹那冷淡的玉容微微扭曲,玄言的黑金大剑从他的右臂之中抽出,带来一阵血肉的拉动声。   “是否太过残暴了些。”姜岐小声嘟囔,虽然他不喜爱这两位无所事事的神灵,并觉得他们极其碍眼。   玄言悄声走到王政之鼎的面前,丝毫不注意背后两位负伤神灵愤怒的神情,他的双眼紧紧锁在那幽蓝的火焰之中,它太过微弱,已经显现不出任何映像了。姜岐瘪瘪唇,看着面前两个穷凶极恶的神灵。虽然两个人眼中的火光不同,不过大抵都想把玄言碎尸万段。   “既然知晓自己是他日亡魂,你怎敢到王政之鼎前撒野!” 渥丹捂住流血的右臂,苍白的唇却仍旧口出严厉,“你只是玄鸟所选出的乾帝候选之人,没有任何资格自此!”姜岐张开口本想调和两句,又看了看玄言认真的侧脸,她越发无语,这个男人在思考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被打扰。唔…渥丹冷冷的望着他们,右臂丧失的大量血迹却不能挽回劣势。“算了!”太缁望他一眼,冷嘲热讽的嗤笑:“你的厉害倒是只有对着我有有无之地,呵…小巫女,你既然和这个男人不清不楚,难道希望他丢命?”姜岐笑颜灿若春花:“不巧,他既然不怕什么天道,我也不怕。”   太缁上下打量他们,轻佻的单眼吹了个哨音,嘴角的笑却有些阴冷:“虽然我一直希望乱起来有趣,不过还是提前为你们敲响丧钟。”他动了动手,剩下的单手忽然便冷厉起来,姜岐嘴角笑着,手中贝扇如同利刃一般再度割破,却是含着威慑:“对着必死之人还奢望胜利,您也太蠢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灵巧的耳造已听到另一个轻盈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看玄言,对方半闭的双眼却丝毫未动:“出来吧。”年轻人以巾遮目、似瞽似眇,温和言语同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鼎的火焰在慢慢熄灭,众神已经听不到天道的声音了。”他是革宫正神危月,姜岐想到她初次至此,碤玺曾经对着空气说出过这个名字,然而那人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打量着这年轻人,他气质温润,然而渥丹同太缁却倾身让开,对他很是尊敬。姜岐本一直看着他,去发现他忽然轻轻偏过首,将面容对着她,虽然他的双目前覆着纱,却能感到那曾是一双温润洁净的眼睛:“您既然是姜氏的巫女,又是玄鸟选定的坤后,对于神灵却并不敬重。”他说话慢条斯理,并不责难、亦不赞赏,犹如水音婉转道来。姜岐嘿然一笑:“您既为革宫主神,主权柄变革,却终年藏匿于此,姜岐自然是姜氏之人,然而差半分却落入女娲魔爪之中,不得不惜命潜逃,为自己杀出血路。”危月将此语如风过耳,只是微微颔首:“巫者用心聆听天地之音,因而巫者目盲之人甚多,然而神灵的声音若太过微弱,即便是吾等,亦不得缘法。”   “所以?”姜岐歪歪头。   危月轻轻指着鼎中之火:“轩辕王子——您,请自便。”   “危月大人!”渥丹亦无法维持冷静:“任何人没有资格去接触它,那是天道所化身——”   “天道在倾斜。”危月的声音却极其冷静,他轻轻附在渥丹肩上,“蚩尤的欲望要更加恶毒,他欲——夺取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会出番外的,番外会有百合故事(大雾),迟早我会写百合的,我可是百合系。 第140章 窃火之人   鼎中的火焰意兴阑珊,越发微弱。危月摩挲着那幽蓝的火焰,在指尖促动着。这火焰是蓝色的,姜岐的的脸靠近了那火,忽然猛地被灼伤。她嘤了一声,玄言随即将她抱进怀中。姜岐皱着眉:“火焰为何如此无常。”   玄言拍了拍她的面颊:“永远如此横冲直撞。”他吹了吹姜岐的眼睛,像是带着些水珠儿一般:“看到那蓝色的火焰了吗?”   姜岐揉了揉双眼:“它不寻常,是巫。人间之巫虽然不能同此相比较,但是有了神力便不同了。”她抬头,双眸异常坚定:“是姜卫子。”玄言将她推到一旁:“姜卫子若能集结九黎鬼兵,你便躲到一旁,恐会伤及身体。”他将欲执剑,姜岐偏偏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晃着:“怎么,这么怕我害到。玄言王子莫要不信,姜氏之巫只有姜氏之巫方能敌,您可不要太过高看自己。”   她回过头,看着后面三个调息的神灵:“这里现在归我们管,至于你们,请随意。”   危月仍旧以手止住两位神灵的怒气,他谦稳平和,终日不见波澜:“我等已无法控制局面,请王子与巫女决定吧。”   姜岐同玄言相视一凝,贝扇飞到王政之鼎的上方,艳色的美人屏息闭目,洒落下红色的光辉,她将身体贴在玄言的背后,沉沉的在他耳边吐气:“记住,我是你的屏障,你是我的剑,要在屏障破碎之前给他们致命一击!”   幽蓝色的火焰在鼎中跳动着。玄言伸出一只手指,那蓝色的火焰立刻感染上人的温度,微微跳跃起来。在王政之鼎下是一片氤氲,彼时神宫之中的声色凌乱起来,姜岐心中被那音色所敲乱,在姜氏祭祀之时,那种悲鸣神秘的乐器混乱一如此往。她仅仅闭上双目以模仿瞽人凝神屏息,然而她剑走偏锋,这声音却如同群魔入耳。玄言感受到她的急躁,随即在胸腹中流出气息,二人的气息绵长的交合在一起,那乐声虽乱,大忙之树如同妖物攀爬,贝扇中的美人却忽然睁开双目,艳丽的红唇微微勾勒弧度,四散的火焰缠绕在邪树之上,将它烧个精光。姜岐借着玄言的气,同姜卫子竖起的屏障遥想对峙。玄言手中的蓝色火焰渐渐回缓,姜岐的唇贴在他的颈上,轻轻呼出一口清气。玄言释然,却极为轻松的笑了出来:“还真是长大了。”姜岐本想在他颈上咬一口,只能在背后嘟着唇不说话。贝扇之上的美人如同缥缈的血雾,忽然之间气氛四处冲击着,来自姜卫子手中的九黎鬼兵在化作一团黑色的气直冲而上,美人被无所束缚的锁链所咬紧。姜岐握紧拳头,眼中怒意迸发,心中默默的凝成气,那喷薄的美人释放无数的剑雨同鬼兵相交。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被割裂一般,玄言立即割破手中之血附在剑上,大剑出鞘光耀无比,金色的龙顿生于云霄,同墨色的龙纠缠啸鸣。二龙相交,山崩地裂、天地倾覆。金色大剑亦破土而出将贝扇周围一扫耳光。扇中美人拖着长长的发缠绕在贝扇之上,双目紧闭之时,从身体中脱落下无数的流火,那火焰灼热热烈,如同姜岐暴烈的愤怒,鬼兵与不甘的嘶吼着。玄色的大剑附着在巫术之上,红色被包裹进黑色,黑色又被红色斩断,剧烈的冲击震荡着神宫,钟鼎之声在天地间混乱作响。幽蓝色的火焰在玄言手中起起伏伏,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那羸弱的火渐渐变大。空中两条巨龙先是不知疲倦的撕咬着,姜岐厌倦了这种制衡,她轻轻点了点玄言的腰身,随即在四周释放出巨大的风卷烈火,扇中美人得到了主人的意志,拼劲最后的力量用身体的热度燃烧阴兵。熊熊火焰吞噬,幽蓝色的火忽然被玄言握在掌心。他眼神阴郁的泛着冷光,所有的声音乍而停止,龙归于剑鞘,美人归于扇中。   玄言将那火焰至于鼎中。他轻轻靠在鼎旁,恰是风止云息,他们互相怀抱着,像不懂的陶俑。危月倾身而至,静立半响,忽然之间,二人口中喷出鲜血,苍白肌肤交映着彼此的气息,玄言怜惜的吻上姜岐的唇。她微微一笑,虽是勉强,却带着些骄傲:“至少未输。”“哎…”玄言擦掉她嘴角的血,沉蓝色的眼珠含着笑意:“你真是好胜。”   “混蛋——!”姜卫子吐出口中的血,血红的瞳在眼中转动着,她被伤了眸子后力量大减,眼睛却更为阴郁:“又是那个虫子!”黑色的墨龙安睡在一旁,被伤的将欲失去气息,阴兵大刀欲砍下,被蚩尤一手阻断。他的双瞳幽深,苍白的面上却是冷热:“你敢伤他?”姜卫子冷笑一声,遥望着一片黑暗之中的鼎中蓝火,那被渡走的火焰终究不能完全:“一人一半,这就是你要的结局?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弱,当年是怎样杀了我的后辈?那口血还是吐出来罢——忍着可是折心!”   鼎中的火焰,一方抢到一半,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姜卫子不禁自嘲,她越来越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也越来越想念乾帝的胸膛,或者是——他的父亲。她勉强站起身,随即将自己隐在黑暗的角落中,那里有一个被囚的女人,她的周身充满黑色的血液,然而她却依然一副出尘而无所在乎的面孔。“女神…只要杀了她!”阴兵的刀再次被折断,蚩尤捏碎了手中的一只月环:“任何人都不能杀了她,她还有使命!”姜卫子擦掉口中的血,面如鬼魅:“天道不曾眷顾于你,只有杀戮才能解决一切!只要毁了这个女人,这一世便灭世了,一切将重新再生!你为何如此懦弱,却一定要留着这个世间!没有了父亲的世间,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冷月无法照亮一片黑暗,女神即便孱弱,却口吐诱惑:“想令你的父亲再生,身为万神之母,我赐予你这样的权力。”   “住嘴!”姜卫子冷笑:“你以为我会和那些姜家的孩子们一样愚蠢吗。”她蹒跚着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手中执着晚到,那到照亮了异色的鬼魅双瞳,像流着血一般:“他们将来了,懦夫!”   神宫之中气息将定,姜岐同玄言在鼎前久久未动。他们互相搀扶着,静看神宫之中的流云拂过,然而那天雾之中仍旧藏着阴霾的尘埃。肇始手中的神杖想起镇定之声,神宫安宁了下来。危月感受鼎中的蓝色火焰,虽死犹生,不甚冷淡亦不热烈,那蓝色的火焰掌握在两个人的手中,然而他们一人只拿到了一半。   “谁都没有完全的得到天命啊。”危月淡淡垂首:“传说有位半神的先贤盗取天火,因而触犯天意,最终被终身吊于天河之间,鹰犬啄其肉,肉体却朝死暮生。无论是王子殿下或是蚩尤,在你们将天火视若无物的变成手中工具之时,便已经是盗火之人了。但是小臣该跪谢您,刚在有一瞬间,您分明想毁灭那火焰。”   虽然是一刻,他却能微弱的感到天火的气息被姜岐与玄言的气所湮灭。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在片刻后终于又将这火焰燃了起来,若非如此,即便只剩下半个天火,灭世的结局将会注定。   姜岐大口的喘息着,扇中之灵已经沉睡,然而她却依旧不闭上眼,黑色的瞳看着危月,却丝毫不避讳有湮灭天火的行为:“我有一言,虽然荒谬,偶尔却总是浮上心头。”   危月颔首:“小臣已经知晓。”   她向着玄言笑笑——看,就是这般。   危月轻轻偏过身子,划过白色痕迹:“肇始大人,您不必避讳,如今天道混乱,此中荒谬之闻多少亦无所谓了。”   肇始老迈叹息:“如此说来,灭世并非假想?”   危月的手抚摸着幽蓝火焰,他天生盲目,却能够将心连通宇宙,看到更广阔、深邃的一切:“有一种灭世说,并无多少人流传,或流传,人人也以为荒谬。传说伏羲女娲首先从混沌之中醒来,他们因而创造了世间所有文明,有了文明,就要有相应的秩序——天道,天道是神手中运行的规则,而世间未曾想到,神灵渐渐并非那般可信,他们亦会孱弱、或消长生息,于是世间渐渐从割裂中走向融合,人们渐渐分不清世间生灵究竟是什么。人或说,‘世’只是时光的一个节点,也许神灵在眨眼之中便会灭世,然而这终究只是无妄传说。如何灭世?是谁灭世?灭世之后是否会重来?我们任何人或是神没有足够长的时间与生命来知晓这一切,所以一切都要在天道的有序运行之下而生存。无论辉煌或是衰败,只有伏羲与女娲才能知晓这一切,我们…终究是沧海一粟。”   也许若玄言与姜岐毁了天火,令半边天火亦湮灭之时,灭世传说或许会降临,谁又知道呢?   姜岐讽然:“蚩尤不会杀掉女神,他重归大地是为了将灾难带给这片土地,却没有昔日的胆量——毁灭这片土地。他变了啊,变得世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开百合(就是百合大法好的百合),还是姜家女孩子和封家女孩子的故事。 第141章 乾坤之终   “开战吧。”   玄言见到了金色的玄鸟,那似乎是一种预兆,众神的眼睛凝望着那只纤弱的鸟,它实在太过脆弱,然而这一次不会有黑暗中的刽子手将它的喉咙忽然斩断。   “真的是玄鸟…”炩焱口中喃喃,她的右眼几乎被剐碎,红色的眼膜变成浅淡的颜色,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到淡金色的光晕。金色的鸟儿在幽蓝色的火焰之上盘桓着,脆弱纤细的羽质却依旧缀上尘间的纤露,那仿佛是初生的一点光芒。炩焱大口喘着气,在她的身旁是羸弱不堪的南临,洁白的羽坠落在南临的面颊上,她微弱的张开了唇:“虽然我们拾得命脉而归,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了。两败俱伤的后果,真不知道图谋什么。”两个人抵靠在一起,看着众神残留的身体,望着这些已经安宁太久的神灵终于也被战争染上了伤疤。肇始的神杖在神宫之中击打出肃穆的报声:“众神归来!众神归来!”   王政之鼎前聚集了三三两两的身影,肇始睁开了苍老的双眼,随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女娲宫已为恶魔巢穴之地,或生或亡在此一举!”   肃慎沉声恭拜:“女娲神宫是无神谕不能入内的神宫,然而吾等却不能再次容忍。不如请斗部众神杀叛逆以迎回女神。”南临同炩焱亦相视一见,即便狼狈万分,她们却依旧面色不改:“王子殿下与巫女为神宫渡王政之火,请众神拱卫!”子宴火红的发出现在身旁,依旧笑嘻嘻的毫无阴霾。   肇始的眼睛扫视众神,他们或是沉静、或是麻木,业已经无法再多做反抗。   玄言同姜岐在众人的目光中遥望着王政之火,他们眼神肃穆的盯着那团幽蓝色的火焰。“你告诉过我,姜家的咒是来源于神,或者说,她来源于大地最根源的父母。”姜岐微笑:“以自己的命作为赌注,而它更大的博弈在于整个天地,真是令人感到刺激呢。”她眨眨右眼:“难道你不该吻我吗?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啦。”玄言失笑,于她的唇上印上自己的痕迹,那并非如同流水,而是如同初见时的纵火,那是燃烧的野草一发不可收拾,更多的却是他们无声的誓言。她会如同烈焰之花永恒燃烧,他会珍爱这朵燃烧的花,让她永不凋落,直到…他们可能用进了所有力量归于毁灭。   “这两个…嘿。”子宴歪着脸笑笑,却向着一旁的人做鬼脸儿,即便是炩焱同南临亦不禁叹笑无奈,这样作风怪异的一对怨偶,对于神宫来说却是莫名的未知。然而对于压倒性力量降临的一刻,众神方才知晓已经无法掌控的大势——仅仅用天道来束缚天地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要戴着镣铐跳舞,却寻找一条真正有迹可循的道路。   姜岐同玄言割破了指尖,手中的血液融为一体,在那幽蓝的火焰之中燃烧着。   下一刻钟,他们握住对方的手,便随着玄鸟高升的身体飞入云鸾之中,如同虫卵之穴蔓延开的是一座高耸的云端,它处于虚空之中,无形无影,却又四散变幻,时而死而再生,犹如春生夏荣、秋枯冬灭,如同世间变化,不可移其形状而已。女神真正的栖息之所并不是一颗水珠、一所宫廷,而是无形无踪、无影之处。   然而已经被黑色所侵蚀的巨大巢穴在叫嚣,俊美的否宫正神师垩扬起凌厉的眉目,他的面颊已经被黑血沾染,却依旧犹如鼎立于天地的不祥之刃:“杀戮是战士的宿命,若是能杀了你,他方是吾最终的敌手!”   姜岐眼神冷却,却露出几分赞赏:“这些满腹心思的人,倒是不如他的单纯,单纯的想要追求强大而已。”玄言微微摇了摇头,仍旧闷着声音抽出手中的玄金色大剑,金色的剑光刺眼,同那黑金色利刃相交。他叹息一声,将大剑送入了男人的心口,师垩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却归于宁静:“我会再回来…我会是最强的。”   姜岐手中的贝扇迅速飞起,扇中美人妖异的涂容,纤长的羽睫方从睡梦中转醒,却立即如红色的火鸟般冲进黑色巢穴的心脏。姜岐邪笑了半下:“这次逃不掉了,祖宗大人,您不要躲藏,这并非姜家女性的天性呐!”黑色的阴兵顺势而出,姜卫子捂着流血的右眼,面色阴沉的打出凌厉的雷声:“小小竖子!”众神的身影次第出现,然而却并未再前进半分,这里已成为炼火之场,再也无法容忍局外人的存在。女神渐渐浮现在面前,黑色的浓雾却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已不再是高高在上,而为叛逆的尘埃所沾染,一如她所统治的神灵们。蚩尤面色平淡的站在她的身边,同沉蓝色的眸子相交:“我曾在无数的黑夜中誓言,我将摒弃从前所有天真的妄念,不择手段的完成未了的夙愿。”曾经蔑视神灵,最终利用神灵;曾经无所不至,最终欺骗诱诈;曾经一往无前,最终方寸之间。然而对于玄言来说,又何尝不是颠覆了曾经的自己?   玄言淡淡颔首:“为所欲为对我而言,是一种新的追逐,看来我们始终无法共存。”   蚩尤平静的点头:“一个时代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可以主宰天地的命运,决定他们的方向。”   玄言或许并不认同轩辕黄帝的做法,然而他始终太过剥离人间,因太过超脱世俗而最终命丧黄泉。他依托欲望再生,为所欲为,却不代表他认同蚩尤——轩辕氏是个更优秀的王,他懂得怜惜生命,懂得尊重每个人短暂的一生,因人类珍贵的生命而暂时屈服于神灵,而蚩尤的杀戮显得太过冷酷,除了他自己,他不能和任何有形的生命共存。然而,毁灭比新生来的更为迅速。   龙生而飞,腾云驾雾,然而九黎始终是螭龙,却终究离龙差之千里。所有被祖先王命名的血统都被打破,蚩尤并不畏惧这一切。双龙盘桓于天,死死纠缠着彼此的身影,蚩尤手中的战刀化于无形,同那玄金色的大剑相搏。平静的面目下渐渐露出两个人的战意,一如千万年间隔水而立的两个少年。   姜岐回首一笑:“男人之间的战争太过野蛮,妾并不甚欢喜。”姜卫子手中的阴兵却吐出巨石、怪风,意欲抹杀那艳丽的贝扇美人。眼中流淌着血泪的姜氏祖巫女,这大抵是每个巫女在战场上的形态。这满面阴郁的巫女冷笑无比:“愚蠢!我们只能将男子作为贪欢的工具,而你却爱上了他!”姜岐含笑的眉间却如同利刃:“你这样只将父亲视为生命的人,是不会走出内心樊笼的。这世间——可值得追逐的东西太多了,而你却想令所有的东西陪葬!”她的力量达到了全盛,扇中的美人忽然獠牙吹目重重一击,姜卫子应声而倒,大口的喘着粗气冷笑。姜岐眼神一凛,将欲给予她重重一击,炩焱却跪在她的面前哀声祈求:“请您宽恕她吧!她只是个孩子——”姜岐冷眼的看着姜卫子,却熟悉那种相同的眼神,阴郁、不甘,她背过身去闭上了双目:“我们是相同血脉的人,她的执着是不会死的,这种执着会令她渴望杀死我。”就让老天来决定吧!姜岐手中的贝扇劈裂开山石,姜卫子带着阴郁的笑与落寞的叹息被压在覆水之下,她将沉眠于深深的海底之中,然后化作一只逝水而亡的精卫鸟,终身口衔着山石填补这片象征着失望的大海,并将继续在此寻找父亲的踪影。   “她太过孤独了。”姜岐喃喃道。同样是生于被神灵所赋予使命的姜氏,寂寞的王姬渐渐无法再见到忙于事务的父亲,当她死亡之时,身体却回到了幼小的状态,就像她一直作为受宠爱的小女儿等待父亲归来一样。炩焱惆怅无比:“我们都曾经等待过‘父亲’的身影,她只是在所有人身上寻找一个人的气味。”姜岐淡笑:“所以,我不会做孤独的等待者,我要让那个身影永远陪伴在身边。”她冲向刀剑相交的战场,剑刃之中已分胜负,而那阴谋的刀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姜岐凝尽周身之力,手中贝扇狠狠折断那短刀:“你败了!”   玄言沉默的看着蚩尤倒下的身体,尽管他遭受了同样的戕害,然而蚩尤的偷袭令他反而遭到了姜岐最终的致命一击。两人双双倒下,玄言那抹不知名的笑意第一次浮上嘴角:“你、哎…你是这样输的。”蚩尤疯狂的想要胜利,并因此用了曾经最不屑的手段。墨色的螭龙哀鸣一声,顿时化作一滩消散的雾气,玄言高高举起了大剑,映入蚩尤的双眼中却是一片再无阳光的阴影。不过也罢…于他而言,无论是哪一次重生,与他相伴的永远只有一轮冷冷的月色,那是个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或许他将再度回到那个世界中。“我会再回来的,哼…”蚩尤的嘴角亦有一抹笑,它很快的淹没在那张如同冷气淬煅出来的面容之上,而随着剑刃刺破胸膛的声音重重的闭上了双目。   “这样的魔王,难道就再也不复存在了吗?”姜岐喃喃自语。   消逝的身体如同风中流沙,玄言同她相依靠,随即抹去眼角的血泪,他半闭上目静静听着耳边的万物初生:“或许吧。”   答案只是或许。他们都知道,或许这世间有一点尘埃,这个魔王就不会放弃再生的机会。   她们搀扶着彼此的身体,走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女神身旁,她依旧那样睥睨众生,对于苍生如同草芥,即便她被蚩尤的黑血所污染。姜岐笑了笑:“真是难得的狼狈啊,真是令人兴奋无比呢。今天的月色,真是美。”   五色祥云带来了新的诏谕,天空中被瑞气笼罩,那是一位□□着身体的春之神女,她的微笑优雅浑然,炩焱大声笑道:“是解宫正神!”形如天女的解宫正神瑞姬为祥瑞之诏,更是新帝后敕任之时传令的吉者。这位许久沉睡的女神金色的秀发三千如飘,在空中吟唱深深笑意:“诏令天地,天命玄鸟!吉时令成,则为乾坤!”   太极宫渐渐复苏起来。姜岐与玄言身着谕服,将轩辕同姜二姓的尊贵带入了神宫之中。众神于王政之鼎前肃穆而立,肇始穿透千年的声音感顽而响:“入礼——”洪钟大吕、五音而生,龙凤鸣翠,应运而生。   女神的身影依旧在众神之上高高垂怜,姜岐同玄言相视一笑,如水的眸子中找到了坚定不移的羁绊。姜岐的嘴唇慢慢的笑着,凝成一个温雅诡异的弧度,女神忽然睁开双眼:“你方才——对我用了什么血咒?”万籁俱寂,无人而应,姜岐却轻笑一声:“趁着您的力量衰弱之际,特地送来吉礼。殊途而同归。如果世间没有神灵,人类是否能够逃脱天道的轮转,真正掌握自己的宿命呢?”   姜岐的眼中有着怜悯:“您一直秘而不发,为了什么?或许是在等待另一个人吧——是伏羲氏!在您和他共同统治天下的过程中,他却渐渐隐去了身形,消失在洪流之中了。所以您任由一切的发生——您认为,他终究会出现。或许…是他放出了玄鸟。”   女神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尔等欲囚禁我——一如蚩尤!”众神露出了惊讶的目光——这是他们所不知晓的,然而姜岐与玄言那高大的身影就在面前,却已经是他们无法企及了。玄鸟印证了神谕,选出了新的帝后,女神又如何否定这样的神谕?   玄言淡淡颔首:“我们两个凡胎肉骨将伴随着您和众神,一起迎接天道的裁决——或许有一天,天地间将不再有任何一种超然的力量,神灵、鬼魅,都将慢慢退出这个世界,或许是消失,只有人类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您期待这样的未来吗?”   女神的眼睛越发冷寂,偶尔却闪过一丝沉睡久远的记忆,那一瞬间、就是一个光年:“人类更为聪明、更为强大,别以为他们有多么善良正义,你最终会失望,会看到他们堕落而一次次毁灭,他们本不值得。哼…一次、两次…”   姜岐“啊”的笑了一声:“那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双双伸出了手,女娲的身影渐渐消逝,幻化为一抹烟气中的晨雾,只有那冷笑声依旧沉于天宫之中。   他们转过身,红蓝相交眼睛凝视着众神,然而众神的面容依旧在战争之伤中刚刚复原,众神更多的是哑然,或许是茫然,未来究竟如何,静待将欲燃起的下一次战火——这次,或许即将在大地之上,那群充满着智慧与阴谋初生的人类。   姜岐同玄言的手交握在一起,静静的等待着有朝一日可能降生的死亡——也许那时间会漫长的他们过去,他们却可以彼此依靠。   玄鸟鸣叫三声,吉兆初始,乾坤祚位。   “帝轩辕氏,初,黄服,身五位之黄,为王子尊,身死而生,杀蚩尤以神宫之畔,成玄鸟之徽。”   “魔蚩尤,九黎之后也。为黄帝醢,以冥魂阵灵,千年复生,遂践踏九州。”   “坤后姜氏,名岐,以巫女尊。涉流洪以扇摄,毁神宫、招兵灾。旦暮弑天地之灵,为诸神忌。兵戈之过,因位于无上尊。”   “岁在甲子,乾坤始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还有小小的几个番外)。 第142章 典书   这风太凛冽。   阿瑟嗅了嗅带着血腥味的战风。她眼神有点冷淡,甚至空洞,无意义的命令下达让她麻木不堪。碧水之上的妖物,一直很张狂,而被攻击的金仙也是无辜的很。她看了看眼前这些同样没什么热情的下属,很想早些结束这次单方面的屠杀。从力量对比和技术上的对比看,完全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如何调遣兵力。   蜃楼去保护他的兄长,那是一位忠贞的龙王,他送给大地甘霖。不过阿瑟并不感兴趣如何划定忠贞的含义。五行君去镇压那个彭山下的妖猴,他是个勇敢的叛逆者,可惜他并没有正确的估算力量对比,反抗者都并不在意以卵击石么?她歪着脑袋想。白鹤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他也是术士太白的护卫,虽然这家伙总是面无表情,但是意外的合适他。   阿瑟无聊的挥了挥手中的令旗,战争开始了。风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的浓厚,不知道为什么,阿瑟觉得天上的太阳在炙烤大地,而她则是一粒谷物。阿瑟控制这个国家一切的超自然力量和自然力量,虽然她并未分清二者的区别,但是她天生被赐予了特殊的权利。她无聊又冷淡的等待着战争一如既往的结束。   五行君用近乎残暴的邪恶力量镇压了妖猴,他本来就是个只懂得镇压的人,没有叛逆,也并不知道什么是生存。妖猴发狂,发乱,他恶毒的诅咒,探索光明的先知被邪恶镇压,我要诅咒这个国家,成为那妖物的傀儡!你们要付出毁灭的代价完成重生!他化作了海里的浪花。他的反叛大军不停歇的发起攻势,残余的力量没有成为星星火种。   阿瑟不懂如何去探索与疑问,她觉得妖猴的诅咒有些可笑,一切都是在可行的范围内被处理掉了,不是么?随后,一把冰冷的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看到蜃楼在黑暗中的眼睛,熠熠发光。   “您的任务完成了,所以应该死了。为我保存了力量,为我除去了对手。”   阿瑟歪歪头,她并不明白他说什么。蜃楼是个寡言的男人,从不多说一个字,他有个忠贞的哥哥龙王。   “那家伙太蠢了,我的哥哥,我在吃掉他后获得了吞噬一切的力量。他居然想做个好人,明明想要吃掉一切,却要压抑这种力量。多谢你帮我杀了妖猴,他真是个麻烦,我讨厌他的反抗和探索,男人多说话真是惹人讨厌得很。”蜃楼一如既往平缓的说道。   刀子在身上反复的割裂,阿瑟变成了一尊染血的雕像。蜃楼走进王宫,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恶龙的诞生。阿瑟露出了悲哀的笑容,杀了一个所谓的妖物,促成了另一个妖物的诞生。她总是懒得去想,但是死之前却将一生的平静变成了惊涛骇浪。   太白走近他,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我是白鹤。   阿瑟早就知道了,太白和白鹤是不同变换的名字。“先知已经死了,可惜,他是个探索者,却不是个阴谋家,现在这条恶龙已经要成型了。”   “你想活下去吗?”太白冷淡的询问。   阿瑟眨眨眼。   “可是不能哦,我只是耍你一下。你要死了,你屠杀了先知,他的报应会有后续,不过,你本身有着先知的力量,意识却处于蒙昧。”   阿瑟嘶哑着开口:“我压抑了探索的热情,被这虚伪的文明。不过,你虽然只是冷淡看着这一切,也想要个答案吧。哈,先知的诅咒会成真,但是对蜃楼的报复也已经开始了。他想要获得控制一切的力量,但是当他吞噬掉一切之后,文明就该按下重启键啦!一个只知道吞噬一切的怪物,可以将这个国家当做傀儡,但是阴谋家的本能要被消耗了,会有人毁了他的”——阿瑟笑着眨眨眼。   太白咀嚼这些哀音,第一次发现阿瑟有调皮的笑容。他想更多的记录这个世界的法则,他不老不死,只不过他的精神一直盘旋在宇宙之内,会不停的涅槃重生,他冷淡的观察着万物的法则,他不带恶意的参与着人类的文明游戏。阿瑟血流光了,她死了,太白将她的尸体扔进了大海,成为了恶龙蜃楼的食物。五行君也是跳进了蜃楼的口中,他只知道镇压,人类的反抗文明消失后,他觉得无所适从。   太白继续在这个愚蠢的世界上停停走走,先知的诅咒成真了,国家成为恶龙的傀儡,他和国王进行谈判,民众被愚化了。他们坚信蜃楼面前飘起的海雾是对渺小人类的警告,不能去触犯保护他们的神灵。蜃楼觉得很有趣,慢慢的他变成了他的哥哥,不停地吞噬,他想要再去进行一场阴谋,但是这个国家的人类已经变得愚蠢了,而这种愚蠢传染给了他,他想,我不需要任何思考了,我只知道吃掉这一切。   太白觉得无聊了,他打算放弃书写了。他看到有一次,一个走遍世界的英雄,大声告诉百姓,王欺骗了大家,他被剁成了肉泥,然后他诡异的笑了,他留下了三根草药,被封禁在皇宫中。太白觉得这种反抗比起先知更加苍白,无趣,他结束了旅程,将身体于精神封印了起来。   当他再度醒来,他的身体和灵魂漂浮在宇宙中,有人毁灭了那个文明!但是他并没有记录发生的一切。愚蠢的人类如何用毁灭的力量去反抗,他并不知道。他拼尽了一切力量,想要进去那片崭新的土地,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探索的欲望,我无法在置身事外,我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于是,他将会回到新的文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八姓的传说太有趣了,催生了这个故事的大脑洞,两篇番外对于该世界最原始的一些世界成型做了一些小小的延伸,算是以小见大吧,反映的是文明的毁灭——再生——毁灭——再生,就像希腊神话中众神毁灭了时代人类而令他们再生一样。   写番外有趣多了, 感觉更符合最开始文章的写法。 第143章 洪荒   阿奴和阿元前一刻还在毫无顾忌的玩耍,醒来的阿奴已经狼狈不堪,她在马厩中,身边都是马粪的味道。她的眼里充满怒火,是什么让他最爱的姐妹背叛了她却没有杀了她,是权利的斗争么,她发誓要去寻找真相并且去报复。耳边传来一阵华丽的宫廷乐声,阿元,她的好姐妹,正坐着大选的銮轿。   她像一个女疯子一样到处嘶吼,她的家族在判断这种失利形势后,无可奈何。因为阿元成为了王子妃,她和同为八姓之一的阿予不停地斗争,身为公主的阿笙表面上支持阿元,却同时和阿予保持着联系。这一切都是她作为一个马奴看到的一切,尽管此刻,阿笙称成为了失去驸马的寡妇,阿元和阿予成为了皇子的母亲,这种斗争却还在继续。   那一天,已经成为贵妇的阿蜜找到了她,她曾经是一个性格个性活泼的姑娘,但是此时的她有些阴郁。“昔日的好友,现在的敌人么?你真的很聪明。但是,她还是早早就发现了,你大概无法猜到她为什么不杀了你吧。我会用我的眼睛去寻找答案。”阿蜜悠悠地说。阿蜜的丈夫是一个温和带着爽朗的青年,无疑他爱惨了阿蜜,阿蜜很喜欢到街上去,她总是有活力的东奔西跑,她很喜欢去看传说中的迷幻海雾,那片大雾,是阻隔了国家视线的地方,被称之为天涯海角。   阿元和阿予还在斗争,阿笙公主在其中不停制衡,她只想为死去的丈夫复仇,他成为了皇兄权利的牺牲品。公主被处死了,死之前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的丈夫为什么为死亡。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们两个吧,公主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想着夺取女性的权利,也许为丈夫报仇只是一个借口,而给她足够的精神动力去争□□力。但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哈…公主自嘲的笑了,她死在了阴冷潮湿的监狱中。   阿予和阿元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同的是,阿予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屠戮亲朋,生下皇帝的孩子。在驸马死亡的那天,阿元知道了某件事情隐晦的线索,从此之后,她开始不露声色的寻找真相——可怕的真相。阿予并没有停止□□,但是阿蜜的策划让阿予满盘皆输。“为什么…”阿予的口中是剧毒的鲜血,“你杀了我,是因为陛下要掩盖真相吗,不可能,既然如此,他应该会知道你也同样知道了真相,为什么。”   阿元淡淡的说,“知道真相的人太少了,我们都是懂得守口如瓶的人。但是,你成为女王后会怎样呢,继续隐瞒着真相,做一个隔墙之内的女王么。我不允许,这一切要有人去撕裂。所以,名义上是你的丈夫赐予的毒酒,作为宫廷失败的奖赏,你会喝下去吧。”阿予哭了,公主笑了,一个死前失去一切,一个却因为知道真相而觉得埋下了火种。阿予的口齿已经不再清楚,但是阿元能听到她说,“你不能够和那个东西对抗的,我们是人类啊,无法和超自然的东西对抗,你会走我的老路,阿元,我曾经的朋友和敌人,尽管我们是出于不同的目的争□□利,但是我知道,你的下场也是如此,我在下面等着你。”她幽幽的说到,停止了呼吸。阿蜜和阿元看着曾经的好友走完了最后一程,他们讳莫如深。   “你还是看到了”,此时的阿奴已经成为了女狱卒,她躲在后面已经七年啦,她的心情开始变得平淡了:“我一直觉得比起报复你,我更想知道真相。”阿元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悲哀的表情,“你真的很聪明,我最好的朋友,当初本来想留下你让你作为普通的人类活下去,但是你太会逃跑,所以那之后,一直用这样的秘密诱导你在这个地方苟且存活着。”她微笑的叹了一口气:“安静下来吧我的朋友,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阿奴的心里有什么消散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她死亡,而阿元想让她逃跑?她看了看旁边的阿蜜,她觉得阿蜜的表情不再活泼,有些悲哀。阿奴盯着她们,缓缓的说,“因为你的背叛,我会看到故事的结局,为你们送葬。”阿元笑了,她说:“我希望你能看到最后呀,如果真的是这样,哎!”   阿奴走了出去。阿元看着阿蜜:“你知道了我为什么做这一切吧,不然你不会做出多余的事情让阿奴冷静下来。”阿蜜露出了怅然的表情:“比起你知道了驸马死亡的真相而去寻找答案,我却从小就去那片迷幻之海。我的好奇心太重了,我的眼睛太明亮了,老人禁止我做的事情,我都去做了,那片海雾的背后,是一个妖怪。但是我成长到十八岁,他却从未被发现。这个国家的国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因为那是皇家的禁令,知道的人都死了啊,驸马、公主、阿予,也许还有你我,但是阿奴,她现在还能够有活下去的权利,因为我们不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阿元,你比我知道的更多吧。”   阿元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天生的政客,没想到,你只是一个冒险家,甚至是一个拯救世界的先知。没错,那片神奇的迷幻之海,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护佑,而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妖怪,”阿元说道,“皇族成为了这个妖怪饲养的家畜,这个妖怪需要俗世的一切才能活下去,珠宝、美食、活人,可是皇家的金库并没有像传说中富饶,他成为那个妖怪的大饭桶啦!哈!这个王朝通过不断给妖怪的进贡才存活至今,没想到我们竟然和洪荒一样,存在鬼魅并存的世界。”   阿蜜很释然:“所以呢,你开始你就要毁灭他吧。皇家有些失踪的女子是被吃掉了吧,所以你打昏了阿奴,不想让她入宫而遭到危险。”阿元神秘的笑了,“我活了下来,并且得到了胜利,但是我会死去,前提是,那个妖物,那个把世界生灵之长当作畜生一样的妖物,要陪着我一起死!如果你想活着,就做到这里吧。”阿蜜笑了:“不,不可能的,我太喜欢冒险了,已经停不下来啦!”   阿元杀了自己的丈夫,他是一个反复无常,普通的邪恶的帝王,他保持着皇家的尊严,有宠爱的阿予,但是为了皇权独尊,他不得不除掉有野心的爱妾。“陛下,”阿元笑着说,“您实在是太普通了,但是也太多疑。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却让真相过早的被人知道。阿予是怎么死的呢,谁让他阻碍我呢,所以我利用您的疑心杀了她,不过您应该高兴,她也知道了真相,就算我不下手,您同样会为了让秘密留在深宫而杀了她。”   皇帝的声音嘶哑,“阿予的儿子虽然死了,但是在你之后我们有七个儿子,他们会骨肉相残,总会有一个成为皇帝。而你,会被当成垂帘听政的皇太后除掉。”阿予看着他,怜悯的说:“您真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帝王啦!谁说我要做皇太后呢。我的目标是帝位呦,然后就可以直接和那个妖物对话啦。您知道的,能和那个妖物做交易的只有皇帝,而不是皇太后呀!”皇帝浑身颤抖,他在死之前也没有这样可怕的梦想:“你想做什么,想毁了这个国家,还是整个人类?你才是邪恶的妖怪,你…”然后,他就没有再发出声音。   皇帝死了,阿元杀了她的六个儿子,留下了一个遗腹子。现在,她凭借着阿蜜成为了皇太后,后来,他杀光了反对的大臣,成了皇帝。国号,称谓,都没有变,她仅仅是悠闲的走到迷幻之海。阿蜜和阿奴在她身边,现在她们是阿元的女官。阿奴对真相一知半解,但是,他们三个都知道,阿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活下去并且探索真相的能力。阿元觉得这个怪物很愚蠢,她仅仅是投食,这条恶龙却不能说出一个字,他甚至连最基本的文明都没有,他是一个邪恶的饕鬄,只知道吃所有的一切带有世俗化的食物。阿元心中突然喟叹,当人类成为至高无上的至尊,却甘心于成为一个勃然蠢物的傀儡。她想,终结一切的时间到了,无论代价是什么。   阿元在位后,很喜欢来到迷幻的海雾,静静地看着这条恶龙,在她的心中,她更喜欢叫他蠢物。   他纤细的手腕,向前一步步的探进去,那条怪物立刻就蠢蠢欲动。阿蜜看着她,对身旁的阿奴说,“你看,这条龙唯一知道的,就是控制住国家愚蠢的王以此获得食物,这是他唯一学到的‘人性’。”阿奴淡淡的说,“但是,陛下会令这一切有一个结果,不是么。”   阿元让他们熟悉,也让他们陌生,她现在和这条恶龙一样,是一位屠戮家族、敌人、丈夫、儿子的女魔头。他们叫她“邪恶的王者”。有一天,阿元在晨曦微凉的时候醒来,她抱着阿奴说:“上古八家的探索精神和征服欲望从未消失,你、我、阿蜜、公主、阿予,都流着这样的血液。如果—如果有了结局——”那之后的话消散在了晨雾中,她们没有说完和听完。   阿元一直喂着这个不知饱食的怪物,她想了无数种方法,他派出了八个家族的男人去试探怪物,他们葬身鱼腹。这个国家变得空空荡荡,混乱不堪,但是阿元仍然在帝位上,阿蜜和阿奴在她的身边,而玉座下的万民失去维持千年的和平,不停地诅咒玉座上的女人,她是邪恶的妖女,我们为什么不发动战争!我们应该求得海雾之神的庇佑!他们开始不遵守祖辈的遗训,靠近怪兽,葬身鱼腹。国家的人在凋落,宫廷勉强维持着样子,最后他们鸟兽四散。   阿元对身边的阿蜜和阿奴说,“人全都死光啦!哎!结束的时刻到了。这里是不畏惧死亡的人留下的东西,这是可以获得奇妙寿命的东西,也就是和那个恶龙一样,必须啃食活着的东西才能够获得永生。只有三株这样的奇妙,它叫做‘还魂草’,你们和我手里的这个孩子将带着恶毒的诅咒和复生的希望共存。而我,我要去迎接死亡,因为让这个邪恶的生物死去的条件,就是皇帝的灭绝。”传说中有位揭露真相的先知拿着三株草药,却被当权者当做玩笑斩杀,死者笑着掉了头颅,并将它留给英勇的后来者。   阿蜜微笑着说,“你杀了自己六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而留下一个懵懂的孩子,是因为他们已经开始争夺王位,然后会继续成为蠢物的傀儡吧,而这个孩子,年幼的他不懂任何文明,才会活下去。这个国家的人民,已经是被控制的蠢货了,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你和这条恶龙一起毁灭了他们。”阿奴悲哀的笑了。阿元却爽朗的大笑,“哈哈,这个蠢物除了我没有别的食物啦,他吃掉了所有的东西。现在,我们是彼此的食物啦!”   阿蜜想起了丈夫死前温柔的笑,他说:“你做的我都知道呀,但是我爱你”。然后,作为世家公子,他不得不带领人民一起去葬身鱼腹。阿蜜知道,丈夫死前对她说,活下去,因为爱。阿蜜哭了出来,她把手中的还魂草塞给了阿元的孩子:“阿元,我帮了你,我们毁了我的丈夫,作为报复,你的孩子将会活下去体会长生的孤独,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阿元笑了,“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我敬佩你。我们会一起迎接死亡,对吧。”阿奴哭了,为了这两个幼年的伙伴,她知道她将最后一次哭泣。阿元最后对她说,“我神奇幸运的朋友,你也是不幸的,这个世界的未来将决定在你的手上。最后一句话,我想说了很久啦,我爱你。”   阿奴在一瞬间懂了所有,关于爱和毁灭,关于灵魂和尊严,她笑着看着两位老友,我会和这个孩子活下去,她心里想到。她吞掉了还魂草,好像一只饕鬄一样。阿元和阿蜜静静地走进怪物。他吃光了所有的一切,已经十天没有食物,如此焦躁不安。一片巨浪下去,阿元和阿蜜成为他最后的食物。阿蜜不再无力的抵抗啦,她死前一直想起丈夫甜蜜的微笑。阿元,这个永远不畏惧任何挑战的女人,在死前仍然在用手中的匕首,去挑拨龙的逆鳞,“哈哈!”她在惊涛骇浪中笑着,“我们一起毁灭吧!”须臾之间,万籁俱寂。阿奴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手中抱紧了孩子。现在,他们是世界上仅存的生命。   阿奴开始像饕鬄一样,吞食着仅存的东西,这片世界没有了食物,她用脚开辟了另外的道路,她将这个故事讲给孩子听。孩子长大了,她是另一个阿元,聪明、野性、喜欢思考。阿奴将食物给他吃,他们就像两只饕鬄一样活了下来。渐渐地,孩子开始发现了早期的五谷,他培育了食物,他们开始吃到了食物。孩子到了十八岁,成为一个男人。他盯着眼前美丽的女人,说,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和女人,他们需要留下后代,需要继续文明。阿奴不曾老去,她的形体停止了,孩子却在成长,大概是两只还魂草产生了变异。后来,他们有了第一对龙凤胎。这两个孩子长到了八岁,叫他们父亲母亲。   有一天,阿奴对他说,我总是想到你的母亲,看来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想我下去陪伴她。孩子笑了,“您真聪明,这个世界,不能再继续出现另一条恶龙了。所以,只能请您去陪伴母亲了,我爱您,像一个儿子、弟弟、情人,但是我将会创造新的文明,粮食将会代替所有的一切,让新的人类活下去,我保证。”   阿奴笑了,“你和你的母亲,从来都是可怕的人。她毁灭了一切留下了我,你创造了一切毁灭我。”阿奴开始停止进食,她想,原来死亡是头晕目眩。哎,阿元、阿蜜、阿予、阿笙,你们都好久不见了,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和你们继续去争夺什么呢。哪怕一辈子成为配角,是不是还能够用这并不聪明的冒险精神,去纪录一段段被人埋葬遗忘的故事呢。然后,她闭上了双眼。   阿元的孩子的名字叫做盘古,他埋葬了阿奴,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成为了伏羲和女娲。盘古制作了族徽,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她美丽的脸上看着大海,头上戴着麦穗,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这是阿奴曾经抚育他的样子。阿奴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她怀念自己的母亲,他却爱着她。出于嫉妒与生存,他毁灭了她。他看着儿子与女儿,不停地向远处奔跑,他停止进食,累死在新生的大地上,并且化作新的世界。   伏羲和女娲拿着族徽,他们是世界上仅存的男女,并且成为了万物的父母。新的人类就这样诞生了。多年以后,新的文明也诞生了,但是族徽上面的光辉仍然闪耀着,伏羲和女娲成为天地父母,阿奴是最早的庇护女神,盘古是天下之始。但是这段文明创造之前的一切故事都消失在洪荒之中了。盘古将他们埋葬到了整个大地上,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这段故事。 第144章 人物   姜岐:巫女,姜氏后人。   玄言:轩辕氏王子。   风亚子:神官,风氏后人,伏羲氏、女娲氏之后。   姜子牙:姓姜,后游走于吕地,又称吕尚,师尚父,为诸子百家之祖,姜岐族兄。   帝辛:后世称商纣王,本名受德,商部落之王。   比干:帝辛之兄,商之相,为先圣,性聪明冷薄。   微仲衍:商之师,王族,嗜酒。   微子启:帝辛之兄。   姬发:诸侯之伯,周邦之王。   姬昌:周邦王子。   妲己:商王师讨伐有苏氏,因得此女。   蚩尤:兵主,九黎族首领,千万年前为轩辕黄帝同末代炎帝所灭亡。   众神受命于天道,拱卫伏羲氏、女娲氏,众神之所称为太极宫,太极宫有六十四宫,为六十四位正神掌管。   乾帝:乾宫正神。《易传》云:“元亨利贞。”为六十四正神之首,号位乾帝,为八正神之首,为天地之父,是众神、天道于世间最直接的代言人。   坤后:坤宫正神。《易传》云:“龙战于野。”为六十四众神中唯一能与乾帝匹敌之人,为八正神之次,号位坤后,名义上为乾帝之妻,大地之母,同乾帝并称‘二帝’。   赤炎赭:雷宫正神。《易传》云:“震来虩虩,笑言哑哑。”八正神中长子之位,为世间阳刚力量中最强盛的部分。   九虚:坎宫正神。《易传》云:“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八正神中中子之位,性凶险,与水相关,不见于众神。   飞廉:风宫正神。《易传》云:“进退,利武人之贞。”八正神中长女之位,风神,性情绵柔温和。   炩焱:离宫正神。《易传》云:“黄离,元吉。”八正神中中女之位,斗部诸神之一,深得诸神信赖以及敬畏,黑白分明、雷厉风行,对乾帝有绝对的忠心,不喜软弱、忤逆规则,形若烈火。   姜卫子:泽宫正神。《易传》云:“和兑,吉;来兑,凶。”八正神中幼女之位,形如幼女,常年躲于乾帝身后,因不常露面,为诸神所不知。   碤玺:山宫正神。《易传》云:“艮其背,不获其身。”八正神中□□之位,是一位年轻爱笑的少年人。   肇始:屯宫正神。《易传》云:“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为春神之首,是万物复苏之诏,于神宫中往生千年岁月,为众神所尊敬的老人。   天野奴:随宫正神。《易传》云:“系小子,失丈夫…王用享于西山。”随为附庸之卦,附庸雷卦为其驱使。   朱鬼:无妄宫正神。《易传》云:“不利,有攸往。”掌管亡灵的神灵,是一对年老的兄妹,他们身体相连接,周身带着腐朽气味。   师垩:否宫正神。《易传》云:“倾否。”同泰宫正神相反,是一位俊美阴郁的冷面王师,面部有螭纹。   需宗:同人宫正神。《易传》云:“同人于门,无咎。”同人宫为社火诸神之一,掌管世间宗族庙火,为不苟言笑的朱衣男子。   青雩:谦宫正神。《易传》云:“亨,君子有终。”是约束坤后权力的标志,掌管天下女子的美德与谦卑,为坤后之保及随从女官。   苍帝:比宫正神。《易传》云:“比之匪人,比之无首,凶。”同师宫分庭抗礼的正神,少于露面,身份神秘,号‘苍帝’。   何施:小畜宫正神。《易传》云:“亨,密云不雨。”主管人间凶险之事。   西陵静:泰宫正神。《易传》云:“帝归妹,以祉元吉。”大吉之卦,主管人间的吉兆,有时亦是神灵降生的器皿,是一位手中执册的少年人。   若叶:蒙宫正神。《易传》云:“三五为阴。”主管人间教化,是年轻冷淡的女子,教化诸神之一。   子宴:需宫正神。《易传》云:“需于酒食。”掌管珍馐、财帛,手中有堂庭之金,赤发、喜噱笑、爽朗的青年。   同萨:讼宫正神。《易传》云:“讼,元吉。”主管天下争讼,本身亦是争口设之利的女子。   於则:师宫正神。《易传》云:“在师中,吉,无咎。”主管天下之师,常年在人间不见踪迹。   招希:旅宫正神。《易传》云:“小亨,旅贞吉。”主管天下行旅之事,通易术。手中常年执着鱼竿,喜斗笠,天性淡泊。   氤氲:井宫正神。《易传》云:“井冽。”主管天下川泽,是一位周身□□被水汽围绕的女神,身体画迹无形,同困宫正神相邻,常年敌对。   危月:革宫正神。《易传》云:“君子豹变,小人革面。”主管王政变革,常年于王政之鼎前,目盲。   王政之鼎:鼎宫正神。《易传》云:“元吉,亨。”天下铸成大鼎,预兆着王政神权的兴衰,是一口造型古朴的鼎,鼎中的幽蓝色火焰是天下的命脉所在。   楚歆:升宫正神,号“云姬”。《易传》云:“南,征吉。”为大吉之卦,生前是一位贵气逼人的王姬,温和优雅。   薛影:困宫正神。《易传》:“困于酒食。”同井宫氤氲敌对,常年将自己围困于淮南之夷的竹林之中,身旁有异兽相伴,于世俗命运极为冷淡。   南临:姤宫正神。《易传》云:“女壮,勿用取女。”号称复姤小父母卦,因姤为女卦,是小母之卦。天性有女性威严,同军事相关。南临生前为九夷的女性首领,同炩焱同为斗部之神,性情相投,同社火诸神一向不睦。   瑞姬:解宫正神。《易传》云:“利西南,无所往。”代表天下生机之兆,寻常之时不能出现,惟有神谕下达之时会以人形显现,是一位长发翩然的美丽神女,有瑞兽祥云相伴。   渥丹:损宫正神。《易传》云:“利贞,征凶。”主张损益天下而补首,于观政台前观望。   太缁:益宫正神。《易传》月:“益之用凶事,无咎。”主张损益首而补天下,于观政台前观望。为人性不定喜噱笑,盲一目,为损宫正神所伤。   蹇珠:蹇宫正神。《易传》云:“利西南,不利东北。”形态是一颗珠。曾经是伏羲氏手中一物,后消失于天下,性凶险,因而对周身之人产生诅咒。   幽蠹:明夷宫正神。《易传》云:“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九黎亲族,善用毒术。   枢梭:恒宫正神。《易传》云:“恒之不变。”终生不出神宫的老妪,手中飞梭为世间的命运之线,终日不停的运行手中之线维持天命。   遯神:遯宫正神。《易传》云:“亨,小利贞。”隐士之宗,传言已经飘荡过久,身体化作山川之中,不见其形。   大忙神树:大忙宫主神。《易传》云:“无悔。”是一颗生长于王政之鼎旁的邪树,靠吸食欲望而生。   涣珠/节珠:涣宫正神/节宫正神。《易传》云:“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是伏羲氏同女娲氏手中的一对珠,分别能够消解同聚拢天下的力量,被封于古蜀的金乌之上。   苏题:中孚宫正神。《易传》云:“鸣鹤在阳,其子和之。”为比宫正神苍帝之属,却常年同氤氲隐于竹林之中,喜爱养鹤,懂得易术却不涉足于方外之事。   鹀风:小过宫正神。《易传》云:“飞鸟必凶。”掌管天下之乐,性柔,羞赧,同楚歆相交。   踇隅:大过宫正神。《易传》云:“藉用白茅,无咎。”伴随着毁灭性出现,是一位周身被蒙起的持刀武士。   寿麻:复宫正神。《易传》云:“七日来复。”主掌天下药理。   肃慎:临宫正神。《易传》云:“至于八月,有凶。”主掌天下刑法,是一位善恶分明的俊美青年。   胡射:豫宫正神。《易传》云:“行师。”师宫先锋官,手执细剑的流浪武士。   妹喜:蛊宫正神。《易传》云:“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前生为夏桀妖妃妹喜,善摆弄口耳,现已失去踪迹。 第145章 后记   《太极》完成了。   这个虽然是长的系列,不过《太极》却会是三部曲,写商周之时的脑洞断代史。   这一部写得最有趣的就是将以前读过的《易》延伸了出来,姑且不论质量,觉得这种把六十四卦量化为六十四神的设定很有趣,这也是读过‘易’之后的一种体会。   天地之法在于大道,商周是蛮荒时代最有趣的年代,我对它的童年记忆来自于家中八十年代左右的断代史(已经绝版了)和那些漂亮的拓片,喜欢那种神秘肃杀的气质,那时候的人应当是更加质朴、更加崇尚天命、却更加不畏天命的。写着本一直带着镣铐,最终的成稿也不满意——语言因而受内容的抒发需要无法一直保持过分的古典,就算照抄《尔雅》《说文》乃至更是之前的甲骨文都没有用,太过古典的文字言简意赅,所以到了后面文风渐渐口语化了。   除此之外,故事也是角度转移的,以故事流为主,就要以历史的发展不断演变。而主角既是创造历史的人,又是历史的一个拐点。一致认为许仲琳的《封神》作为神魔小说非常出色,但是作为历史化小说是没趣味的,毕竟明清小说的通病就是口语化写故事,更注重时下的市民心里。因而想要参考那个暗黑年代的许多先民思想——图腾、祖先崇拜,爱恨热烈,私奔野合,重视巫术,杀人祭祀等等。但是考虑神话因素,因而写得又有些飘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封神的前传,同人不同,它写的是众神的故事。神是人间的精灵,他们也有自己的演变,众神都是由这样的人演变过来的。这个故事看似是一个复仇神灵的故事,其实是一种对天道之道的探索,在那个人神共存的年代,究竟如何处理这种关系才是最好的?想必蚩尤、玄言、姜岐、轩辕黄帝、炎帝,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在这片大地上生存最久远的则是轩辕氏同姜氏的后代,他们是真正掌握世间大道的人。上古有许多风云一时的姓氏,最终的王者却都是姬轩辕的后代,而姜氏则是起起伏伏,却也充满传奇。他们的后代自然也会在前辈的路上继续探索,而玄言同姜岐则是做出改变的人。   玄言与姜岐作为男女主角,他们是不同的。他们隔了数千万年的岁月,而玄言经历了一次死亡,变成了从前最不可能变成的人,姜岐是典型的姜氏巫女,总是对一切充满质疑与热情,他们是‘冷’与‘热’的结合,是感性同理性的结合,他们的爱情更多的牵涉那种炙热爱情下的理想共生——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大道。   故事虽然告一段落,却远远还未结束,因为许多人的命运只在半途,还会继续,而这里的主角到了后代之中也只是传奇了。(ps人物介绍并没有什么卵用。)   下一部将会是多男主文,或许比起爱情,更想要写的是一个时代的故事。闪亮亮登场的就是商周更替之战啦!最爱的姜尚、姬发、帝辛都将悉数登场。 第一部 就到此完结了。谢谢大家!